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0：造物
本章節 4170 字
更新於: 2023-09-04
4月23日，天氣陰。
今天書店外面貼出了全店半價的告示，我思考著，不如就趁這時候把下學期要用的書買了吧，否則到時候和同學們一起訂新課本不知道又要花掉多少錢，看學長姐們那兒流傳下來的書單，一個個都是動輒上千元的磚塊書……如果這間店剛好有賣，不失為節省一筆開銷。
我仔細看了看那塊架在店門旁的告示板，這面小黑板上總是用圓圓的字體寫著迎賓標語或優惠公告，每天內容都不一樣，諸如「老闆今日心情佳所以某類書籍打折販賣」、「老闆沉迷喝下午茶故本週結帳改為自助，請自行付費，不找零」，時不時還會無預警休息，外頭則用潦草的字體寫著「老闆沒靈感，無心待客因此休息一天」，幾次看下來就能發現這家書店老闆近乎放飛自我的服務方式，一般書店已經很少有這樣做生意的了。
不，正常來說，也不會有店家閒著沒事亂改營業時間和付費方式，不管是不是書店都一樣吧？
在第一次踏進這家店之前，我預先上網查了一下這家店的風評，果不其然出現了很多評論表示老闆的營業態度過於隨意。表定的營業時間是從上午11點到晚間9點，但不時會出現老闆提早關門或者晚開門的狀況，且整間店的店員似乎只有老闆一個人，獨自管理著只有五個書架份量藏書的小小店舖。
翻了翻寫下評論的網友們附的內部照片，這書店雖然不大，裝潢設計看起來倒是很舒適，帶有復古感的木造風格給人一種優雅放鬆的感覺，是很適合拍照的地方。
嗯，毫無疑問是個再正常不過的書店，作為用來看書的環境很不錯，不過……看來他們能擺的書量不算多，也不知道會不會賣我需要的那種生硬冷門的專業書籍，這種小店也許光販售漫畫小說那些平易近人的熱門讀物就差不多了，沒人看的磚塊書也不好賣吧。
我再次打量了一遍眼前的建築。
每天下課回家我都會經過這家店，我對它的印象也就是一間有在賣書的神祕小店舖，外頭的告示很有個性，頂多再加上網路上那些評論。
我每天都會看一看它，但從來沒有真的走進去過。
一個原因是，我沒有買書的習慣，畢竟現在有圖書館這種東西，除非必要——教授的要求不得不買，以及難得被書皮的精心設計勾起了收藏慾——的情況，否則我不大在書本上花錢。
而另一個原因在於……這家店沒有特別吸引人的地方，特別到讓我想進去的那種。更準確地說，它更多的是給我一種讓人不想進去的感覺。
怎麼說，跟覺得鬼屋裡有飄兄不想招惹人家的感受差不多。
我沒有陰陽眼，也不是能感覺到異世界能量波動的體質，所以這只能說是我個人的偏見……因為這家店的外觀看起來就是靈異小說裡會出現的、經常有鬼故事發生的老房屋的樣子：牆壁有斑駁脫落的痕跡，屋瓦密密麻麻攀爬著深綠到近黑色的牽牛花藤，不大的窗框充滿歲月的痕跡，有些殘破但又不到破破爛爛的程度，很標準的電影式鬼屋。
彷彿真有什麼住在裡面的樣子。
唉……不就是一間書店，搞不好這就是它主打的特色嘛，裡面長怎樣我都先在網上偷看過了，有什麼好怕的！站在門口死盯著人家店門又不進去反而可疑！
把心一橫拋下那些沒用的胡思亂想，我邁開步伐越過那塊告示牌，推開那扇古樸的木紋大門。
掛在門內的迎賓銀鈴噹啷輕響，聽著很悅耳，迎面衝來的冷氣吹得臉上一陣涼，冷到我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雖說確實快到夏天了，也不至於有這麼熱啊，這時候就把冷氣打開是不是有點早？再說這溫度也太低了……
