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章:落幕

本章節 10946 字
更新於: 2023-08-24
  「這裡是哪裡……痛痛痛痛痛!」

  天藍睜開眼睛時看到陌生的天花板,自然而然想要起身確認四周,全身卻湧上一陣刺痛而動彈不得,腦袋也像是灌了鉛似的昏昏沉沉。

  「醒了?」

  聽到熟悉的聲音在旁邊響起,叫正要慌張起來的天藍稍微放鬆,「呼……看來我不是去了地獄。」

  貓眼注意到天藍想要起來卻似乎沒有辦法,便放下手上的東西,把天藍扶起來並墊上枕頭,讓他能坐在床上,「才沒那麼容易掛掉,我和銀星一直看著。」

  光是這樣動就痛得要命,但天藍還是忍耐下來,等坐好之後繼續裝成一副輕鬆的口吻回應:「對啊,你們就在那邊看,難為我一個人跟石墨拚命。」

  天藍當然沒有要責怪對方的意思,而貓眼看起來也沒半點心虛,二人之間這陣子的相處下早已建立這樣的默契,「話說現在幾點了?我昏了多久?」

  「差不多換日,但醫生說你大概動不了,你要是餓的話我現在去把餐點拿過來?」

  「暫時不用,累得沒有什麼胃口……」天藍並非客套,而是真的沒有食慾。

  雖然天藍知道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問,可是在坐起來之後看到貓眼在做的事情,實在叫他禁不住先就眼前的狀況提問:「你是在削蘋果嗎?」

  帶著水果探病,那可是經典場面,或者該說對一般人而言那是正常不過的事情,可是對桃濱人來說並不是那麼容易看見。

  理由很簡單,水果可是生鮮食物!

  「用看的不就知道?」

  「可是你自己在吃?」

  「你要吃自己弄啊,銀星叫我拿來慰問你的。」

  「既然是慰問我的,那為什麼是你在吃……」天藍懶得說這句話了,決定直搗黃龍:「你在氣我懷疑你嗎?」

  「不,我知道你有苦衷,銀星都告訴我了。」

  天藍相信自己就算在萬全之態也無法判斷這個回應是不是鬧彆扭,不過在考慮到貓眼的性別後,應該可以否定吧。

  這麼一想,原本天藍下意識認為說想吃的話,得讓眼前的「少女」餵自己實在太過份,可要是「少年」的話,似乎——

  「好吧,不論如何,當成借花獻佛,算我的賠罪好了,你要吃就吃吧,但請手下留情,留一個給我。」

  貓眼沒有正面回應,「我以為你會第一時間問我為什麼會在這裡,又或者關心石墨的事,我聽說你為了她真的拚命。」

  「你剛說了是銀星叫你來慰問——應該就是來解釋狀況的吧?」天藍如此推論,否則沒必要在床邊等一個不知道什麼時候醒的人,應該是避免他剛醒來時混亂而出什麼亂子,「至於拚命的事,不論是隊伍裡的誰我都會這樣做。」

  「確實,你連是誰都不知道就那樣魯莽了,真沒想到你居然還有捨己救人的美德。」

  「畢竟除了要女裝之外,這裡還算是個不錯的地方吧?」

  「無法否定呢……」

  兩人在這時候突然有了深厚的共鳴。

  互相凝視之下,彷彿光靠眼神便能夠對話,天藍「說」出了「要來個擁抱嗎,兄弟?」,然後貓眼的視線游移往下方,「回答」出「你不會想體驗那四團東西碰在一起的感覺」。

  「好了,談回正事吧,否則另一個例外就要發生了。」貓眼裝作剛剛的眼神交流沒有發生,而他所指的顯然是沒完成銀星的交代將會面臨叫人非常討厭的懲罰,「雖然我覺得你最後那樣死纏爛打,應該已經把大半事情都想通了。」

  即使貓眼說出這樣的前言,他還是把石墨被逮捕後坦白的一切娓娓道來。

  石墨是在做快遞兼職的時候,偶然發現某家公司相當可疑,決定偷偷調查一番,還真的被她找到了些問題,原本她打算直接向管理局舉報,但她卻被那些內容引起了興趣——有關魂能的人體實驗。

