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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3-09-13
阿姨告訴我,她的名字叫娜絲。
在阿姨的指示下,我開始調動身上的魔力,我們一起把雙手懸空放在母親遺體上方,然後釋放相應的魔力。
幾乎是一齊釋放魔力的瞬間,母親的遺體發生了變化,染血的長髮像被風吹起般飄揚,然後母親整個人開始發亮。
「這是……」這是怎麼回事?
母親身體的發亮越來越刺眼,到了最後我幾乎什麼都看不清——
「潔理,轉換魔力。」阿姨依舊冷靜的聲音傳來,我馬上照著指示切換另一種魔力輸出。
接著我聽到「喀啦」一聲,感覺遺體散發出的亮光全部消失了。
我用力閉起眼睛,然後張開眨眨眼,反覆了三四次眼前才慢慢模糊地看清事物。
母親的遺體整個消失了,留在原地的只有一大塊有我頭那麼大的綠色結晶石。
阿姨告訴我,那就是我母親,每個魔女死後都期待變成這樣子。
她說,一般情況魔女都會將其傳承給後代,因為這個結晶石裡面蘊含了一個魔女臨死前所有的魔力。後代可以選擇將其藏著,危急時刻用來保命,或是直接吸收結晶石來獲取魔女生前的魔力。但是阿姨也說,因為我只是個半魔女,身上人類那半的血液會排斥外來魔力,所以我應該是吸收不了的。
她把決定權交給我,讓我決定要如何使用母親最後留給我的東西,並且說遺體處理完了,現在就能帶我走。
走?走去哪?
正常魔女住的地方嗎?也對,沒有任何魔女會像我一樣,從小和人類生活在一起,對魔女的基本文化毫無認知。
但是我已經和人類生活了這麼多年,和愛我的父母生活了這麼多年,我有辦法適應和一群魔女生活嗎?
當時我才六歲,腦中混亂無比,唯一清晰的念頭卻是「父親他們就快要過來了」。
父親沒殺我,父親肯定會原諒我,畢竟我是他的女兒。
我想當個有父親疼愛的小女孩,才不想當什麼被人類討厭的魔女。魔女再善良都會被人類殺掉的,連母親那麼愛父親,都被……
如果我不乖乖聽父親的話,父親也會殺掉我的吧?
如果我現在努力當個乖女兒,父親也許就會對魔女改觀,然後因錯怪母親而懺悔。
畢竟,他終究是我父親,就算現在做錯了,依然改變不了他過去對我疼愛有加的事實。
最後,我請阿姨幫我處理掉結晶石。
「我不走了,但這東西沒地方可藏。把母親交給任何人我都不希望是落入父親手裡,」我誠懇地祈求阿姨,「您把它帶走吧。」
外頭的人群已經接近到大牢了。
阿姨難為地看著我。她理解我表達的意思,但不相信我一個六歲小女孩會有這種思想。
況且,母親傳承給後代的東西是充滿保護機制的,以避免後代以外的魔女拿去使用,讓另一個魔女用魔法帶走肯定會受到保護機制的反彈。
阿姨現在想出去也只能靠瞬移魔法跳轉,但結晶石是無法跟著被轉移的。
怎麼辦?
「那個女人怎麼進去的!」眾多的士衛乒乒乓乓的衝過來,看到和我一樣在牢裡的阿姨,表情都驚愕不已。
阿姨彈了個指,外面那群人瞬間都定住不動了。
「潔理,抱歉,我只能這樣處理。姐姐,對不起。」阿姨說著,又對結晶石施展了另一番魔法。
整個結晶石瞬間崩裂。四分五裂的結晶石碎塊漂浮在半空中,然後最大塊的幾個慢慢變淡、最終徹底消失在眼前。
其餘一些微小小碎塊與零碎粉末落在了地上。
阿姨用瞬移魔法離開前,在我耳邊悄聲交代:「剩下這些沒什麼用處了,有用處的那些都不在這世界上了。」
阿姨一離開,外頭被定住的士衛們馬上又能動了,很快就有人去把發生的事情轉告父親。
父親聽了那些士衛的稟報,馬上前來看現場。他一個字也沒跟我說,只是親自將地上那些結晶石碎屑收集起來,用紙包走。
我被審問了,但沒有受到太多折磨。
應該是父親的指示,除了問母親和阿姨的事情,就是在問魔女相關的事,彷彿在試探我整個人從生理到心理上的魔女成分,以及我對人類的忠誠度,與其他魔女有沒有聯繫等等。
再後來,就是十年不見天日的生活。
結束了回憶,我回神思考起最近的暗夜森林事件。
依據經驗,暗夜森林中的那些綠色結晶石應該就是魔女死亡後的遺留物。大量綠色結晶石,代表了暗夜森林有大量魔女死亡嗎?
