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饗宴

　　當文律再次醒來時，察覺頭部仍隱隱作痛，但與先前的劇痛相比，已經和緩許多，同時他感受到思緒十分清晰，能迅速地思考並做出判斷。
　　『他終於醒了。』
　　是誰的意念？
　　就在文律直視前方時，他看見一位身穿黑色制服的女服務生朝他走來，然後她走到他的面前，臉上流露真誠的微笑。
　　「先生，我們的餐廳已到休業時間，如果你想要用晚餐，請至今晚舉辦宴會的地點用餐。」
　　「你剛剛有想些什麼嗎？」
　　「嗯？」
　　『他是還沒清醒嗎？既然酒量不好，就不該喝酒。』
　　文律發現問題出在哪裡了，那就是她並沒有開口，但他卻感應到一句話，要解釋這個狀況，只有一種可能，就是他直接感應她的心靈。
　　當然要是心靈感應，他不會如此驚訝，因為那是他早就習慣的能力，但讓他感到困惑的是以往操縱自如的異能，為何會出現不聽使喚的狀況呢？
　　文律想起黑衣少女的身影，推測這應該就是問題的答案。她用異能催化他腦部的活性，使他此時的異能比以往任何時候都來得強，但也讓他難以操縱，就像拿著鋒利的兩面刃，隨時都有割傷自身的風險，但也擁有無與倫比的力量。
　　「請問現在幾點？」
　　「現在是七點十分，晚宴已經開始，你需要我帶你到晚宴的地點嗎？」
　　「不用，我知道位置。」
　　文律直接從他的腦中感應晚宴的地點後，就開始向前奔跑，向命運疾奔而去。
　　『謝謝你。』
　　感應到他意念的她環視餐廳四周，但周圍一個人影都沒有，只剩下手中酒瓶的影子陪伴著他。
　　砰噹！
　　酒瓶從她的手中滑落，掉到地板上化成無數碎片，裡頭的酒液向八方噴濺而出，將潔白的大理石地板染上鮮紅的圖案。

　　文律用心靈感應跟女服務生傳達話語後，就中止與他之間心靈的連結，然後用他最快的速度向前奔跑。
　　當他到達晚宴的地點時，看見宴會廳的兩旁的桌上擺著各式餐點，宴會廳的中間則布置百張長桌，眾多賓客坐在桌前正對前方的舞台。
　　舞台上的白色布幕的前方擺著一個投影螢幕，上頭正播放一部怵目驚心的影片，那是數位警衛相互射擊後，剩餘的一人對白衣女子開槍之後舉槍自盡，然後影片最後的畫面，就是那位女子逐漸遠去的身影，緩緩地消逝於鏡頭之外。
　　此時文律看見曉夜坐在最前面的位置，她身穿的斜肩藍色晚禮服宛如深藍的海洋，散發一股神秘的氣息。
　　文律並沒有走到曉夜的身邊，因為他發現一位身穿白色禮服的男子就站在舞台的左側，嚴肅地注視著底下的群眾，於是他試圖感應他的心靈，卻發現能力像是遇到無形的阻礙，竟然無法觸碰到那個人的心靈。
　　白衣男子似乎察覺到文律的入侵，將視線移往他所在的方向，但因為他坐在最後一排，剛好被前面的人擋住，所以白衣男子並沒有看見他，然而他清楚地看到他的雙眼，那股湛藍宛如遙不可及的天空。
　　文律用心靈感應向曉夜問道：『站在舞台左側的人是誰？』
　　『你在那裡？你的異能不是被壓抑住了，怎麼還能用心靈感應呢？』
　　『你先回答我的問題，他和妳有關係嗎？』
　　『你既然會這樣問，那麼我想你應該已經知道答案了。』
　　『我想要你親自回答我。』
