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_又是那個美麗又罪惡的少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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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8-10-28
  夏佐消失了,只留青時一人佇立在霧雨交織的木製拱橋上。

  「盡到基本責任後就閃人了是嗎……」白霧瀰漫的長橋四周完全找不到混帳流氓的身影,青時不免碎念了起來,果然是公司養的狗,開溜的速度也特別快。

  青時再次確認自己的所在處,他正站在「生前」造訪過的渡川長橋一隅,路上除了他以外沒有行人,連結天冥兩界的長橋以他的立足之地為中心朝兩邊盡頭延伸,無論青時向前走,或是回首一看,足以濡濕頭髮的霧氣都遮蔽了長橋蔓延伸長的遙遙路途。

  長橋一端通往天界,一端則是冥界,沒有道標指引的青時分不清方向,自然不敢貿然行動。

  正當他打算碰運氣朝其中一方走去時,他的手──正確而言是包覆住掌心的黑色手套,指尖的部份傳來了轉瞬的光芒。光線彷彿夜晚的燈火般呈現筆直射出,闖入前方被水霧蒙蔽的道路裡。

  那就是夏佐所說的「指引道標」嗎?青時猜測,於是跟隨著光芒,再度向前走。

  「嗯?好像有什麼……」才剛跨出去一步,就覺得外套口袋裡傳出疑似是金屬碰撞滾動的聲音,青時不假思索地把手伸進口袋,將藏在衣服裡的東西抽了出來。

  當指尖自然而然地扣住「那樣東西」的鐵環時,他當場呆愣在原地。

  「……這不是我的剪刀嗎!」青時的叫聲迴盪在長橋之間,他不敢信服地瞪著手上的金屬製剪刀,接著像是園丁修剪草木似地反覆運作手指,指尖扣住的剪刀片刃也跟著像是螃蟹的蟹鉗般開開合合。

  凝視著園藝剪刀的刀尖,淪為破片的追憶再次湧入青時的腦中。

  這是第一次被夏佐追殺時,朝夏佐擲出去的武器。是保命符。

  同時也是他借給「某人」的東西──青時領悟到這個事實的當下,身體旋即脫離了中樞神經的控制。他刻不容緩抽開手套,坦露出手腕上的傷口,並將剪刀的刀緣貼上傷口進行比對。

  右手手腕內的新月型切口,必定和剪刀的刀鋒吻合,他沒有任何證據足以證明,但就是如此確信。

  「所以,我是這樣……」一旦心中有了臆測就沒完沒了,他當場用左手反握住剪刀,模擬情境地對準自己的右手腕,左手朝下揮,假裝刺下去。動作順暢到毫無窒礙。

  他是左撇子,傷口會出現在右手腕,這點合情合理。

  「所以我是自殺……不對,怎麼想都不可能啊?」哪個神經病割腕自殺會用園藝剪刀啊!光想就痛死人了,廚房裡的菜刀還比較實際。

  言歸正傳,這把剪刀既然會跟他一起來到兩界,就代表這是他的「遺物」之一?

  「如果是的話,那也太遜了……」青時想起紫苑掛在腰間的兩把刀,又想到之前那個中二病天使身上會噴火的項鍊,反觀他手上的小剪刀,論檔次和格調都沒得比,一點也不帥氣,看來他就算死後也逃離不了命運之神的作弄。

  又嘆了幾口氣,青時重新收起遺物,隨著引導自己的光芒重新向前走。

  一路上沒有任何行人,長橋幽靜的別說是木板承受人體負重所產生的吱啞聲,或是雙腿擺動時布料的摩擦聲,甚至連青時本身的吐息都清晰可聞。他就這樣獨自漫走在杳無人煙的長橋上。

