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旅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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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3-08-25
  微涼海風拂過皐月的早晨,列車行經鐵軌的匡噹聲自遠方傳來;人群零散聚集在廣場周遭,談天聲此起彼落。從市中心的西區中央車站前,穿越地下道,就能來到鐵軌的另一邊。後站周遭是較早期被開發的地區,紅磚或石磚築成的房屋林立,廣場周遭透天厝的一樓,有著各具特色的小店面。與站前的現代都市風貌相對比,交融出西區獨有的市景。

  黃金週第三天,神秘部三人依約在後站廣場集合,準備前往旅行者公會探聽消息。公會大樓位於廣場的角落,是棟石砌的五層樓建築。和其他店家以塑膠、鋼筋固定的招牌不同,它的牆邊相當復古地懸掛著旗幟。

  「抱歉,我來晚了!」雙馬尾的少女小跑步朝兩位夥伴過去,米色水手服的領片隨之飄動。

  「早安,杏璃夏同學。是我們早到了,你應該是剛好抵達。」儀態有禮的少女道。她今天和平時在學校時不同,將中長髮放下一半,另一半繫成半馬尾。

  「沒事,你不過是晚了……」少年甩開遮擋視線的略長靛色瀏海,低頭看向手錶,「晚了三分鐘。」

  「三分鐘有什麼好說的嘛,千樂學長。」杏璃夏故作賭氣地說。

  「確實,以杏璃夏同學的標準來說,這已經算準時了。」

  「我真的很抱歉。」慣性晚個十餘分鐘抵達的杏璃夏,對蝶的吐槽無話可說。

  「是這樣的嗎,倒是不太意外。」和歌輕笑。

  「學長你是什麼意思,我看起來就不像是那種,會早個十分鐘到的認真人嗎?」

  「的確不像。」他不假思索地答。

  「你真失禮。」

  「──總之,旅行者公會是那棟對吧?紅色旗子的。」蝶的話將兩人帶回正題。

  「嗯,也有一段時間沒去了呢。」和歌說道,從廣場旁的長椅上撐起身子。「我們走吧?」

  「好!」杏璃夏舉起右手臂,做出「向前衝」的姿勢。蝶也接著站起,跟在兩人後方。

  「是說學長,你以前有去過公會喔?」沉默地並肩片刻後,杏璃夏想起他方才說的話,追問道。

  「上個暑假我在那邊實習。」

  「咦,那不是超熟的嗎。」

  「實習的工作內容,大概有哪些?」蝶的聲音從兩人後方傳來,問道。

  「真的是各種內容都有。從幫忙櫃檯的接待、行政工作,到跟在正式成員的身邊,支援他們的任務。簡單來說就是打雜,當個什麼都能做的低薪工具人。」

  「原來如此。」墊後的少女拿出手機,在記事本上快速打下關鍵字,回家後或許會把它寫在筆記本上吧。

  「我覺得這樣很厲害耶。」杏璃夏說,「我就是個什麼都想嘗試看看的人,雖然常常覺得自己學不精,但有時候這樣的技能點,反而可以派上用場。」

  「是這樣啊。」

  到公會的路程並不遠,走了約五分鐘,紅旗建築便矗立眼前。和歌率先走上門口的三階石階,輕敲門板後,將帶窗的木門推開。

  「旅行者公會您好,有什麼能為您服務的嗎──」櫃台後的女性招呼道,抬頭對上少年的眼:「這不是千樂同學嗎?好久不見,你怎麼忽然過來了?」

  「早安,山下小姐。是這樣的,我和同學有是想找公會商量一下。」和歌轉頭朝門口招手,示意兩位學妹進來。

  「哎呀,帶了客人來啊?」名喚山下的行政人員看向兩人,將散亂的低馬尾撥至身後。

  「您好,敝姓彌園。」

  「這裡是夏川,請多指教。」

  「真有禮貌的女孩們。我們坐下聊吧?」女性從櫃檯後方走出,領眾人到一旁的休憩區坐下。

