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夜
本章節 5228 字
更新於: 2023-09-19
「會不會......這裡也......」
場所相同，卻和回憶中完全不同，一踏進這裡莉亞立刻就發覺與以往不同之處。
遍植綠地的樹木只剩下枯枝殘葉，與那一天的滿枝紅葉完全無法相比，這樣的話，即便等到黎明色再添上一筆色彩又有什麼意義？
再往深處前進，也是相同的風景，大自然的畫筆早已順理成章的將景色重新繪製成季節應有的顏色。莉亞心臟的鳴動聲已經響徹她的耳畔，越發的懼怕即將抵達的地點依然不存在她想見到的身影。
但是她別無選擇，就算這裡沒有，接下來要到哪裡去尋找不是早就決定好了嗎，事到如今還有什麼好遲疑的。
於是，莉亞雖然害怕，卻依然沒有停下踩在落葉上的腳步，她每往前踏出一步，受到踩踏的乾枯樹葉聲便沙沙作響，刺激著她的聽覺。
到了。
沒有任何依據告訴她少女現在一定身處在她們曾前往過的地點，但她就是有這樣的預感。少女存在明明還有約一半，即便失色速度要逐漸開始加快了，整個人就突然失去蹤影還是讓她無法接受。
即便莉亞心中一小角早就認知到了依少女的特殊存在性，終有一天這樣的日子會來到，她還是不願意放棄。
──至少也要等她能找的地方都找過，能做的事情都做完了再說。
眼前豁然開朗，突如其來的一陣強風讓她不得不瞇起眼睛。
皎潔的月光和星光照亮了水面，水面又倒映著夜空和橫跨於上的橋。
等一下，星光？
莉亞感到了些許違和感，這附近地域繁華起來後，早就已經看不到滿天繁星了，而且月光如此明亮，星光竟然絲毫不被影響，反而像在與之爭艷一般，星月一同在地面上灑下微光。橋上及湖畔的燈飾明明確實亮著，光線卻十分暗淡，似乎無法順利穿透出來，最終只能用不影響到星辰與月光的姿態投射在周遭景物上。
而在被微光照亮的橋中央，有她尋覓著的身影，即便兩人間還有著一大段距離，但莉亞絕對不會認錯。
她難掩激動的心情，只是眼前所見讓莉亞暫時卻步，不敢貿然接近。
湖畔的樹不再是葉片散盡的枯枝，而是開滿了與那天見到的玫瑰十分相似的花朵，在綠地外完全感受不到的強大風勢吹動著樹梢，捲起樹上五顏六色的花瓣飄散在水面以及橋上，花瓣在飛舞過程中就被風吹散，崩解成更細小的淺色碎片與片片花瓣一起飛舞在半空中又逐漸飄落。
少女在微光下望著遠方獨自佇立，散落的各色碎片覆蓋在少女頭頂以及上半身，描繪出她的身形輪廓。
明亮到不可思議的星光與月光，與玫瑰相似的花滿開在樹上且幾乎不停歇的被吹落飄散，再再告訴著莉亞眼前的景象並不現實。超脫自然的景色讓她瞬間直覺只可遠觀，深怕一旦靠近就會飄緲破滅。
她沒有讓這樣的想法留在腦中太久，很快的便朝向少女奔去。
聽到腳步聲的少女沒有任何動靜，隨著距離不斷接近，莉亞內心的欣喜與擔憂同時快速增大。眼前的少女真的存在著嗎，還是說──
鞋底與橋面碰撞的聲響在寂靜的夜晚中更加明顯，如此響亮的聲音少女都沒有反應，讓莉亞奔跑的速度隨著焦急感一起上升。
「妳──」
橋的中央，最高處，莉亞終於來到了少女身邊，在她將飽含了所有情感的話語急切的喊出口時，少女溫柔的用手指碰住她的嘴。少女並不是第一次對她做出這個動作，這一次卻讓她的雙唇感到異常冰冷，是有如會黏住皮膚凍傷般的感受。