  渡川的流水翻動,水面上勾勒出深淺不一的碧綠,令他憶起了緣覺庭的盛開百花。

  徒步良久,青時終於遇見了行人──更正,是瞧見了「疑似是」人類的某道影子。

  一根類似是竹竿的細影佇立在遠方的橋緣欄桿上。

  起初青時以為是什麼圖騰柱之類的東西,沒想到更加走近時,竹竿突然「咻」的一聲從左右兩端長出了觸角,形成類似是十字架的黑影,在霧氣中忽明忽滅。

  原來不是圖騰柱,是渡川特有的風向雞?青時滿心臆度地繼續向前查看,當他與竹竿的距離只剩不到三公尺時,才發現──都猜錯了,那根本不是什麼民族風格的柱子或觀測風向的鐵片公雞。

  「今日的風兒喧囂,讓我憶起了當年,與他訂下契約的那天……那即是起始……」

  某個裝扮浮誇的少年正單腳踩在渡川長橋邊緣的圍欄臺柱上,金雞獨立地抬高腿來個一字馬,擺出誇張的姿勢僵硬在原地。剛才突然冒出來的觸角黑影,則是少年伸出來的手。

  細緻到幾乎像是燒陶人偶的稚氣少年。這就是青時遠眺的圖騰柱的真面目。

  少年偏向亞麻綠的淺色短髮遭到霧氣沾濕,仍不減絲綢般的光滑色澤;用眼罩遮住的單邊眼睛是深沉的湛藍色;衣袖下的兩隻手臂不知為何產滿了繃帶。這位裝扮奇葩到可以成為某種觀光名勝的美少年就這樣單腳踩在長橋的邊緣臺柱上,保持巧妙的平衡度,屏住氣息,做出不計其數的詭異姿勢。

  「……」青時雙手交抱,他記得這傢伙,不如說想忘都難。

  「我,繼承渾沌之力的暗黑爆炎使.路希安……豈能背棄自己的信條,選擇安逸的道路!為了等待你的到來,我已經歷漫長的歲月……就讓你一睹本人的真面目吧!於渡川長橋徘徊的迷途羔羊啊!」

  名為路希安的美少年活像是害怕青時聽不見他的聲音似的,一邊說出不明所以的台詞,又翻了個圈,以差點栽進渡川裡的姿勢扭動身體,從橋緣的柱子上躍了下來。

  青時回想起夏佐剛才說過的話,那痞子有提到在前往天界的路上,要是需要求助的話可以詢問沿路上的前輩。

  端詳著眼前的長橋一字馬少年,青時眨眨眼,再度眨眨眼。

  然後當作自己眼睛業障太重,視若無睹地轉頭就走。

  「等等,給我等一下,這種時候應該走過來跟我說話才對吧!哪有人掉頭就走的,你這人到底有沒有常識啊!」

  「我不想和你扯上任何關係。」青時堅信一路上肯定還有許多見義勇為的善心人士,他才剛死不久,來日方長,用不著因為一時心急就選擇這位活在自我世界、曾經害他被紫苑一屁股踹進渡川裡的中二病少年。

  「理我啦!」路希安見他真的要走人,竟然反過來扯住他的手臂大哭大吼:「理我啦理我啦理我啦理我啦!理我一下嘛──!不然我很寂寞啊!你忍心丟下我這種絕世美少年離開嗎?無視新手教官就直接跑去打王,會慘死的喔?!」