  公會大樓的內裝和外觀相呼應,木製的傢具和暖色調的燈光,呈現出懷舊的氣氛。休憩區鋪著紅色的地毯,長方茶几兩側各有一張皮沙發,正好能坐四個人。

  「好。那麼,是什麼風把你們吹來?」她開門見山地問,微笑著看向眾人。

  「簡單來說就是,我們想找一位失蹤的女同學。山下小姐,你有注意到上個禮拜,《王國公報》刊了一篇尋找離家少女的訊息嗎?」和歌率先說明情況。

  「這麼一說,好像稍微有印象。那個女生是你們的熟人嗎?」

  「她是我中學時期的同班同學。」蝶說。接著,三人便將事情的脈絡,包含從縭弦那裡聽來的線索、凝川留下紙條的內容以及夜明父母的請託,一五一十轉告給對方。

  「嗯……所以說,你們是想從公會這裡打聽附近居民的線索,或目擊情報之類的事情對嗎?」山下問,她的面容隨話題進行愈發凝重。

  「是這樣沒錯。」杏璃夏答。

  「那我會建議你們,直接向『旅行者』們打聽。我這邊可以幫你們統一詢問,或是請目前在外出任務的成員向當地居民打聽,不過可能要等一陣子才會有回應。以防萬一,我確認一下:你們告訴公會這些事情,有經過當事人的家人同意吧?」

  「有。他們說希望我們能以同儕的角度協助搜尋,我們三個決定要找公會幫忙之後,也有再次確認過可行性。」和歌解釋。

  「那就好。」山下簡短回覆後便安靜下來,成熟的妝容下顯出擔憂。

  「所以,可以麻煩您幫我們詢問其他成員嗎?」不久後,杏璃夏打破沉默問道。

  「這是當然。不過,除此之外,我有個想法。等我確認一下……」女性起身,回到櫃台後方,拿起書頁褶皺的大筆記本翻查。

  「有了。」她抬頭,看向少年問道:「你們等等還有安排嗎?」

  「我目前是沒有。」和歌以詢問的目光掃過對面兩位,她們也紛紛搖頭。

  「那太好了。千樂同學,你願意代表接下公會的臨時委託嗎?」

  「咦?」事態往意想不到的方向發展,令和歌嚇了一跳。

  「你們剛才說,要以同儕的角度打聽看看對吧。」山下邊說邊回到沙發上坐下,「正好有位年輕成員的情況,我有點擔心。所以想讓你們去支援他,也能打聽到第一手情報。」

  「具體來說是什麼工作呢?」蝶問。

  「獵殺中部丘陵,山腳下村莊附近的魔獸。魔獸本身不強,但就是數量有點多,我怕tt同學一個人應付不來。」

  杏璃夏聽見後,臉上的欣喜褪去了一半。雖然在拿到魔杖後的兩週,她自己練習了許多課程還沒教到的魔法,但從來也沒有實戰過。

  「千樂前輩不用說、我的鏢術應該也還夠用,只是杏璃夏同學你可以嗎……?」蝶好似看穿她心中的擔憂,問道。

  「嗯……」她一時之間也不知該如何回答,遲疑的樣子也引來山下的關心。但後者還來不及詢問,少女的苦惱便被打斷:

  「我想她可以的。夏川雖然才剛開始學習魔法,但我見過她的表現。雖然沒有實戰過,只是待在我們身邊幫忙的話,也一定可以的。」和歌說,語氣很是肯定。

  「……是嗎?」杏璃夏對突如其來的肯定有些詫異。

  「既然千樂同學這麼說,那大概是沒問題。」山下朝她微笑,「我之前可是沒聽過千樂同學這樣稱讚過其他實習生。」

  「咦?」杏璃夏看向少年,後者卻不願對上她的視線。

  「那就這樣吧,還有其他要注意的嗎?」蝶朝山下問道。

  「大概就這樣。你們準備一下之後,就可以出發了。如果需要防具可以跟我們借。然後千樂同學,你等等來文件上簽個名,兩位女孩子還沒成年,可以視為你的協助者,你要負責照顧她們的安全。有事就找你喔?」

  「好的。」和歌應道,隨站起的女性走向櫃台。

  「白夜學生的能力一直都很出色的。剛才我不知道你們兩位只有二年級,如果知道的話,可能就不會這樣提議了。不過現在看來也沒什麼問題嘛。」櫃台人員輕鬆地說道,一邊填寫委託表格。「好了,在這裡簽名吧,千樂同學。」

