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密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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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3-09-15
一路上,在破敗城鎮接續破敗城鎮的風景之中,總能見到一座漆黑的巨大高塔,筆直插著雲霄,挺立於遠方。

「不論何時看,都是那麼壯觀啊,那一座和平之碑,應該是這一帶最雄偉的一座了。」蒂絲說。

和平之碑,是種類似於高塔的建築,佇立於世界各地,目前作為人類巨大的避難中心,總共容納約莫數以十億計的人們。


儘管現在做為避難所使用,但說起這些建築的由來,卻與對天災的防範毫無關聯,而是來自諸國簽訂世界和平條約協議成果的副產品。

距今半年前,發生一場武器庫爆炸的意外,其威力之巨大,不僅鑿開大地留下驚駭的傷痕,也喚醒人們心中對日新月異武器的危險意識。

眾多學者發表評論,以現代的科技水平,一旦有大規模戰爭爆發,絕不會控制於死傷慘重的程度,而是將直接威脅到人類的存亡,若持續放任各國爭相無上限的屯積著威力無窮的彈藥,實在是不智之舉……當然,這論點早就已經不新鮮,只是每次被提及,卻從未受到多大聲量的檢討,也從未有國家真的響應這項論點而停止生產與研發武器。

偏偏不知道為何,這次特別例外,阿麗卡與樂諾茲兩大強國,竟為此一同召開了國際會議,討論如何改善防止人類可能因此玩火自焚而滅絕的事態。

通常這種會損及國家利益的議題,就算真的躍上了桌面,往往只會是不了了之,整場會議,必將在國家之間的相互指責中,毫無建樹的留下句點。

然而,這次卻連會議也不像以往敷衍了事,而是真真切切的研討出結論,得到了「直接廢除高殺傷性的武器來根絕問題」的決策。

代表當場簽訂了條約,條約的內容相當簡單,為了下修政府所需要保衛國家的軍武,得先降低自身境內的非官方火力,屬於軍隊以外的所有熱武器,不論在誰的手中──從恐怖分子與軍火商到公家機構與一般民眾,都得全盤繳械,統一送入熔爐銷毀。

該條約簽訂的消息一見報,一方面,獲得少數和平主義者讚揚與推崇,認為人類的光明未來指日可待,另一方面,則受到普遍的質疑與嘲諷,認為只是嘴上功夫與口號運動,不可能有實際作為。

但開會結果,卻是跌破眾人眼鏡,所有的國家領袖,以前所未見效率與不可思議的團結執行這項工作,短短三個星期的時間,就讓私槍的保有與流動,即便是在黑市深處也遭到連根拔除。

被繳械的大眾還未曾從震驚中回過神,阿麗卡國總統突然提出建議,既然完成這個前無古人的壯舉,應該有相應的紀念物,提醒後人莫忘今人的努力。

他希望紀念物不只限於觀賞用途,因此,決定乾脆就打造一座適宜人類居住的巨大建築物。

大樓的建築材料,則計畫利用武器溶解後的物質,合成一種特殊的金屬,不僅堅固防震,也耐高溫抗寒冷。

經歷龐大的工程,所落成的,是一座輕易可容納千萬人,佔地廣闊、層高數百的摩天黑塔。

當任總統親自將之命名為「和平之碑」,使人們時刻記得它的意義。

第一座和平之碑的偉岸,吸引各國欽羨的目光,紛紛期待技術的分享,阿麗卡總統不藏私,驕傲地欣然同意,派遣許多技術專員前往各國指導,於是,世界各地就這樣豎立起一座又一座,外型相近而規模各自不同的和平之碑。

「我記得,這一座應該是杜鋼和平之碑,是人口收容數排名於全國前三的避難所。」蘿拉說。

由於和平之碑的設計構造堅固,據科學家計算,能夠承受小行星衝擊,又加上具備有各種可以長期存放糧食的大型倉庫,外加附設的種植園地,能源源不絕的提供食物,可說是避開浩劫的最理想所在,因此,地表即將成為地獄的消息一出,從權貴富豪到平民百姓,無不爭先恐後的搶奪入住權。

「明明只不過是紀念性的建築物,防災的強度,卻完備到可以撐過這次世界末日的地步。」蒂絲說:「建築師可真是有遠見。」

「我是聽說過,建造和平之碑的起初,其實正是因為預測到有小行星即將撞擊而展開,所以是特意設計成讓人類得以生存延續的避難所。」蘿拉說:「只是為避免恐慌發生,參與者們都將消息暫且壓下,不對外透漏,並透過各種管道告訴掌握權勢者尋求合作。」

「這樣說來,所有的掌權者全默許對這麼多人見死不救嗎?」蒂絲問。

「我想,反對者應該不會不存在才對,不過缺乏勢力的人沒力量,有勢力的人有對頭,主謀便利用末日作為動機,集合志同道合的人們,把相反意見的一方消滅。」蘿拉說。

「換句話說,世界各地,以無數的脅迫與無數的背叛,才讓和平之碑一座座的建立落成呢。」麥德輕蔑的說:「就像許多的婚姻,大多是以男人的花言巧語迷惑女性所促成一樣。」

「如果真是這樣,那他們所執行工作的縝密度,可以媲美一場精細萬分的手術了。」迪克斯沉吟著說:「在這個時代,想將訊息封鎖到滴水不漏,難度高的幾乎無法想像是人類所能辦到的事情。」

「不過,他們確實成功了,也讓大家沒有消化末日的時間。」蘿拉忿忿不平的說:「整個社會因此變得非常瘋狂,原本善良和藹的人們,紛紛失去理智,彼此殘忍的燒殺搶掠,那景象,形容人間地獄也不為過。」

「沒辦法,誰叫爭奪剩餘和平之碑空房的條件,必須依賴權貴的身分或是大量的資源呢。」麥德感嘆說:「唉,即便已經面臨世界末日了,人們還是得以資產作為標準被篩選啊。」

「一名窮人與一名富翁,同時在瀕死狀態被推到加護病房,如果只來得及救其中一個,醫方必然會選擇富有的人,不論是由於他們負擔醫療費的差別或是他們對醫院影響力的差別。」迪克斯說:「正因為生命是平等的存在,富有者的性命,一定會比一人般人有價值。」

「這樣說起來,蘿拉姊被各個國家所通緝就算了,那麼,你們兩人為什麼沒有入住和平之碑?」蒂絲問:「不論醫生或傭兵,你們的收入,至少籌得到入住底層的資格吧。」

「我有件事非完成不可,那比起性命,重要的多。」迪克斯說。

「至於我,只是幫忙這老頭而已。」麥德說:「以前曾受過他恩惠。」

「那麼,這件重要的事情,是與無結論組織有關吧?」蒂絲說。

「嗯,剛剛才談到一半啊。」迪克斯說:「無結論組織的信條與我尋找他們沒有關聯,真正讓我感興趣的是,他們的創始人是伯倫圖這件事。」

「咦?是由那個瘋狂科學家所創始……喔,原來如此,我懂了,你是認為他們可能握有關於奈米細胞輔助器的情報?」

「理解的相當快。」迪克斯平靜地稱讚說。

「想想他們領導人的所作所為,你認為這是明智的決定?」蒂絲質疑的問。

「如果有嘗試的價值,就不存在放棄的理由。」迪克斯說。

「就這麼執著躍進者與活死人之間的秘辛?」蒂絲不以為然的問。

「與其說是執著,不如說是無可奈何吧。」迪克斯低沉的說。

「無可奈何,是嗎?」

「沒錯,無可奈何。」迪克斯如同答錄機一般的重複。

「嗯──」蒂絲查覺到對方似乎因為某種原由,刻意迴避對自己真實意圖的吐露,顧慮到與蘿拉姊的情誼,以及對方的或許有特別的隱情,也不方便在這硬是對他刨根挖底,於是將換話題轉換到姊妹身上。