少女只是輕輕碰觸一下就放開，隨著少女的動作，堆積在她身上的花瓣碎片被抖落許多，在兩人間捲起了一道吹雪。
風花散去後，莉亞不敢置信的看著眼前所見，少女身上的色彩僅存脖頸之上，其下方露出在外的鎖骨、雙肩、到整隻手臂全都與夜色交融，已不復見。在身上彩色碎片盡數落下後，少女乍看之下，成為了一件洋裝上飄浮著一顆頭的詭異存在。隨風飄揚的長髮下半沿也轉為透明，如玻璃水晶飾品般的反射著夜色中星彩光芒，讓少女看上去又多增添了幾分神秘。
黯淡光芒之下更是難以看見若有似無的透明存在移動軌跡，讓莉亞完全沒注意到少女方才伸手觸碰她嘴唇的舉動。然而她心中早就已經沒有為少女反常存在所畏懼的情感，取而代之的是對於少女現況，充滿擔憂的另一種恐懼。
「姊姊送我的那件外套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不見了，對不起，我也很喜歡那一件衣服的說。」
「啊......啊啊......不快點、不快點做些什麼的話！！」
「這裡很漂亮，姊姊不這樣覺得嗎？」
少女自顧自說完，轉身維持相同姿勢遙望水面，被吹落的粉彩細碎重新在她身上堆積起來，讓她的肩膀及手臂又重新浮現出原先不屬於她的色彩。
「......我有很多話想和妳說。」莉亞聲音中已經止不住滿滿的思念以及顫抖。
「我也是，但是現在還是別說那些吧，會越聽越難過的。」
原先莉亞就因為百感交集，想說的話太多反而不知道從何開口，少女這句話正好奪去了她的所有話語。莉亞只好暫且拋開所有問題，並肩站在少女身旁，視線與她一同望向遠方。
橋下水面並不平靜，不停的有花瓣落在上方，揚起淡淡的漣漪，此起彼落的相互碰撞著。而飄落在橋上的花瓣碎片在兩人身上逐漸覆蓋起一層淺色細雪，為兩人的白色上衣妝點上新的顏色，莉亞得以看到少女緩緩浮現的形狀，讓她的身姿彷彿又恢復了顏色一般。
「我還記得第一天姊姊帶我來這裡的事，姊姊還記得嗎？」
「這不是當然的嗎，不可能會忘記的。」
「可惜現在沒有流星，不然就更漂亮了。」
「我們現在看到的風景已經夠不可思議了，還想再要求更多可能就太貪心了。」
對話總是由少女起頭，莉亞也隨之附和著，回憶起她們兩人從相遇開始的那一天。
「那一天，我一直在等姊姊追過來攔住我，跟我道歉，然後帶我回家。啊，不，就算沒有道歉也沒關係，只要攔住我就可以，我知道姊姊那個時候心情不好。誰叫姊姊就像個小孩愛鬧脾氣呢。」
「......這麼說來妳的舉動不也一樣嗎。」
「我比姊姊小，應該吧，這點程度當然沒關係。」
以及兩人在這段時間中難忘的各種事件。
「啊，這麼說來，那天天亮時我們就在那邊對不對？」
少女伸手指著前方湖畔的動作，又讓伸出去的那隻手色彩盡數飄落。
「我想應該不是......不過我也沒辦法確定，現在樹上怎麼有長的很像玫瑰的花瓣，顏色都不一樣還到處飛，看起來好奇怪......」
橋、水面、兩人的頭頂和上半身都覆著一層極彩色，遠看兩人，看不出少女失色的身體，也難以分辨出莉亞肌膚的顏色，就連她襯衫上的斑點髒汙也被花瓣純淨色調重新塗上，現在的兩人外觀看上去沒有不同，身上都覆蓋著一層彩色碎片，隨著風與花不停變換色彩。
少女將自己的頭輕輕靠著莉亞肩膀，兩人緊緊相依，花瓣將兩人當作一體，繪出了新的輪廓，在早已鋪滿各色碎片的橋上，莉亞與少女就像是雙雙與這不可思議的場所融為了一體。