　　『那麼就讓我告訴你，他就是白星的領導人，同時也是我的父親。我希望你能答應我一件事，待會無論你看到我做了什麼事，請相信我這麼做，都是為了保衛異能者的未來，讓我們能有尊嚴地活著。』
　　『我會的，就像你曾經相信我，我也會相信你的。』
　　就在他們用心靈感應交流時，白衣男子走到舞台的中央，用他那雙湛藍的雙眼俯視底下的群眾，同時拿起手中的麥克風後說道：「歡迎各位貴賓光臨本宴，今晚邀請你們的目的是藉由影片，讓各位認知異能者對社會的威脅，要是不加以防範和管控，他們將會危害我們的安全。所以我懇請各位回國後能推動異能者管制法案，用白星研發的基因檢測技術，對全體民眾做全方位的檢查，找出所有異能者，然後加以全面性的管控，如此方能確保民眾安全。」
　　此時一位記者舉手問道：「現在各國對異能者的規範制度各有不同，但都由各自的政府負責，你的意思是要各國政府授權白星管控全世界的異能者嗎？」
　　「並非如此，白星只會處於協助的立場，管控者還是各國政府，但是我希望能建立統一的制度以處理異能者的問題。」
　　「那是怎樣的制度呢？」
　　「白星會提供藥劑供各國政府使用，藉由定期注射來抑制異能者的異能，使其無法使用異能，這樣不僅能保護民眾，也能使異能者融入社會。我在此呼籲各位支持我們的提案，讓悲劇不要再度重演。」
　　這時曉夜起身對懷特說道：「你說過要見識我的覺悟，現在我就讓你知曉。」
　　曉夜轉身面向群眾，問道：「各位來賓，你們畏懼異能者嗎？」
　　聽到曉夜的提問，群眾彼此面面相覷，正當他們對突如其來的問題感到困惑時，曉夜繼續說道：「如果你們畏懼異能者的話，那麼你們應該贊成白星的提案，支持政府管控所有異能者，並用藥劑抑制他們的異能，令他們失去與生俱來的能力。這種作法就像將獅子關在鐵籠裡，並且拔去其爪牙任人觀賞，但各位有想過置身籠內的獅子的尊嚴嗎？若是他能感知痛苦與悲傷，各位還會為了一己之私將其關入鐵籠嗎？」
　　曉夜剛問完問題，一位坐在首排的議員問道：「我們身而為人，為何需要顧慮獅子的尊嚴？」
　　「縱使你們不顧慮獅子的尊嚴，但是異能者也同樣是人，你們就不顧慮他們的尊嚴了嗎？若是他們只想保有異能，並且有適當的自治組織和管理機制使其不任意使用異能，你們能允許這樣的自治方案嗎？」
　　「我國並不允許社會存在異能者這種潛在威脅，為了維護國家安全，我回國後將響應白星的提案，在國會推動相關法案，將搜索與管控異能者列為維安首要任務。」
　　當議員義正詞嚴地回應後，坐在他身旁的官員開口說道：「關於這個問題我國需要經過多方討論，才能制定一套妥善的規範，但大體上而言，為了建構和諧社會，管控異能者確實有其必要，重點應在於管控的方式，而非管控的有無。」
　　這時群眾紛紛發表意見，他們的言論皆是贊成白星的提案，至於支持曉夜提出的自治方案的人，連一個也沒有。
　　「對於白星的提案，看來各位都已達成共識。雖然我起初就沒有懷抱期望，但沒想到勝負竟是如此明顯。懷特，就當成你贏了第一回合，但這個勝利毫無意義，因為這些群眾始終都不是主角，也並非配角，他們不過是舞台上的布景，他們的支持或反對，對你我之間的勝負沒有任何影響。」
　　「有無影響這點並非如此表面的事，但是這本來就不是今晚的主餐，可以算是一道前菜，現在前菜已上，你現在想品嘗哪一道呢？」