「那蘿拉姊,妳怎麼會與這兩個亡命之徒湊在一起?」蒂絲問。

「唔,這就說來話長了。」蘿拉推託說。

「反正路途也蠻長的不是嗎?」

「誒,那並不是個能消磨時間的有趣內容啦。」蘿拉搔搔臉說。

「既然與蘿拉姊有關,我就有興致聽。」蒂絲緊逼不放。

「好啦,只是有一次稍微大意了,被外表類似鯨魚的死活人吞下肚,後來幸運的被博士所救。」蘿拉快速地說:「作為報答,就決定幫他的忙。」

「妳竟然會被死活人吃掉?怎麼可能?」蒂絲質疑的說。

「是有發生不少事情。」蘿拉心虛地說。

「喔,難道是有人熱心助人過頭,導致自己太過虛弱,才會一時疏忽而成為死活人的糧食嗎?」蒂絲敏銳的說,雙目不悅的盯向不敢否定的少女。

「蘿拉的狀況沒有那麼危險,說是我救了她,其實是誇大其詞了。」迪克斯替她緩頰:「目擊到她被吞食時,我雖立刻趕到死活人那,但根本還來不及做任何處置,她自己就打穿怪物的腸胃,毫髮無傷的脫身了。」

「重點不是有多少成效,而是採取了什麼行動。」蘿拉袒護說:「一般人看見那樣的龐然巨物,連接近的勇氣都會被蒸發,更別提救人了。」

「驅動他行動的可不是勇氣,只是魯莽而已,別看迪克斯這老頭一副沉穩的模樣,一旦涉及人命他就會像一條瘋狗。」

「這一點,與蘿拉姐倒是有幾分相似。」蒂絲不開心的說:「或許兩人的性格,意外的適合呢。」

「喔,蘿拉也是一匹脫韁野馬?」

「以前在研究所時,她就是經常亂來的人了。」蒂絲說:「不過,以後有醫生與她在一起,大概是不用擔心了?」

「儘管投身研究的時間很長,但是基礎的急救方面,是不至於生疏。」迪克斯說:「即便是再嚴重的傷勢,只要她還保有呼吸心跳,我會盡力保住蘿拉小姐的性命,不過,憑蘿拉小姐的自保能力,相信這是不可能碰到的狀況。」

「在我看來,是挺有機會。」蒂絲意有所指地嘲笑說。

「博士他對任何傷患,都會不遺餘力的拯救啦。」蘿拉截下醉翁之意,將話鋒一轉:「比起這種事,博士,你不是想詢問小蒂絲得知自己身世的經過嗎?」

「沒錯,確實是。」迪克斯頓了頓,問:「蒂絲小姐不介意的話,能否容我向你請教來龍去脈?」

「你怎麼會想知道這種事情?」蒂絲疑惑的問。

「只是想要了解情報源而已。」迪克斯說:「若是涉及到妳的個人隱私,也請不用勉強。」

「唔,好吧,也沒有什麼值得隱瞞的機密。」

我是從研究所的總負責人那邊得知自己身分的線索。

在研究所淪陷那天,琳姊找到我,告知我這個設施設立的真相後,我隨即與她一同前往總負責人密維的辦公室算帳。

過程中,我們保持著警覺,卻在沒有受到任何阻攔的情況下,便闖入密維的房間,開門時,他則穿了一身筆挺的軍服,好整以暇地坐在辦公桌前。

「晚安,琳……喔,蒂絲也與妳同行啊,好吧,雖出乎預料,也是正好。」

面對這不明所以的開場白,琳姊緊皺眉頭,卻沒有任何行動,我也就一同默不作聲地望著他。

「總之,請先入坐吧。」密維說:「不用緊張戒備,我不過就是打算,在最後的最後,與妳們談一談。」

我倒是只想一刀解決眼前的男人,但琳姊卻從容不迫的選擇坐上沙發,微弓身,雙目直直盯向總負責人,我也只好按捺住性子在一旁等待。

「事到如今,還有什麼話可說?」琳直截了當的問。

「會出乎你意料之外的多,不過首先,我想恭喜妳,走到今天這裡,十分不容易,值得稱許。」密維微笑說。

「唉,果然,你早就曉得有某個躍進者探查到了這設施的底細吧。」琳無奈地說:「而且是非常久之前……儘管我們對你的認識,只有區區九十天,但你對我們的認識,卻遠不只這一點,對吧?」

「是的,這是第四次的第九十天,差不多整整一年了。」密維坦承。

原來,研究所以九十天為一次實驗訓練的週期,週期結束時,驗收躍進者提升身體能力的成績後,便會在最後一晚,趁她們睡眠時消除她們的記憶,讓一切從頭來過;這種作法,不僅可以毫無限制的縮短延長總訓練的時日,也能依據結果與目的,改變各種項目的編排,而不會導致躍進者有多餘的疑慮,非常方便。

「一年,我們真的待了這麼長的時光?」琳悵然的說。

「相信你心中早有底了。」密維說:「圖書館的第三號單人桌桌底所埋藏的線索與暗號,不是正確無誤的紀錄了你們經歷了多少個日子嗎?」

「情報掌握的真夠精細啊。」琳有些佩服,但表現得相當平靜:「也是不意外,既然身為窺視深淵者,必為深淵者所窺視,我早有所覺悟。」

「所以妳才遲遲沒有展開行動?」密維說。

「越晚推翻你們,風險是越高,但我也不願意魯莽。」琳說:「可惜,顯然沒有意義,我一直在調查,也一直在等待,直到現在,我仍掌握不到任何你們意圖防堵我們造反措施的跡象……這個深淵,深的讓我感到它彷彿空無一物,到了這一刻,或許我只能承認,略遜你的城府一籌。」

「放心,妳沒必要認輸,因為就如同妳所調查得到的結果,事實上,不是彷彿空無一物,而是真的就是空無一物。」密維親切的揭曉答案。

「你完全沒有埋伏任何其他底牌?」琳神色愕然。

「我可以保證,整個設施中,沒有一個機關、沒有一台機體,現在有能耐阻止蒂絲在下一秒將我的腦袋分家。」

琳眉頭緊皺的沉默一段時間後,嘆口氣,躺倒在沙發上:「唉,明明發現了所有的問題,對蠢蠢欲動的密謀卻既不阻擋也不協助,反而是選擇靜觀其變到現在,你的想法與立場,我實在捉摸不透,你根本是放縱自己走向死路。」