  「看見一個神經病在橋邊金雞獨立,會跟他搭話才是有問題吧。我又不是想不開。」

  「啊啊,等等,你是!」巴著他手臂的路希安突然掩住臉頰驚呼。

  青時反射性回問了句:「什麼?」

  「你是誰?」

  「……」

  「開玩笑的,開玩笑的啦!不就是上次莫名其妙抱著粉紅色靈魂,被紫苑一腳踹進渡川裡放水流的可悲路人甲嘛!我寬宏大量又擅長認人臉,怎麼可能會忘記呢?嘿嘿嘿!」

  成功吸引到青時注意力的路希安立刻得意忘形了起來,笑成了八字眉狀態。

  「被踹進去還不是你害的,你笑什麼啦!你別忘了,當初可是紫苑把你抓來醫院跟我道歉的喔?!」

  「名諱象徵力量……年輕人,和我締結契約,告訴我你的真名吧!」

  被搶走主導權的青時只好不甘情願地回答:「……季青時。」

  「喔喔!」路希安聳聳肩,「隨便啦,其實我沒什麼興趣。」

  我要把這小鬼扔到渡川裡來個溺斃刑……青時隨時準備付諸行動。

  「那,就叫你青時吧。青時,你又跑來這裡幹嘛?」距離上次的靈魂追逐戰也不過幾個月,雖說天使死神的記憶力普遍差強人意,但勉強也記得幾個月前的往事,「我上次聽紫苑說你之前是半死不活才會來到渡川的吧?這次又來做什麼?這裡有什麼好觀光的嗎?不對,應該說你既然都活回去了,怎麼還有辦法過來啊?」

  青時開始冒冷汗了,照這連珠炮的質問,這個走向似乎不妙。非常不妙。

  「啊!你,該不會!」果然,丟出一大串問題的路希安會意到了什麼。

  青時絕望地掩住自己的臉,「……不要說出來……」

  「哈哈哈哈哈──!」良心被狗啃的路希安狂放大笑:「命、數、已、盡──!」

  誰都好,拜託快來阻止這個小鬼。

  不知道把路邊的石頭塞到他嘴裡可不可以讓他閉嘴……青時開始低頭尋找沿途路上有沒有夠大的石塊或垃圾可以充當封口用武器,不料渡川長橋的木質地面乾淨到簡直像是出動了環保大隊一樣,除了水霧以外,一塵不染。

  「真是沒辦法,既然你為了再次一睹我的風采而不惜賠上生命,我路希安要是再將你棄之不顧,那『擁有闇與炎之力的神聖使者』這個美名也會蒙上陰影──」

  「先別論你哪來的自信與臉皮好了,光是聽到那闇與炎的什麼鬼稱號,旁觀者的我都丟臉到想找洞鑽了,闇或炎,你可不可以只選一個就好?」

  「值得救贖,眼前的你極為弱小,相當值得我救贖啊!人類什麼的果然最有趣了!」

  「你這傢伙也是人吧!」而且還是死人!

  青時連忙搶在快被逼到神經衰弱前切入重點核心:

  「我說你沒事站在長橋的柱子上什麼?」

  「嗯,經過上次的『季青時放水流浮屍事件』,我領悟到了一件事,那就是……所有靈魂都得經過渡川,都會回到緣覺庭!換句話說,搶業績的我待在這裡埋伏不就好了嘛!」

  看著一臉醍醐灌頂容光煥發的美少年路希安,青時登時流露出一股憐憫之情。

  「路希安,你果然……」

  「很聰明對吧?」

  「是個無可救藥的白痴。」

  「咳咳咳,好啦,其實原本是想偷襲拿著業績的同事,不過這樣果然不太厚道,職場倫理是得依靠長期的道德與良知培養的,今日的敵人,說不定就是明日的摯友嘛。」最沒有資格說這句話的路希安咳了幾聲故作鎮靜,「總之我放棄了。」

  「嗯。」完全沒興趣理解的青時敷衍地回應了一聲。

  「其實我打不過紫苑。」

  「我看得出來。」

  「然後我發現這裡的氣氛很適合練習我的必殺姿勢和技能名稱,適度的溼度與低溫可以激發我的腎上腺素。」

  「死人沒有腺體可以激發吧。」

  「所以這裡進而成為了我提昇魔力的秘密訓練場。」

  「不要把兩界的公共財擅自私有化。」

  「青時,你真是一點幽默感都沒有耶,這樣是要怎麼在兩界生存啊!」路希安發覺這剛來到死者世界的菜鳥一點也不打算捧場,惱羞地鼓起臉頰,打算掉頭就走,「算了,反正今後有的是機會……走啦!還不快點跟上!」

  「啊?走去哪?」

   路希安指指青時手上的牛皮文件袋,理所當然地說道:「當然是去報到呀!除此之外也沒地方可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