　　曉夜沒有回答懷特的問題，而是回頭對群眾說道：「我在此向各位自我介紹，我是藍曉夜，是虹這個異能者組織的代表，剛剛我已經明白各位的想法，對各位不認同自治方案的立場，我深感遺憾。但是對於各位的想法，我也能理解和尊重，因此我今日來此的目的，並非試圖說服各位與異能者和平共處，當然也不會強求各位接受我方的方案。我的目的只有一個，希望在座的各位遺忘要管控異能者這件事，什麼都不做，什麼都不說，請問各位做得到嗎？」
　　「面對異能者的威脅，我國怎麼可能什麼都不做？我國將會加速推動法案，配合白星共同打擊危害社會秩序的異能者——」正當議員強硬地回應曉夜的問題時，他的臉龐浮現驚恐的神情，顫聲說道：「這…這是什麼？不要過來！」
　　議員朝著虛空揮動雙手，想要趕走令人恐懼的事物，卻徒勞無功，因為他看到的是烙印於他視網膜上的幻象，即使是虛假的幻象，只要看起來十分真實，就能令人因恐懼而發狂。
　　這時議員身旁的官員對他問道：「你怎麼了？需要協助嗎？」
　　議員轉過身來，他眼中所見並不是身旁官員關心的神情，而是一張腫脹流膿的臉龐，原本眼睛和鼻子的位置變成三個深不見底的凹洞，無數白色的蛆蟲在洞裡不停地扭動著，至於嘴巴則潰爛成裂口的笑臉。
　　議員見狀，激動地從懷裡拿出手槍，朝眼前那恐怖的臉孔開了一槍。
　　磅！
　　槍聲一響，子彈射入官員的額頭，他的身體隨即倒地，不成人形的臉龐讓人不忍卒睹。這時議員失控地朝周圍的群眾開槍，伴隨著聲聲槍響，閃避不及的群眾個個負傷，倒地後發出陣陣哀鳴。這時一位身穿黑色制服的女服務生從混亂的人群中衝出，向議員急奔而去，此刻議員將槍口對準迅速逼近的她，接連扣下板機。　　
　　磅！磅！磅！
　　每一顆子彈都著實地打在她的身上，但她的速度並沒有減緩，依然迅速地奔向議員。
　　正當議員想扣下第四次板機時，她已經站在他的面前，用右手觸碰他的前額，然後只聞一聲碎裂的聲響，這時他的頭部宛如被迫擊炮轟到而消失無蹤。
　　當無頭的身軀倒地時，她不疾不徐地走到曉夜的身旁，說：「都準備好了。」
　　曉夜頷首後拿出懷中的手機，朗聲道：「非虹之友為虹之敵，虹不期待其敵認同，因虹亦不認同其敵，虹不盼望其敵諒解，因虹亦不諒解其敵。凡是虹之敵必違虹之願，故虹必毀敵之身，凡是虹之敵必否虹之聲，故虹必滅敵之心。各位若無法忘記今晚並無所謂，若想到處傳揚虹之名亦無妨，因為今晚將是你們最後一夜。那麼就讓噩夢成為夢魘，讓地獄成為煉獄，既是開始，亦是終結，將一切徹底毀滅殆盡吧。」
　　冷冽的聲音迴盪於空時，曉夜按下手機螢幕上的圖示。
　　轟隆轟隆轟隆轟隆轟隆轟隆轟隆。
　　遠處傳來一連串爆炸的聲響，在場的人透過宴會廳兩旁的玻璃窗，看見船的尾端陷入一片火海，那熾紅的火光照亮了晦暗的天空。
　　「原來這就是你所謂的覺悟？清除所有不認同你的人，剩餘的當然都是認同妳的人，這個邏輯真是簡單到令人不知佩服你的執念，還是嘲笑你的無知。但是現在對你說教，想必你也是聽不進去，那麼就讓我端上今晚的主餐，你就用心品嘗。」
　　懷特莊嚴的神情彷彿是教堂裡主持禱告的神父，用雄渾的聲音向講台下的信眾佈道：「現在我宣布，虹色饗宴正式開始。」