「然後啊，在花園那一早跟現在一樣，也是有很多花瓣像現在這樣到處飛。」
「......不，完全不一樣，現在這花瓣也太多了一點，是從兩旁的樹上飛下來的吧，那些樹上的花瓣有那麼多嗎？而且......」
莉亞看著正巧飛舞在面前的粉色花瓣，輕柔的在眼前舞動旋轉，隨後四散成粉色的碎片，化為細碎的粉雪繼續飄散。
「我覺得這樣也不錯，比那天更漂亮了不是嗎。」
「不過妳那時的願望到底想要做什麼？不會是想看花吧......？也不對，這樣的話妳直接說想看花就好了，所以深刻回憶到底是......」
「喔這個啊，我想......」少女微歪著頭卻又沒有思考太久，貌似在她心中早已默默得出答案。「或許，我想要的是在誰都沒有的地方，和姊姊兩個人一起看著什麼風景吧，到後來我才發現，我們之前去的地方，都有其他人在不是嗎？」
「這也太嚴格了吧，那些我們覺得適合兩個人一起去逛的地點，其他人多半也會有一樣的想法，人多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嗯，不行，要只有我跟姊姊兩個人的地方。」
也就是說，去玫瑰園的那一天，若有其他人也打算趁大清早沒人來賞花的話，那麼那天的行動也將宣告失敗，想到這裡就令莉亞有些擔憂。
兩人閒聊著的話題時間軸已經逐漸接近現在的節點，但莉亞感受到自己的心已經異常的平靜，早已沒有了終於找到少女時想劈頭上去質問所有問題的想法。
「那至少......至少告訴我吧，妳的身體到底怎麼了。」
「就如同姊姊所看到的這樣喔。」
「不是還有大概一半嗎，怎麼就突然......」
「......對不起。」
「不，不用跟我道歉，我只是想知道......想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
「我不想讓姊姊擔心，所以每天每天，都忍住想睡覺的感覺，如果身體消失的越多會讓我越累的話，我就想說是不是只要忍住這種像是睡意的感覺，就能讓身體不要消失的那麼快呢......結果，好像還真的有用......哈哈。」
「所以......最後消失才停下來......我一直以為......原來妳只是忍住睡意每天還強行讓自己活動嗎......？」
「嗯，對不起......但是，我是真的不想讓姊姊擔心......」少女的聲音已經逐漸哽咽。
為什麼要做這種事？想大聲責問的心情已經消失無蹤。於是，她只是用溫柔的動作，用與抹去自己淚水時完全不同的動作，輕輕拂去少女臉頰的淚痕。
「所以，最後......也就是今天，是到了極限了嗎？」
「......嗯，我想是的，走在路上時慢慢感覺到已經沒有辦法了，啊啊，我就到今天為止了嗎，在眼睛閉上之前，我還記得有點落後姊姊了，要趕快跟上才行。等我回過神，我人就已經在這裡了，我連自己是怎麼過來的都不知道。」
「但是妳現在不是在這裡嗎！這裡......！」
沒有特別說出口的必要了，少女是早就明白，莉亞則是不得不接受。
亮著卻沒驅散多少黑暗的人工照明，繁星與明月異常的明亮，只剩枯枝殘葉的樹梢開滿本應只存在地面的花，被未曾停歇的風吹落著卻絲毫不見減少，這會是現實中能夠存在的景色嗎？答案兩人應該都知道的。
