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她不是完美的王 03

　　宛若靜滯的時間裡，只有靈魂掀起微弱的漣漪。

　　扯開虛幻的絲綢，將意識脫離無垠的深海，直到真實的脈動湧入肉體。

　　伴隨著肌膚沐浴在溫暖的光芒中，馬爾用力眨起眼皮，慢慢地睜開眼睛。

　　天空是天花板，石磚製的天花板。

　　四周彌漫著陳舊老書的紙張氣味，他的身體躺在一張熟悉的床上，讓他立刻明白這裡是雅典娜和赫斯緹雅的家。

　　「終於醒了啊，沒用的雜魚。」

　　與此同時，床邊少女發出的聲音，輕輕道入他的耳畔。

　　是露希兒。

　　馬爾很快地將焦點落在她嬌柔的臉蛋上。但沒多久，他意識到一件事，讓他又把視線瞥往別方。

　　他伸手輕觸自己的脖子，此時只剩皮膚的溫熱觸感，原本緊固在脖子上的「項圈」已經消失了。

　　要啟動「獻祭」的魔法，必須以「主僕契約」為媒介。本該隨著項圈一同消逝的生命，卻被某種特殊方式得以保留，導致馬爾現在失去的只有主僕契約。

　　「那個，我……」

　　想要說點什麼，卻找不到半點理由。

　　儘管是為了拯救露希兒的性命，馬爾還是背叛她的心意，再度選擇犧牲這條路，甚至還把兩人重要的羈絆給弄丟了。

　　糟蹋了她所重視的一切。馬爾已經能預見她接下來的反應，不管是責罵還是憤怒，他都會好好面對。

　　「幹嘛露出一副要挨罵的表情？」

　　「……？」

　　「不過是契約解除而已，你如果還想追隨本王，就好好跟在人家後面就好啦。」

　　結果她只是攤手嘆氣而已。面對她的反應，馬爾感到有些驚訝。

　　他知道露希兒總是把真正的心情藏在心底，但這次她的神情中卻沒有一絲哀愁。

　　彷彿領悟到了什麼，讓她坦然接受改變。得到她的諒解後，馬爾也漸漸放下心中的罪惡感。

　　也許自己與她的關係，本來就不需要仰賴契約吧。

　　「——你們的事情說完了嗎。」

　　忽然間，門口傳來一道冰冷的聲音，籠罩了狹小的房間內部。

　　隨後一名少女從門口現身，她以冷冽的目光刺向躺在床上的犬耳少年。

　　「給我把事情說清楚。」突然，雅典娜拔出腰上的銀劍，指向馬爾的鼻尖，「你那一天到底做了什麼？」

　　「等、等等，妳冷靜一點啦！馬爾雖然做了很離譜的事，但他至少沒有殺死任何人，妳看，大家不是都活得好好嗎。」

　　「不是只那件事。」

　　「欸？」

　　事實上，結局並非無人死亡。早在那件事之前，已經有人犧牲了。

　　「在你昏迷期間，我回去老家一趟……果然，蜜涅娃奶奶的死跟你有關吧。」

　　雅典娜嘴角顫抖，含咬憤怒瞪視著馬爾。對此，馬爾就像是淡然接受一切，閉上眼眸。

　　「我願意接受任何懲罰。」

　　「……你這傢伙！」

　　「馬爾！」

　　砰——撞擊牆壁的聲音迴盪在空氣中，雅典娜用力扼住馬爾的脖子，將他壓在牆上。

　　同一時間，又有一名少女走進了房間。

　　「露希兒大人，我來送早餐了……欸？馬爾大人醒來了？還有小娜……等等，你們在做什麼啊！」

　　見狀突然的展開，赫斯緹雅急忙放下早餐，趕緊阻止摯友。

　　「發生什麼事了！？馬爾大人才剛清醒而已，小娜，拜託先冷靜一點！」

　　「當、當時的情況不是妳想的那樣！本王和馬爾也是逼不得已才——」

　　「……我當然知道啊！！！」

　　近乎咆哮的聲音響徹天空，隨著崩潰的情感傾洩而出，雅典娜的眼眶泛滿了淚水，她嘶聲道，「你們也是為了活下去而拚盡全力……但最後犧牲的人，卻是一直陪伴我長大的奶奶，你們要我怎麼接受事實才好啊！」