「噢，歡迎光臨，感冒的話記得戴口罩，不要傳染給別人哦。」
我轉頭望向左邊，L形的實木櫃台後坐了一個鬈髮的大姐看著我，她翹著腳，以一個極其軟爛的姿勢把自己埋進一張掛滿外套的辦公椅上，看見客人進來也沒有打算端正一下坐姿的意思，只是把手上捏著的圓珠筆擱在堆滿文件紙張的桌面上，拿出了一盒衛生紙推到桌前給我。
隨意掃了店內一眼都沒有看到任何長得像服務員的人物，想必這位應該就是那個獨立經營的老闆了……確實，看起來是個隨興到有點隨便的人。
「謝謝。」我抽了張紙捏捏鼻子，「我沒有感冒，應該是溫度變化的關係。」
「天氣變化大，記得多穿點衣服。垃圾桶在那。」
老闆大姐隨手指了指牆角處一個藤編的小桶子，便重拾她的圓珠筆低頭去看文件，一邊說：「今天本店有半價優惠，想買什麼都可以看看喔，找不到想要的再來問我。」
把垃圾丟進桶子裡之後，我便朝那五個書架走去，一邊拿出手機滑開書單的照片，一邊隨便挑一個書架開始尋找我要的書可能的位置。
當真進來才發現，網路照片裡所看到溫馨懷舊的氣氛，在現場可說是幾乎感受不出來。吊在天花板上的昏黃燈光僅寥寥數盞，保持在一個不算太暗但也不夠亮的亮度；深棕色的木製書櫃只比我的身高高出約略一個分層，和我以前去過的書店相比，是難得不需要拿椅子墊腳就可以碰到最上層書本的高度，可書櫃與書櫃之間的間隔太小，站在兩個明明不高的櫃子間居然隱隱有股壓迫感。
也許可以建議老闆改良一下擺設，生意會更好？
來過的客人們八成也察覺到了跟我一樣的問題，店裡無論照明還是空間都沒有一般書店那樣舒適的氛圍，在這裡看書既沒有足夠的光線，也沒有足夠寬敞放鬆的環境，難以興起在此逗留的興致，因此生意慘慘淡淡，我在沒有任何書籍分類指示牌的櫃子間逛了幾圈，完全沒有看到別的客人。
附帶一提，這裡還沒椅子……地板也許可以坐，一眼看過去不髒的話我個人不介意，但恐怕也不是誰都能接受席地而坐，看起來乾淨也終究是鞋子踩過的地方。
若拋開內部裝潢的問題不論，這裡賣的書種類倒還算豐富，除了書店一般都有的小說漫畫，外語書、古文經典等工具書都佔了至少一面書櫃的量，新舊報章雜誌也有一塊獨立的區域，整齊地擺放在書櫃裡，鮮少落灰，看得出來老闆至少有認真做清潔，即便客人少也沒有疏忽打掃工作。
我是不知道老闆出於什麼目的在做生意，感覺她有心在維護環境，又好像對業績不是很上心，如果把外面的看板改一下，說不定可以變成熱門景點。
鬼書店之類的。
我在放著古文書的那區順利找到了書單上列的大半課本，然而每本書都很厚很重，我就算能在今天都買下來，我也沒辦法一個人一次全部帶走。
可不能改天再來買啊，好不容易撞到個半價日，而且有些書架上沒有第二本……有的教授可是指定要用舊版本的，市面上也不好找，萬一明天來被買走了怎麼辦？雖然可能性不高就是了……
正蹲在那疊我挑出來的書本前沉思著，本來就不怎麼亮的的燈光突然被影子遮住，眼前瞬間一片黑嚇得我慌忙抬頭，才發現那位老闆大姐不知何時站到了我旁邊，一點腳步聲都沒有。
「你拿的那些，都是要買回去看的嗎？」老闆的視線定在我從書櫃拿下來的那些磚塊書上，好奇地問我。
「對，大學上課要用的。那個……」我看了看不知是無聊來找我聊天還是怕我找不到東西來幫忙的老闆大姐，遲疑了一下試著開口：「我可不可以今天先結帳，然後明天再來拿？這些書太多了，我一個人應該搬不動。」
「大學課本？哎，真懷念，想當初我念書也這樣精打細算的，都要吃土了還得買那些貴死人的精裝書……先讓我看看你都拿了什麼。」