「可是......最後一件事呢？不是還有一件事嗎？快點做些什麼的話說不定還......！」
「不。」少女的苦笑中包含了多少哀傷呢，她難過的搖著頭。「沒有辦法了。」
莉亞再也無法抑制心中情感的奔流，彎下腰撥開耳邊的頭髮，碰觸少女的嘴唇，苦澀的淚水味道擴散而來，這是少女還能正常與她接觸而不會讓兩人感到不適的部位。
「呼──」先感到喘不過氣的少女臉頰泛紅，長長的吐了一口氣，隨之又主動朝莉亞湊過去。
雖然不知道這裡是哪裡，但這應該就是最後的時間了。直到彼此互相都喘不過氣，兩人才依依不捨的分開。
「......妳都只剩下一小部分看的到了，現在能告訴我最後那個願望是什麼了吧？」
「好，不過姊姊要先聽完我說的話。」
「妳說吧，什麼我都會聽。」
「姊姊，不可以來找我喔，姊姊接下來的生活才正要開始，所以要多關心自己一點......」
「妳知道......妳知道我今天找妳找了多久嗎......！」
「因為，我想起來了一些......以前的事......在我變成這個樣子之前的事......」
莉亞知道，她不能閉上眼睛，一旦視線從少女身上移開，一定會錯過些什麼很重要的事情。
然而事與願違，她視線卻被少女身上吹起的碎片遮擋住，什麼都看不見，不願意移開視線的她雙眼被彩色破片刺激的眼淚直流，仍然拚命的從花瓣的縫隙之間，試圖窺見少女的身影。
於是她看到了，少女始終帶著的筆記本敞開書頁。往橋下掉的樣子，數不盡的筆跡在她眼前快速翻過，時間卻短的讓莉亞來不及細看任何內容，她只知道，再這樣下去筆記本會掉到水裡──
莉亞焦急的伸出手，眼前的一切就像化成了慢動作。被吹動著，從前翻到後的筆記本已經顯露出最後一部份完全空白的頁面，她伸到極限的手差一點就要讓自己跌落，手指總算是成功的夾住最後一張紙。
──唰！
才剛抓住一絲希望的她又因為傳到耳中的聲響轉為絕望，她的手抓到了最後一頁，但也就只抓到了最後一頁。落下的筆記無法僅由薄弱的一張紙承受自己的重量，從根源處發出了清脆的紙張撕裂聲。
筆記本落到滿是花瓣的水面上，激起一陣無聲的漣漪，隨後被吞沒在波紋的正中心不見了蹤影，只留下最後一頁，握在莉亞的手中。
她忍不住想要大聲喊叫的心情，卻發現自己已經喊不出聲，她的身旁已經沒有任何人在了。弧形橋最頂端處，有著莉亞，與她身邊不自然積起的一小堆彩色花瓣──就像是剛才還有著什麼承載著這些色彩碎片的存在突然消失，紛紛落下在地面堆積而成的模樣。這堆花瓣甚至存留不了多久，很快也在風的吹拂下，四散成更小的碎片飛舞向四面八方。
她空著的另一隻手想要抓向這些花瓣，卻是一次又一次的徒勞，好不容易終於捕捉到了一片進入她掌心，很快就像細沙般流洩而去。
唯一附著在她身上的，只有吹過臉上時，被兩道止不住的淚痕沾染而黏附在臉上的碎片，看似兩道極彩色的淚水，不停隨著風吹替換著顏色。
──少女不在這裡了，不是整個人化為透明，而是已經不在這裡了。否則，這些花會像剛才一樣蓋在她身上，讓她的輪廓浮現出來。
「既然這樣......至少要拿回來才行......」
她搖搖晃晃的走近欄桿，看著橋下水面，即便剛才筆記本落下所激起的漣漪驅散了水面覆蓋著的一層色彩，現在花瓣殘片卻也早已吞沒回來，已完全看不出筆記本落在哪個位置，果然她只能跳下去找了，說不定，現在少女也在那一邊......