　　此刻他身後白色的布幕緩緩地昇起。

　　火焰熊熊地燃燒著。
　　這裡是希望之星的尾端，船員正忙著撲滅不斷竄出的火舌，他們不知道為何船上的油槽會突然起火爆炸，不過他們沒有時間去追究原因，因為這時把火勢控制住才是最重要的事。
　　正當船員奮不顧身地滅火時，突然一陣強風吹過，將火焰分成兩半，這時他們看到火場中走出一位身穿褐色夾克的男子，他除了衣服有部分燒焦的痕跡外，看起來並無大礙。船員以為那是不幸被捲入的的賓客，所以連忙走向前去營救，但當他們靠近的那瞬間，他們發現那人臉上的表情，既不是驚魂未定的恐懼，也不是大難不死的喜悅，而是神情自若的微笑。
　　「能請你們不要滅火了嗎？要是好不容易點燃的火熄滅的話，我會很困擾的。你們趕快去找救生艇逃生，因為這艘船很快就要沉了，要是到時搶不到位子，可不要怪我沒提醒過你們。」
　　在場的船員面面相覷，然後不約而同地嘆了口氣，因為他們認為他可能因為身陷火場的衝擊，導致精神出現狀況。
　　這時一位船員走向前去，向他問道：「先生，你剛從火場逃出，要不要先休息一會？」
　　「看來用說的似乎沒有用。」
　　他隨手一揮，忽然一陣旋風將向他走來的工作人員吹倒在地。
　　「那我只好用事實來說服你們了。」
　　他從懷裡拿出了橙色的指揮棒，然後高舉過頭。
　　「我先自我介紹，我是晨風曲，外號為橙楓樂章，就讓你們欣賞我的即興演出吧。」
　　此時他手中的指揮棒迅速地揮了下來。

　　一艘漁船徐徐地航行於海上。
　　一位男子嘴裡刁著一根香煙，坐在船板的涼椅上，手裡拿著一隻釣竿，看著前方的油輪冒出直沖雲霄的濃煙。
　　「看來已經開始了，現在我只能在這裡等你們回來，就讓我用釣魚來打發時間吧。」
　　這時前方突然出現白色的燈光，一艘救援船正快速地航向起火的郵輪。
　　「看來有魚上鉤了。」
　　他甩動手上的釣竿，只見金屬釣勾飛躍漆黑的的海面，然後撲通一聲落入水中。就在這個瞬間，一道強烈電光從空中劈了下來，擊中救援船，磅的一聲巨響，那艘船頓時燃燒起來，然後緩緩地沉沒。
　　「料理完成。」
　　此刻郵輪放下幾艘救生艇，上面的船員們正準備逃離船板，那由旋風和血肉所組成的交響樂章已成為他們一生揮之不去的夢靨。
　　「看來有漏網之魚。」他將沉在水裡的釣勾拉起，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甩向救生艇的方向。
　　救生艇上正慶幸逃過一劫的船員們，就在釣勾落水的那刻，他們突然開始全身抽搐，然後無力地倒臥在救生艇上，有些人則沉入海中，被冰冷的海洋所吞噬。
　　因強烈電流而喪命的魚群和人們，他們共同浮沉於起伏的浪濤。
　　眾生平等。
　　唯有死亡能體現這句話的意涵。
　　「想進去的人進不去，想出來的人出不來，雖然無奈，但是沒辦法，因為這就是人生。」
　　他看著擺在漁船角落的儀器的燈光由紅轉綠，說道：「現在電磁干擾已經完成，所有電磁訊號皆已阻隔，現在就讓我來創造新的百慕達傳說。」
　　此刻他望向遠方的海平面，遙遠的那端出現數個白色的亮點，它們越來越近，朝郵輪的方向疾駛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