「能夠憑藉一星半點的蛛絲馬跡,一步步的摸索到真相,妳是十分聰慧的女孩。」密維說:「若要指出妳的不足之處,可能是缺乏豐沛想像力的自由以及充足的經驗,所以不能成功跳脫到適當的前提,避免從狹隘的觀點推敲因果,尋找到臨門之差的正確原委。」

「誇讚的安慰就免了,與你們這群老狐狸相比,我是乳臭未乾沒錯。」琳不領情的說:「如果願意坦白意圖就乾脆點吧,我們沒有太多的時間耗在這。」

「是嗎?妳的同伴,那位名叫艾因的孩子,她不是已經成功的截斷對外聯絡的緊急通訊管道了嗎?那研究機構要察覺到異常並派遣援兵,我粗估至少是隔天早上。」密維說:「換句話說,就算我們促膝長談上整整一夜也完全不要緊,唔嗯,說的也是,考量到得留給妳善後與思考今後之計的餘裕,我會盡量避免那些忍不住的囉嗦。」

短暫的一段沉吟後,密維再次開口。

「剛剛妳提到我的立場,也好,在對話之前,彼此了解是相當重要的,就從這裡開始解釋好了……其實,這座訓練場的工作人員,包括我在內,全是觸犯軍法的死刑犯,也就是,早已失去未來的原軍人。」

我們被派到這座訓練所之前,所有的成員都與研究機構並沒有任何瓜葛與接觸,而我們彼此之間,過去也未曾有聯繫,之所以指派我擔任總負責人的職位,僅僅只是因為,我在這群犯人之中,軍階最高而已。

服膺於上級,是軍人根深柢固的習慣,研究所的作法,的確採用了一個簡單與合理的分配工作的方式。

「這也代表,沒有人特別重要,對研究所而言,我們不過就是群特別方便的一次性免洗工具,儘管他們從未這麼表示,但大部分人早就有所覺悟,當這只能埋藏於檯面下黑暗中的人體實驗結束之後,必然,會與你們這群白老鼠一同遭到捨棄。」密維輕描淡寫的陳述著:「而你們所見識到的那些荒腔走板的行為,也正是因為付諸流水的功勳與來日無多的壓迫,所導致的自暴自棄。」

「哼,雖然你們的處境令人同情,但是,我可不認為,可以就這樣寬宏大量的原諒那些所做所為。」我冰冷插嘴說。

「我純粹為了說明而說明,可絲毫沒有藉由這個隱情,替他們或自己求饒的意思。」密維立刻以斬釘截鐵的口吻聲明。

「無論有什麼遭遇,一旦放棄了榮譽,選擇自甘墮落,恣意地把自己變成一條骯髒的破布,就沒資格抱怨被丟往垃圾桶。」密維嚴肅的評判完,又正氣凜然的說:「包括我自身在內,放縱了他們的這份罪刑,我也不會開脫,我仍是一名軍人,即便遭到國家的定罪,即便被流放到這種地方等死,我的骨頭仍會試圖敲響鋼鐵,我的血液仍願意持續沸騰,這一套軍服,絕不是為了乞求長命百歲而披掛,而是為了貫徹始終如一,伸張正義的信念而穿戴。」

「我不支持研究所的任務,相反的,既然我來到這裡,發現眼前有一群受到欺瞞並且將被埋葬於黑暗中的少女,那麼,我人生最後的任務,就是即便賠上性命,也得替妳們開闢存活的未來……以上,就是我的立場。」

根據剛剛與琳姐姐的對話判斷,密維看穿了一切,卻始終放任不管,所以他這番話所表明的心跡,不容易質疑其可信度,只是……

「就算你這麼說,如果你不是研究所的人,而且甚至願意犧牲性命袒護躍進者,那為什麼不乾脆站到我們這邊,與察覺到事情真相的琳姊姊合作?」我直接的問:「肯定可以共同思考一個彼此都不用受到傷害,兩全其美的計畫吧?」

「有兩個因素,一個是環境,一個是個人,我們沒有可靠的方式確保合作關係不會暴露,如同我前面所提及,我與同僚是由於成為罪犯的緣故,才被選中聚集到這裡,彼此之間沒有信賴基礎,我們之中就算產生間諜以及告密者都不值得稀奇,畢竟,沒辦法保證天真到以為藉由通風報信能獲得苟延殘喘機會的蠢蛋不存在,我得謹慎再謹慎,因為,只要稍稍走漏一點風聲,所有的努力都會化為烏有。」密維解釋:「再者,就是在執行對躍進者的救援任務以外,我也有其他重要的事物得守護。」

「是指,你的家人們嗎?」琳說。

「今晚之後,若是研究所的調查人員找不到我的屍體,我卻仍然希冀妻兒能享有風平浪靜的和平,那是在自欺欺人。」密維無奈而平靜的說。
「我明白你的難處與覺悟了。」琳感慨的說:「不可思議,現實之中,也有你這樣的人。」

「這有什麼值得驚奇?世界上有各式各樣的人,離開這裡,好好活下去,親眼去見識吧。」密維正色說。

就這樣,我們雙方敞開了心胸,密維很快地以家長般的身分,關心琳今後將採取的行動方針,並從對研究所的反應談起。

「我認為,硬是與研究所的背後勢力全面衝突,彼此所持有的戰力,恐怕將使規模失控,並對社會造成浩劫,只要事情走到這一步,不論我們的理由是對是錯,躍進者都必然會成為全世界的敵人。」

「非常好。」密維點頭說:「有這種程度的認知,就不需要我再額外多費唇舌勸阻了,那麼,之後你打算帶領姊妹們到哪裡生活?」

「目前的構想,是前往罕有人煙的深山或是偏鄉短暫落腳,我們無法透過正途取得合法身分,只能慢慢尋找與遊走法律邊緣分子們合作的機會。」

「對於連存在本身,都屬於重大機密的妳們,這可能是唯一的方法了。」密維同意著,從口袋掏出一張名片,以兩指壓在桌面,往琳的方向推去:「推薦妳與這個男人聯絡,他是個有眼光與氣魄的貪婪傢伙,是我認識的人之中,最適合妳們的交易對象。」

「看起來,似乎是個不會對於不明分子大驚小怪,又能明白我們利用價值的一個人。」琳盯著名片說。

「提醒妳,他不是一位正人君子,雖然說話坦誠但不講究信用,不被出賣與實際能得到多少利益,得依賴妳自己的手腕。」密維說。

「感謝你的擔憂,談判算是我的長處。」琳淡淡地說。

「我想也是。」密維點擊桌面,桌面隨即跳出一張城市地圖:「既然妳同意與那名男人合作,幾項資訊得先讓妳記住,這是阿麗卡國的建頓湄冠洲的新銀海行政區,他的中心勢力範圍,坐落在方七頂街,我建議妳……」

