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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節 3208 字
更新於: 2023-08-19

  海瀚回家時,一推開工作室的門,就聽見低低的交談聲。
  是來委託人了吧?他一剛這麼想,推開門,入眼的是一名陌生男子,坐在沙發上,容貌格外出色。
  「爸。」海溪橋一看見他,便站起身來,「剛好在等你回來顧店,我要先走了。」
  海瀚警惕地望了男人一眼,心中警鈴大響。
  這男的,頂著這張招蜂引蝶的臉,勾引我家女兒?
  「妳去哪呢?」海瀚語氣淡淡的,「先吃飯再走吧。」
  海溪橋想到他那一手暗黑料理,雞皮疙瘩都起來了:「我不餓。」
  男人微微垂下頭,倒是彬彬有禮:「伯父您好,我是江月白。」
  海瀚神色微微一愣,隨後沉下臉:「來委託工作?」
  「不是,來找海小姐,有點事情。」
  「⋯⋯」
  海溪橋去死神界的事情,海瀚全都聽說了。這名叫江月白的死神,想必就是那名令人聞風喪膽的惡魔了。
  不能讓海溪橋又跟著這麼危險的人離開!
  「伯父,您就別攔著了。」一旁的段瑛手持茶杯,慢條斯理地品茶,「他們好像是去談婚事呢。」
  剛剛聽了一點,說什麼「新娘」的。
  海瀚瞪大眼,伸出食指,顫抖著聲線:「你這小白臉,居然要跟我女兒談婚論嫁?」
  江月白抿緊唇:「不⋯⋯」
  「別理我爸。」海溪橋扭頭往門外走,「快走。」

  ——十分鐘後。
  兩人坐在車內,赴往江月白在人界的家。
  海溪橋逃過一劫,想起茵茵的料理,不由得有些想念:「茵茵最近都好嗎?」
  江月白雙眼目視著前方的路況:「已經康復了。」
  她心裡一暖。
  說到底,茵茵能夠活下來,還得江月白既往不咎。
  她真心實意道,「你真是個善良的人。」
  從相識到現在的林林總總,她都很感謝他。
  ——善良。
  被用這詞彙來指一個殺戮無數的人,江月白平生還是第一次聽見。
  海溪橋想到他在死神界的風評,她撐著下巴,望著窗外迅速倒退的景色,道:「你要是有什麼想說的,就直接說吧。」
  車輛停駛下來,兩人一前一後進門。
  海溪橋先踏入房門,便聽見身後門檻「喀嚓」一聲闔上,心念微微一動,剛轉過身,臉猝不及防地撞上他潔白的襯衫領口,她後退一步。
  一股熟悉的清冽冷香伴著陰影攏了過來。
  「海溪橋。」
  她迷迷糊糊地抬頭。
  「妳是從哪時候起,發現自己的身份?」
  江月白站在未開燈的玄關處,半明半暗的光影落在他的眉眼間。海溪橋看了他一會兒,覺得心口有些發燙。
  他果然,都知道了。
  「從很小很小的時候,一開始只是很困惑,遇到你之後,才覺得蹊蹺⋯⋯」
  從那一次游泳課遇到的那個老師後,彷彿多了一個永生難以擺脫的夢魘,時時纏繞於腦海中。
  新娘。
  所有同齡的女人,都懷揣的浪漫夢想,在她身上,卻是一個令人恐懼的詞彙。
  「了解來龍去脈之後,我就知道,要是被別的死神發現,我遲早會和小時候一樣,經歷那種事情。」海溪橋背後滲出一層汗水,指尖開始發麻,吸進肺裡的空氣都變得凝滯而冰冷。
  她慌張。
  所以在知道真相後,逃離了死神界,不想再與任何怪力亂神牽扯在一起,只想回到熟悉而溫暖的家中,繼續過著平凡的生活。
  「這項鍊似乎能遮掩我的氣息。」海溪橋低聲道,「回來之後,我問過我爸,他說是我去世的母親送的。」
  海母在她記事前因病而亡,只給女兒留下這條項鍊。
  海溪橋將雙手繞至後頸,鬆開鎖扣。
  她摘下項鍊,放到三步遠處的櫃子上頭,再次回過頭的時候,只見男人還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
  他那雙眼依舊沉靜,只是凝視著她,垂在身側的手,卻緩緩虛握成拳。
  彷彿有一股潛在骨子裡深處的感應機制,在瞬間被打開。他聞見空氣中瞬間瀰漫著淡香,帶著甜味,伴隨女人獨有的幽香。
  幾乎,讓人瘋狂。
  她站在他身前,眉目依舊清秀,狹長而漂亮的眼睛,一眼不眨地盯著他瞧,似乎是感到有些不安,嘴唇緊緊地抿著。
  是怕他對她做出什麼事?
  也是,他也是死神。
  海溪橋還站在原地,手指搭在身後的櫃子上,眼前的他沐浴在陽光中,與平常人無異。
  他的表情也沒有變化,這讓她原先紛雜的心緒,悄悄地安定下來。
  江月白幾步邁至她面前,海溪橋抬起頭來看他,離得很近,微涼的手彿過她的耳畔,發出簌簌細響,微微發麻,她縮了一下脖子,感覺自己的頭髮,被極輕地撥弄至左肩上。
  心跳在這一瞬間,猛然漏了一拍。
  鎖骨處一涼,她一垂下頭,看見脖子上的項鍊。他的指腹在那紅寶石上微微停頓,似在思考些什麼。
  「手機給我。」
  海溪橋不明所以,還是乖乖掏出來給他。江月白在上頭輸入了一串電話號碼,放回她手裡,他嗓音微微發啞,低聲道:「海溪橋,我一直拿妳沒辦法。」
  他垂著頭不讓她看見他的神情,淺淺的鼻息灑在她的頸窩處,海溪橋耳根都在發燙:「什麼⋯⋯」
  手機扣回她的掌心裡:「知道妳的身份之後,妳知道我第一件事,是去做什麼?」
  海溪橋有些茫然:「來找我?」
  江月白:「是辦一台人界的電話。」
  「⋯⋯」意外可愛的回答,她突然有點想笑。
  「遇到其他死神,隨時打電話給我。」他道,「我會趕到妳身邊。」
  這本就是在他的地盤裡,周圍安靜得彷彿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海溪橋感覺呼吸都在凝滯。
  「希望不會用到。」她將手機收回口袋,重申,「最好這輩子,都不要用到。」