看上去年紀不大的鬈髮大姐笑了，她蹲下來把書一本一本拾起，像在撫摸一件藝術品一般細細摸過那些堅硬但觸感良好的封皮和書脊，一邊開始絮絮叨叨：
「《文學史導論》、《史記會注考證》、《古典文學精選》、《語言學》……？哦，你是讀文史的啊，跟我一樣，這裡的書有些我以前上課就用過，當時做的筆記我還留著呢，想要的話我可以順便送你，呵呵。專業書籍內容都很硬，平常不是為了上課研究沒有人會碰，我遇過都是用借的不然就是當書架裝飾品，就算不翻開，光擺著也很有氣氛了……你喜歡文學書嗎？」
「有一點興趣，通常是借圖書館的書，不過有錢又真的很需要常用的話我會買。」我說。
「嗯嗯，說得很好，買了書不翻真的很浪費，那還不如不要買。」聊起天來就流露出了點藝術家氣質的老闆大姐點點頭，「砍下來的樹都在這裡面了，不只是要愛護地球，已經被做成書的也要好好愛護嘛。雖然現在電子書很多，不過有時候看書也不只是看寫什麼內容，有些感覺只有拿在手上，摸得到實體才有那種體驗啊。」
「……嗯。」
我不知道該不該表達自己的觀點，可能我的底蘊沒有這位書店老闆深厚，才感受不出來所謂的「體驗差距」吧？老實說，我覺得實體書和電子版書籍差別沒有很大（畢竟印刷文字都長得一樣），除了眼睛的舒適度確實有明顯落差，長時間盯著螢幕是真的很傷視力，盯了一陣子之後把視線移開就會覺得眼睛很痠澀，紙本沒有這個問題。
「所以，可以嗎？先把書買下來，然後寄放在您這裡……」
我把話題拉回來。要是不趕快打斷她，興致上來的老闆大概會繼續喋喋不休……今天我只是順路來買書，繼續跟她聊天感覺會停不下來。
而且這裡是真的有點冷，待太久說不定會感冒。
「啊，當然可以。你先拿你今天要帶回去的書吧，我幫你算一下錢。」
老闆也很識相地結束了閒聊，幫我搬起幾本書走向櫃台，我搬起剩下的一疊，跟著她到櫃台前結帳。半價優惠抵掉了將近四位數的價錢，老闆敲著收銀機接過我的鈔票時，還開玩笑地說精裝書半價感覺虧大了，換了個身分就感受到了利益的邪惡云云。
臨走之前，老闆大姐也真的遞給了我一疊明顯被使用過的筆記本，隨處可見的銅板價筆記本邊緣有細小的毛邊，白色的紙頁微微泛著經長時間封存的蛋黃色痕跡，看得出這些薄薄的小本子曾被主人翻閱過許多次，是充滿了求學心血的產物，捧在手裡莫名地有股沉重感。
所謂心意的重量，就是這麼一回事吧。
「反正畢業之後就沒再拿出來過了，送給你吧，我自認上課還是很認真的，裡面寫的你一定用得到。」老闆爽快地說道。
「謝謝您。」
「歡迎再來啊～」
我抱著厚重的課本和筆記，禮貌性地向老闆大姐點了點頭，在她的目送下踏出店門後，溫暖的空氣重新回到了我身邊。
老闆很自來熟，算好相處，以後還有打折日的話，也許我會考慮再來。
我隨手翻了翻她送的筆記本，和小黑板上一樣的圓潤字體寫滿了重點整理和樹狀圖，也有一部份的紙頁似乎寫著不像上課筆記的東西——那看起來像一段創作，只用了不到五張筆記紙的篇幅，我只是隨意掃了兩眼，瀏覽了幾個句子便合上了筆記本。
回家再看好了，如果我想得起來的話……
畢竟這種一時興起、搞搞就算了的隨筆，就跟我自己上課無聊隨手亂寫下的粗糙字句一樣，只是為了抒發情緒和煩躁感下意識的動作，通常沒有多少有價值的內容。
靈感來得快去得也快，當興趣消失的時候，這些東西最終也只是落得被擦掉的下場。
或許老闆大姐是個念舊的人，會把這些痕跡留在紙上面，又或者這段文字對老闆有某種特殊的意義？雖然不管是哪個原因，都跟我沒什麼關係就是，不過再怎麼說這也是別人的心血，我不會因為它沒用就隨便擦掉它。