  當然那麼容易被石墨找到的不可能是什麼關鍵或者詳細資料,決定緩下來先不舉報的她,在深思熟慮後試著暗中與對方接觸,看準對方無法從正規管道取得魂能這個方向,丟出了提供魂能儲存庫情報的誘餌。

  接下來大致上和天藍從暗鴉那裡所聽到的差不多,雙方以單向的方式建立了合作關係,而石墨得到的是對方的協助,對方按照她的指示在指定地方釋放一定量偷來的魂能,藉此觀察人類會受到魂能怎樣的影響。

  也許光是拿無辜的人來做實驗這件事本身便叫人無法饒恕,不過石墨是相信管理局所公開的研究——以環境輻射形式攝取一定量以下的魂能對人體無害,然後她亦以自己的身體親自確認過確實沒發生問題後才開始這樣的實驗。

  當然拿別人來執行這種毫無保障的實驗,這個事實依然沒有改變,而就算親自嘗試過後仍不足夠得出結論的理由,則是石墨考慮到自己擁有相當的魂能量,說不定在這方面與普通人有著不同的適性,為此必須找出對普通人能產生良好影響但又不會引致問題的量。

  畢竟石墨最終目的是利用魂能醫治妹妹的疾病,無效也就罷了,要是造成什麼傷害那她肯定無法原諒自己,她確實為此選擇了犧牲無辜的人。

  至於石墨為何得親自做這些實驗,則是很遺憾的是管理局只公開了魂能安全性的研究,而想想也是理所當然的,這樣一來才能推廣魂能作為次世代的能源使用,況且估計沒有學者敢大膽公開自己做不合道德倫理的人體實驗吧。

  相對的魂能作為仍然有不少未知的存在,自然而然有非常多的流言,「強化人體」便是其中一種,實際上觀察「對魔局」局員的表現,聽起來還真有一番說服力。

  石墨看著妹妹的病情每況愈下,最終只能賭這種類似於偏方的治療方法,某程度上也可以說是無可厚非。

  「光是聽都感覺到石墨那股內心的煎熬啊……」天藍不禁如此感慨,貓眼這番說明確實叫他不怎麼舒服,「總是選擇和『女武神』活動相近的地方做實驗,是因為害怕異魔誕生時造成一般人的傷亡吧?」

  「除此之外,也有考量到想要在附近觀察。」貓眼本來挺冷靜的,但此刻有點被天藍影響到了,畢竟她與石墨相處的日子比天藍更久,更清楚石墨本身是個怎樣的人。

  「這麼說來,石墨有談及合作對象的事嗎?」

  「例如?」

  「第一次交易完,對方偷出魂能之後,完全可以過河拆橋吧?」天藍提出了理所當然的疑問,儘管他從暗鴉那裡得到過說法,那就是光明會認為石墨尚有利用價值,然而站在石墨的角度,應該難以這樣判斷。

  儘管令自己在別人眼中值得利用也算是一種籌碼,但怎麼說風險都太高又不穩定,甚至可以說是一廂情願,不過站在石墨的角度,估計非得押上這種微小的可能。

  「她說握有能對對方不利的證據來要脅,不過依照銀星的說法,不太可能掌握到真正有用的情報,所以估計是對方也在利用她。」

  「真是犀利的判斷……那知道雙方中途鬧翻的原因嗎?」

  「據她自己說,是對方覺得這樣的實驗太過惹『人』注目,多次幫忙實驗應該算是把儲存庫的情報價值還清了。」貓眼先是流暢地回應,然後略顯疑惑地問:「為什麼你會知道他們鬧翻?」

  「呀哈哈,我猜的……」天藍一時大意下自知無法解釋,立即轉移話題:「那差不多來到最後了吧?在收集足夠的實驗數據後,石墨打算用自己來證明『成果』。」

  雖然貓眼知道天藍的意圖,但她對此沒多說什麼,畢竟她從銀星那裡所聽到的解釋,多少能察覺很多細節或原委都被隱藏起來了,「沒錯,她一開始就知道不可能躲得掉管理局的懷疑,在爭取足夠的時間之後,打算在最後像那樣直接注射魂能,證明其安全性與效果,希望醫院能夠替妹妹做相關的治療。」