  和歌接過表單,簡單確認上面的事項後,簽下姓名。

  「好!你們加油吧,有什麼問題就叫他聯絡我。」山下輕拍和歌的肩。「啊,還有,如果處理得太晚,直接在那邊的公會小屋住一晚也可以,不如說我建議你們這麼做。」

  「了解。那我們等等回學校準備武器跟備品,再去公車站吧。」少年看向同行者,三人很快達成共識。

  「祝你們順利!」女性朝走出門外的學生們揮手,朱紅的唇泛起微笑。

  待他們走遠後,她便向洩了氣的皮球一樣,攤在櫃台後的扶手椅上。

  「幾個月不見的千樂同學,一回來就帶著兩個可愛的女孩子……唉,那我呢?我什麼時候才能脫單啊?」

  山下舉起辦公桌上的高腳杯,啜了一口葡萄汁。

  「……今天下班後我一定要去酒館喝上幾杯,來個豔遇就更好了。」

  ◇

  三人短暫回到學校整頓後,帶著裝有簡易備品的背包,從校門口的公車站,搭上前往中區的公車。中區位於東、西二區的過渡帶,屬於西區管轄,只是被人們慣稱為中區。

  約莫半小時的車程後,他們踏上橫跨草原的小徑。一眼望去,左邊是叢生的綠樹,圍繞草原半邊;右邊則連接綿延的群山。山腳下有處建築較集中的地區,大概就是山下所說的村落了。

  「這裡開始就是中區──西區的郊外。你們來過嗎?」和歌問道。

  「我和杏璃夏同學都是西區人,應該都來過吧。」蝶說,旁人跟著點頭同意。

  「我們要去的地方,是那個村落嗎?」杏璃夏指向山腳的燈火問道。

  「不是,公會的木屋我記得應該在另外一邊……有了,那裡,在那棵榕樹旁邊。」

  兩人隨著少年的手指,望向左方綠樹間,確實有棟三層樓高的木造建築,高掛著紅色旗幟。接著便默契地往前邁步。

  抵達後,和歌照手機上的訊息,輸入密碼後,電子鎖發出響亮的提示音,隨後木門小幅彈開。

  「在這麼純樸的建築上裝密碼鎖,還真突兀。」杏璃夏吐槽道。

  「去年還要從公會借鑰匙開,看起來他們進步了。」和歌說。

  「打擾了──」蝶朝門內喊道,隨後一行人走入。

  門咔噠一聲關上,密碼鎖發出鈴聲。這個木屋和公會西區分部有幾分相似,但顯得更生活化一些──沒有櫃檯,取而代之的是舒適的長沙發及火爐,一旁有簡易的廚房與餐桌,樓梯下方的角落儲有數箱雜物。樓梯間上方的吊燈從三樓天花板往下照,使空間看起來更為寬敞。

  「看起來沒有人在耶。」杏璃夏從樓梯間向上張望,可除了吊燈以外,看不見亮著的光源。

  「二三樓是臥房和討論室。山下小姐說,目前在這裡紮營的只有朝緒一個人,大概是她暫時離開了吧。」和歌推測道。

  「這位朝緒同學你認識嗎,千樂前輩?」蝶問。

  「只有聽過名字而已。我倒是沒印象,西區公會有和你們差不多大的女性旅行者常駐。」

  當杏璃夏正想開口,提示音再度響起,三人倏地朝門口望去。高挑的黑髮少年步入木屋,熟悉得像回家一樣。他瞥了一眼和歌,略長的髮尾隨之搖動,帶著一點與眼瞳一樣的猩紅。

  「我的名字是翼,朝緒翼。請叫我『翼』就好,不然就會有跟千樂一樣的傢伙,明明見過我幾次,卻還以為我是女的。」

  「……抱歉,我沒想到說的是你,翼。」和歌尷尬地苦笑道,杏璃夏冷淡地望向來者。

  「呃,所以你其實認識他囉,學長?」杏璃夏問道,語氣很是平淡。

  「嗯,去年實習時見過幾次。」

  木門因為鎖的重量自己闔上,提示音劃過沉默的空氣。

  「──敝姓彌園,你好。我們是受西區分部的山下小姐所託,前來執行任務。」蝶見氣氛僵持不下,率先開口帶入正題。

  黑髮少年瞥了蝶一眼,道:「我聽說了。你們可以把行李放在三樓的空房。然後,從這裡出去以後往左方看,有一群軟體型魔獸,正在往村落方向前進。它們走很慢,所以應該還很靠近樹林這邊。它們就交給你們討伐。」

