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一切攏是五會啦！

　　寒假的第二天早晨，黑帝斯家裡的電話突然響起。

　　嘟嚕嚕嚕──嘟嚕嚕嚕──嘟嚕嚕嚕──嘟嚕嚕嚕──

　　電話在空無一人的客廳響了超過一分鐘。一直到進入語音信箱，電話才掛斷。

　　

　　※

　　

　　吳老師氣得將話筒一摔，然後衝出家門。

　　吳老師發誓：他的女兒要是有個什麼三長兩短，他會用他口袋裡那把十幾年前文管會依法授予他的配槍，在黑帝斯的喉嚨開個洞。

　　

　　※

　　

　　明明都已經快要一月底，正午的太陽卻還是出奇地熱。台中市近郊，火車站附近鬧區的民眾來來去去，他們大多穿著短袖短褲、短袖短裙，偶爾會有一些人為了美麗或帥氣穿著短袖長褲或短袖長裙──坐在廂型車裡面的黑帝斯往窗外看，都不禁覺得熱。

　　「我就在這裡下車。」

　　廂型車開到火車站前的廣場時，小伶對著黑帝斯的姊姊說。

　　黑帝斯的姊姊一臉擔憂地透過後照鏡望著小伶。

　　「妳確定到這裡就好嗎？我可以直接載妳到家──」

　　「不用了！我、我還要去別的地方啦！」

　　小伶說的是真的。但是，小伶沒有告訴黑帝斯的姊姊要去哪裡──她要去學校一趟，因為她之前騙她的父親說這兩天還要去學校上課，所以照理說她現在得出現在學校。

　　寒假的時候，晴葉學園會開放給一般民眾進來運動。小伶打算搭公車去晴葉學園，然後在操場上一直坐到放學時間。

　　小伶的身上並沒有多少行李。但是，如果只是去上學，身上有行李還是很奇怪的一件事──不過就連這一點小伶也都想好該找什麼藉口了。到時候，她打算跟她的父親說她會帶行李，是因為今天學校有什麼模擬露營課程。

　　小伶向黑帝斯的姊姊道過謝之後便下車。黑帝斯的姊姊搖下車窗，她原本想要對小伶大喊：「妳要去哪裡？還是我載妳去吧！」但是小伶走得太快。不知不覺，小伶就已經走到最近的公車站牌，搭上正好靠邊停的公車。

　　

　　※

　　

　　廂型車駛離車站前的廣場。坐在副駕駛座的黑帝斯透過車窗，望著小伶搭上的那一班公車，那班公車最終將會停靠在晴葉學園。

　　他猜小伶是要去晴葉學園，為了圓謊。

　　剛才，從花蓮到台中，一路上他跟小伶都沒有說話。他們兩人都在看著窗外的同一片景色發呆，雙方各有自己的心事。

　　廢文……

　　廢文明明就不會害死人……

　　黑帝斯想起去花蓮之前的那段日子。他想著升上高一認識小伶之後，一直到放寒假前的那段時光。

　　有個人……有個人也喜歡廢文的感覺明明就很棒，結果……

　　都是那個石碑害的！

　　早知道會這樣，當初就不要跟她去花蓮……

　　前方是紅燈。廂型車逐漸放慢速度，最後停在斑馬線的後方。這時候，黑帝斯突然萌生一股跳下車的衝動。

　　但是，跳了又怎樣？

　　就算不去花蓮，她總有一天也會發現自己的媽媽被廢文害死吧？

　　就算……就算我現在跳車去追她，我們也沒辦法回到去花蓮之前的那段日子了。

　　黑帝斯閉上眼睛。綠燈之後，廂型車繼續開動。黑帝斯拚命地克制自己想要跳車的念頭，他也拚命地克制自己，要自己別去猜測小伶究竟抵達晴葉學園了沒。過去那一段有人和他一起站在同一邊的時光，他也打算要永遠埋在他的記憶最深處，不再去觸碰。