莉亞在欄桿上傾斜過身體，在準備翻身而下的前一刻，她猶豫了。
她躊躇的腳步，使獨自一人的身影在橋上搖蕩著。
她耳畔迴響著少女說的最後一句話。
──對了。
「......等我能出院之後，我就去找姊姊。」
這是她伸手去抓筆記本前聽到的最後一句話。
場所相同，卻和回憶中完全不同，一踏進這裡莉亞立刻就發覺與以往不同之處。
遍植綠地的樹木只剩下枯枝殘葉，與那一天的滿枝紅葉完全無法相比，這樣的話，即便等到黎明色再添上一筆色彩又有什麼意義？
再往深處前進，也是相同的風景，大自然的畫筆早已順理成章的將景色重新繪製成季節應有的顏色。莉亞心臟的鳴動聲已經響徹她的耳畔，越發的懼怕即將抵達的地點依然不存在她想見到的身影。
但是她別無選擇，就算這裡沒有，接下來要到哪裡去尋找不是早就決定好了嗎，事到如今還有什麼好遲疑的。
於是，莉亞雖然害怕，卻依然沒有停下踩在落葉上的腳步，她每往前踏出一步，受到踩踏的乾枯樹葉聲便沙沙作響，刺激著她的聽覺。
到了。
沒有任何依據告訴她少女現在一定身處在她們曾前往過的地點，但她就是有這樣的預感。少女存在明明還有約一半，即便失色速度要逐漸開始加快了，整個人就突然失去蹤影還是讓她無法接受。
即便莉亞心中一小角早就認知到了依少女的特殊存在性，終有一天這樣的日子會來到，她還是不願意放棄。
──至少也要等她能找的地方都找過，能做的事情都做完了再說。
眼前豁然開朗，突如其來的一陣強風讓她不得不瞇起眼睛。
皎潔的月光和星光照亮了水面，水面又倒映著夜空和橫跨於上的橋。
等一下，星光？
莉亞感到了些許違和感，這附近地域繁華起來後，早就已經看不到滿天繁星了，而且月光如此明亮，星光竟然絲毫不被影響，反而像在與之爭艷一般，星月一同在地面上灑下微光。橋上及湖畔的燈飾明明確實亮著，光線卻十分暗淡，似乎無法順利穿透出來，最終只能用不影響到星辰與月光的姿態投射在周遭景物上。
而在被微光照亮的橋中央，有她尋覓著的身影，即便兩人間還有著一大段距離，但莉亞絕對不會認錯。
她難掩激動的心情，只是眼前所見讓莉亞暫時卻步，不敢貿然接近。
湖畔的樹不再是葉片散盡的枯枝，而是開滿了與那天見到的玫瑰十分相似的花朵，在綠地外完全感受不到的強大風勢吹動著樹梢，捲起樹上五顏六色的花瓣飄散在水面以及橋上，花瓣在飛舞過程中就被風吹散，崩解成更細小的淺色碎片與片片花瓣一起飛舞在半空中又逐漸飄落。
少女在微光下望著遠方獨自佇立，散落的各色碎片覆蓋在少女頭頂以及上半身，描繪出她的身形輪廓。
明亮到不可思議的星光與月光，與玫瑰相似的花滿開在樹上且幾乎不停歇的被吹落飄散，再再告訴著莉亞眼前的景象並不現實。超脫自然的景色讓她瞬間直覺只可遠觀，深怕一旦靠近就會飄緲破滅。
她沒有讓這樣的想法留在腦中太久，很快的便朝向少女奔去。
聽到腳步聲的少女沒有任何動靜，隨著距離不斷接近，莉亞內心的欣喜與擔憂同時快速增大。眼前的少女真的存在著嗎，還是說──
鞋底與橋面碰撞的聲響在寂靜的夜晚中更加明顯，如此響亮的聲音少女都沒有反應，讓莉亞奔跑的速度隨著焦急感一起上升。
「妳──」
橋的中央，最高處，莉亞終於來到了少女身邊，在她將飽含了所有情感的話語急切的喊出口時，少女溫柔的用手指碰住她的嘴。少女並不是第一次對她做出這個動作，這一次卻讓她的雙唇感到異常冰冷，是有如會黏住皮膚凍傷般的感受。
少女只是輕輕碰觸一下就放開，隨著少女的動作，堆積在她身上的花瓣碎片被抖落許多，在兩人間捲起了一道吹雪。
