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盛夏，酷熱天氣讓騎車外送的崔誠旭汗如雨下，連安全帽內襯都被他的汗水浸濕。
做完最繁忙的晚餐時段，等了一會兒也沒等到新單子，崔誠旭索性提早下班，這個月再缺錢，他也不想在外頭待到太晚。
結論還是自己的家最好，尤其是新家有變頻冷氣，又不會被鐵皮吸收熱力，崔誠旭終於可以用不那麼貴的電費作為代價，換取透心涼的夏日小幸福。
不過，有時候，同樣都是涼，卻有不同的意義。
「喵——喵嗚——」
就像現在，崔誠旭剛洗完冷水澡步出小客廳，原本冷氣剛把室內溫度降下來，氣溫剛剛好，但見貓貓突然對著空氣叫，不只心涼，還感到背脊發涼。
「哎唷，我的小靴子，鬼月晚上不要沒事對著空氣叫好不好？」崔誠旭一把抱起貓貓，又馬上醒覺自己講錯話，抓著貓貓的前腳腳打了打自己的章魚嘴，「哎——呸呸呸！亂說什麼話。」
崔誠旭鬆開了手，貓咪還繼續打了他幾下，然後又像是嫌棄一般，把前腳腳往他衣服擦了擦。
但奇怪的是，貓咪又對著同樣的方向「喵」了一聲，驚得崔誠旭縮了縮脖子。
「你別嚇我呀……」崔誠旭抱住貓貓壯膽，緩步走向空無一物、只有牆壁的方向。
「喵嗚——」
這次崔誠旭聽到了，還好不是什麼看不見的異世界魂體，而是隔著牆壁隱隱傳來的音樂聲。
「音樂盒？」這面牆的隔壁是劉安，劉安不像是會玩音樂盒的人，膽小的崔誠旭打了個冷顫，心裡有點毛毛的，「可能是在看影片吧？靴子你也是這樣想對嗎？」連蹩腳理由都想出來了，有藉口才能安撫自己。
被緊緊抱著的貓咪一臉生無可戀的厭世貌，不知道這次要被崔誠旭緊緊抱住多久才能離開。
連手機響起都能嚇崔誠旭一跳，嚇得差點脫手把貓貓摔了。
「喔喔喔，沒事沒事，我抱住你了靴子。」雖然他脫手的話，貓咪應該也能及時跳開不會摔傷，但還是猶有餘悸。
瞥了眼時間，都快十二點了，妹妹怎麼還沒睡？
未等妹妹開口，一按下接聽，崔誠旭劈頭便說：「幾點了？還打來？不早點睡會長不高喔。」
「煩耶你，好雞婆。我剛看到新聞，說這個月十號開始，游泳池有條件開放耶。」
「我知道，但是規矩很多。」原來是看到消息想報喜。崔誠旭扁著嘴，無奈地說：「重點是，家長也怕小孩中招，根本沒幾個人報名游泳班。本來有在練水那些，基本都有指定教練，完全沒有我的位置。」
「那……還是繼續做外送嗎？」
「嗯，暫時也只能這樣了。誰叫我教練年資不夠呢？哈哈。不過你放心啦，做外送現在也很好賺，多跑幾趟，勤勞一點的話，賺得比當教練還多呢。我跟師兄講好了，等全面開放泳池之後，他就會幫我開班招生，我也能回去繼續當教練。」
話筒另一頭沉默了片刻，才傳來幽幽的聲音，「總覺得這樣好浪費你的才華，這該死的疫情……」妹妹也替哥哥感到可惜。
「準時送餐也很重要的，別小看這份工作，客人會不會餓肚子都看我了哈哈！」
「真服了你，你——」
「啊——啊！」突然陷入漆黑，崔誠旭慌亂得甩掉手機蹲在地上，「怎麼全黑了啦！」
手機摔到不遠處，妹妹只聽到幾聲撞擊的聲音，不清楚狀況。
「喂？停電嗎？別怕！哥？哥？你還在嗎？哥！」
「開燈啦！不要黑！」大塊頭縮成一團，緊緊抱著貓咪，有貓咪在，感受到牠的動作，他才沒那麼害怕。
「哥！聽我說，沒事的，我在——」
「喵——」貓貓被抱得太緊，開始想要掙掉。
「靴子……對不起，不要黑啦……」稍稍放開了懷抱，但不讓貓咪離開他，崔誠旭開始唸起心經：「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
崔誠旭完全忽略手機所傳來妹妹的呼喚，越唸越大聲，就像只要唸得夠大聲，任何異世界魂體就不會靠近他。
「叩叩——」這時間點怎麼會有敲門聲？
「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如是！」
崔誠旭不自覺地在顫抖，幾乎是用吼的去唸經。
「是我，隔壁的。開門！」來人也只好趁崔誠旭吸氣的停頓間隙大吼回去。
定一定神，崔誠旭才意識到是劉安的聲音，彷彿找到救星一樣，鬆開了貓貓，直直往大門撲去開門。
