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本章節 3093 字
更新於: 2023-08-19

  海溪橋心頭發緊,喉頭乾澀:「你剛剛,怎麼不反擊?」
  江月白一時未搭腔。
  他忽然有些後悔,向海溪橋提出療傷這種過分的要求。
  明知道她會拒絕,卻仍是期待著,她能有不同的答覆。
  平時,江月白帶領騎士團,相處的全是一些粗魯的漢子,現在這是他頭一次,和異性靠得這麼近。
  他撇開視線,目光落在她身後,才讓神智清醒些:「他⋯⋯是妳父親。」
  話音剛落,他身體一震。
  海溪橋絲綢般的長髮,灑落在他的肩上,她俯低下身。
  下一瞬,一股濕熱柔軟的觸感,落在他的脖子上。
  「海溪橋⋯⋯」
  她模糊地應了一聲。
  男人的喉頭滾動,海溪橋心尖也在狂跳,細細密密地吻過長條傷口,一絲淡淡的血腥味,從唇齒間漫開。
  再往下,就是線條流暢的鎖骨。
  海溪橋感覺下巴被扣住,往上一抬,對上一雙海洋般的雙眼。
  氣氛,早就變了調。
  昏黃的燈光淺淺映在他的眸中,深處卻深沉漆黑,像是有一個無邊的漩渦,要將人淪陷而去。
  「妳有沒有聽說?死神,是貪婪的。」他的嗓線,比往常還要低,震得人耳朵發麻,「我原以為那是無稽之談,因為我這輩子,從未對權勢、地位、金錢,任何東西感興趣。」
  但遇見妳之後。
  後面的話,江月白低聲道:「我現在才知道,那是真的。」
  海溪橋微微一愣:「⋯⋯什麼?」
  他抿緊唇角,慢慢鬆開她的腰。
  死神是真的,十分貪婪。
  這漫長而彷彿沒有盡頭的壽命中,如同行屍走肉般,庸庸碌碌地過著生活。江月白在死神界,人人都避而遠之,唯獨海溪橋,從未懼怕過他。
  她可以為一個僕人求情,也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算計他。
  江月白只覺得新鮮,幾乎是放縱。
  這個女人,以後還會做出哪些荒唐行徑?她有什麼目的?
  就這麼,遠遠地看著她的一舉一動。
  死神貪婪的本性,漸漸展露無遺,他私心一步步靠近,想要讓她看見自己。
  原來一個狼狽的通緝犯,遇上了她,臉上也能有如此幸福的笑容。
  開始貪婪。
  江月白抬手,撫過自己的脖子,那處的傷口,已經完好如初。
  他好像有種錯覺,彷彿胸口那總是空洞的漩渦,有朝一日,也能被填滿。
  「溪橋。」
  江月白胸口發燙,反手扣住她的手。
  「我有點,變得不像自己。」他垂下頭,沿著她的手背、手臂、脖頸,視線落在她的臉上。
  違抗皇命。
  甚至,如果因此被皇帝斬殺,都在所不惜。
  他已經,變得,不像自己。

  ***

  海溪橋出了客房時,每一步都虛浮得彷彿踩在雲端上,回到自己的臥室後,將背抵在門板上,腦海裡亂糟糟一片。腦海中不住浮現出江月白清俊的面孔,她將手按在胸口處,眼眶有些發紅。
  ——皇帝的看門狗。
  他被這樣稱呼。
  戰場上的魔鬼,經歷過無數次生死之人,臉上似乎總是平淡無波,像一灘死寂的水,如此人人懼怕的存在,卻比想像中的,還要熱烈。
  海溪橋走進浴室,扭開水龍頭,任由嘩啦啦的水聲與外頭的雨聲交織在一起。
  雨下得越來越大了。
  她掬起一捧水,撲到臉上,隨後仰起頭,看向鏡子中的自己。狹長眼睛,黑髮如瀑,水珠沿著她白皙的面頰向下流淌。
  她好像還是第一次,真正地接受自己。
  和海瀚沒有血緣關係的自己。
  是個不知從何而來的,死神的新娘。
  歷代死神的新娘,都是被迫與之交合,最後被飲盡血液,成為一具乾屍。
  但江月白不會這麼做。
  因為,他對皇權,沒有慾望。
  ——叩、叩。
  門被敲了兩下,隨後響起茵茵的聲音:「小姐,我能進來嗎?」
  聽見海溪橋的應聲後,茵茵推開門,懷裡抱著棉被,看了眼窗外交織的雨:「晚上可能會涼下來,我給您多帶一個被子。」
  茵茵將棉被放在床上,又瞥了一眼窗外。
  「怎麼了嗎?」
  「那個⋯⋯」茵茵躊躇。
  「沒關係,妳說。」
  「窗外有人在看妳。」
  茵茵才剛說完,窗戶就猛然被打開,閃現而出的是陸斯恩,他蹲在門框上,一躍而進。
  「妳這個奸詐的人類。」陸斯恩面目猙獰,「又給領主大人灌了什麼迷湯?大人為什麼會在妳家?」
  海溪橋:「⋯⋯」
  對於陸斯恩這個江月白的狂粉,她已經懶得吐槽他。
  手機在此時響起,她瞥了一眼螢幕,是段瑛的同事打來的,她推開陽臺門,走至外頭接通。
  「段瑛沒事了,醫生說是疲勞過度,才會昏倒。」同事說,「多虧了妳,要不是妳打電話過來,不然一定想不到她會發生這種事。」
  對於段瑛昏倒在犯案現場的那棟別墅內,同事感到毛骨悚然,卻怕再說會嚇到海溪橋,多聊幾句便結束了談話。
  海溪橋回到臥室時,只剩茵茵一人,她愣怔望著窗外,喃喃道:「我還是第一次看主人這麼生氣⋯⋯」
  海溪橋也探頭一看。
  從二樓往下看,能見到交織的雨中,有兩抹影子。
  江月白筆挺地站立在雨中,而在他面前,則匍匐著一個瑟縮的人影。