  江月白在人界的房子,也是安排陸斯恩給他買的。
  換作是以前,他很少過來人界,大多隻因任務而多待幾日,房子裡顯得很空曠。
  帶海溪橋回家後,他來到書房。眼前是一排排整齊排列的書架,江月白掌心朝上,一本筆記本,憑空出現在手上。
  這是紀錄工作的簿子。
  工作內容,大致是捉捕逃離死神界的罪犯、或者捉捕遊蕩人間的冤魂,由於他身為皇家騎士團長,且有身負剷除反皇軍的任務,他已經好一陣子,沒有被分發到新任務了。
  他翻閱著筆記本,視線草草掠過寫滿了字的紙面。
  死神界的任務,會依照個人能力來下達。江月白往年追捕的,大多是窮凶惡極的罪犯。
  江月白視線猛然一頓。
  ——姓名:海晁。
  ——反皇軍首領。
  這是一個陳年的舊案,任務發派時間是在三百年前,一直未能有人捉捕到海晁這個罪犯。三百年前,朝宗皇帝才剛登基不久,聽說當時的反皇勢力便已經在蠢蠢欲動,皇帝極為忌憚,斬殺了上千名嫌疑人,如此鐵血無情的舉動,令當時的死神界人心惶惶。
  同樣姓海,會有什麼關聯性嗎?
  江月白再次赴往海家。
  天邊已經漸漸黑了,偵探事務所也關了。江月白站在對面大樓的頂樓上,靜靜地看著眼前的街景。
  過了約莫十分鐘,只見海瀚從街角拐過來,手上提著超市的購物袋,笑嘻嘻地跟街坊鄰居打招呼,仍是那一副傻傻的模樣。
  在江月白打消自己的猜測之際,遠方的海瀚卻若有所覺,抬眼準確地朝著大樓頂部的方向瞥來。
  江月白並沒有避開他的注視。
  依照人類的視力,不可能看得這麼遠。海瀚挪開視線,扛著購物袋,歡天喜地地朝著家裡的方向走去。
  但是這看似自然的偽裝,卻逃不過江月白的眼睛。
  ——剛才,他們分明四目相對。
  江月白眉心微微一皺。
  死神的新娘必定是人類,而死神則不可能生育新娘。
  如果海瀚不是人類,而是死神。
  那麼,他接近海溪橋,到底有何目的?

  ***

  反皇軍是很早以前便出現的勢力。
  一直以來,都是每三百年換一任皇帝,得新娘者便能得天下。
  然而並不是每一任皇帝,都是賢明之軍。歷年有不少任皇帝,可能毫無執政能力,只懂殘忍掠奪,登基後揮霍無度,將死神界治理得天翻地覆。
  反皇軍以此為由,集結在一起,意圖顛覆這一種迂腐。
  「海晁是歷代最有能力的一屆首領。」陸斯恩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道,「當時不只平民百姓加入反皇軍,就連不少貴族,都偷偷地加入了,在三百年前陛下登基後,根基還不穩,海晁攻入宮中,陛下差一點死於他的劍下。」
  「不過,反皇軍還是失敗了,大多的罪犯,都被砍斷了翅膀、收回神力。」陸斯恩頓了一頓,「全部的反皇軍都被處刑,頭顱掛在城牆上示眾,由於參與反皇的人眾多,頭顱幾乎掛滿整面城牆。從那一刻起,大家對陛下便不敢再有異議。」
  「海晁是個意外,他憑空消失了,陛下一直很忌憚這個首領,但不管如何追捕,都無法得到任何蛛絲馬跡。」
  「給我看看他的照片。」
  「是。」
  無法得到任何蛛絲馬跡,這一點江月白可以認證。
  這是他少數無法解決的案件,海晁的隱身能力驚人。
  陸斯恩將一張相片,推至江月白面前。
  是一張年輕男人的臉,面容白皙乾淨,長相普通,與海瀚那粗獷的模樣相差甚遠。
  雖然有很大的改變,但江月白還是認得出來。
  誰又能想到,一個被砍斷雙翼、收回神力的罪犯,還可以逃到人界,戴著平凡慈父的面具,藏在一個平凡家庭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