「你真的很吵！」套房隔音不好，劉安是被崔誠旭大聲唸經吵到才走過來，沒想到只說一句話，便被崔誠旭抱住，「你……還好吧？」長這麼高大魁梧，居然怕黑成這樣？
顧不得面子，崔誠旭把下巴擱在劉安肩膀上，竟然就哭起來了。
本來只是想叫崔誠旭安靜一點，現在倒好，劉安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辦。
「只是例行檢修，停電半小時而已，待會早上五點還會再停一次，沒看到樓梯那邊貼的通知？」劉安感覺到崔誠旭搖頭，「有人陪著你還怕嗎？」又感覺到他點頭。
嘆氣。劉安一隻手打開手機的電筒功能，一隻手無奈地輕拍著他的背，安撫了好一陣子，大塊頭才止住哭泣。
「對不起……」崔誠旭連說話都帶著濃濃鼻音。
真是於心不忍。劉安也不是冷血的，只好拉著崔誠旭走到旁邊坐下，當是陪著他。
但彼此不相熟，會主動打開話題的人還在失神，劉安索性做他本來就會做的事，看新聞報導。
螢幕亮起，畫面剛好跳轉到主播台，鏡頭拍著女主播的樣貌，「新北市幼兒園群聚事件，這波群聚中的確診兒童皆輕症。接下來為你報導國際新聞，美國總統簽署美國晶片法案，引發各界關注……」
有人聲又有真人陪伴，崔誠旭好像不那麼害怕，吸了吸鼻子，好奇問：「你平常大半夜不睡，都是在看新聞嗎？」
「主要看財經和美股市況。」
投顧的小編關注這些，聽起來很合理，但崔誠旭又覺得不太對。
「這麼晚都要工作嗎？馮嘉隆老師怎麼這麼壞……」
「不完全是工作，他沒叫我做這些，但知道多一點沒壞處。」
「你說嘛，我聽著呢。」
藉著螢幕的光，劉安瞥見崔誠旭一臉期待地看著自己，只好耐著性子解釋：「台灣股市電子類股佔比大概七成，與美股的費城半導體指數有聯動關係，雖然不見得每天都會共同進退，但行業性質問題，大方向是趨近的。像晶片法案，未必只會影響美國有生產廠的半導體業者，又哪怕只有那些業者受惠，那些業者的供應鏈，有很多都是台廠。換言之，這並不是一個隻影響美國的法案，是會牽動到台股的情況。」
「那是好還是壞啊？」崔誠旭的小腦袋運算不了太多資訊。
「看那家企業往哪邊靠攏。現在國際越來越分化，模糊立場不太管用了，企業要賺錢也得選邊站。」
「那如果選錯邊會怎樣？」
「如果營業項目受到嚴重影響，吃幾根跌停板也不意外。畢竟法人、散戶買股票就是想賺錢，賺錢能力被削弱的企業，自然會被倒貨。」
「噢……好深奧。」崔誠旭歪著頭，感覺投資的學問很不簡單，「不過你平常幾點上班啊？」
「九點。」
「那你還看到那麼晚？上次你點餐沒三點都兩點了吧？」
「美股夏令時間到四點才收盤，而且美股很愛打第四節。」
「打第四節？跟籃球賽一樣嗎？」看到劉安毫不掩飾地翻了個白眼，崔誠旭就知道自己說錯話了，「那冬天呢？」
「五點。」
「那不行！完全不行，你這作息完全會搞壞身體的啊！你又晚睡，又晚吃，吃的又都是外食，你不要命啦？」不害怕之後，崔誠旭會操心的個性就跑出來了。
「我有午休。外食比自己煮要更划算，但不一定不健康。」
「外食哪有比較划算！」
「使用外送平台月費服務，只要訂餐超過十次就回本，配合優惠券使用，一天餐費能壓在兩百左右。便利店的話，即期食品都會有七折優惠。」
欸？這樣算起來好像真的比買材料自己煮便宜，尤其是一個人根本吃不了太多，每次只能買最小份的，但最小份其實是單價最高的。不然就是照樣買家庭裝，但就得連續幾天吃同樣的食物。
崔誠旭搖搖頭，不行，不能就這樣被說服，嘴硬說：「但這樣真的不好啦，自己煮才知道材料都有什麼啊！不然，外頭的東西可能加一堆味精、色素、添加劑什麼的……」
室內忽然變得明亮，二人一時不適應，都皺起眉頭瞇著眼。
「來電了。」劉安率先反應過來，馬上站起朝旁邊的大門走去，「再見。」再次頭也不回地離開。
「誒？」崔誠旭才回過神來，劉安就連同新聞主播的聲音漸行漸遠。
真是……我行我素的傢伙呢。崔誠旭這麼想著，卻又感激劉安剛才的陪伴。
怕黑，是崔誠旭最大，且難以克服的弱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