  「老實說,這種治療真的會獲得批准嗎?」

  「一般來說不可能吧?不過天曉得管理局會怎樣想,她應該就是押在這渺茫的可能上。」

  二人不禁同時嘆了一口氣,因為只要想到石墨是在多絕望又無奈的情況下才會想到並實行這樣的計劃,任誰都會有這樣的反應。

  「之前和石墨『聊天』的時候她有提過妹妹,聽起來還留在這裡醫治,應該不是那麼嚴重的問題,不惜要這樣做?」天藍知道這和事件無關,但難免會好奇背後的因由。

  「『現在』還好吧。」貓眼頓了頓,把吃完的果核處理掉後,似乎還是有點良心沒趁著天藍動不了再對水果下手,「詳細我也不清楚,只知道是相當罕見的病例,是會慢慢變壞那一種,而且說不定某個時候就會突然加速惡化。」

  「因此才想要透過魂能直接強化身體,說不定能自我康復嗎……」

  「應該就是這樣。」貓眼抹乾淨雙手,順道輕拍了一下手宣告該結束,「關於石墨『背叛』的事要交代的就這些了,你還有什麼疑問嗎?」

  天藍當然沒有忘記貓眼是因為銀星的命令才跟自己做這些說明,「沒了,讓我感謝銀星的貼心吧,我會說非常滿意絕對不給你添麻煩的。」

  「那就好。」貓眼真的鬆了一口氣。

  雖然在這個時候打斷對方有點不好意思,但天藍還有在意——該說比起事件的來龍去脈他更在意這件事,「接下來石墨會怎樣?」

  「關於這個正好是我接下來要說的,銀星要我傳話,說真的我很少看到她那麼凝重的神情。」貓眼彷彿在回想起當時的狀況而跟著凝重起來,「她說沒忘記和你的『約定』,會竭盡全力但無法擔保。」

  「這樣啊……那石墨目前?」

  「被關在醫院裡由專人看管,畢竟直接把魂能注射進體內,即使看起來沒什麼事,甚至說不定變得更精神了,但難保不會有什麼後遺症。」

  聽到貓眼說有專人看管,天藍當下放心了不少,這樣一來應該算是管理局方接收了石墨,不用擔心被暗鴉處理掉了。

  因為天藍的表情過於明顯,貓眼自是看在眼裡,不過他最多也就以為天藍是對石墨沒有受傷或者別的狀況而感到安心。

  「最後一件事,銀星說你的『任務』結束了,報告也不用寫,會由她來處理,你在康復之後直接回歸日常工作即可。」

  這可是天藍難得聽到的好消息了,頓時喜上眉梢,「聽到這個總覺得沒有遺憾……」

  「你要昇天是隨便你啦。」貓眼並沒有流露出內心真正的想法,實際上看到天藍一直皺著眉頭他也挺擔心的,「話說你真的只在意別人,完全不擔心自己的狀況?」

  「呀……這麼說來我的確應該先關心自己?」完全鬆懈下來的天藍露出有點蠢的笑容,「不過我覺得要是真有什麼,你會急著先跟我說吧?才不會這樣先完成銀星的指示。」

  「真是的……」貓眼決定把天藍的信賴藏在心底,「總而言之,醫生給你做過檢查,就只是魂能消耗過度,有點像是沒有經過訓練的普通人拚死去跑完馬拉松,會全身酸痛好幾天,不會有什麼後遺症。」

  「聽起來之後可以放縱去吃自助餐,不用擔心體態管理的問題?」

  「這次對手是石墨,萬一你在異魔面前變成那樣,我擔保你一輩子都不用再顧身型了。」

  「對不起,我知道錯了,前輩。」

  「好啦,我也不打擾你休息了,明天會再來看看你。」貓眼說完後,還是等了一下確認天藍沒有別的話要說才離開。

  天藍本來打算等到貓眼離開後,才好好宣洩一連串事件下來的情緒,畢竟這一切好不容易終於結束,接下來應該真的可以回歸日常了,可是在理應進入人性、感性甚至是知性的時刻,他卻遇到了一個不得不抽離出來的難題。