密維鉅細靡遺與琳討論交通手段、接觸方法、藏身之處等事,直到他認為琳安排的行程不存在難以抹滅的風險,才滿意的點點頭。

「對於躍進者的未來,我所能提供的幫助也只到這種程度了,接下來。」密維轉向我:「是關於蒂絲妳個人的私事,不,用不著特意迴避。」他阻止琳的起身。

「我最初可沒有預料到妳會帶蒂絲到這裡,預劃上,是準備讓妳知道這個秘密,並轉達這孩子再予以她協助。」密維解釋。

「到底是什麼事情?」我好奇的追問道。

「是有關妳的出身。」密維說。

「出身?」我皺起眉頭:「我聽琳姊姊說過了,所有躍進者的出身,根本都是被捏造的背景,實際上,我們是不曾擁有過往經歷的實驗體而已。」

「沒錯,這裡的孩子,全是為了一項稱作伯倫圖計畫的實驗,而生產自同一時期的人工製造,再投入訓練的人類。」他頓了頓,慢慢的說:「但是,只有妳不同。」

「你的意思是,小蒂絲是後期才被培育的躍進者嗎?我的紀錄之中,從沒提到過有她這種出類拔萃的存在。」琳說:「所以,她果然是直到「這一輪」才加入的新夥伴?」

「不僅是這樣而已。」密維說:「蒂絲,其實妳不是研究所製造的產物。」在我與琳的驚訝表情前,密維緩緩的敘述起他發現的原由與根據。

總負責人擁有瀏覽研究所中,所有躍進者個人資訊的權限,在我剛到職的時候,我基於過去的習慣,備份所有資料在個人的硬碟中做為保險。

那一天,突然收到有躍進者要轉調的通知,我便開啟自己保存的那份檔案查閱,意外的發現,清單中竟然不存在新人的名字,然而,當我查看在內部網路的共享資料夾時,卻赫然有蒂絲的相關資料。

所有的躍進者都是處於同一批次所製造,而這名突然新增的成員,她的建檔日期卻也與所有人一致,反而浮現始作俑者有隱瞞她特殊性的企圖,而非是單純的作業失誤。

研究所不太可能單獨製造一名少女進行額外實驗,既然如此,蒂絲就有可能是真實存在於外界的少女。

有了這個懷疑,調查勢在必行,即使困在這種地方,我所能動用的資源不多,但仍舊有少許的管道能夠與人聯絡,例如,透過避難所中的廢棄物包裹暗號書寫的文字,或是從排氣管以特殊節奏的聲音來組織出一串密語等等手段傳遞訊息。

至於與我合作的對象,則是一些受雇於社會上層階級的人密探,他們的老闆都參與了伯倫圖計畫,自然會在意自己所投資事業的真實情況,因此需要內部人士報告躍進者訓練狀況。

利用這一層合作關係,我精心編造一段理由,驅使這群人替我搜索一名年齡、樣貌與蒂絲相近又同名的女孩。

在這資訊發達的時代,本以為會簡單獲得答案,誰知道,迴音幾乎都是石沉大海,即便有收穫,也是大相逕庭的資料。

在杳無音訊的數個禮拜,間諜們逐漸宣布放棄的時候,我的信箱,卻突然收到一封非研究所官方,而是以個人名義所發送郵件,寄信人的名字是亞瑟,主旨則是「調查事項」。

研究所使用的是內部網路,照理而言,不可能會有外部人士以這種方式與我聯繫,而且這作法未免太有風險。

反正也沒有猶豫的理由,我抱持困惑與疑慮,選擇打開郵件。

內容意外的十分簡短:「告訴那女孩,她過去曾在廷諾生活。」在我恰好讀完這段文字的幾秒內,信件便自動關閉銷毀,不留一絲痕跡。

「儘管對方來路不明,但這麼稀少的資訊與小心翼翼的作法,實在不像是下圈套……無論如何,我也只剩這條情報可以相信了。」密維結論說。

「廷諾,那是地名?是什麼樣的地方?」我聽見自己在問。

「不知道,可能是村落、可能是座山……如果那封信所言為真,應該就能夠完全的確定,蒂絲,妳不是一個人工製作的存在,而是一名擁有真正父母的孩子。」密維說:「遺憾我能掌握到的線索,就到此為止,其餘的真相,得由妳自己發掘。」

「太好了,小蒂絲。」琳望向呆滯的我,恭喜說:「之後,我會替妳彙整全球有廷諾發音的地名,儘管不知道要花費多少時間,不過,妳就一邊慢慢旅行一邊慢慢地尋覓吧。」

「不用啦,琳姐姐,這樣……不太好吧。」我不安的說。

「如果妳是在恐懼大家因此而忌妒妳,或甚至是把妳視為叛徒,那就太可笑囉。」琳姊一語說破我的心事:「即便她們一開始可能難以消化,最後也依舊會把妳當作親妹妹一樣疼愛。」

「所以說,正是因為這個緣故,只要有大家在身邊,我就很滿足了。」我倔強的表示。

「聽著,小蒂絲,妳會出現在這裡,本身就是需要調查的謎團,畢竟中間因果所牽扯的問題,說不定會危害到全體姊妹。」

「咦?有這麼嚴重嗎?」我難以置信地問。

「至少能確信的是,有某個人能夠瞞過研究所的耳目,將妳混入這裡,那人的背景必定不簡單,在我們沒辦法得知對方目的的現在,為了應對那個人未知深淺的影響力,必然得採取防範措施。」

「姊姊的意思是,我的家人或許會是危險人物?甚至可能成為我們的敵人?」

「不見得,但是,小蒂絲,不論真相究竟如何,妳若是不尋找,肯定會一輩子背負這份缺憾而感到後悔,所以,去挖掘出來吧。」琳說:「我們是生死與共的家人,不會因為妳有愛著妳的血緣上的家人,而改變這個事實,而相對上地,當你遇到更多的痛苦,發現了讓妳更加悲傷真相的時候,我們也會永遠陪伴在妳的左右。」琳誠摯地說。

