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她不是完美的王 02

　　黑色的大海，將意識帶入了遙遠的夢境。

　　沉墜，揚起，徜徉在宇宙間的光芒繽紛交錯，宛若夜幕上的星流翩起曼妙舞姿。馬爾的意識又再次回到熟悉的奇幻空間。

　　但這次有點不一樣。

　　站在銀河編織的瀑布上，他看到周圍有許多細小的星塵在飄蕩著，星尾留下粉末的痕跡。

　　心神飄渺之際，一道黑影悄悄地從他後方現身。

　　「萬物生命在洪流之間，命運的織者所擁抱的籤詩，會是星？還是夜？」

　　隨著熟悉的女性嗓音流入馬爾的耳畔。他回頭，眼前出現的是一名穿著黑色禮服、束著單馬尾髮型的女性。

　　禮服的裙襬搖曳著星芒，她如雪般的白皙肌膚，與她的黑色氣質成強烈對比。花容月貌宛如墜入凡間的仙女，黑色眼眸璀璨光輝，而那迷人的唇瓣就像一朵黑玫瑰，揭示著不可侵犯的神秘，以及動人的魅力。

　　她微笑……不，「祂」揚起滿意的微笑，緊接開口道，「最終，汝迎來的命運又是『夜』呢。」

　　這就是馬爾執行計畫後的最終結果。

　　獻出性命，換取露希兒的未來。以結果來說，不但沒成功破壞天恩石，還因為他的死亡，導致大量邪氣從世界中蒸發，讓明暗星再度傾向了「善」。

　　雖然他徹底失敗了，不過——

　　「我不後悔自己的選擇。」夢幻的縹緲中，馬爾露出冰峻的苦笑，繼續道，「至少也算是完成了義務，與魔王的扮家家酒就到這裡結束吧。」

　　儘管失去了所有，也能不帶一絲遺憾離開人世。

　　謊言終究是謊言，無論編織得多麼絢麗，都不可能取代真實。

　　那天他與露希兒在屋頂上，用花言巧語欺騙她的感情，最終是不可能實現她的心願。

　　畢竟，他有一個終生不能忘記的「主人」。

　　縱使天人永隔，馬爾也希望那位女性能永遠活在他的心中。信仰不可被取代、不可被遺忘。

　　如今的結果，就只是在為當時的謊言做最後圓場罷了。

　　「雖然對魔王很抱歉，但至少我不會背叛她的心意。就讓這齣謊言活在她的記憶中吧。」

　　他向未知神坦白一切。

　　聞言後的馬尾女子靜靜閉上眼眸，伸出手，用纖細的指尖輕觸著飄盪的星塵。

　　「汝又選擇『說謊』了呀。」

　　「…………」

　　「用動聽的謊言蒙騙自己的真心，人類真是自相矛盾的生物呢。」未知神彷彿揶揄般，半睜著迷人的眼眸，含笑刺破說謊的氣球，「汝其實可以更坦率一點，接受真正的自己有何不可？」