  「那個,貓眼,你走遠了沒?先回來一下幫我躺回去,我動不了啊——」



* * *



  經過兩日休養之後,天藍已經完全恢復,便立即歸隊重新投入「女武神」的工作。

  雖然這些天來天藍很想知道關於石墨的後續,可是不知道銀星是否正在忙於處理的關係,根本不會在基地裡遇上,如此一來他也不好直接發訊詢問免得打擾到對方,要是事件告一段落的話,銀星應該會給他一個答覆吧。

  道理天藍都懂,但心情就是無法避免忐忑,所幸的是目前沒有什麼預定的工作,亦未有突發狀況需要處理。

  這天休假的天藍打算到外面散散心,來到基地的出入口時,看到了一個身穿基地員工制服的老人,正在推著一輛載著保險箱的手推車。

  不論是對方的年紀還是那個保險箱的高度達到了天藍的腰際,都是相當引人注目的要素。

  只有二十餘年歷史的海上都市桃濱,接收的都是來自世界各地的「移民」,要不是有什麼特殊原因,當年會來到桃濱的人,年齡層較高的也就四、五十歲的壯年,畢竟這裡需要的是建設都市的即戰力,而非來享受世界奇異之地的退休人士。

  眼前戴著一頂像是清潔工鴨舌帽的老人能遮蓋所剩無幾的銀白髮根,卻無法遮掩臉上的老人紋或者花白的眉毛,體態與動作也會反映出一個人的年紀。

  不過看那大小的保險箱,就算不是這樣的老人,讓年青人來推估計也會相當吃力吧。

  天藍思考著這些無謂事情正要經過對方的時候,卻被對方叫住了:「天藍,能搭一把手嗎?」

  對方認識自己當然不會叫天藍意外,這座基地裡沒有人會不認識「女武神」,就只是「女武神」不可能認識所有後勤人員而已。

  「當然,要推去哪裡?」天藍想都沒想就答應,直接走到手推車後面。

  「倉庫。」

  「那就出發吧。」天藍按在把手上,比預料中還要來得重,一時之間還真的有點想啟動「對魔武裝」的一般模式。

  想當然天藍沒有那樣做,因為這種事情啟動「對魔武裝」,他可不敢想像會有什麼後果。

  老人所說的倉庫就只是一般的倉庫,大概是擺放了一些文書、清潔用具之類,天藍自己沒有去過所以也不清楚,不過位置他還是知道的,畢竟基地既是生活又是工作的地方。

  一路上天藍和對方聊了些有的沒的,他當然好奇保險箱裡裝的是什麼,特別是為什麼要把保險箱放在倉庫,不過他已經深深懂得不該知道的事情就別因為好奇心去打探的道理,特別是這個保險箱看起來充滿異常的味道。

  要是老人主動提及也就罷了,要天藍自己去涉足這淌渾水,那是萬萬不可能,只是幫忙推車,當一個善良的人就夠了。

  結果二人聊著聊著就到了倉庫,而當天藍把手推車推進去,打算問老人要停在哪裡時,只見老人拿出手機按了幾下。

  「誒?這倉庫有門鎖的嗎?不對,為什麼要遙控鎖門?」天藍聽到背後傳來電子鎖啟動的輕微聲音,之所以會聽到自然是因為二人在密室裡靜得連蒼蠅飛過的聲音都不會漏掉。

  因此天藍更不可能錯過接下來的改變,倉庫本來就沒多大,一眼就能看出個大概,這時深處傳來馬達聲,他便傻眼地看著牆壁連同架子朝內陷入然後滑開,露出了背後一個頗大的空間。