  翼面無表情地說完一大串話,見三人都沒有開口,追問道:「有哪裡不清楚嗎?」

  「我說啊,」蝶一改先前的端莊,忽然板起臉來,「我是不知道你有什麼不滿啦,但我們大老遠來這裡執行任務,也姑且算是幫你吧?你這是什麼態度啊?」

  往常會出聲勸架的杏璃夏,這次也難得沒有開口,只是繼續冷冰冰地看著翼。

  「所以說,就是這點令人討厭。」黑髮少年咋舌,「那個山下總是覺得我需要幫忙,明明一次也沒見過我戰鬥。」

  「其實她沒有這樣說喔。」和歌柔聲道,「山下小姐只說要委託我們進行這件事,雖然有告訴我們你在這裡,但並沒有說是要『幫你』。

  「你剛才說,要我們處理出去左邊的魔獸對吧?他也是這樣告訴我們的,因為公會前幾天才剛發現,那裡還有一群魔獸。也就是說,這不在你原本的委託範圍裡。」他不疾不徐地解釋道,同時真誠地望向翼深紅色的雙眼。

  「……是這樣嗎。」翼說,聲音比方才小了一些。

  「嗯,你就繼續執行你那邊的任務吧,抱歉打擾你了。」

  「──。」少年點頭,隨即打開門,頭也不回地走出木屋,往右方行動。

  待門再一次自己關上後,也沒等鈴聲結束,杏璃夏便激動地說:「這個人是怎樣啊?千樂學長,你說你以前見過他?他一直都這副德性嗎?這是我第一次不想打斷蝶發火。」

  「你也小聲點,人家還沒走遠呢。」蝶說,但她自己也並未降低音量。

  「哎呀,年輕人都這樣啦,血氣方剛的。」和歌敷衍回應。

  「我們也不老啊,也沒像他這樣。」蝶反嗆道。雖然杏璃夏很想說點什麼反駁她,但想想還是算了。

  杏璃夏看起來仍然忿忿不平,「是可以理解他因為名字被誤會而不爽,但誰說見過就要知道名字啊?他憑什麼兇千樂學長?人家學長也是因為只知道他的名字,不知道姓氏,才認不出來的啊。」她難得地抬頭望向和歌,「你居然還對他那麼溫柔,真是的。」