「……我懂了,謝謝妳,琳姊姊。」

「真是締結了美好的羈絆呢。」密維欣慰的說。

「啊,這也能算是你們的一份功勞。」琳有些不甘願的說。

「我只是打從心底,為妳們感到驕傲罷了。」密維站起身:「好了,既然已經確保妳們的未來,那我的使命,也結束了……祝福妳們。」

軍人整飭軍服,倏然伸手從內袋抽出一把手槍,對準金髮少女,眼神熾烈的扣下板機。

一聲槍響與一聲悶哼,世界只剩雙方沉默的對視。

琳張開嘴,似乎想說什麼,最後卻搖搖頭,挺直身軀,以肅穆中帶有些許悲涼的神情,對總負責人舉起右手敬禮。

密維收斂痛苦的表情,端正姿態,手緩緩提起,以慷慨赴義的堅定,坦然地向她回禮,任由鮮血緩緩染紅軍服。

「最後,琳姐姐將密維的屍體,布置成被突襲而殉職的模樣之後,我們才離開那。」蒂絲結尾道。

「總負責人,是個值得尊敬的軍人呢。」蘿拉肅然起敬。

「……看來,那個果然不是虛構的謠言啊。」麥德突然自言自語說。

「在說什麼?」

「那名軍隊出身的總負責人,是叫做密維?」麥德問。

「沒錯,怎麼了嗎?」

「聽蒂絲的敘述,我在猜,應該是傳聞中的那一位叛國將軍。」

那是幾年前的事件。

某個一切一如往昔的平靜深夜,阿麗卡國一架偵查用無人機,突然在巡邏領海的任務中,遭到不名人士蓄意擊落。

軍方接受到系統的通報後,立即對此展開情報蒐集的追查,最終所得到的結果,發現犯人竟是己方一位年輕將領,密維。

據說,他的動機,是為了掩護他國軍隊的某項機密行動,才以火炮將無人機排除──這可是無庸置疑的叛國行為。

審問時,面對這項指控,據說密維本人也認了罪,事件本身沒有爭議而被告也未提出上訴的要求,因此法官很快的宣布死刑定讞。

這是令許多同僚感到震驚的結果,但不是震驚內神通外鬼的安全漏洞,而是震驚那名叛國賊竟會是那名將領。

不論是人類文明或是科技武力,都位於世界尖端的阿麗卡國,自身國土十分和平幾乎不受侵犯,但軍隊卻未呈現悠閒度日的狀態,相反地,軍事充滿餘裕的他們,經常以各式各樣的名目出征各地,有時施以弱小國家支援,有時施以蠻橫國家制裁,領袖階層以精確地計算,持續反覆地在不同國家或不同地區輪番爆發中小規模的戰役,以達到捍衛政治利益以及訓練士兵的效用。

在這樣的國家體制下所服役的將領,往往會琢磨如何從每一項戰事中獲取最大的績效,藉此盡量升高軍階,但密維卻與眾不同,他所率領的軍隊投奔任何的戰場時,總是以維護和平與平民的生命為原則行事。

善於出謀策畫的他,不以戰功與效率作為最高考量,而是以最小傷害範圍的行動為優先選項,最人道的處置作為優先方案,並在這種堅持下,不犯過錯的成功一步步往上爬,因此贏得許多軍人的敬佩。

只要對他的事蹟稍有了解的人,根本都不相信這名英雄有叛國的可能性,若非冤枉所致,就是有其他不為人知的原由。

暗湧的質疑中,某人流傳出了整個事件的原委。

有一名成功獲取到阿麗卡國軍方機密的樂諾茲國的間諜,潛逃到外海時,悄悄偷渡上一艘異國郵輪,計畫在抵達他國領海,軍隊無法追擊之後,再改搭其他船隻逃逸回國。

知悉這個狀況,政府立即下達指示,派遣附近一架巡查用無人機,打算偽裝成意外墜毀的方式擊沉那艘郵輪,以阻止機密外流。

參與這項作戰的其中一名上層人士,他一直與平步青雲的密維不合,於是特意將這道命令「洩漏」給那位在附近駐軍的眼中釘後進。

密維明知道傳遞這項消息之人的用意,卻不願意為了前程而放棄信念,義無反顧的命令轄下的坦克行動,並親自操炮轟落了阿麗卡國不人道的計畫。

密維拯救了異國郵輪的乘客,幫助了該名間諜順利完成任務,自己則蒙受了叛國的定罪。

由於,被竊取的那項機密,謠傳是原本足以提升阿麗卡武力至獨佔國際話語權程度的特殊裝備的開發資料,卻因為密維成功從中阻撓,導致了未來不得不受樂諾茲的牽制……

整體而言,事關過於重大,損失過於嚴重,就算是欣賞這名前途無量青年的長官,也沒辦法阻止落井下石的人們,替密維避開死刑的命運,只能莫可奈何的眼睜睜看著這名新星墜落。

這個內幕故事的流傳,對於崇拜密維風格的人,是個值得安慰的真相。

不過,也有人譏嘲那根本是憧憬與擁護密維派的傢伙,特意美化他個人所虛構出的謠言,尤其是上頭遭到後生小輩所超越,而感到不滿的派系人馬。

儘管彼此針鋒相對,但這兩方的意見,從未激起辯論,畢竟,不論如何主張密維的正當性,他在歷史的紀錄裡,終究將以一名叛國賊的身分作為終結。

「長官會決定部隊的調性,我曾經與密維的部隊一同行動過,那是一群團結又重視榮譽的軍人。」麥德說:「在用餐時間,那群傢伙總是懷念的對我說起他們老長官的故事,如果他們知道密維不是遭處刑結束生命,而是為了幫助一群無助的少女自願犧牲,大概會認為老上司死得其所而替他舉杯慶祝吧。」

「真是奇怪的想法,正直而又善良的人,難道不是應該要獲得美好的結局才值得高興嗎?」蒂絲忿忿不平的說:「背負罪名,孤獨的死於異地,這種凄涼的下場,哪有值得慶祝的地方了?」

「人生的意義原本就很主觀。」蘿拉感慨說:「在這充滿無奈的世界,光是按照自己的意志,決定人生的末路,就已經是三生有幸了。」

見識過諸多生死的醫生與傭兵情不自禁的附和的嘆口氣。

「所以說。」迪克斯重新聚焦話題:「總負責人所得到的線索,是來自一封電子郵件?」

「密維是這麼說的沒錯。」蒂絲說。

「署名人叫做亞瑟……是吧,有調查他的身分嗎?」

「這種關鍵人物,怎麼可能會放過,我們曾拜託精通駭客技能的艾因姊協助,只是對方也了解被發現會深陷危機,所以他將防範追蹤的措施幾乎臻至完美,絲毫不留半點痕跡,最終也只好不了了之。」