  到了此時此刻,天藍還不至於蠢到察覺不了這是什麼狀況。

  「還差一點,加油。」老人看起來跟之前聊天時的樣子沒有任何分別,率先走進那個隱藏起來的房間。

  天藍默默地把手推車推進去,對於被騙慘了的事實,他已經沒有去在意,因為他完全被眼前的景象吸引住。

  那房間的燈光相當昏暗,可不代表難以視物,因為以展示櫃取代牆壁的房間中,內裡擺滿的是星光璀璨的寶石。

  目不暇給。

  即使天藍並沒有對寶石有什麼喜好,可是對美這個追求,算是人類的本性,看到如此光景,靈魂彷彿都要被勾走了。

  正當天藍愣住的時候,老人已經走到保險箱前蹲下,一邊開鎖一邊哼起愉快的小調。

  這樣的舉動叫天藍回過神來,雖然可能會打擾對方的雅興,但到了這個地步實在沒理由繼續沉默,便以帶著些許膽怯的聲音詢問:「請問……你是部隊長嗎?」

  天藍只想到這個可能,擁有基地裡不為人所知的密室,加上這個年紀還留在「女武神」中,怎麼想都是自己從未見過的真正掌權者。

  老人並未正面回答,他順利打開保險箱之後,從中取出一顆鵝蛋形的寶石,即使大小能夠完全放在掌心之中,但只要想到是寶石的話那已經是相當大了,寶石在燈光照射下呈現如天空的蔚藍,陰暗的角度則如風平浪靜的大海那般湛藍。

  天藍既非寶石鑑賞家,亦非礦物學者,但因為不久前才被人「命名」,難免會好奇地調查一下,所以知道老人拿在手裡的是什麼寶石。

  至於展示室裡其他寶石,即使無法一一喊出其名字,但也不難想像其中有些什麼。

  「天藍石,你知道它有什麼故事嗎?」

  「不……」天藍如實回應,更何況他不知道對方在問的是手中那塊天藍石有什麼故事,還是天藍石本身是否有什麼相關的傳說之類。

  「以後你會知道的。」老人帶起了話題卻顯然沒說明的打算,「謝謝你幫忙,我要花時間想想它應該放在哪裡。」

  「呀……你讓我幫忙推手推車,不是有話要跟我說?」天藍雖然覺得這樣問有點蠢,但狀況都這樣了,實在沒道理在不明不白之下聽對方的話離去。

  「不,沒有,只是剛好看到你,我又有點累了推不動,才讓你幫忙。」

  天藍實在不懂分辨事實如此還是對方在裝傻,對「老奸巨滑」這四個字有了一番體會,饒是如此,他決定鼓起勇氣繼續問下去:「既然這樣……我能問關於石墨的事嗎?」

  老人的目光並未從寶石上移離,在短暫的沉默後,他一邊走向展示櫃,一邊以粗啞的嗓音回應:「不用擔心,大概不會如你擔憂的那樣。」

  「這是指……」天藍雖然難掩心中的緊張與興奮,但還是盡力冷靜地追問。

  「可能得花點時間,但會回來吧。」老人很清楚天藍想聽到的是什麼。

  雖然這並非什麼約定或者誓言,但光是對方願意如此肯定地回答,天藍已經十分感激了,亦因此誠實地說出自己的感想:「那還真是……太好了。」

  「我以為你會好奇理由。」老人站在展示櫃前苦惱,那邊有幾個空位,大概是在想要放在哪一個。

  饒是天藍不懂,但他這個外行人也看得出那些擺位顯然是經過考究,展示櫃內的寶石不僅是放在那裡而已,內裡照射的燈光強度與角度顯然都經過仔細調校,以呈現寶石最為光輝奪目的一面。

  天藍本來打算就那樣開溜,畢竟對方都說過他可以走了,只不過老人補上那句話叫他只得接續說下去:「不,光是知道石墨不會怎樣就足夠了。」

  「看來你有好好上這一課。」老人顯然意有所指。

  「果然不是剛好,而是根本有話跟我說嘛……」天藍當然不敢這樣回應,這個時候沉默是金。

  「不過不會怎樣嗎?」老人像是自言自語一般,「或許是考量到『女武神』欠缺人手,實在無法放走如此寶貴的戰力;或許是受姊妹情深所感動,既然沒真的受到什麼損害就勉強饒恕;或許是瘋狂的犧牲精神令自己有了被研究的價值,如此即使是罪人也有利用餘地……不論是什麼理由讓她得救,真的能夠回到過往嗎?」