為什麼會有大量魔女死亡?這與鄰國想來攻打泰斯王國有關係嗎?父親打算在這其中扮演什麼角色呢?
雖然這些事情我不需要擔心,但事關魔女,莫名有些放不下,總覺得與自己多少會有關係。
我看了一眼羅亞,琢磨著要不要直接問他,他可能知道更多的訊息。他會願意告訴我這些事情嗎?以他的立場來說是完全不必、也不能告訴我的,這就是我之前不問他而是問香拉的原因。
他對我的寬容都建立在保護與友情上……而我這次的要求與這兩者都無關,只是我的單純好奇,並且與他工作相違背,這樣他會懷疑我的目的吧?我真的不想讓他為難。
最後我只能默默打消詢問的念頭。
晚上回了房間,用過餐洗過澡,我趴在床上練魔力(用的是上次在攤位上買的利紅石);練完魔力,我把魔法石收起,拿出日記準備記錄今天的想法。
可是今天一打開日記本,居然有一封夾在裡頭的信掉了出來,落在床上。
我抿了抿嘴唇,沒什麼特別的想法,只先將日記本放在一旁,拿起信拆開看。
普通的信紙,普通的墨水,整齊但沒什麼特色的字跡。不大不小的字體,信紙左右留白挺多,卻從上至下寫了一整面,翻到背面也是。是夏赫寫的信。
「潔理小姐:
這封信是我趁你們不在,打發走房門口守衛自己進來放的。只有放這裡才能保證只有妳看得到。我放完就走,這次沒看妳日記。
雖然妳可能不相信我,但我還是決定告訴妳一些真相。好久之前我來妳房間代班羅亞的那次,我拿走妳日記本,並說我去代班偷看妳秘密什麼的一切都是安排好的,這些事情半真半假。
我說自己喜歡妳是真的,從妳剛被軟禁時我就喜歡妳了。我說去代班是安排好的。沒錯,畢爾大人對羅亞的能力很放心,但他一直以來都懷疑妳其實會魔法,怕妳會用魔法控制羅亞,那次就是想把羅亞單獨叫走看看他有沒有異常,並安排我去監視妳的行為。但偷日記是我自己的決定,也從沒打算向畢爾大人告密。我只是想看妳是否對朝夕相處的羅亞動了心,畢竟我喜歡妳。
在日記中看到妳的痛苦,我很心疼。看到羅亞出現後他幫妳的忙,我又很忌妒,明明我也可以幫妳的。看到他將保護妳放在工作的第一位,對畢爾大人的忠誠反而沒那麼高,我又開始懷疑。那時是家族中出現最多間諜的時候,並且是羅亞告訴畢爾大人這個消息的。」
看到這裡,我先停下來思考。當時的情況是我第一次嘗試逃跑,然後在圖書室碰上了一些珍珠家族的間諜,差點被他們抓。就在走頭無路時,羅亞出現救了我,隔天畢爾大人親自來問前一晚狀況時羅亞告訴他是間諜引發的騷動,和我沒關係。
總體來說,羅亞決定幫我的話,那他的做法沒毛病。
夏赫在懷疑什麼?