「這也是,不奇怪。」迪克喃喃說。

乍聽之下,這似乎只是在同意對方致力隱藏自身蹤影的合理性,但蘿拉卻聽出他若有所思的弦外之音而問:「博士,難道你對這位「亞瑟」有什麼頭緒?」

「不。」迪克斯搖搖頭:「雖然一時間有想到某個可能,但果然太荒唐,亞瑟是個常見的名字,恐怕是那位知情人士隨意選取的匿名而已。」

「從這名字下手,反而容易被誤導,琳姊姊也下了這樣的結論。」蒂絲說。

「有先見之明。」迪克斯點點頭同意。

經過一個多小時的車程,他們抵達目標城鎮。

蒙塵的破舊大樓間,蠢動無數不能稱之為生物的生物,一具具殘留人形的東西,嗅聞到拜訪者的新鮮溫熱,而被大肆吸引而至。

面對這樣的瘋狂的景象,一般人難免大驚失色,但對蒂絲等人而言,這群活死人只不過是在飛蛾撲火。

由刀鋒未出鞘的蒂絲與戴有特製拳套的蘿拉迎敵,她們輕而易舉的將活死人擊飛,使他們不是消失在道路的盡頭就是鑲嵌在牆壁上。

活死人仍算是人類,因此蘿拉希望蒂絲盡量不用濫殺無辜,反正以她們的身手就算手下留情也不會有任何風險,蒂絲也就同意姐姐的要求將刀具當作鈍器使用。

了解戰力差別的兩名男人,一個好整以暇的駕駛車輛,一個專心致志地從平板資料觀察後車廂保存著的病患情況,對外頭喧囂嘶吼視若無睹。

「前面就是我們的目標了。」麥德指向眼前一棟大樓,他們朝旁邊的地下停車場的方向前進。

蒂絲繞行卡車一圈,將周遭的障礙掃除,同時蘿拉跳向前方,一擊將人群全部轟散,一時間道路變得寬敞乾淨。

兩人同時跳回車頂,卡車順利地鑽入一道鐵閘門後,直直駛到一個刻印在路面的環型圖案上方。

後方的閘門在一行人通過之後便迅速關閉,麥德將引擎熄火,環形圖案便亮起光芒,一秒後,埋藏在路面的機關迅速發動,他們所處的地面便開始緩緩下降。

「原來這是電梯嗎?」

「是啊,是個將我們將平平穩穩送往不見天日的地下深處的電梯。」麥德抱怨說。

「在這座城市生活的話,是個不錯的選擇啊,處於地底,可以有效避免活死人的騷擾耶。」蘿拉辯護著,畢竟這是她提議搬入的基地。

「也有辦法抵擋死活人?」蒂絲問。

「有這種能耐的類型,博士反而期待他們自投羅網吧。」蘿拉說。

「他們作為研究材料,是相當珍貴的存在。」迪克斯附和說。

「遺憾的是,倒是從沒發生被死活人入侵的情況。」蘿拉說:「總是得專程去獵捕。」

「就像罕見的美女,比起不容易攻略,稀有性才是問題。」麥德說:「比起危險性,尋找他們的過程才是真正的困難所在。」

「這樣的話,我好像做了浪費的事情?」蒂絲指的是她所消滅的死活人。

「沒事,反正研究已經有了結果。」迪克斯說:「所以也不需要了。」

電梯一停,一道自動門敞開,麥德讓大家先下車,由自己讓電梯把他送到更底層的停車場,順便將傷患運到一間改裝為病房的舊空調庫。

蒂絲隨兩人離開電梯,室內緩緩轉亮,只見是一條清晰淨潔的長廊,長廊兩側的是透明玻璃,裡頭的置物架陳列無數的試管。

「這些亮晶晶的東西是?」蒂絲詢問。

「是各式各樣的病毒,在這座城市成為封鎖區被前任主人遺棄之前,這裡是一所病毒實驗室。」迪克斯解釋道:「紀錄、治病、培養、變種,有各式各樣的目的,所以存放許多「活體」。」

「聽起來,果真不是個適合居住的場所。」蒂絲感到有些噁心。

「不至於,他們為了隱密性,打造在地底,為避免病毒外洩,他們安裝最先進的防震技術與獨立的地熱發動裝置,使這裡成為一座安全的半永久機關。」蘿拉說:「由於在職的科學家幾乎都得留守在這裡,因此生活環境是不會差。」

「這設施的人體的資料與設備都十分出色,而且,這座設施與無結論組織的合作關係不淺,兩邊都是以研究人體為主要目的,會有許多交流,我們也因此得到不少情報,能接手可是相當幸運。」迪克斯說。

說話時,他們穿越長廊,通向一座連接十扇門的圓形大廳,其中的擺設,除有數組分別圍繞著格調優雅的方形茶几的單人沙發外,牆壁邊設置了幾台飲料機排成一列,包含的種類可謂應有盡有,不過只有咖啡機顯得格外陳舊,仔細嗅一嗅,就能發現室內確實瀰漫一股咖啡味,讓人明白這場所的科學們平常對精神興奮劑的依賴與渴望。

「這裡是會客室與交誼廳,接待來客或是他們休息的地方。」蘿拉在蒂絲前方開啟一張電子地圖,一邊說明,一邊指向那些門:「從這兒走去,正中間的門是大大小小的會議室,它的右邊則分別通往不同的實驗室、研究生物項目的保存庫、實驗資料庫等等,基本上,都是與工作相關的部分,而左邊的部分,依序數過來是餐廳、個人宿舍、醫療大廳,最後是所有種類的運動場,都是以提供生活與娛樂的地方為主。」

「好複雜,規模不輸我們以前待過那個的地方呢。」蒂絲看著地圖說。

「不用了解太詳細。」迪克斯說:「我們沒多少時間在這悠哉久留了。」指向其中一張桌子:「等麥德回來,我們就在那裡談談詳細計畫吧。」

「不行。」蘿拉反對:「得讓小蒂絲先沖個澡再說。」

「嗯……」迪克斯打量一眼渾身塵埃的少女,同意的說:「好,那你們結束之後再通知我。」

「我是沒什麼關係,反正嗅覺早就都麻痺了。」

「不行!」蘿拉不容分說,抓起蒂絲的手,便逕自向從右邊數來第三條道路而去。

自動門的後方不是一間間隔間,而是十部並排相對的運送裝置,外型有點類似電梯。

蘿拉帶蒂絲走向最近的一部,以手指輕盈的刷過右側的感應器,鐵門便自動關閉,蒂絲能聽到輕微的嗡嗡作響聲,而在不到五秒的功夫,便停止運作。

門開啟,映入眼簾的是一間套房,棉質的地毯鋪蓋滿十坪大的空間,室內的傢具包括一座沙發、一具茶几、一個餐桌、一個躺椅。

電器用品包括冰箱、烤箱、電腦等等,裝潢是一派歐式的米色陳設,牆壁懸掛數幅異國的森林與大草原的畫作,在床邊有一扇窗戶,以高解析度的畫面投射一處來自外界的真實美麗景色。

蘿拉一把將蒂絲帶到浴室門前,手腳俐落的除去她的衣服與鞋子後,便把她往浴室內一推。

大理石的地面,牆面被白色磁磚所鋪滿,空曠的空間同時也十分空曠,幾乎看不到任何設備。

「就站在那,什麼都別做。」蘿拉交代完把門關上,一道紅外線掃瞄蒂絲的身體,地板與磁磚的冰涼徐徐化作舒適的溫暖。

「效率模式。」一個富有磁性的女性聲音宣佈道。

天花板冒出密集的孔洞,噴灑下微熱的水溫,把蒂絲打濕之後,一支支能夠自在變化所持器具的機械臂,同時從四面八方的磁磚裡探伸而至,替她從頭頂到腳底,各自抹上洗髮精、洗面乳與沐浴乳,期間也不忘輕輕撬開她的嘴仔細的漱洗,一系列的動作完成,接著,上方的淋浴再度展開,機械臂配合的改作刷洗的程序,直到身體被徹底洗淨,水流停歇,又換做毛巾與梳子展開行動。

在室內颳起由下而上的陣陣暖風中,蒂絲望向前方,是一面由磁磚反轉呈現的全身鏡,只見一個棕髮少女的頭髮被順理的不存一絲參差,沾灰的皮膚變得一塵不染的潔白。

等渾身乾燥到不剩一滴水珠時,一條粉色的超大浴巾落下,在她的肩膀上披掛起來,垂到地板,並以不到兩秒的時間自動變形為一套合身的浴衣。

「沐浴結束,費時一分鐘四十三秒,身體狀況評估為優良。」與剛剛同樣的聲音報告著,門自動開啟了,蘿拉站在門前望著蒂絲。

「舒爽多了嗎?」她問道:「其實還有還有保健美容的享受模式,只是怕你不太習慣。」

「這樣就足夠了。」蒂絲說,她習慣效率的行事風格。

「那好吧,我替妳挑了幾個衣服的樣式,喜歡哪一種?」蘿拉的身後以光學機投射幾件從繁複到簡約造型的套裝。

「只要是方便活動的衣服都無所謂。」蒂絲簡單的說明訴求,蘿拉便替她選擇黑色的背心與安全褲裙的搭配,決定之後,蒂絲身上的浴衣便直接變化為所指定的造型,內衣則跟隨了衣服的品味,構築為深色的蕾絲類型,而其中一部分纖維化作絲帶,攀爬過雪白的脖頸而上,將她的頭髮束成俐落的馬尾。