  天藍知道這並非真的在詢問他,甚至恐怕說不上是叫他思考,要說他當刻的感覺,那大概是一種警告吧。

  「好了,你對礦石沒什麼興趣吧?」

  「很抱歉我沒有足夠修養去欣賞。」天藍知道這是明確叫他離去的意思,「那麼我先離開了。」

  老人僅是「嗯」了一聲,便繼續埋首於他的嗜好。

  來到密室門口的天藍沒有回頭的打算,他恨不得趕緊離開這個叫他深感壓力的地方,但看到倉庫的門後想到一個問題而不得不停步:「那個,外面的門鎖……」

  「密室關上就會自動解鎖。」

  「啊,原來如此。」天藍想了想覺得很合理,畢竟這樣的地方保密至今未聽過有什麼傳言,自然是下了些功夫避免別人撞破。

  「不過那樣搬運保險箱,肯定會惹人懷疑的吧?只是也沒聽過相關的傳言……」天藍離開密室後暗門便重新關上,倉庫門口那邊隨即傳來解鎖聲。

  「不對,今天是因為算計我才那樣用保險箱搬運吧?那麼小的寶石,平常放在口袋裡就好……」天藍如此認定,「該說不愧是『女武神』的頂頭人物?這種事情還講求排場喔……」

  天藍離開倉庫之後,總覺得外出的興致都沒了,雖然剛剛的勞動不至於叫他疲累,但精神上還是有著相當的損耗,便打算回到房間看齣電影或者玩遊戲算了。

  當天藍回到房間開始耍廢滑著手機尋找有什麼電影能看時,他的社群帳號突然收到一個陌生帳號的訊息。

  「老地方的限定零嘴補貨了,晚了會被買光。」天藍輕聲讀出內容,頭不禁歪了起來,「什麼鬼東西,我認識這個人嗎?還是說我不小心加的零嘴情報群組?」

  天藍點開對方的個人檔案,看到是一堆穿著曝露的美女照後,才想起了對方的真正身分。

  「原本想說完全不傳訊,說不定久而久之就會沒了件事……」天藍不禁有點頭痛,「好了,這應該是暗鴉要在便利店見面的暗號,事到如今還要見面嗎?」

  天藍覺得就這樣放著不管是個不錯的選擇,對方既然是特務,在知道石墨已經落在管理局手裡後,應該會知難而退,如此也沒必要糾纏他這個臨時合作對象,自己亦能避嫌,畢竟在石墨事件後還與對方有所聯繫,難保會造成什麼誤會。

  「這麼說來,至今都沒有人找我問話,應該是銀星全都扛下來了吧,這樣的話就更不能造成她的麻煩了。」天藍想到這裡不住點頭,如此說服自己忘記收到這樣的訊息。

  可是當天藍操作手機要離開訊息頁面,回去刷刷看有沒有電影推薦時,他的手指卻僵在半空中。

  「以為暗鴉會收手……會不會只是我一廂情願?畢竟是那樣組織的任務,之前的對話聽起來是冒死都得完成的……」更多的想法浮現在天藍的腦海裡,「說不定他會一派輕鬆地說出『不過是對方得到先手而已,倒不如說對象確定是誰更簡單,剩下就是暗殺。』這樣的話……」

  想到這裡的天藍狠狠咬牙,他知道自己別無選擇了。

  天藍取消耍廢度過休假的預定,重新確認衣著打扮後,前往那間不知為何會一而再成為約定地點的便利店,或許所謂的特務或者間諜,就是喜歡這種看起來平凡不過,亦即是容易掩人耳目的地方。