  ***

  陸斯恩蜷縮著身體,感覺五臟六腑都在翻滾,他摀著腹部緊咬著嘴唇,不敢呻吟出聲。
  烏雲遮擋住了月亮,漆黑的夜籠罩而來,前方的江月白佇立在雨中,身上卻未沾溼半分,他微微垂著眼簾,眼裡的寒霜瘮人:「你下次再未經同意,偷看海溪橋的房間,我就再罰你⋯⋯掃倉庫。」
  陸斯恩渾身發抖,膝蓋上的雙手緊握成拳:「領主大人,您誤會了⋯⋯我只是想查清她接近您有什麼目的⋯⋯」
  「陸斯恩。」
  陸斯恩瞬間噤聲,喉嚨傳來一陣刺痛。
  劍鋒轉眼指著他的脖子,再往前一點,就能刺破他的喉嚨。他順著劍身往上看,江月白神情淡漠。
  是真的動怒了。
  「是我主動接近她。」男人的聲線,與拍打在地面的水聲融合,顯得縹緲而不真實,「以後見到她,要像見到我一般,不可逾越。記住了?」
  陸斯恩嘴唇囁嚅幾下。
  以後見到那人類,要像見到大人一般?
  這可是前所未有的命令。
  「我⋯⋯記住了。」

  ***

  「陸斯恩一直很敬重主人。」
  茵茵將棉被攤開鋪好後,雙手交握在身前,解釋,「他曾經上戰場,在生死關頭,被領主大人救了一命。」
  在戰場上因江月白而得救的人,不計其數。再多麽害怕他的人,只要成為士兵,與他站上同一陣線,看見他那頎長而決絕的背影,都不禁會升起敬佩之心。
  「有很多平民士兵,就是因為和大人上過戰場,所以後來才奮發成為騎士。我則生來是奴隸,後來到艾德溫公爵府邸工作,卻一直被虐待。後來主人和公爵見面時,公爵為了羞辱主人,將我這貧民送給他,我才免了一死。」茵茵低聲道,「雖然只是巧合,但我一直很感激主人。」
  「茵茵。」海溪橋道,「妳能和我說說皇帝的事嗎?」
  「陛下⋯⋯」茵茵面露難色,似乎不敢多說什麼,「抱歉,我也不了解陛下。但百姓對陛下的聲望一直很高,打從陛下登基以來,死神界迎來了前所未有的盛世。」
  海溪橋臉色有些僵硬:「那他,對待臣子是什麼樣的?」
  茵茵垂下頭,沉默了好半晌。
  「很嚴厲。」她低聲評價道,「或許因為當初是推翻前任皇帝謀反而得到的寶座,所以他疑心病一直很重,只要誰有一點反抗的跡象,他一定會把對方殺了。」
  「⋯⋯」
  這樣沉重的話題,就像一顆大石頭,緊緊地壓在心臟上頭。
  海晁曾是反皇軍首領,皇帝要是抓到他,肯定會將他殺死。
  而江月白,一直聽從皇帝的命令。原以為只要有江月白的庇護,必定能夠保全平安,但聽茵茵剛剛的話,感覺即使是江月白,也不能夠完全得到皇帝的信任。
  要是他們為了保護海溪橋,害得犧牲性命,那就得不償失了。
  「知道了。」海溪橋衝她淡淡一笑,「那妳和我說說陛下長什麼樣子吧。」
  以後遇見了,也好當下作出對策。
  「陛下長得很美,五官非常精緻,紅長髮紅眼睛,長得也很高,我遠遠看過他幾次,真的就像是畫裡走出來的人物,所有的女人都幻想要嫁給他。」
  「但美中不足的是他的左眼瞎了,一直用繃帶遮住。」
  海溪橋眉頭一皺:「以前就瞎的?」
  「據說⋯⋯」茵茵舔了舔乾燥的嘴唇,「是上任新娘在死前,為了逃命,拿匕首戳瞎的。」
  她心頭巨震。
  茵茵離開後,海溪橋坐在窗前,望著外頭滂沱的雨勢。最近發生太多事情,內心久久無法平靜,前方是一片無涯的薄冰,稍一不慎,便會墜入深海之中。
  她眼前浮現出一張清俊的面孔。
  征戰無數的男人,他是皇帝的魁儡,是皇帝忠誠的狗,是戰場上人人懼怕的惡魔。
  但不久前,他卻在床上擁著她,語氣近乎表白,窗外的風雨在這一瞬全都被隱去,時空也被拉得漫長。
  字字句句,絲絲入扣,分外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