風花散去後，莉亞不敢置信的看著眼前所見，少女身上的色彩僅存脖頸之上，其下方露出在外的鎖骨、雙肩、到整隻手臂全都與夜色交融，已不復見。在身上彩色碎片盡數落下後，少女乍看之下，成為了一件洋裝上飄浮著一顆頭的詭異存在。隨風飄揚的長髮下半沿也轉為透明，如玻璃水晶飾品般的反射著夜色中星彩光芒，讓少女看上去又多增添了幾分神秘。
黯淡光芒之下更是難以看見若有似無的透明存在移動軌跡，讓莉亞完全沒注意到少女方才伸手觸碰她嘴唇的舉動。然而她心中早就已經沒有為少女反常存在所畏懼的情感，取而代之的是對於少女現況，充滿擔憂的另一種恐懼。
「姊姊送我的那件外套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不見了，對不起，我也很喜歡那一件衣服的說。」
「啊......啊啊......不快點、不快點做些什麼的話！！」
「這裡很漂亮，姊姊不這樣覺得嗎？」
少女自顧自說完，轉身維持相同姿勢遙望水面，被吹落的粉彩細碎重新在她身上堆積起來，讓她的肩膀及手臂又重新浮現出原先不屬於她的色彩。
「......我有很多話想和妳說。」莉亞聲音中已經止不住滿滿的思念以及顫抖。
「我也是，但是現在還是別說那些吧，會越聽越難過的。」
原先莉亞就因為百感交集，想說的話太多反而不知道從何開口，少女這句話正好奪去了她的所有話語。莉亞只好暫且拋開所有問題，並肩站在少女身旁，視線與她一同望向遠方。
橋下水面並不平靜，不停的有花瓣落在上方，揚起淡淡的漣漪，此起彼落的相互碰撞著。而飄落在橋上的花瓣碎片在兩人身上逐漸覆蓋起一層淺色細雪，為兩人的白色上衣妝點上新的顏色，莉亞得以看到少女緩緩浮現的形狀，讓她的身姿彷彿又恢復了顏色一般。
「我還記得第一天姊姊帶我來這裡的事，姊姊還記得嗎？」
「這不是當然的嗎，不可能會忘記的。」
「可惜現在沒有流星，不然就更漂亮了。」
「我們現在看到的風景已經夠不可思議了，還想再要求更多可能就太貪心了。」
對話總是由少女起頭，莉亞也隨之附和著，回憶起她們兩人從相遇開始的那一天。
「那一天，我一直在等姊姊追過來攔住我，跟我道歉，然後帶我回家。啊，不，就算沒有道歉也沒關係，只要攔住我就可以，我知道姊姊那個時候心情不好。誰叫姊姊就像個小孩愛鬧脾氣呢。」
「......這麼說來妳的舉動不也一樣嗎。」
「我比姊姊小，應該吧，這點程度當然沒關係。」
以及兩人在這段時間中難忘的各種事件。
「啊，這麼說來，那天天亮時我們就在那邊對不對？」
少女伸手指著前方湖畔的動作，又讓伸出去的那隻手色彩盡數飄落。
「我想應該不是......不過我也沒辦法確定，現在樹上怎麼有長的很像玫瑰的花瓣，顏色都不一樣還到處飛，看起來好奇怪......」
橋、水面、兩人的頭頂和上半身都覆著一層極彩色，遠看兩人，看不出少女失色的身體，也難以分辨出莉亞肌膚的顏色，就連她襯衫上的斑點髒汙也被花瓣純淨色調重新塗上，現在的兩人外觀看上去沒有不同，身上都覆蓋著一層彩色碎片，隨著風與花不停變換色彩。
少女將自己的頭輕輕靠著莉亞肩膀，兩人緊緊相依，花瓣將兩人當作一體，繪出了新的輪廓，在早已鋪滿各色碎片的橋上，莉亞與少女就像是雙雙與這不可思議的場所融為了一體。
「然後啊，在花園那一早跟現在一樣，也是有很多花瓣像現在這樣到處飛。」