我繼續讀信。
「我拿走妳的日記就是為了整整妳,羅亞來替妳拿回去的時候我也直接給他了。不過我又試探了他幾句,他回的滴水不露,只在我提到『忠誠』的時候沒有回答。」
那時我問羅亞他怎麼拿回日記的,他說把刀抵在夏赫脖子上逼他交出來,還說夏赫沒警覺心、怕死。
「後來的比武大賽,我和他交手了,妳也有看到。雖然我輸給了他,但他戰鬥的某些動作上有點小習慣,近距離觀察,那些小習慣我總覺得有點熟悉。後來想起來,那是以前我被邀請去皇室娛樂活動時在武場上見過的,同樣被邀請的珍珠家族大少爺銀星,他戰鬥時也會有同樣的小習慣。
說這麼多,其實就是想警告妳,看到妳和他走密道從外面回來那次我就想說了。潔理,我知道妳愛上他了,而且從妳眼神透露出的堅決,我明白妳已經停不下來了。但是,愛歸愛,別讓他傷害到妳,也別讓他在背叛妳時妳心碎到無求生意志。別讓他拿捏妳的心。
就算他也喜歡妳,我依然不相信他會對妳用真心。他只會利用妳的,妳別信他。有任何麻煩都可以找我幫妳,我永遠站在妳這邊,永遠不會背叛妳。無論妳是魔女,是人類,自由與否。
夏赫敬上」
放下了信,我的心情並不複雜,反而愈加堅定。
首先,我無條件相信羅亞的為人,更何況他目前為止沒有過任何傷害我的舉動,反而處處幫著我。
再來,夏赫的話到底可不可信?我為什麼要去相信一個我一直以來討厭的人說的話?夏赫的話沒有任何證據證明是真的,反而更像因為愛而不得所以不斷詆毀羅亞,離間我們。
最後,就算夏赫說的是真的,那又如何?我愛上羅亞時不早就決定了,無所謂,管他好壞真假,羅亞害死我我也不在乎。我不是羅亞害死的,我是被自己的愛害死的。是我自己選擇了愛,選擇被他害死的。
我用火焰魔法把那封信燒個乾淨,不留一點痕跡。
這個夏天過得很平穩,幾乎沒發生什麼特別的事情。我每天該吃吃、該睡睡,每天和羅亞在一起,沒有更親密也沒有更疏離,與香拉加辛達也一如既往地相處。
入秋後的某天下午,父親突然傳喚我過去書房找他。
羅亞送我到書房後,父親示意要和我單獨說話,羅亞只能先出去,關上房門。
我突然有點緊張,倒不是因為與父親共處一室,而是因為羅亞在這種時候離開我的身邊。即使心裡明白他人就在外面,而且父親也不至於對我做什麼不利的事,但還是沒辦法像平時一樣放鬆心情。
父親在確定羅亞聽不見後,直接單刀直入:「找妳是為了問綠色結晶石的事。」
有種既意外又合理的感覺。雖然父親大概率是非常不樂見我與任何魔女相關事物有瓜葛,但這種時候會主動找我,而且還用如此正經談事的態度,很難不讓我懷疑就是關於幾個月前的綠色結晶石問題。
畢竟我有可能是生活在這群人類中的,最接近真相的存在。
「十一年前的事情,我不曉得妳還有多少印象。」父親看著我,「把妳知道的講一講吧,對大家都好。」
大家。這個大家裡面真的有包含我嗎?
斟酌了一下,綠色結晶石的來歷是當初阿姨告訴我的,阿姨來找我的事父親其實都清楚,而阿姨說到底真正做了的事情也只是把母親的遺體轉換成結晶石型態而已。無論是我使用魔法幫忙,還是她想帶我離開的話語,這些父親都不會知道。
那麼現在實話實說把當時得知的結晶石相關部分告訴父親,好像也無可厚非。反正在他心裡只要我沒違抗他,就不算有做錯事情。
於是我把關於結晶石是魔女死後會轉換成的力量與型態、後代要如何將其化為自己的力量等都如實告知。
反正我大概一輩子都不會需要用到這些了。只要父親不再懷疑我就好。
聽完我的解釋,父親微微頷首,接著便陷入沉思。
我也沒事可做,便趁這個時候偷偷觀察父親。父親不言不語的時候是自帶威嚴的感覺,非常有掌控著世間一切的氣場,但也就能在殘餘的氣勢上震懾別人一下。他的兩鬢早已花白,眼角的皺紋比上次我注意的時候更深了,整個人透露出的是一種被磨礪後的老態,無論是身還是心,歲月都在上頭留下了不可磨滅的痕跡。
那個我曾經極度喜愛與崇拜的慈愛父親,之後變成了讓我傷心至極的狠心父親,再後來變成令我極度害怕畏懼的冷漠父親,最後的現在,變成一個處心積慮卻不復強大的衰老男子。
我很久以前就不再奢求父親再愛我一次,我也不覺得自己有辦法放下對於他手刃母親的憎恨。但他如果能再多看我幾眼,他能不能從我身上看到母親的影子?如果他看著我時,能對他曾經做過的事有哪怕過一絲絲的愧疚,我都會覺得是可以原諒他的。
還恨著,但能嘗試原諒。
胡思亂想間,父親似乎是下了某種決定。「我接下來要告訴妳一些事情,這些事情非常機密,除了羅亞以外妳誰都不能向他透露。」
我既訝異又不解,但父親抬手示意我不要急著問。
「先給妳看兩樣東西,跟我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