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都還沒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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側廳的地板上，舖著厚厚的棉布，而棉布上，是各式各樣的陶器。
此時期的大商陶器是以泥質灰陶和夾砂灰陶為主，雖然比起早期初商，
品質已經提升許多，但出現在這屋子裡的，卻是更加少見且珍貴的白陶，而非灰陶。
潔白細膩的白陶鏤刻著各種紋路，一個個質地相當雅緻，不消說，自是貴族才能享用得起的珍品。
沚聝拿起這些白陶檢視，有的是爵，有的是觚，有的是杯器。
雖然青銅器是主流，不過喜歡風雅的貴族，日常生活都會選用白陶器來展現自己的品味。
沚聝詳細檢查每一件，他的目光精細而溫柔。
身在大商王邑，他做的生意就是白陶器皿，認認真真，正正經經，
所以先前土方的中敦所帶來的不愉快，早已拋到九霄雲外去。
他完全沉浸在白陶的細緻風雅中，撫觸著它們，比對待情人還要柔情十分。

侍從小遲跌跌撞撞的衝進來，沚聝訝異抬頭，就見小遲才到近前，突地就像軟了腳似的，蒼惶跪在地上。
沚聝笑問：「你這是怎麼了？又發生什麼事了？都幾歲人了，怎地還這麼不經事。」
小遲沒有說話。
應該說，小遲想要說話，可話到了嘴邊，抖著唇，竟是吐不出一個字。
沚聝還看著自己手中的白陶，沒聽見聲音，於是又抬頭看了一眼。
只見小遲眼睛早已紅腫，似是早已哭過一場，此刻，淚水又滾了下來。
沚聝一驚，小心的放下白陶後，關心的問：
「怎麼？受了委屈嗎？」
「主子……大商、大商他們……」
兩、三句不成調，只剩嗚咽。
「大商怎麼了？」
原本坐在棉布上的沚聝，手一撐，站起身去扶他。
小遲卻緊緊抓住了他的衣袖，撕心的喊：
「大商發兵……攻打了咱們沚方，首領已經投降了……」
沚聝反手抓住他，大聲厲問：
「發兵？這是為什麼，大商為何要攻打沚方？」
小遲滿臉淚水搖搖頭。

攻打沚方？
沚聝鬆開了他，搖搖欲墜的向後退。
沚方不過是小國，向來，在四海之內謹小慎微的生存者，從不敢得罪誰，難道這還不夠嗎？
大商為何不肯放過我們？大商是想要滅盡諸方國，獨尊於天下嗎？
失去家園的憤怒與悲愴，令沚聝胸口急促呼吸，他退了兩步，踩到一個白陶製成的爵器。
這些原本細緻風雅的陶器，貴族才能享用的珍品，此刻在他眼裡，充滿諷刺。
他在這裡兢兢業業為大商貴族服務，而他們卻一轉眼就滅了他的部族。
大商啊大商……
他一腳踢向那些白陶，可白陶在棉布的保護下，只是滾地轉了轉，他大怒，彎身抓起陶器砸向牆壁。
一陣陣破碎的哐啷乒乓聲響，清脆卻刺耳。
沚聝怒喊：「他們大商，這是要趕盡殺絕嗎？沚方是哪裡得罪他們了？」
聽著陶器破碎的聲響，小遲看著那些主子心愛的陶器，如今已成碎片，可見主子心中的恨怒。

他無力阻止，也不想阻止，只是滿臉悲傷的看著那些碎片。
「主子，我們是不是沒有家了……我們要何去何從……」
沚聝的表情從憤怒轉為陰冷。
「我倒要去問問武丁，沚方是哪裡做錯了，哪裡讓大商看不順眼了，
竟然能讓他們出兵攻打？我沚方若是傷亡慘重，家園盡毀，武丁和大商，都別想置身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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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雀班師回朝，一臉的輕鬆愜意，毫無行軍打仗的疲累與緊繃。
武丁與倉侯虎正在議事殿等他。
通常一場戰事結束，武丁必會在主殿接見將士，當著群臣的面給予應有的獎勵，
可攻打沚方不算是戰事，這只是一場有目的警告與震懾，為避免群臣意見相左（其實就是武丁不想聽眾人囉哩囉嗦），
因而選在議事殿，單獨接見。
大軍剛返回，侯雀就立即進宮覆命了，一到議事殿，先行了禮，還沒說話，倉侯虎就笑著調侃。
「喲，大人這是去周遊列國了嗎？可帶了什麼土儀回來孝敬王上？」
侯雀瞪瞪眼，「國事為重，豈可兒戲？」
倉侯虎撇撇嘴，「知道是國事，可沒人打仗像你這麼輕鬆的。」
武丁走近兩步，也對他上下左右瞧了瞧。
「侯雀啊侯雀，雖說只是警告與震懾，但你也未免得之太容易，
本王收到你先前傳回來的消息了，正想聽你當面說說，沚方怎麼會這麼輕易投降？」

侯雀：「回王上，沚方首領的反應，確實大出意料之外……」
倉侯虎忍不住插話：「對啊，你快說說，他們怎麼就不抵抗呢？」
侯雀對他的急躁翻翻白眼，才說道：
「王上，臣兵臨城下時，沚方才後知後覺的發現有人要攻打他們，
守城的人嚇得簡直屁滾尿流，看著都在發抖了，不一會兒，沚方首領親自率眾出迎……」
倉侯虎打斷他的話，「你別誇張了行不？還率眾出迎？應該是親自應戰吧！」
侯雀笑了笑，「真的是率眾出迎，我一點也不誇張。」
倉侯虎一聽，還是不相信，眉頭皺得都能夾死蚊子了。

武丁略有所思，「竟是如此？這首領顯然是不想打仗，只想保住家園。」
「王上說的是，正是如此。」侯雀點點頭又說道：
「那首領年歲已大，客氣而有禮的問明我們出兵的用意，
然後就指天立誓的說，沚方和土方根本沒有任何關係，希望我們能不要用兵，凡事好商量。」
侯雀把當日的情況細述了一遍後，嘴角微微有笑意。
「我說沒什麼可商量，我們不會容許任何方國與土方勾結來為害大商，
那首領見我不肯商量，就轉頭去和自己人商量了，沒多久，他很乾脆的說，不必打了，
沚方願意歸降大商，從此做大商的屬國，只求我們不要進城，不要傷害任何沚民。」

武丁背著手踱了幾步，「看來，沚方首領雖魄力不足，卻是個仁德愛眾的大王。」
侯雀：「的確是，臣對這一點，也頗為佩服。」
倉侯虎：「這太不可思議了，都還沒打呢！就這麼簡單的……」
武丁抬手點點他，笑道：「你真以為侯雀什麼都沒做嗎？侯雀，說說吧，
你是怎麼說服沚方的？本王不相信你什麼也沒說，對方都降了。」
倉侯虎奇怪的問：「說服？沚方不是自願投降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