這些文字在我心裡留下了一點點印象，僅此而已。
今天書店外面貼出了全店半價的告示，我思考著，不如就趁這時候把下學期要用的書買了吧，否則到時候和同學們一起訂新課本不知道又要花掉多少錢，看學長姐們那兒流傳下來的書單，一個個都是動輒上千元的磚塊書……如果這間店剛好有賣，不失為節省一筆開銷。
我仔細看了看那塊架在店門旁的告示板，這面小黑板上總是用圓圓的字體寫著迎賓標語或優惠公告，每天內容都不一樣，諸如「老闆今日心情佳所以某類書籍打折販賣」、「老闆沉迷喝下午茶故本週結帳改為自助，請自行付費，不找零」，時不時還會無預警休息，外頭則用潦草的字體寫著「老闆沒靈感，無心待客因此休息一天」，幾次看下來就能發現這家書店老闆近乎放飛自我的服務方式，一般書店已經很少有這樣做生意的了。
不，正常來說，也不會有店家閒著沒事亂改營業時間和付費方式，不管是不是書店都一樣吧？
在第一次踏進這家店之前，我預先上網查了一下這家店的風評，果不其然出現了很多評論表示老闆的營業態度過於隨意。表定的營業時間是從上午11點到晚間9點，但不時會出現老闆提早關門或者晚開門的狀況，且整間店的店員似乎只有老闆一個人，獨自管理著只有五個書架份量藏書的小小店舖。
翻了翻寫下評論的網友們附的內部照片，這書店雖然不大，裝潢設計看起來倒是很舒適，帶有復古感的木造風格給人一種優雅放鬆的感覺，是很適合拍照的地方。
嗯，毫無疑問是個再正常不過的書店，作為用來看書的環境很不錯，不過……看來他們能擺的書量不算多，也不知道會不會賣我需要的那種生硬冷門的專業書籍，這種小店也許光販售漫畫小說那些平易近人的熱門讀物就差不多了，沒人看的磚塊書也不好賣吧。
我再次打量了一遍眼前的建築。
每天下課回家我都會經過這家店，我對它的印象也就是一間有在賣書的神祕小店舖，外頭的告示很有個性，頂多再加上網路上那些評論。
我每天都會看一看它，但從來沒有真的走進去過。
一個原因是，我沒有買書的習慣，畢竟現在有圖書館這種東西，除非必要——教授的要求不得不買，以及難得被書皮的精心設計勾起了收藏慾——的情況，否則我不大在書本上花錢。
而另一個原因在於……這家店沒有特別吸引人的地方，特別到讓我想進去的那種。更準確地說，它更多的是給我一種讓人不想進去的感覺。
怎麼說，跟覺得鬼屋裡有飄兄不想招惹人家的感受差不多。
我沒有陰陽眼，也不是能感覺到異世界能量波動的體質，所以這只能說是我個人的偏見……因為這家店的外觀看起來就是靈異小說裡會出現的、經常有鬼故事發生的老房屋的樣子：牆壁有斑駁脫落的痕跡，屋瓦密密麻麻攀爬著深綠到近黑色的牽牛花藤，不大的窗框充滿歲月的痕跡，有些殘破但又不到破破爛爛的程度，很標準的電影式鬼屋。
彷彿真有什麼住在裡面的樣子。
唉……不就是一間書店，搞不好這就是它主打的特色嘛，裡面長怎樣我都先在網上偷看過了，有什麼好怕的！站在門口死盯著人家店門又不進去反而可疑！
把心一橫拋下那些沒用的胡思亂想，我邁開步伐越過那塊告示牌，推開那扇古樸的木紋大門。
掛在門內的迎賓銀鈴噹啷輕響，聽著很悅耳，迎面衝來的冷氣吹得臉上一陣涼，冷到我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雖說確實快到夏天了，也不至於有這麼熱啊，這時候就把冷氣打開是不是有點早？再說這溫度也太低了……
「噢，歡迎光臨，感冒的話記得戴口罩，不要傳染給別人哦。」