　　魔族面臨的困境，雅典娜心知肚明。

　　然而延續他們性命的代價，卻是犧牲了自己深愛的親人，令她無法接受事實。

　　聽到她悲喪又鋒利的話語，讓旁邊兩名少女不敢再多說什麼。

　　「魔族，我奶奶在最後說了什麼，把知道的事情都說出來。」

　　「她說要以自己的性命，換取我們的未來。」

　　「……胡說八道！」

　　「呃！」

　　上揚的怒意，讓雅典娜更用力扼住馬爾的脖子。

　　氣管被阻塞的痛苦讓馬爾發出呻吟。然而失去親人的怨恨，卻使碧髮少女不斷加強力道。

　　「快住手！」

　　再也無法忍受的露希兒，開始凝聚黑色邪氣，打算以暴力制伏暴力。

　　怒火、仇恨、威脅，此時各種暴動的色彩交織在空氣中。

　　「奶奶可是勇者，是和邪惡魔族對抗的勇者啊！怎麼可能會犧牲自己來換取你們的性命！」

　　「果然不相信嗎……那就沒辦法了。」儘管馬爾痛苦到眼角冒血，他的嘴角仍然揚起一抹笑意，「如果仇恨的連鎖……能在我這裡結束的話……就動手吧。」

　　「你……！」

　　「但至少希望……妳能放過那傢伙。」

　　他瞥眼望向旁邊的嬌小少女。雅典娜也順勢往那地方看去。

　　「你要我放過露希兒？」

　　「啥？等等，馬爾又再說這種話啊！本王才不會讓你白白犧牲，鐵塊女，要打就來打啊！」

　　「你們兩個……」

　　雅典娜內心是知道的。

　　他們不同於一般魔族，即使面對強大的敵人，也毫不顧忌自身安危，全心全意想著守護對方。

　　這顆「善」的心意，漸漸地緩解了雅典娜的憤怒。隨著扼住脖子的力道減弱，她緩緩地向馬爾開口。

　　「問你最後一個問題……奶奶的墓碑，是你做的嗎？」

　　當微弱而沉寂的聲音道入馬爾的耳畔時，他靜靜地呼出一口氣，回答道。

　　「嗯，是的。」

　　這簡短的回答彷彿震撼著雅典娜的心坎，她瞪大雙眼，全身為之凍結。

　　「……太狡猾了。」她垂下頭，碧色的長髮宛若乘著她的思緒，垂廉、深沉，「太狡猾了……身為魔族的你，明明可以更惡劣一點呀。這樣做不就連我『復仇』的機會都沒有了嗎……」

　　她的聲音夾雜著哽咽，最後，她終於鬆開了手，轉身背對眾人。

　　「讓我獨自冷靜一下。」她沉重的步伐，彷彿是房間內最後的嘆息聲，「你們還沒得到我的諒解，至於犧牲我奶奶性命這筆帳，等以後再說吧。」

　　她留下這番話語，最後孤寂地離開了房間。

　　等待令人窒息的氣氛緩和下來，露希兒收回邪氣，同時鬆了一口氣。

　　「原來鐵塊女就是蜜涅娃奶奶的孫女啊，呃，是不是應該在她爆怒前趕緊離開呢？」

　　「自從小娜的父母被魔族殺害之後，她就只剩下奶奶一個親人了。所以她現在心情肯定非常煎熬吧。」

　　逝去唯一的親人，甚至連最後的告別都來不及訴說。可想而知雅典娜內心的傷口有多麼深重。

　　然而即使如此，赫斯緹雅依然抬起頭，以堅定的眼神望著離去的摯友，「但我相信小娜，她一定很快原諒馬爾大人和露希兒大人的。因為呀，你們和其他魔族不一樣嘛！」

　　雖然最後彼此以不愉快的方式收尾，但不得不說，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

　　總算是平息了雅典娜這邊的事情……

　　但馬爾知道，事情並未就此結束。

　　「……該死的魔族，快給我出來！！！」

　　忽然間，外頭傳來無數的嘈雜聲。

　　他們三人湧向窗戶，結果發現屋子下面已經聚集了大批勇者。

　　此刻才是他們要面臨的最大難題。

　　人類對魔族的仇恨，依然熊熊燃燒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