  既然這次是有目標的,天藍行動起來自是迅速,要去基地附近的便利店花不了多少時間,幸運的是這次路上沒遇到「女武神」的粉絲,順利以最快速度抵達目的地。

  「我記得這區的特色零嘴是迷迭香洋芋片吧?合成出來的味道不亞於天然……不對不對,不是想這個的時候。」天藍來到洋芋片的貨架前,既然是特色零嘴,自然放在顯眼的位置。

  天藍小心地翻找了一下,在貨架上第三包洋芋片的下面找到了一個小盒子,看來是和之前一樣打算透過耳機來對話了,他戴上耳機之後,順手拿起一包洋芋片走去結帳。

  在天藍拿著洋芋片來到外面時,耳機便傳來了暗鴉的聲音:「辛苦了。」

  「呀?」天藍呆了一呆,他預想過對方會不爽甚至罵他,卻沒想到居然會是像上司對下屬那般,作出親切的慰問。

  「為什麼你一臉驚訝?」

  「你看到?」

  「我當然監視著便利店的狀況啊,否則怎會在你出來的時候開口?」暗鴉知道天藍大概還在錯愕中才想不到這麼簡單的事情,「不用找了,哪可能這麼容易讓你找到?」

  「好吧……所以呢,聯絡我是因為有什麼新進展嗎?」天藍本來就沒真的要找對方的位置,四處張頭探望只是自然反應罷了。

  「你是真的不知道嗎?果然如此……看來我的推論沒錯。」

  天藍本來就在想要怎樣把自己非但知情,甚至可以說是在事件中扮演重要角色的事實矇混過去,卻沒想到精明的暗鴉居然會如此輕易接受,這反而叫他不得不警覺起來。

  「我這邊的任務被『取消』了。」暗鴉的話語中透露出一種複雜的情感,「光這樣說你也不懂吧?派來我這邊的任務基本上不可能取消的,至少不會因為難以達成就取消,極少數的可能嘛,就是一開始根本不在意成功與否的任務吧。」

  「呀……所以?」天藍很想說即使聽到這樣的說明還是不可能搞懂。

  「簡單來說,我和你都只是棋子,我的上頭在借我試探管理局的反應而已,一直以來的努力盡是白費功夫。」

  「嗯……」天藍不置可否,他實在跟不上暗鴉的思路。

  說到底,在天藍眼中,大概沒什麼人不是棋子,在人類的社會結構上,組織永遠有上、下層之分,下層聽命於上層,這對他而言就是棋子的意思,而就算上層對下層發出命令,上層本身也可能只是較高級的棋子,不過是聽從更上層的指示罷了,誰又有絕對的自信真的能說出自己是下棋的那個人?

  不,準確來說,自以為是當然是可以的,但客觀來看就難說了。

  天藍之所以突然陷入這種充滿哲學意味的思潮中,自然是因為真的搞不懂暗鴉到底想說什麼。

  也許是終於察覺到這一點,暗鴉輕輕地吁了一口氣,「超簡單來說,我和你的接觸都是被人安排好的,兩邊的人在透過我們的互動試探對方的反應,管理局在放任你和光明會接觸。」他的口吻中充滿了無奈。

  「那……又如何?」天藍衷心感到疑惑,從一開始他就不覺得真的能徹底隱瞞這件事,畢竟他本來是打著將功抵過的想法與暗鴉合作,石墨亦是如此。

  「又如何……好吧,既然你不在意就算了。」暗鴉選擇放棄解釋,「總之就白忙一場啦,原本還想說只是把人關在醫院簡單得多了,變裝成醫生或者護士去打毒針就行,一切準備就緒卻收到取消的命令,真是的……」

  「還真的更簡單啊……」天藍還不至於傻呼呼地說出這番感想,比起陪著對方一同感慨,最重要的是他知道石墨的危險真正解除了。

  「為什麼你看起來反而鬆一口氣?」暗鴉敏感地察覺到天藍的反應,不過他似乎不打算追究下去,或許是被天藍前面那些反應弄得受不了吧,「罷了,這次聯絡你只是想說我們之間的合作結束,雖然就結論來說,你沒幫上什麼忙,但既然我都把你拉進了這淌渾水,報酬方面我沒有省的打算。」

  「啊……原來是這個。」要不是因為暗鴉提醒,天藍基本上都忘記這件事了。

  「怎樣?既然你都知道被利用了,要不要趁這個機會離開這裡,去正常的地方過一般的生活?雖然重新起步蠻辛苦的,但總會比這裡好。」暗鴉原本打算的說法其實更強勢,是要把天藍帶走,不過看到對方剛剛的反應,多少有預感天藍其實沒有多大意願。

  基於這件事並非暗鴉第一次提出,天藍不怎麼需要猶豫就能作出決定,「我覺得……沒必要糾結報酬吧,我受之有愧?」

  「你果然沒這個打算……」暗鴉的聲音中充滿微妙,「雖然我也覺得自己沒什麼資格這樣說,但我真的無法理解有逃生的機會卻不珍惜,又不像我沒有選擇……咳咳,罷了,那就換件報酬吧。」

  「你還真是執著呢……」天藍雖然覺得暗鴉應該不會直接把自己綁走,但他知道不能以常理來判斷對方。

  「和你需不需要無關,那是我的信條。」暗鴉甚至不等天藍有所回應,直接說下去:「不是要讓你回心轉意,我就以魂能的人體實驗情報來作為報酬吧,雖然你對這個機密沒什麼興趣……」

