1-3 薩爾瓦諾輕搖酒杯

※薩爾瓦諾視角

我對艾喀羅斯一直抱有愧疚感。


但在說明原因之前，先來聊聊我們是怎麼相遇的吧。

那傢伙在六歲時就成了孤兒。因為人類與魔族的戰爭。

我在率軍從戰場返回的路上，撿到了這名孩子。

他是個脆弱的男孩。

沒有遠大的抱負與夢想、會為他人的死去難過、會因自己無能為力而感到不甘──他的模樣普通至極，與勇者該有的樣子相去甚遠。當時的我也不認為他會成為勇者。

反倒是我兒子還比較有機會……但這件事晚點再說。

艾喀羅斯有個和其他男孩不同的地方，他喜歡劍術。一般男孩當然也喜歡劍術，但艾喀羅斯對劍術的熱情遠超常人。

我曾問過他，為什麼這麼喜歡練劍？他回答我，是因為小時候被某個少女所救，所以自己也想變成那樣的人。

我覺得有這種志向很好，便會在練兵之餘，陪這名孩子練劍。

他就像是我的第二個兒子。

──只不過，和我親兒子不同，艾喀羅斯沒有受到上天眷顧。



艾喀羅斯十二歲那年，我二十歲的兒子被選為勇者。

沒錯，勇者。第三代勇者。

背負全世界，引領人類走向勝利的存在。

雖然原本就覺得我兒子頗有才華，卻從未想過他會獲得這份資格。不過由宮廷魔法師所鑑定出來的結果不會錯，我兒子確實身具勇者的天賦。

當時我實在太高興了。

高興得過頭。

他和我這個不受王國重用的老爸不同，前程似錦。他不需要被封到邊境，而是能帶領眾人向魔族對抗，凱旋歸來。

我為他感到欣喜，他也信心十足地告訴我，一定會終結這場戰爭。

和一把年紀卻被貶到邊疆的我不同，當時的他實在太過耀眼。


──就像是轉瞬即逝的煙火一樣。


我兒子死了。

第三代勇者沒過幾年就死了，甚至沒能留下一點功績。

據說是被魔王親手消滅，連點骨灰都沒留下。

我的心像是被掏空似的，不知所措，甚至沒有一點實感。

死了。

那個背負眾人期望、我那才華洋溢的兒子……

就這麼、死了。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我的淚水已經奪眶而出。我大聲嘶吼、仰天長嘯，然而老天自是沒有聽見我的呼喚，我死去的兒子再也不可能回來。

是我害的。要是當初自己阻止他成為勇者，他就不會死去。

世界的命運對我來說早已變得不重要，沒了他的世界對我來說又有何意義？

那段日子的我總是日復一日地被自己的想法折磨，幾近崩潰。


直到我看見艾喀羅斯。

默默地在堡壘一隅持續揮劍。

和我兒子不同，艾喀羅斯並沒有受到上天眷顧。

他沒有劍術方面的才能。

雖然起初進步得很快，但到了某個時期，艾喀羅斯就不再進步。

他無法跨過那道凡人與天才間的界線。他註定無法成為天才，他的劍永遠都是凡人的劍。

所以他不可能成為勇者，至少我是這麼認為的。

但那又如何呢？

平凡地追逐自己的夢想，不需要背負整個世界的期望……哪怕無法拯救世界、哪怕中途遇到再多挫折，我相信艾喀羅斯依舊能得到幸福。

那樣就夠了。

把夢想加諸他人身上，只會招致他人毀滅──艾喀羅斯不需要實現我兒子未竟的夢想，只要憑著初衷繼續揮劍便足矣。


看著艾喀羅斯的身影，我感覺自己好像被救贖了。

是啊。

儘管我兒子死去了，但自己並非失去了一切。

我還有他。

艾喀羅斯一直都陪在我身邊。


我能從傷痛走出來，或許也是因為艾喀羅斯吧。

但這也讓我感到不安。

因為我知道。

我在不知不覺間──把艾喀羅斯當成我兒子的替代品。

並不是希望他完成什麼遠大的目標，而是……

每當看見艾喀羅斯揮劍的模樣，我總會不自覺的想像著，那個我兒子沒有成為勇者、在堡壘一隅默默地揮著劍、平凡而幸福的未來，並且試圖從他揮劍的身姿中，尋找我兒子的身影。


我對艾喀羅斯一直抱持著愧疚感。

自己對他所投入的感情並不真誠。那是為了填補過去傷痛所投入的感情。我為這點感到愧疚，卻無法停下。

因為若不這麼做，那麼兒子死去的傷痛，又會如凜冬的暴雪一般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