　　黑帝斯覺得，只要他跟小伶對廢文的看法不一樣，他們總有一天會形同陌路。

　　我們兩個……我們兩個本來就走在不同的道路上。

　　她討厭廢文……其實我也不是不能理解。

　　

　　※

　　

　　吳老師一路跑到黑帝斯的家敲門，但是沒有人回應。

　　吳老師心想：她騙我說昨天今天要去學校……

　　所以……要是她想圓謊的話，今天回來台中之後應該不會直接回家，會跑去學校。

　　吳老師決定前往晴葉學園。

　　開車花了約十分鐘，吳老師便抵達晴葉學園的校門口。他將車子停在附近的白線上，然後打開車門下車。當他一踏上屬於晴葉學園的柏油路時，他才意識到，自己究竟有多不了解自己的女兒。

　　我……我上次來是什麼時候的事了？

　　我……

　　我好像，根本從來就沒來過……

　　入學典禮當天，吳老師並沒有來看他最珍愛的女兒。他一直都在忙著打拚，為了守護他的女兒跟台灣文壇，一直都在跟邪惡的廢文搏鬥著。這些年來，除了他的女兒長得越來越像他的老婆之外，他根本就沒有注意到女兒的身上還出現了什麼變化。

　　這一刻，吳老師在心中發誓：等一下要是見到他的女兒，一定要好好跟她聊聊。

　　晴葉學園比吳老師想像中的要大。雖然很累，但他除了採用地毯式搜索之外也沒別的辦法。

　　教官室裡面似乎有教官在值班……吳老師大可以去請教官幫忙找。但是，吳老師並不想驚動教官。今天這件事情可大可小，只要他能夠在這邊找到他的女兒，他就不用將事情鬧大。

　　吳老師伸了伸懶腰。接著，他開始在校園裡面快步走動，走遍每一個角落。

　　專科大樓……

　　一二年級的教室、三年級的教室……

　　……還有教師的辦公室跟圖書館。吳老師甚至連學校的花園都跳進去找，但是都沒有他女兒的蹤影。

　　找完大禮堂後，吳老師就只剩操場還沒找了。他快步走向操場，心裡面同時想著要是連操場都找不到人，那他就真的得去請教官幫忙找了。

　　先經過網球場，再經過一座小花圃，吳老師終於來到操場。操場上有幾個人正在跑步，還有一群學生在互相嬉鬧丟水球。吳老師實在不能理解，互相丟水球把身體弄得溼答答到底有什麼好玩，尤其現在還是一月……

