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真是讓人難受。」埃麗卡皺眉抽泣,悶悶不樂地感嘆。方才布希強忍悲痛送別,她不過回眸一望,便見他抬臂遮眼,渾身顫抖不止,顯然已負荷不了情緒——這一幕,著實讓她無法釋懷。
即使承受喪女之痛、即使得知真相,布希也仍未苛責,反倒安慰起三人。他自知有任務在身,應當公私分明,豈能因兒女私情誤事,旋即便要他們儘速離開,待閒暇之餘還得回報此事件。
如此理性對待,更令三人自責不已。
「好了,路恩。」
「嗯,妳先休息吧。」
掌心的淡綠光芒消失,埃麗卡將路恩的衣襬拉下,隨即憶起那名看似悲情的老人竟非善類,更是引誘他們落入陷阱的罪魁禍首,不禁渾身雞皮疙瘩。
三人穿上布希備好的黑色套裝,如此一來便能低調些,融入城鎮的陰暗色調,降低遭遇敵人的風險。
雖還感傷卻也並非無好消息,當埃麗卡透露阿奇爾一事,布希聞言後讓大家暫且莫驚慌,表示從未收到有「受刑人死亡」的消息,也不見其他部下執行「善後」,便可推測他還存活的可能性,只是情況仍是不妙,家主究竟將其禁錮於宅邸何處?又有何目的?人一日未能逃脫,即是與死亡越近。
儘管得再犯險闖入龍潭虎穴之地,也勢必要將夥伴救回來!
稍作休憩後,路恩本欲想再與夥伴商議對策,可一股熟悉的力量卻不合時宜地湧上,頓感五臟六腑抽痛不止,如遭凌虐摧殘,頭暈目眩、痛不欲生,連隻字都無法吐露。
「喂!路恩!」見其跪地冒汗,臉色蒼白、五官扭曲,奧托驚呼一聲,連忙上前攙扶。「怎麼搞的?難道還有沒發現的傷口嗎?」
「咦?怎麼會?如果還有傷,一定會在剛才治療時一併修復體內才是。」埃麗卡訝異地表示,隨即將掌心貼在其背上,閉眸想給予治療,嘗試一陣後又睜眼,無奈地道:「不行,治癒術沒有反應,表示沒有需要修復的——」
「跟隨路恩這麼久了,你們還不知道他這是怎麼了嗎?」驀地,一道低沉、毫無起伏的嗓音傳來,中斷二人的對話。
奧托和埃麗卡聞聲抬眸,只見熟悉的身影邁步而來,帽檐在面部落下陰影,使其目光更加冷峻,顯得不近人情。
見來者,奧托不禁怒形於色,琥珀色眸子颳起仇恨風雨。他猛地站於二人面前以肉身阻擋,似想與之談判。
濃烈敵意撲向黑髮青年,他也明白再重逢應是這般,也不覺意外,神情從容不迫。
「哼、主動送上門,倒是省了找你的時間。」奧托冷笑一聲,字裡行間滿是不屑,抬手指向對方。「你想說路恩此刻因詛咒而痛苦嗎?那你又有何辦法緩解這該死的副作用?」
「你沒搞清楚狀況啊,奧托,只有我能夠理解路恩的痛苦,也只有我能夠拯救路恩。」維拉幽幽地道,隨即當對方不存在似地越過其身旁,一副居高臨下的姿態斜睨跪地的金髮青年,眼中閃過無奈。
路恩自始至終都垂頭面地,彷彿有一堵牆將他囚禁其中,聽不見外界聲響;又如四肢被鎖鏈栓緊,動彈不得。於副作用的侵襲之中,視線越發模糊,只覺難受至極,不讓安然生、也不讓痛快死,宛如遭侮弄的丑角。
對此,他也並非沒埋怨過,可更不願沉溺其中,隨波逐流。
——驀地,一股溫暖包圍著他。
奧托和埃麗卡驚詫地看著這一幕,只見維拉輕擁路恩,恍惚之間似有黑霧交融。
「⋯⋯維拉?」
「嗯,你還知道是我啊,路恩。」聞聲,維拉低聲回應,語調有些調侃,後又湊近其耳畔呢喃道:「看吧,你是需要我的,其他人有何作用?沒有我在身邊,只怕你會被折磨至死吧?」
聞言,路恩似奪回理智,一把推開對方,踉踉蹌蹌地起身,爬滿厭惡的眼神不加掩飾地投射其身。
跌坐在地的維拉無所謂地聳肩,不疾不徐地站起,只感到可笑。
「雖然我也不清楚是什麼原因,不過和你在一起時似乎能有效抑制副作用。」