  「怎麼,你羨慕了嗎?」卻沒想到對方會對視回來,並微笑如此道。

  「羨慕。」杏璃夏再次移開眼神。

  「唉,好了啦。抱歉,剛才是我太失態了。」蝶道,「我們先上樓放東西吧?然後再去看看那什麼軟體形魔獸。」

  兩人附議,一同走上階梯,三雙鞋子在木板上喀喀作響。

  「不過學長,你剛才說的『那群魔獸是新發現的』那個,是哪裡聽來的啊?我記得山下小姐沒有提到這些啊,他傳訊息告訴你的嗎?」杏璃夏問。

  「沒,是我自己編的。」和歌笑道,問話者困惑地「啊?」了一聲。

  「前輩只是順著他的話說吧,他不想別人幫他,就說得我們沒在幫他。」蝶道,準確說出少年心中所想。

  「對啊,我也成為能言善道的大人了呢。」和歌做出無奈搖頭貌,走進兩位女孩對面的寢室,丟下背包。

  杏璃夏和蝶也走進她們的房間,前者放下背包後,從中拿出手掌大的金屬,端詳著說:「不過這個附魔的法杖還真厲害,居然可以變得這麼小,超方便的。」

  「聖靈系魔法有壓縮空間的能力,是因為這個吧。」後者一邊從背包中拿出必要的裝備,一邊回應道。

  「對,只是這個功能還真不便宜,要將近半根法杖的價錢。不過還好上禮拜學長有提議,請攻防進行附魔,不然我們的法杖有夠難帶的。」

  「那要怎麼變回原樣?我只有在書上讀過,還沒有實際操作過。」

  「拋向空中,喊一聲『回復』就行了。為什麼要丟高是因為,如果握住,在展開的時候可能會受傷。蝶你的武器沒有『微縮化』之類的附魔嗎?」

  「沒有,因為手裡劍本身也不大,不太需要。但是有『返回』的附魔:丟出去後,喊『回來!』就會自己飛回來。」

  「好酷!這樣真的很方便,不然投擲型武器的效用會降低很多吧。」

  「是啊。」蝶背起小斜背包,看向也準備好的杏璃夏,兩人到一樓和同伴會合。

  初夏的午後時分,太陽讓人滲出薄汗,幸好平原上有山腳吹來的風,不至讓環境悶熱。軟體形魔獸群就如翼所說,在距離木屋不遠處的林邊,三三兩兩緩速移動著。它們看起來就像放大版的蛞蝓,散發著黑紅色的沼氣,挪動身體向前進。他們站在距生物幾公尺遠的樹幹後方,觀察著敵人。

  「這群敵對生物共有三隻,看起來攻擊力並不高,但要是被纏上會很麻煩,用遠距離的攻擊會比較好。正好很適合我們呢。」和歌分析道。

  「那麼,就讓我先展現一下身為學長的實力吧。」

  少年從樹幹後踏出一步,先握住法杖的中段並高舉,吹起一陣風吸引三隻生物的注意。接著伸直右手,讓杖與手臂平行,瞄準最右邊那隻蛞蝓的眉心,精準地射出強力的氣流。受到攻擊的魔獸,隨即化為片片深黑色元素,四散而消失。

  「嗯,果然對我來說不難呢。」和歌笑,看向兩人,「要試試看嗎?」

  「不試也得試啊,因為你剛才的攻擊,另外兩隻也往這裡來了啊。」蝶有些急促地說,卻早已熟練地將兩個飛鏢放在左手心,隨後以右手拿起一個,握住幾秒後,屏氣向前丟去──

  手裡劍帶著幾點黃色光芒射出,準確地擊中第二隻蛞蝓,但光點卻在中途就四散飛開。蛞蝓的形狀變得破碎,但仍然拖著身軀朝三人靠近,蝶的表情也仍然沉重。

  「又失敗了嗎……」她喃喃道。

  「很漂亮的一擊啊,彌園。為什麼說失敗了呢?」和歌不解問。

  「沒什麼。」

  「好吧。那夏川你要試試嗎?」

  「不是啊,它已經朝我這邊過來了啊──」杏璃夏焦急地往後退,雙手握緊比自己高的魔杖,猛地向前傾斜,朝前方劃出一道水波,像刀一樣將瀕死的蛞蝓劈成兩半。蝶被她突如其來的動作嚇到,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

  「不錯嘛,夏川!」和歌舉起手,想和她擊掌,後者卻還握著法杖發楞。他只能朝少女揮動掌心,等她終於注意到時,才欣喜地將右手貼上去。少年的手比她稍大一些。

  「剛好而已啦,剛好。」杏璃夏笑道。

  當兩人還在慶祝時,一旁的蝶無聲地對剩下的一隻蛞蝓,射出兩發飛鏢。他們回過頭,只看到黑色碎片飛散空中,伴著幾點黃色光點。

  「喔喔,好帥!」少年再度舉起手,蝶應付似地簡短拍上,依然看著那些光點直至消失。

  「……我還差得遠呢。回來!」她將掌心舉至面前,接過飛回來的三個飛鏢。

  三人就這樣,接二連三擊倒數群魔獸。轉眼間,草原上大半的魔獸都已被消滅,夕陽西照的原野上,只有隨風搖動的青草。

  「──呼。這就是最後一隻了吧。」蝶說,以準確的飛鏢,加上終於緊貼著飛鏢的黃色光芒,一擊將最後一支魔獸擊倒。

  「嗯,該收工吃飯了。」和歌語畢,朝後方的樹林問道:「覺得怎麼樣啊?」

  「以第一次實戰來說,應該算好了吧──咦,你不是在問我嗎?」杏璃夏見學長仍然看著遠方,便跟著往後看,只見身影緩緩從樹後走出。

  「……雖然不想承認,但滿有一套的。」

  「你什麼時候開始在那裡的?」蝶不屑地問。

  「十分鐘前吧,你們開始打最後一群的時候。千樂是白夜的高年級學生,實力自然是有的;彌園的鏢術也很有一套,我猜你應該和我一樣,從小就開始學了?」

  翼依序看向話中的人,和歌朝他微笑,蝶則不敢放下警惕,微幅點頭表示正確。

  「然後這位,你是?」

  「這裡是夏川,夏川杏璃夏。」少女回答他疑問的眼神。

  「你的魔法能力明顯比你朋友高很多。」翼停頓,正當杏璃夏想為讚美道謝,他卻接著說:「但很明顯你只是依靠天賦罷了。還缺乏系統性的鍛鍊,基本功也不怎麼樣。安於現狀的話,很快就會被超越了吧。」