「......不，完全不一樣，現在這花瓣也太多了一點，是從兩旁的樹上飛下來的吧，那些樹上的花瓣有那麼多嗎？而且......」
莉亞看著正巧飛舞在面前的粉色花瓣，輕柔的在眼前舞動旋轉，隨後四散成粉色的碎片，化為細碎的粉雪繼續飄散。
「我覺得這樣也不錯，比那天更漂亮了不是嗎。」
「不過妳那時的願望到底想要做什麼？不會是想看花吧......？也不對，這樣的話妳直接說想看花就好了，所以深刻回憶到底是......」
「喔這個啊，我想......」少女微歪著頭卻又沒有思考太久，貌似在她心中早已默默得出答案。「或許，我想要的是在誰都沒有的地方，和姊姊兩個人一起看著什麼風景吧，到後來我才發現，我們之前去的地方，都有其他人在不是嗎？」
「這也太嚴格了吧，那些我們覺得適合兩個人一起去逛的地點，其他人多半也會有一樣的想法，人多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嗯，不行，要只有我跟姊姊兩個人的地方。」
也就是說，去玫瑰園的那一天，若有其他人也打算趁大清早沒人來賞花的話，那麼那天的行動也將宣告失敗，想到這裡就令莉亞有些擔憂。
兩人閒聊著的話題時間軸已經逐漸接近現在的節點，但莉亞感受到自己的心已經異常的平靜，早已沒有了終於找到少女時想劈頭上去質問所有問題的想法。
「那至少......至少告訴我吧，妳的身體到底怎麼了。」
「就如同姊姊所看到的這樣喔。」
「不是還有大概一半嗎，怎麼就突然......」
「......對不起。」
「不，不用跟我道歉，我只是想知道......想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
「我不想讓姊姊擔心，所以每天每天，都忍住想睡覺的感覺，如果身體消失的越多會讓我越累的話，我就想說是不是只要忍住這種像是睡意的感覺，就能讓身體不要消失的那麼快呢......結果，好像還真的有用......哈哈。」
「所以......最後消失才停下來......我一直以為......原來妳只是忍住睡意每天還強行讓自己活動嗎......？」
「嗯，對不起......但是，我是真的不想讓姊姊擔心......」少女的聲音已經逐漸哽咽。
為什麼要做這種事？想大聲責問的心情已經消失無蹤。於是，她只是用溫柔的動作，用與抹去自己淚水時完全不同的動作，輕輕拂去少女臉頰的淚痕。
「所以，最後......也就是今天，是到了極限了嗎？」
「......嗯，我想是的，走在路上時慢慢感覺到已經沒有辦法了，啊啊，我就到今天為止了嗎，在眼睛閉上之前，我還記得有點落後姊姊了，要趕快跟上才行。等我回過神，我人就已經在這裡了，我連自己是怎麼過來的都不知道。」
「但是妳現在不是在這裡嗎！這裡......！」
沒有特別說出口的必要了，少女是早就明白，莉亞則是不得不接受。
亮著卻沒驅散多少黑暗的人工照明，繁星與明月異常的明亮，只剩枯枝殘葉的樹梢開滿本應只存在地面的花，被未曾停歇的風吹落著卻絲毫不見減少，這會是現實中能夠存在的景色嗎？答案兩人應該都知道的。
「可是......最後一件事呢？不是還有一件事嗎？快點做些什麼的話說不定還......！」
「不。」少女的苦笑中包含了多少哀傷呢，她難過的搖著頭。「沒有辦法了。」
莉亞再也無法抑制心中情感的奔流，彎下腰撥開耳邊的頭髮，碰觸少女的嘴唇，苦澀的淚水味道擴散而來，這是少女還能正常與她接觸而不會讓兩人感到不適的部位。