　　這時候，吳老師看見操場邊的長椅上，坐著一名女孩。

　　女孩的身邊放著一包行李──這讓吳老師不禁想起他跟他的老婆第一次度蜜月的畫面。

　　（就在花蓮某一座公園的長椅上……旁邊堆著幾本詩集……她望著公園裡樹木及噴水池的景色，隨意吟了一段……）

　　吳老師露出微笑，默默地走向那名女孩。

　　「旅行……好玩嗎？」

　　坐在長椅上的小伶嚇了一大跳。

　　「你、你怎麼──」

　　吳老師在小伶的身邊坐下。一看見小伶有點害怕的模樣，吳老師突然有點不忍心責備她。

　　反正，吳老師剛剛也發誓過要靜下心來跟她聊聊，所以吳老師決定──原諒她。

　　吳老師帶著微笑，搭上小伶的肩膀。

　　「我都知道了。」

　　「呃──你知道什麼？」

　　「妳都沒有話要跟爸爸講嗎？」

　　「講……講對不起？」

　　吳老師點點頭。

　　「等等──我才不要跟你道歉哩！明明就是你什麼都不跟我說，我才會自己跑去查！」

　　「妳知道爸爸很擔心嗎？」

　　「誰──誰叫你什麼都不跟我說！都是你害的！」

　　吳老師苦笑。

　　「好啦──不然爸爸也跟妳說對不起，這樣可以嗎？」

　　「哼！」

　　吳老師搭上小伶的肩。

　　「對不起啦，我、我以為這都是為妳好，但是──唉！我想妳應該都知道了吧？妳媽媽的事。」

　　小伶點點頭。

　　「我不告訴妳是因為──我怕妳對廢文有興趣啊！爸爸我在十幾二十年前的那個年代，看見很多被廢文帶走的人，包括妳的媽媽──」

　　講到這裡，吳老師忽然覺得心有點痛。

　　「所以我才不告訴妳啊。我不想讓妳有機會接觸到廢文，因為我也怕妳跟妳媽媽一樣想不開，跑去自殺。」

　　小伶搖搖頭。

　　「我才不會這麼做哩。」

　　「我知道……」吳老師拍著小伶的肩。「我知道妳不會。因為妳是我的女兒呀，妳比誰都堅強。」

　　「對、對不起……」

　　「嗯？怎麼又道歉啦？」

　　「就是……昨天跟今天我沒跟你說就跑去花蓮，真的很對不起啦！」

　　「沒關係。反正妳媽媽也跟妳一樣很愛玩，常常拉著我跑來跑去的──我早就習慣了啦！托妳媽媽的福，我幾乎把全台灣所有的景點都去遍了哦。」

　　「真的嗎！那、那你們有沒有去過七星潭？就是花蓮的──」

　　「有！當初我跟妳媽媽度蜜月，就是去七星潭看日出哦。我還記得那個時候，妳已經在妳媽媽的肚子裡面了，我們還決定以後要等妳出生，再三個人一起去……」

　　講到這邊，吳老師再也說不下去了。要是再說下去，他怕他的軟弱會化成眼淚，不小心流出來。

　　「是喔……」

　　聽見他父親告訴她的這些，小伶突然有點感動。她很高興，因為她的父親終於肯開口談她母親的事情──但是另一方面她又很難過，因為她的母親已經去世，她們再也不能一家三口團聚、然後一起去花蓮──

　　「對了！那黑帝斯──你有罵他嗎？」

　　「沒有──我猜他應該是被妳強迫的，所以我不怪他。」

　　吳老師露出笑容。

　　「妳霸道的個性也跟妳媽媽很像哦。」

　　「那就好……都是我硬拉著他一起去陪我調查的，你要是再罵他我會很愧疚──應該啦。」

　　「哈哈！不過呢……」

　　吳老師的神情突然變得嚴肅。

　　「我覺得妳還是不要再靠近他比較好。」

　　「咦？為什麼？」

　　「因為──因為他一直都在寫那種垃圾的文章啊。我怕妳被他帶壞──」

　　「可是他現在已經沒有在寫了啊！」

　　小伶突然很緊張──但是小伶也搞不懂自己為什麼會突然緊張。感覺就好像她的父親這樣說，她就再也看不到黑帝斯一樣。

　　「我知道他還會再寫──」吳老師將小伶的肩膀抓得更緊。「我已經抓過他一次了，他看起來根本就沒有在反省！要是……要是之後他再寫的話被我知道，我一定會把他抓起來，把他關到死！」

　　這一瞬間，小伶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小伶明白為什麼昨天晚上在七星潭，黑帝斯要一個人氣沖沖地走掉了。