  杏璃夏愣了片刻,身旁的蝶看向她,眼神並不憤怒。

  「是這樣沒錯,一下就被看穿了啊。老實說,這些已經超過現在課堂上學到的範圍,我只是看著書上的教學,試著重現而已。你果然很有一套。」她說,語氣帶著些許刻意的漠然。

  「好了、好了。」和歌拍手喚回眾人的注意。「總之,翼你應該有聽說,我們來這裡其實還有件事情想問你。但大家都累了,我們就先用晚餐吧,用完再談,如何?」

  「我同意,但你不要一副自以為是隊長的樣子,看了就討厭。」

  雖然和歌想為讓他不快道歉,但翼說完,便轉身往木屋的方向走去。三人只能錯愕地跟在他後面幾公尺處,默默走回據點。

  ◇

  「……又失敗了。」少女看向四散周遭的黃色光亮,嘆氣道。

  用完晚餐、談畢正事後,蝶就像前幾個禮拜一樣,默默練習魔法。她在木屋後方、森林的邊緣,一次又一次試著,將金黃色的光元素,附著於手裡劍上,並跟著它一起命中目標。但事與願違地,元素總是在鏢飛行的中途,便失去與鏢的連結,飛散空中。

  靜謐的森林中,只能聽見木屋中隱約傳來對話聲,及飛鏢劃破空氣的呼嘯聲。

  「嘖。」

  蝶討厭失敗。她厭惡輸給別人的感覺。唯有提升自己,才能拓展道路,而非屈就於不甚滿意的成果。

  她知道這需要不斷練習,但屢次面對最討厭的東西,是件逐漸消磨意志的事。

  正當她再一次想丟出手裡劍,將揮出的右手被不羈的嗓音打斷。

  「對元素要想著『附著』,不是『打到目標』。要精準控制元素落在劍尖上,連資深的法師也很難做到。相對地,要把元素吸在武器上簡單多了。」

  翼一邊說,一邊沿著木屋外牆走過來。他已重新將用餐時取下的佩劍掛回腰際,金屬與布料隨著步伐摩擦,發出微弱的摩擦聲。

  「看好。」他在蝶身旁停下,將右腳往前跨,呈馬步狀。隨即用右手將長劍由鞘中抽出揮擊,劍尖正好擊中蝶放在前方的木樁。同時隨著這一揮,火元素從劍脊往前延燒,在劍尖燃起一團火球,將木樁上畫著靶心的紙燒毀。

  「──你確實很強。」雖然感謝他指點訣竅,但換句話說,這也是一種『敗北』。相對地,蝶也把下午翼對杏璃夏的評價,視為自己的『勝利』。

  「試一次吧。」

  「……好。」蝶再一次握緊掌中的武器。

  附著,她心想。用心感受元素的波動,她能看見那些光亮,好像從木屋的吊燈上偷取幾點螢火,它們正停在冰冷的金屬上。

  就是現在。

  咻地一聲,蝶射出手裡劍。四個尖端飛速旋轉,光點伴隨其上,彷彿飛舞的蝴蝶,雙翅反射日光,在空中劃出一道光軌,最後刺穿靶心的餘燼。

  「漂亮。」翼說。但少女不以為然,只低喃了一聲「回來。」並張開右手,接住飛回的鏢。

  「看起來你真的很不爽我。」少年在草皮上盤腿坐下,仰望著空中的繁星點點。今晚沒有月亮,讓夜顯得黯淡。

  「廢話。」練習累了的蝶,也跟著席地而坐。「千樂前輩和杏璃夏同學呢?」

  「在屋子裡收拾。那個夏川好像還在計較我下午兇了她親愛的學長。」

  「這確實很像她。」少女無奈地笑。

  「我看千樂夾在我們之間也挺累的,乾脆出來透透氣。」

  「那為什麼你當初要這麼尖銳?」蝶隱約覺得,這個人也不像第一眼那麼壞。

  「我也不是針對你們,我只是看不慣山下他們還老把我當小孩。」

  「你多大了?」

  「十七歲。」

  「和我一樣。但就算是在我們白夜,十七歲的二年級生,也是有很多不足。不如說,像你這樣獨當一面的人不多。大概是因為我們還是學生吧?不像你們,沒有繼續升學,直接投入職場。」