「感覺如何?」蘿拉問。

「嗯,不錯,對戰鬥不會造成妨礙。」蒂絲稍微伸展後說。

「真是的,我想聽的是稍微有女孩子風格的回答。」蘿拉無奈說。

「呃?」蒂絲疑惑而遲疑一會才說:「我想,不會對戰鬥造成妨礙的唷?」

「我指的不是語氣,是評價……唉,算了。」蘿拉放棄道:「需要再休息一下嗎?」

「迪克斯博士不是說沒有時間嗎?反正我也不累。」

「唔,那我就聯絡博士囉。」

蘿拉提起一支電子筆,在身前一揮,尖端劃過之處的軌跡,浮現數個圖形選項,她點選其中一件,一個視訊便建立在他們眼前的牆壁上。

畫面中,依稀可見有一名中年男子坐在昏暗的房間中,雙手垂落在大腿的內側,鬆垮著肩膀微微仰頭,茫然注視前方的事物,那是微微散發光芒,裝滿液體的圓柱體容器,似乎有具嬌小的人形在裡面漂浮。

「迪克斯博士。」蘿拉喊了一聲,對方卻沒有回應,她只好加大音量又呼喚一次,他一驚之下,才轉頭面向她們。

「喔,你們結束了?抱歉,稍微走了神。」迪克斯搔搔腦袋。

「怎麼了?麗莎她還好嗎?」蘿拉擔憂地問道。

「多謝關心,並沒有什麼特別的變化。」迪克斯淡然的說:「我們,回到大廳集合吧。」畫面被切斷。

兩人離開房間,搭乘運輸機。

「麗莎是她的女兒。」蘿拉回應蒂絲的詢問目光:「她是「伯倫圖計畫」城市實驗階段的第一批人選。」頓了頓,繼續說:「麗莎身患重病,她的母親讓她接受奈米細胞輔助器的治療,儘管她因此得到了短暫的康復,最終卻沒能成為與我們一樣的「躍進者」,而是……」

「活死人?」蒂絲說。

「母親愧疚的自殺了。」蘿拉難過的說:「迪克斯博士則展開了研究,躍進者、活死人、死活人,尋找這三者之間結果不同是來自個體的何種差異,藉此摸索治療女兒的途徑。」

「原來他這麼執著細胞輔助器的問題,是為了他女兒。」蒂絲恍然大悟。

「和平之碑不可能接受活死人的入住,所以,若是要救麗莎,博士就非得趕在小行星墜落前研究出成果。」蘿拉說:「不管有多麼困難。」

「既然是這樣,蘿拉姊,我可不適合與你們一起行動吧,我可是……」

「博士他絕對不會在意那種事。」蘿拉充滿信心的肯定道。

蒂絲沒有出言反駁,蘿拉也不再多說,帶著她沉默地抵達了交誼廳,迪克斯早已在其中一具沙發上就位,正一手端著咖啡飲啜。

「麥德還在廚房,他似乎想製作點心招待蒂絲小姐。」待兩人接近,迪克斯放下杯子,開口告知。

「這樣啊,那我去幫忙一下,小蒂絲,你坐著就好。」蘿拉交代完,便從餐廳的通道離開。

「請坐這。」迪克斯邀請道,蒂絲依言坐在他的右手邊。

「喝點什麼嗎?空腹之下,不太推薦咖啡、茶或者碳酸飲料呢,試試現打的果汁如何?或者是牛奶?熱可可?」

「新鮮一點的飲料吧。」蒂絲說。

「那乾脆嘗試組合的飲品,例如西瓜牛奶之類?」迪克斯按壓桌面的邊緣的按鈕,從天花板投射一份菜單,他依序從大分類的項次,點到指定的東西與數量之後,桌面一部分向兩旁推出開口,浮上指定的飲料。

「請慢用。」放置完畢,機器語音宣告。

蒂絲舉起杯子從左右分別端詳一會,便輕啜幾口,微甜的果汁與濃郁的牛奶令因得知迪克斯目的而變得陰鬱的她,不自覺露出大大的微笑。

「似乎有合你的胃口。」

「調製的比例非常棒,彷彿在嘴內形成一首美妙的交響曲。」

「妳喜歡那就好。」迪克斯飲啜一口咖啡,沉默一小會,才開口:「蒂絲小姐,趁只有我們兩人的時候,我想,冒昧的請教妳一件事。」蒂絲正在用心享受飲料,便單純的以凝視回應他。

「妳,是不是與伯倫圖博士有關係?」迪克斯的問題,令少女所持的飲料表面晃盪出不小的漣漪。

「你知道吧,我們都是伯倫圖計畫的產物。」蒂絲若無其事的說。

「撇開那一層面,你應該也有其他與那人的淵源,例如說,血緣之類的。」迪克斯單刀直入地說。

「怎,怎麼會有這麼荒唐的想法?」蒂絲遲滯片刻,勉強保持微笑,慢慢放下杯子反問。

「當蘿拉提到妳的名字,以及說妳是唯一一位,並非人工所製作的躍進者的時候,就猜到了。」迪克斯的語氣保持平靜:「我知道伯倫圖他有一個女兒,而且是世界上第一個使用奈米細胞輔助器的人類,她名叫蒂絲,如果今天那女孩還在世,妳的年齡確實符合。」

「最好是,你怎麼可能調查到這些情報,從研究所到阿卡麗政府都沒有任何相關紀載。」蒂絲不信服的說。

「伯倫圖有一名女兒而且是躍進者這件事,對其他的人而言,或許是個天大的機密,但對我而言,不過就只是與舊識的一段閒聊的內容而已。」

「舊識?」

「約莫在十年前,我從他本人口中聽到她女兒滿五歲的事情。」迪克斯滔滔不絕的自言自語起來。

是的,我們認識,不,不只是認識,我們之間曾有段合作關係,我第一次碰到他時,是在一個醫學類的專題演講中。

我不知道為什麼他會在那個場合,他根本不是這個領域的人。

當年,我的老師舉辦一場矯正畸形兒病變技術的成果發表,由於內容之中並沒有非常重大的突破,因此,招來的大多數人都是為了應酬才到場的人,在這樣的前提之下,自然不會篩選聽眾的身分,甚至歡迎一般民眾參加。