金髮青年曾說過的話,於腦中一閃而過。他猜測,許是因「宿主」的身分,自身氣息與災厄之主極為相似,於無形中平衡對方的詛咒,能有效降低副作用發作的時長和頻率,想必這也是路恩為何如此信任自己,亦無法澈底斷捨離的原因。
如今,他也已無心再顧及昔日情誼,深知心軟和躊躇是達成目標的絆腳石,若想成功註定得成為絕情之人。
「阿奇爾死了,艾迪歐家族奪走他的生命。」沉默片刻,路恩陰沉著臉宣告,聞言的奧托和埃麗卡一愣,不明所以,欲想詢問卻被其以眼神制止。「維拉,你來自黑暗家族,並有兩名夥伴因牽扯其中而亡,你還是不願如實相告嗎?」
面對冷冽的目光,維拉也面不改色,如同內心仍是平靜,波瀾不驚。
「阿奇爾還活著。」他唇角微揚,如此斷言。若問為何知曉,只因他清楚家族手段,當「它」吸收了什麼,無論宿主身在何處皆能感受到。話音剛落,便抬手掀開斗篷,將聖劍扔給路恩。「這麼重要的武器,可別再弄丟。」
接過聖劍的路恩疑惑不解,問道:「你想做什麼?」
「我想通了,既然好言相勸你不聽,唯有被現實擊垮才會明白自己有多渺小。」
§
艾迪歐宅邸,家主隻身一人踩著石階梯向下移動,越深入地下周遭便越黑暗。他點亮油燈佇足於一巨大鐵門前,以指紋辨識系統進行身分認證,片刻,鐵門自動而緩慢地敞開。
他步入裡頭,只見祭壇上躺著一名渾身浴血的藍髮男人。男人雙目緊閉,眉宇間滿是痛苦,蒼白的唇發出斷斷續續的低吟,卻仍是昏迷抑或是沉睡,始終毫無動靜。
家主嗤之以鼻,眼帶鄙棄,隨即視線一瞥,朝無人方向怨道:「捉到的老鼠都跑掉了啊。」
靜默數秒,一股不祥氣息瞬息填滿空間,竟颳起陣陣陰風。巨大黑霧憑空竄出,樣貌若隱若現,於家主身旁兜轉。
「是嗎?老鼠們正要回籠子了啊。」黑霧發出猶如地獄之聲回應,低啞粗糙伴隨雜音,聲波變化雜亂無規律,異常刺耳。「要來了啊。」
「為了救絆腳石而自尋死路,和我那無能的兒子一樣,愚蠢至極!」家主頓感不悅,拳頭重重地朝祭壇砸下,許是憶起些事情,滿面陰沉。
驀地,他兇狠地朝門口望去,聽聞闖入的足音由遠而近,似在宣戰。
其實這一切皆在預料之中,從「它」提供的消息中可略知一二,這群鼠輩相當珍視夥伴,可為彼此以身犯險,全然不顧性命安全與否,必將前來營救人質。家主便是賭上這點,刻意分散守衛、敞開鐵門、放人「潛入」。
結果正如他所想。
三道人影止步,與一雙冷漠犀利、蘊涵惡意的黑色眼眸對視,和那黑髮青年極為相似的雙眼,宛如無底的幽暗,皆透著不近人情的界線。
「洛斯德家族的小鬼,既然詛咒殺不死你,今日就讓你成為『它』的糧食。」打量完來者,家主有些慍怒地開口。「就讓你的夥伴示範一下如何成為優秀的祭品。」
「卑鄙之人,生命在你眼中是這般廉價!」路恩怒道,手持聖劍向前一躍欲想戰鬥,可劍身準備揮砍時黑霧卻猛地冒出,硬生生地將他彈開,所幸他反應極快,並未傷到肉身。
此時,黑霧即蠢蠢欲動,逐漸擴大、加深形體輪廓,生成一張驚悚駭人的惡靈樣貌,壓迫感旋即傾瀉而出,沉沉地壓在眾人身上,連呼吸都顯得戰戰兢兢。
面對非實體之敵人,路恩心中已有答案,那便是多年來折磨自己、被迫與詛咒共存的元兇!這股力量和氣息無比濃厚,令人感到窒息,遠比自身更加強烈,錯不了的,它就是⋯⋯
「⋯⋯那是?」埃麗卡見巨型黑霧張牙舞爪,心一驚,瞬間倒抽口氣,那副駭人樣貌她曾在暗房的牆面上看過,卻從未想過竟非妄想之圖,思及此,恐懼霎時佔據心頭。視線隨之一瞥,驚見祭壇上躺著熟悉身影,急不可耐地喊道:「阿奇爾!」
驀地,黑霧籠罩阿奇爾,蠕動數秒後再騰起,祭壇上卻已無人影,只剩三人瞠目結舌,無法言喻,如定格般一動不動。
它——即是『災厄之主』,於一道道驚詫、惶恐的目光之下,吞噬藍髮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