我轉頭望向左邊，L形的實木櫃台後坐了一個鬈髮的大姐看著我，她翹著腳，以一個極其軟爛的姿勢把自己埋進一張掛滿外套的辦公椅上，看見客人進來也沒有打算端正一下坐姿的意思，只是把手上捏著的圓珠筆擱在堆滿文件紙張的桌面上，拿出了一盒衛生紙推到桌前給我。
隨意掃了店內一眼都沒有看到任何長得像服務員的人物，想必這位應該就是那個獨立經營的老闆了……確實，看起來是個隨興到有點隨便的人。
「謝謝。」我抽了張紙捏捏鼻子，「我沒有感冒，應該是溫度變化的關係。」
「天氣變化大，記得多穿點衣服。垃圾桶在那。」
老闆大姐隨手指了指牆角處一個藤編的小桶子，便重拾她的圓珠筆低頭去看文件，一邊說：「今天本店有半價優惠，想買什麼都可以看看喔，找不到想要的再來問我。」
把垃圾丟進桶子裡之後，我便朝那五個書架走去，一邊拿出手機滑開書單的照片，一邊隨便挑一個書架開始尋找我要的書可能的位置。
當真進來才發現，網路照片裡所看到溫馨懷舊的氣氛，在現場可說是幾乎感受不出來。吊在天花板上的昏黃燈光僅寥寥數盞，保持在一個不算太暗但也不夠亮的亮度；深棕色的木製書櫃只比我的身高高出約略一個分層，和我以前去過的書店相比，是難得不需要拿椅子墊腳就可以碰到最上層書本的高度，可書櫃與書櫃之間的間隔太小，站在兩個明明不高的櫃子間居然隱隱有股壓迫感。
也許可以建議老闆改良一下擺設，生意會更好？
來過的客人們八成也察覺到了跟我一樣的問題，店裡無論照明還是空間都沒有一般書店那樣舒適的氛圍，在這裡看書既沒有足夠的光線，也沒有足夠寬敞放鬆的環境，難以興起在此逗留的興致，因此生意慘慘淡淡，我在沒有任何書籍分類指示牌的櫃子間逛了幾圈，完全沒有看到別的客人。
附帶一提，這裡還沒椅子……地板也許可以坐，一眼看過去不髒的話我個人不介意，但恐怕也不是誰都能接受席地而坐，看起來乾淨也終究是鞋子踩過的地方。
若拋開內部裝潢的問題不論，這裡賣的書種類倒還算豐富，除了書店一般都有的小說漫畫，外語書、古文經典等工具書都佔了至少一面書櫃的量，新舊報章雜誌也有一塊獨立的區域，整齊地擺放在書櫃裡，鮮少落灰，看得出來老闆至少有認真做清潔，即便客人少也沒有疏忽打掃工作。
我是不知道老闆出於什麼目的在做生意，感覺她有心在維護環境，又好像對業績不是很上心，如果把外面的看板改一下，說不定可以變成熱門景點。
鬼書店之類的。
我在放著古文書的那區順利找到了書單上列的大半課本，然而每本書都很厚很重，我就算能在今天都買下來，我也沒辦法一個人一次全部帶走。
可不能改天再來買啊，好不容易撞到個半價日，而且有些書架上沒有第二本……有的教授可是指定要用舊版本的，市面上也不好找，萬一明天來被買走了怎麼辦？雖然可能性不高就是了……
正蹲在那疊我挑出來的書本前沉思著，本來就不怎麼亮的的燈光突然被影子遮住，眼前瞬間一片黑嚇得我慌忙抬頭，才發現那位老闆大姐不知何時站到了我旁邊，一點腳步聲都沒有。
「你拿的那些，都是要買回去看的嗎？」老闆的視線定在我從書櫃拿下來的那些磚塊書上，好奇地問我。
「對，大學上課要用的。那個……」我看了看不知是無聊來找我聊天還是怕我找不到東西來幫忙的老闆大姐，遲疑了一下試著開口：「我可不可以今天先結帳，然後明天再來拿？這些書太多了，我一個人應該搬不動。」
「大學課本？哎，真懷念，想當初我念書也這樣精打細算的，都要吃土了還得買那些貴死人的精裝書……先讓我看看你都拿了什麼。」
看上去年紀不大的鬈髮大姐笑了，她蹲下來把書一本一本拾起，像在撫摸一件藝術品一般細細摸過那些堅硬但觸感良好的封皮和書脊，一邊開始絮絮叨叨：