  「是的,我沒興趣,拜託別說,怎麼看聽了都只有麻煩……」

  「你敢把耳機取下,我就把內容寫成信寄給你,看看管理局會不會檢查?」

  「饒了我,我聽、我聽就是了!」天藍還真沒想到對方會來這一招,這可不是玉石俱焚,而是單純潑他髒水,畢竟信寄完後暗鴉就拍拍屁股溜了。

  「哼哼,放心,不會很長的。」

  「不要說得好像給我來個痛快一樣!」

  暗鴉直接忽視天藍的抗議:「你沒想過為什麼一定要年輕貌美……這麼說也不太對,總之就是要剛成年的人來當『對魔局』的戰士?」

  「因為年輕人體內的魂能比較充沛,抵得住使用『對魔武裝』的消耗?」

  「那個『年輕人才有足夠的魂能』本身就是謊言,假若真的十中挑一才擁有所謂的適性,那其他年齡層總能百中或者千中挑一吧?」

  「所以是效率問題?」

  「好吧,我例子舉得不好。」暗鴉果斷投降,完全明白誘導思考對天藍起不了作用,「我就直說了,一般人在正常的成長狀況下,根本就不可能有那個量的魂能,實際上是管理局把身體改造藥物偽裝成疫苗,在你們登艦後至到成長期間一直注射,順利的話就能激發身體產生充足的魂能。」

  「嗯……」

  「你的反應真的有夠平淡耶?」暗鴉不只是從回應的聲音,想當然也是從而藍的面部表情來判斷。

  暗鴉知道天藍並不是那種沒有感情的人,之前有過緊張、害怕與煩惱,也是會開玩笑甚至是跟他鬥嘴,就唯有對這些別人避之唯恐不及的黑幕,總是顯得過於淡然。

  「怎麼說呢……不是說陰謀論、傳言之類聽過不少所以習慣了,該說是早就有心理準備真相或許會像你說的那樣嗎?」天藍也不太肯定自己確切的想法,不過有一件事他能夠肯定,「不過實際上現在的生活沒什麼問題,桃濱需要我們,我們也需要這個地方,其他事情就不太重要了吧?」

  「這……你是想說還未到離巢的時候?」暗鴉試圖摸索天藍的思路。

  「為什麼一定要離巢呢?」天藍以問題回答問題,「也許在外人眼中,我們就是籠中鳥,實驗室的白老鼠,不過在這裡生活的我們,即使明白限制不少,但生活上並沒有感到那麼局促。」

  「比起已經知道這個地方的險峻,更害怕面對未知的改變嗎?」

  「為什麼非得把這裡視為魔窟呢?」天藍刻意聳了聳肩以展示自己的無奈,「至少我覺得這地方還挺不錯的,不過你大概會用我們沒見識體會過外面世界的美好來反駁吧?」

  「不,倒不至於。」暗鴉不假思索作出這樣的回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什麼人,確實不論哪裡都存在『黑暗』。好吧,我承認這次你是對的。」

  「我沒要和你爭輸贏啦……」

  「總而言之,該說的我都說了,既然你是這樣判斷的話也就這樣吧。」暗鴉懶得爭論,「那麼再見了,祝你好運。」

  「那我祝你工作順利?」

  「哈哈,確實,真不錯呢。」暗鴉似乎因為「自己的信條」告一段落而顯得輕鬆許多,「對了,最後我得承認一件事,你的變裝……直接點說女裝技術真的不錯,說不定我這麼想把你從桃濱挖出去,是想等到你獨自活不下去後,能來當我的下手幫忙呢。」

  「啥!」天藍聽懂這番話後已然來不及說什麼,便聽到耳機傳來中斷通訊的聲音,隨即陷入一片靜默。

  「其他人也就算了,我才不要被你這個什麼都能扮的人稱讚女裝技術啦!」天藍藉著最後的一絲理性,克制住自己沒有咆哮起來,因為他正身穿「女武神」的制服。

  饒是如此,大口豪邁地吞食洋芋片來發洩,應該算是情有可原的吧。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