　　祂不留情面，簡直狠狠打了馬爾一巴掌。

　　「哼，祢果然討人厭到極點。」

　　「『愛』——本身並不需要多麼崇高的理由。即使那位少女在汝心中不像『她』那麼完美。也是汝拚盡一切，想要守護的對象不是嗎。」

　　「就算是這樣，我也沒辦法改變信仰。」說到這裡，馬爾眼簾垂下，低語道，「因為，我不想失去那份『溫暖』。」

　　擁抱在懷中的黑暗，是驅散他寒冷的溫暖。

　　這是屬於他的美麗童話。

　　他害怕一旦有了新的信仰，就會漸漸掩蓋掉「她」的存在。所以那怕要戴上虛假的面具，他也要避開不想面對的現實。

　　「看來汝尚未明白，那句話的真正含意。」

　　「……嗯？」

　　隨著未知神道出那句話，祂接著觸摸一粒星塵，輕輕地推向馬爾面前。

　　馬爾自然地去用指尖觸摸它。而當光芒被點亮的瞬間，一道景象頓時出現在他的腦海。

　　——一名穿著《流浪犬》制服的醫療人員，在替昏倒的少年包紮傷口。

　　「……這個是？」

　　「是汝不曾見識過的『記憶』。」

　　他有些困惑，不過很快地，他繼續觸碰著其他星砂。

　　——在篝火照明的夜晚中，駝著身軀的年老女性將昏迷的少年少女帶離冰冷的洞窟。

　　不知為何，當掀翻這些不曾見過的景象時，馬爾頓時有股熾熱的感情湧現心頭。

　　他繼續輕觸著，一段又一段的記憶如同幻燈片般，不斷從他腦海中蕩漾。

　　——嬌小少女揹著少年走到古堡出口。

　　——《流浪犬》的特務們在掩護受重傷的少年帶離戰場。

　　——藍髮少女從包包中拿出魂容瓶搶救生命垂危的少年。

　　隨著不存在的記憶如海濤般襲擊腦門，他倒抽一口氣，內心又掀起了那一句話。

　　『唯有身處黑暗，才能看見光明的出口。』

　　馬爾所愛的女性曾對他說的話，難道真正的意思其實是……

　　「——不是待在黑暗，而是要我從黑暗中正視『光明』？」

　　「不僅如此，汝所經歷的人生中並不只有一盞光明而已。所有改變汝命運之人，都將成為照亮黑暗的星光。」

　　事實上，光明一直都存在著，一直都在馬爾的身邊。

　　就像這些記憶，無形之中有許許多多的光明照亮著他。全都是為了延續他「活下去」的意志。

　　真正該面對的不是黑暗，也不是一道光明的出口。

　　——而是抬起頭，面對一望無際的星辰。

　　他伸出雙手，捧著眼前無數在空中漫舞的星粒。所有拯救過他的人，都會像這些星星一樣，成為他記憶的一部份。

　　不會忘記，也不會消失……

　　「……我真的可以追尋新的信仰嗎？」

　　「最後的結局，終將是個人選擇。」

　　「祢還是老樣子，說話愛拐彎抹角呢。」

　　未知神的回答，不禁讓馬爾苦笑。

　　但即使祂又給模稜兩可的回答，馬爾也已經明白自己的心意。

　　就如同「和平」一樣，信仰也不只有一種形式，他仍是能邁開步伐，跟隨心目中理想的主人。

　　不管是「她」還是露希兒，這些光明都會寄於心中，隨時引領著他正確的方向。

　　「那麼，時間應該差不多了。」

　　「又打算讓我轉生到另一個世界了嗎……呃，這是？」

　　突然間，馬爾腳下踩著的銀河瀑布逐漸淡化散去。他的身體彷彿落入深海般緩緩沉墜。

　　周圍的星砂與極光也像剝落般漸漸消逝在夜幕中。馬爾記得這種感覺，這是意識即將清醒的前兆。可是……

　　「怎麼會，我不是已經把性命奉獻給魔王了嗎？」

　　「汝還不明白呀，明明吾方才說那麼多了。」

　　「——」

　　「『命運的織者』本來就不只一人喔。」

　　即使沒有講明，馬爾也知道拯救自己的人是誰。

　　是赫斯緹雅。

　　她知道馬爾的真實身分，依然使用「魂容瓶」拯救瀕死的他。

　　「放心吧，汝所重視的那名少女也被她拯救了。以結果來說，汝等的未來都還在持續著呢。」

　　「到頭來，連讓我選擇『黑暗』的權利都不給了嗎……果然還是得付出代價啊。」

　　他知道自己做了不可原諒的事。

　　等甦醒之後，他就得好好處理善後，無論是面對露希兒和雅典娜、還是那些被他打擊的勇者。

　　不管是命運的巧合、還是未知神又偷偷動了手腳，馬爾都淡然接受即將面對的未來。

　　「對了，臨走前，我得好好跟祢道謝才行。」

　　「哦？」

　　「若當時沒有祢引發的『奇蹟』，讓魔王使用『聖氣』的話，我們肯定都會死了。」

　　他們能活下來的契機，全歸功於當時發生的奇蹟。本該不屬於魔族使用的「善」之力量，卻在那瞬間打破了法則。

　　馬爾在此向未知神表達感謝，可是卻換來祂歪頭不解。

　　「吾只負責引領方向，沒有出手協助羔羊的義務。」

　　「嗯？可是當時魔王的確用了聖氣的力量……」

　　馬爾不禁面露詫異。與此同時，未知神彎起深長的笑意，說道。

　　「——何不想想，其實早在三百年前，就有魔族與人類懂得『和平共處』呢？」

　　留下那句話作為伏筆，意識漸漸地離開了這如夢境般的飄渺空間。

　　馬爾笑了。

　　這看似難以理解的謎團，結果以如此好懂的方式得到解答。

　　「……怪不得那傢伙這麼有『人性』。」

　　他獨自在深沉的黑色大海中呢喃。如果說，他的未來是被三百年前的「和平」所拯救的話……

　　那馬爾願意相信，相信「她」也會繼續活在自己的未來中。

　　直到有一天……

　　——與「她」一起實現和平的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