「呼──」先感到喘不過氣的少女臉頰泛紅，長長的吐了一口氣，隨之又主動朝莉亞湊過去。
雖然不知道這裡是哪裡，但這應該就是最後的時間了。直到彼此互相都喘不過氣，兩人才依依不捨的分開。
「......妳都只剩下一小部分看的到了，現在能告訴我最後那個願望是什麼了吧？」
「好，不過姊姊要先聽完我說的話。」
「妳說吧，什麼我都會聽。」
「姊姊，不可以來找我喔，姊姊接下來的生活才正要開始，所以要多關心自己一點......」
「妳知道......妳知道我今天找妳找了多久嗎......！」
「因為，我想起來了一些......以前的事......在我變成這個樣子之前的事......」
莉亞知道，她不能閉上眼睛，一旦視線從少女身上移開，一定會錯過些什麼很重要的事情。
然而事與願違，她視線卻被少女身上吹起的碎片遮擋住，什麼都看不見，不願意移開視線的她雙眼被彩色破片刺激的眼淚直流，仍然拚命的從花瓣的縫隙之間，試圖窺見少女的身影。
於是她看到了，少女始終帶著的筆記本敞開書頁。往橋下掉的樣子，數不盡的筆跡在她眼前快速翻過，時間卻短的讓莉亞來不及細看任何內容，她只知道，再這樣下去筆記本會掉到水裡──
莉亞焦急的伸出手，眼前的一切就像化成了慢動作。被吹動著，從前翻到後的筆記本已經顯露出最後一部份完全空白的頁面，她伸到極限的手差一點就要讓自己跌落，手指總算是成功的夾住最後一張紙。
──唰！
才剛抓住一絲希望的她又因為傳到耳中的聲響轉為絕望，她的手抓到了最後一頁，但也就只抓到了最後一頁。落下的筆記無法僅由薄弱的一張紙承受自己的重量，從根源處發出了清脆的紙張撕裂聲。
筆記本落到滿是花瓣的水面上，激起一陣無聲的漣漪，隨後被吞沒在波紋的正中心不見了蹤影，只留下最後一頁，握在莉亞的手中。
她忍不住想要大聲喊叫的心情，卻發現自己已經喊不出聲，她的身旁已經沒有任何人在了。弧形橋最頂端處，有著莉亞，與她身邊不自然積起的一小堆彩色花瓣──就像是剛才還有著什麼承載著這些色彩碎片的存在突然消失，紛紛落下在地面堆積而成的模樣。這堆花瓣甚至存留不了多久，很快也在風的吹拂下，四散成更小的碎片飛舞向四面八方。
她空著的另一隻手想要抓向這些花瓣，卻是一次又一次的徒勞，好不容易終於捕捉到了一片進入她掌心，很快就像細沙般流洩而去。
唯一附著在她身上的，只有吹過臉上時，被兩道止不住的淚痕沾染而黏附在臉上的碎片，看似兩道極彩色的淚水，不停隨著風吹替換著顏色。
──少女不在這裡了，不是整個人化為透明，而是已經不在這裡了。否則，這些花會像剛才一樣蓋在她身上，讓她的輪廓浮現出來。
「既然這樣......至少要拿回來才行......」
她搖搖晃晃的走近欄桿，看著橋下水面，即便剛才筆記本落下所激起的漣漪驅散了水面覆蓋著的一層色彩，現在花瓣殘片卻也早已吞沒回來，已完全看不出筆記本落在哪個位置，果然她只能跳下去找了，說不定，現在少女也在那一邊......
莉亞在欄桿上傾斜過身體，在準備翻身而下的前一刻，她猶豫了。
她躊躇的腳步，使獨自一人的身影在橋上搖蕩著。
她耳畔迴響著少女說的最後一句話。
──對了。
「......等我能出院之後，我就去找姊姊。」
這是她伸手去抓筆記本前聽到的最後一句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