所以,身為工程師的伯倫圖,沒有多少突兀的出現了,而且正巧坐在我的旁邊,他在醫療界不存在任何名氣可言,除了我之外,沒有人認得他。

我知道他在科技界是備受期待的天才,已經發明據說能自立思考,甚至能蒐集資料自行進行「創造」、「創作」的人工智慧,而最近,又有傳聞他在阿麗卡政府的幫助下,領導一支隊伍研發消弭核彈威力與清掃核子污染的機器。

這兩項發明都屬於國家級別的高度機密,並沒有受到正式公布,消息都是來自地下以及謠言,這種難以證實的管道。

空穴不來風,即便不知道成就到什麼地步,但相信他確實有一定的成果。

畢竟,在各個科學專欄,早已經報導過伯倫圖的種種小型成就,各個不起眼卻又有十分深遠的影響,不論如何,他的能力不需要質疑。

但也所以,在圈外人士的眼中,伯倫圖並不是亮眼的公眾人物。

我主要的研究目標,是致力於應用現代的科技術,進一步新增或改良醫療相關的機械或服務,這也是為什麼我會知道他。

這真是個可遇不可求的機會,我當下立刻便向伯倫圖打招呼,我表達對他的仰慕,並介紹我自己是這名演講者的學生,也是小有名氣的首席弟子,我清楚對方肯定對我一無所知,只是未料他竟毫無客套的,老實地承認了這一點,但從他相當自然客氣的與我寒暄的模樣看來,似乎沒有包含任何藐視的意思,於是我也決定不介懷這些瑣碎,迅速的與伯倫圖展開交流。

「您怎麼會特意抽空參與這場演講呢?對醫學感興趣嗎?」

「是的,而且我有點後悔沒有盡早接觸這一個領域。」

「這是為什麼呢?」

「我認為,科技是應該為了造福人類而存在的事物,應用在醫學方面,是最直接的方式。」

「這真是令人敬佩。」

竟然與我的研究不謀而合,我正打算藉此深入話題,老師卻已經站上台在做開場白了,身為聽眾與學生,只能停止了閒聊。

演講期間,老師展示許多畸形兒的照片,儘管在場的幾乎都是自己人,播放的內容仍然有經過精挑細選,各個都是稀奇古怪的病例的救治,只是,我發現伯倫圖相較對於醫療的手段,對於畸形這件事的本身,反而展現更濃厚的興趣。

「居然能夠扭曲成這副模樣。」、「這樣都還能夠存活成長啊。」我聽到類似的輕言細語,數次脫他口而出。

當下我承認感到伯倫圖的思想可能有些詭異,但之後回想,或許啟迪他發明奈米細胞輔助器的正是這場演講。

演講結束之後,伯倫圖主動要求與我交換聯絡方式,希望以後可以向我諮詢醫療知識,我對伯倫圖的思想抱有少許的不安,只是,如果有他的協助,我的研究必然能有飛躍性的突破,所以我立刻答應了。

伯倫圖幾次主動找我相談,主題都與畸形兒多少有關連,以醫學而言,那不是我的專業領域,但畢竟是老師在研究的議題,我所擁有的資源,不至於會滿不足他的需求。

由於伯倫圖實在太熱衷這一塊,有一次,我忍不住問他原因,他遲疑了一會才吐露動機。

伯倫圖有個女兒,她正是一名畸形兒,已經快五歲,隨著年齡的增長,基因突變的影響也越來越嚴重,現代醫學所存在的方案,只有減緩痛苦而沒有矯正根本的手段,因此,他才親自投入研究,希望有機會開發出治療或改善人們先天不良的產物。

此時我明白,伯倫圖與我想像的有些差距,即便他看待事情的角度與常人不同,卻不代表失去了人類的感情。

「所以,你不需要戒備我。」迪克斯說:「我並不對伯倫圖抱有敵意,更不會因為他而對妳抱有敵意。」

「可是,他的發明,依舊害了你的女兒吧。」蒂絲脫口而出:「麗莎在世界末日的前夕,得泡在培養皿中保存,而伯倫圖的孩子,她卻健健康康的坐在你面前,你怎麼可能會沒有感覺?」

「啊,原來你聽蘿拉提起了。」迪克斯出一會神,才嘆息說:「我刻意不向你提及我的意圖,就是不希望引起你無謂的歉疚。」

「孩子,這不是妳應該承擔的痛苦。」迪克斯語重心長的說:「或許有許多人會將怨念與詛咒遷怒到伯倫圖的後代,藉此宣洩情緒,這是人性,但也是愚蠢的人性,既然理解這點,我又為何非得要主張毫無意義的仇恨,而不感謝老友的女兒得以倖存在眼前的奇蹟?」

「就算他是個瘋狂科學家?」

「那個評論也不見得正當,他為了妳而發明奈米細胞輔助器,成功治癒患者之後,才更進一步的研究能拯救所有像妳一樣的孩子,立意始終充滿善意,只是過程出了我們所不知道的差錯。」

「差錯……如果是差錯,那我的遭遇不是很奇怪嗎?我想過,伯倫圖是不是把自己的女兒當作第一個實驗體看待?」眼前這名親身接觸過父親的男人,讓蒂絲不禁有些激動,忍不住對未曾向他人傾訴過的不安看法一吐為快。

「否則,我又為什麼會被送往實行伯倫圖計畫的研究所?難道不是因為在自家進行實驗有所限度,才會移送到設備豐富的場域進行下一步嗎?」
「我可以理解這種不安,但這只是妳的揣測,若終究只是揣測,不需要總是往最糟糕的方向判斷,我失去了聯絡,妳遺失了記憶,我們誰也無法確認,他做這決定時所面臨的種種變故,輕易蓋棺論定,並不明智……至少,眼前妳這位認識伯倫圖的朋友,仍認為他是個溫柔的人。」迪克斯這番話,不正面的反駁蒂絲,而僅僅是強調不同意老友女兒的想法。

迪克斯對話語的保留,究竟是因為他缺乏把握,又或是認為在沒有證據的支持之下,堅持他的觀點毫無意義?

然而,博士說詞形成的原因,不是那麼重要,關鍵是背後的動機,已經令蒂絲感受到了對方試圖安慰與接納伯倫圖女兒的善意。

「謝謝你。」蒂絲的情緒稍稍平復後說:「但是,那個人的所作所為而導致的種種悲劇,以及對這世界所造成傷害,讓我沒辦法輕易相信他,抱歉。」

「沒關係,這不是一言兩語可以化解的心結,而且,妳願意像現在這樣,坦承真實的想法就十分足夠了。」迪克斯說,見蒂絲疑惑的望著他,博士進一步解釋:「之所以特意向妳提起這段往事,最主要的目的,是期待去除妳的顧慮,不用隱藏身為伯倫圖女兒的秘密,好讓妳與我們相處時,減少多餘的疙瘩。」

迪克斯頓了頓,決定又補充道。

「蘿拉小姐心胸開闊,不會因某人的父母的身分左右對一個人的評斷,這點相信妳比我還了解,至於麥德,他的雙親也是不方便擺上檯面的人物,有這段經歷的傢伙,不會對這種事大驚小怪……所以,請妳整理好心情之後,也向他們兩位坦白自己的身世吧,這對彼此都是好事。」

「好吧,我明白了。」蒂絲承諾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