  「職場嗎……但我也沒把這裡當職場。我父母都是旅行者,我根本就是在這裡長大的。」

  「也難怪你的劍術這麼好。」

  「那你呢?你的鏢術也不差啊,而且習武的女性在王國滿少見的。」

  「我爺爺以前是軍人,從他那一代開始,彌園家的小孩都自小習武。」

  「是這樣啊。那你喜歡嗎?」

  「因為是從小就這樣了,與其說喜不喜歡,不如說我也沒有想這麼多。但真要說的話,和武術比起來,我可能還是比較喜歡魔法。」

  「所以才到白夜進修?」

  「對。但我也不想放棄鏢術,只會魔法的話太平凡了,隨便都會被比過去。既然我已經會了這個其他人不會的事情,那不如好好把握。」

  「的確,但我勸你,最好不要小看魔法的力量。」

  「雖然我喜歡魔法,但我還是覺得,有時候還是物理攻擊比較實際。」

  「是啊……」翼喃喃說,一頭倒在柔軟的草皮上。

  「你很孤獨吧?」

  「啊?」面對蝶唐突的提問,少年不解。

  「旅行者裡面,有很多我們這個年紀的人嗎?」

  「有是有,但西區這裡比較少。」

  「你也沒去學校,那也難怪你很寂寞。」

  「喂,你什麼意思啊?」翼有些惱怒,憑什麼一個認識不到一天的傢伙,突然把自己說成一個可憐的邊緣人?

  「扯平了。你下午也讓我這麼生氣。」

  「……成交。」

  短暫的沉默,晚風拂過兩人身邊。

  「今晚沒有月亮呢。」蝶向上望去,郊外沒有光害的天,星子們恣意閃耀,很是清晰。

  「怎麼,你要跟我告白?」

  「誰要啊,白癡。」少女一臉厭惡地咋舌。

  「欸,等一下。你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

  「什麼?」

  蝶和翼一樣屏住呼吸,在樹葉沙沙擺動中,尋找可疑的動靜。忽然,兩人注意到草叢後擺動的尾巴。

  「啊,是那隻狗吧。」翼說。

  「這是黃金獵犬吧,還真可愛。不過為什麼這種家犬會在這裡?從村落跑過來的嗎?」蝶站起,朝樹叢間走過去。

  「等等,牠好像沒有項圈。」少年跟著站起,朝樹叢走去。

  「嗯,真的耶?」蝶彎下腰,撫摸著中型犬說:「狗狗,你走丟了嗎?」

  但獵犬一聲不吠,只是站在原處任由她輸過鬃毛。

  「喂,你先回來,我覺得怪怪的。」翼下意識地將少女的手臂往回拉,讓她差點跌倒。

  「你很粗魯耶,怎麼了嗎?」

  但少年並未回應她,只是閉上雙眼,專注地聆聽周遭。

  「翼同學?」

  「噓。」

  蝶即使不解,也隱約察覺到事態不對。她從斜背包中拿出手裡劍,緊握在手中,等待翼的下一步指示。

  「──那裡!」

  倏地,翼抓著蝶的左手將她往後甩,令少女驚聲尖叫,幾個踉蹌後站穩腳步。但翼也沒有顧及她的餘裕,因為他必須非常專心,才能用方才的一次揮劍,擊開從森林中竄出的魔法攻擊。

  「發生什麼事了?」和歌的聲音傳來,伴隨兩道急促的腳步聲,她知道大概是屋內兩人在聽到尖叫後,連忙跑過來查看。

  翼手握長劍,環視森林深處,銀色的劍身亮著火元素的紅色光芒。他回過頭看向眾人,身影幾近消失在黑暗中,只有猩紅色的雙眼閃亮著怒意。

  「全員就戰鬥位置!我不知道敵人是誰,但我們遇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