　　小伶開始著急地在行李袋裡面翻找手機。

　　我、我那時候──我根本就不是那個意思好不好！

　　她要趕快打電話給黑帝斯，解釋清楚。

　　那只是我的氣話而已……

　　她還要跟黑帝斯說清楚她對廢文真正的感受。

　　那本乳白色小書，雖然媽媽讀了它跑去自殺……

　　但是我讀了還是活得好好的啊！

　　找了半天，小伶才發現手機原來就放在裙子的口袋。因為手機的角卡在袋口，小伶多花了幾秒鐘才將手機拿出來。

　　我想當時，我只是不能接受媽媽居然就只是因為這樣才自殺……

　　小伶拿起手機。她正要撥打，吳老師卻一把搶走她的手機。

　　小伶一臉錯愕的看著吳老師。

　　吳老師板起臉孔，對著小伶搖搖頭。

　　「還──還給我啦！」

　　小伶伸手去搶她的手機，但吳老師卻撥開她的手，然後啪──地一聲，把手機折斷。

　　「那那那是我的手機欸！！！！！」

　　「我們現在先回家吧，明天我再買一支新的給妳。」

　　「可是──可是我要先打給黑帝斯──」

　　「我不是叫妳不要再跟他來往嗎！」

　　吳老師站起來，拎起小伶的行李。

　　「走吧──我們回家。」

　　「可是──可是明天有甲級作家證照測驗──」

　　「測驗？那個明年再去啦，現在先聽爸爸的話回家好嗎？」

　　「可是──」

　　吳老師直接抓起小伶的手臂。也不管小伶拚命地掙扎，就直接將她拉離操場。

　　「放開我！放開我啦！我一定要打電話給他！」

　　要是……要是真的就這麼回家的話，明天的測驗就──

　　要是真的就這麼回家的話，我有可能，就再也見不到他──

　　再也見不到他。

　　再也見不到黑帝斯。

　　等等──等等等等等──等一下！我我我幹嘛要這麼在意他啊？再也見不到他……其實我也沒差好不好！

　　……應該沒差？

　　但、但他是我的社員呀！我一定要掌握他的行蹤！

　　可是莉安也是我的社員，我就沒有一直掌握她的行蹤……

　　但、但是黑帝斯還把我看光光耶！他還沒有付出代價，所以我還不能放過他！

　　那我當初幹嘛沒事跑到他家去？

　　誰叫──還不都是因為我爸！都是因為我爸不跟我說那本乳白色小書還有我媽媽的事，我一氣之下才會離家出走，跑去他家──

　　但是除了他家，我應該還可以去莉安或是小如老師家啊！

　　為什麼我想都沒想，就直接跑去他家了？

　　還有，為什麼找人去市政府散步，我也是第一個想到他？

　　小伶一邊被吳老師拖著走，一邊帶著滿腔疑問。

　　為什麼？

　　到底為什麼？

　　這樣……這樣就好像我很在意他，在意得不得了……

　　小伶記得曾經有人說過：當妳太過在意一個男生，無論妳討不討厭他，妳都是戀愛了。

　　戀愛……？

　　戀……愛……？

　　戀愛？

　　戀愛？戀愛戀愛戀愛戀愛戀愛戀愛戀愛戀愛戀愛戀愛戀愛戀愛戀愛戀愛戀愛？？？？？

　　意、意思是說……意思是說我喜歡他嗎！

　　屁咧！！！！！

　　不可能！！！！！

　　像、像他那種喜歡國小女生的變態，就算找遍全世界，也不可能會有喜歡他的女生好不好！

　　可是──

　　小伶現在還是非常的焦急。她拚命地想要掙脫她父親強壯的手臂，然後立刻衝到黑帝斯的家裡面，去向黑帝斯解釋七星潭的那一切。

　　到、到底為什麼！

　　到底為什麼啦！！！！！

　　之前我莫名其妙拉他去散步，又莫名其妙跑去他家──

　　就算……就算我現在去的話，他大概也只會對我發脾氣而已吧？

　　對呀……

　　我對他……我對他明明就那麼壞。就連明天的測驗，也都是我逼他去的……

　　對了！

　　測驗！

　　小伶終於想到一個解釋，可以說明這些日子以來她對黑帝斯如此執著的原因了。

　　對啦！就是測驗！

　　明明……明明答應我的事都還沒做，就這樣走掉……

　　「我們明明就約好，要一起站上文壇頂端的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