「《文學史導論》、《史記會注考證》、《古典文學精選》、《語言學》……？哦，你是讀文史的啊，跟我一樣，這裡的書有些我以前上課就用過，當時做的筆記我還留著呢，想要的話我可以順便送你，呵呵。專業書籍內容都很硬，平常不是為了上課研究沒有人會碰，我遇過都是用借的不然就是當書架裝飾品，就算不翻開，光擺著也很有氣氛了……你喜歡文學書嗎？」
「有一點興趣，通常是借圖書館的書，不過有錢又真的很需要常用的話我會買。」我說。
「嗯嗯，說得很好，買了書不翻真的很浪費，那還不如不要買。」聊起天來就流露出了點藝術家氣質的老闆大姐點點頭，「砍下來的樹都在這裡面了，不只是要愛護地球，已經被做成書的也要好好愛護嘛。雖然現在電子書很多，不過有時候看書也不只是看寫什麼內容，有些感覺只有拿在手上，摸得到實體才有那種體驗啊。」
「……嗯。」
我不知道該不該表達自己的觀點，可能我的底蘊沒有這位書店老闆深厚，才感受不出來所謂的「體驗差距」吧？老實說，我覺得實體書和電子版書籍差別沒有很大（畢竟印刷文字都長得一樣），除了眼睛的舒適度確實有明顯落差，長時間盯著螢幕是真的很傷視力，盯了一陣子之後把視線移開就會覺得眼睛很痠澀，紙本沒有這個問題。
「所以，可以嗎？先把書買下來，然後寄放在您這裡……」
我把話題拉回來。要是不趕快打斷她，興致上來的老闆大概會繼續喋喋不休……今天我只是順路來買書，繼續跟她聊天感覺會停不下來。
而且這裡是真的有點冷，待太久說不定會感冒。
「啊，當然可以。你先拿你今天要帶回去的書吧，我幫你算一下錢。」
老闆也很識相地結束了閒聊，幫我搬起幾本書走向櫃台，我搬起剩下的一疊，跟著她到櫃台前結帳。半價優惠抵掉了將近四位數的價錢，老闆敲著收銀機接過我的鈔票時，還開玩笑地說精裝書半價感覺虧大了，換了個身分就感受到了利益的邪惡云云。
臨走之前，老闆大姐也真的遞給了我一疊明顯被使用過的筆記本，隨處可見的銅板價筆記本邊緣有細小的毛邊，白色的紙頁微微泛著經長時間封存的蛋黃色痕跡，看得出這些薄薄的小本子曾被主人翻閱過許多次，是充滿了求學心血的產物，捧在手裡莫名地有股沉重感。
所謂心意的重量，就是這麼一回事吧。
「反正畢業之後就沒再拿出來過了，送給你吧，我自認上課還是很認真的，裡面寫的你一定用得到。」老闆爽快地說道。
「謝謝您。」
「歡迎再來啊～」
我抱著厚重的課本和筆記，禮貌性地向老闆大姐點了點頭，在她的目送下踏出店門後，溫暖的空氣重新回到了我身邊。
老闆很自來熟，算好相處，以後還有打折日的話，也許我會考慮再來。
我隨手翻了翻她送的筆記本，和小黑板上一樣的圓潤字體寫滿了重點整理和樹狀圖，也有一部份的紙頁似乎寫著不像上課筆記的東西——那看起來像一段創作，只用了不到五張筆記紙的篇幅，我只是隨意掃了兩眼，瀏覽了幾個句子便合上了筆記本。
回家再看好了，如果我想得起來的話……
畢竟這種一時興起、搞搞就算了的隨筆，就跟我自己上課無聊隨手亂寫下的粗糙字句一樣，只是為了抒發情緒和煩躁感下意識的動作，通常沒有多少有價值的內容。
靈感來得快去得也快，當興趣消失的時候，這些東西最終也只是落得被擦掉的下場。
或許老闆大姐是個念舊的人，會把這些痕跡留在紙上面，又或者這段文字對老闆有某種特殊的意義？雖然不管是哪個原因，都跟我沒什麼關係就是，不過再怎麼說這也是別人的心血，我不會因為它沒用就隨便擦掉它。
這些文字在我心裡留下了一點點印象，僅此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