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與硝煙的恩比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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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8-07-02
與索拉德大師約好,會議結束後隔天獲得了休息時間的艾維,來到了特羅派昂之塔的電梯關口。
雖然特羅派昂與恩比亞在國際上被認為是同一個國家,但要從特羅派昂的軌道電梯前往恩比亞,卻要經過重重關卡,所謂完整、不可分裂的國家之說,在艾維的眼裡似乎有那麼一點可笑,這時的艾維腦海中一瞬間回想起了一位孤兒院中的家人所說的話:「總有一天恩比亞會脫離特羅派昂,成為自由的獨立國家。」
「搞什麼鬼東西!?只是停個一天,飛船就壞了!這難道不是要逼我更改行程嗎!?」
「佛朗尼殿下……特羅派昂的艾莉西亞王女不也說了,可以多留幾天,待飛船修好嗎?」
「你覺得國內的政務累積會因為我慢點回去而停下來嗎?」
「……非常抱歉。」
「我們就順道去你堂妹法姆的故鄉觀光,然後搭魔導列車迅速趕回帝國!聽到了就快走!基列特!」
「是!」
這毫無氣質大呼小叫的人,不用艾維刻意去猜,自然會聯想到那位帝國的笨蛋皇太子,那為國內待處理事務操心的發言,讓艾維又給他加了不少印象分數,該說人不可貌相,佛朗尼皇太子就是最好的範例吧?
此時隨行在佛朗尼身邊的基列特注意到了艾維,於是向艾維點頭致意,還投以難為情地苦笑。
佛朗尼皇太子身為貴賓,自然有準備優先席位能讓他先行搭乘軌道電梯,所以帝國訪問團一行人很快就消失在艾維的視線之中。
而以個人身分訪問恩比亞的艾維,向關口出示證件,海關人員便笑著讓他通過,同時還說了:「很高興能為未來的教導官服務,感謝大導師的恩惠。」
原先想與一般民眾一樣照著一般程序訪問恩比亞的艾維只得以笑容回應、一言不發地穿過關口。
軌道電梯是圍繞著特羅派昂之塔增建出來的,由於千年來還無人能夠正確理解特羅派昂之塔如此堅固的原因,所以特羅派昂政府也不敢輕易對這座千年古蹟進行破壞性的改造,僅僅只是把其當成了中柱使用。
雖然艾維是以個人身分訪問,但他依舊被安排到了貴賓專用的席位。
這座特羅派昂之塔高聳入雲,軌道電梯的速度卻沒有外地人想像中快,平均花費時間大概有半小時左右,最便宜的廉價席位是必須站著的,而且廉價席位會把整間電梯塞到瀕臨最大上限的承載量,要在那樣壅擠的環境下站著到達恩比亞,實在是會讓人感覺痛苦不已。
而艾維搭乘的貴賓席位自然是有座位的,空間跟廉價席位差不多大,但有擺放上等飲品的酒吧跟附贈小點心,最高僅有五人同座,跟會擠上三十人左右的廉價席位相比要舒適太多太多。
當艾維坐定,正以為只有自己使用這間電梯時,另一位買下貴賓席位的客人才進入電梯。
那個人是個年約四十歲的男人,從外觀上看不出種族,依照眼睛顏色、瞳孔形狀與牙齒排列,艾維猜測此人應該是三相人種,但因沒看到水晶,就無法用目測的方式去分辨是水晶人還是凡人。
看上去雖然應該還未到三相人種衰老的年紀,但這個人卻已經跟艾維一樣滿頭白髮。
「幸會,沒想到我居然有機會與教導官搭乘同輛電梯。」男人一邊說著,一邊伸出右手。
「不,我還只是見習生……你好,我是教導官見習生艾維‧奈美爾。」艾維立刻解釋,並伸出手回應男人的問候。
「喔……我在電視上看過你,是教導官索拉德大師的大徒弟阿......你可以叫我伊凡,是專賣些骨董的商人。」
男人的手十分粗糙,關節處長著厚厚的繭,雖然他自稱商人,但艾維能以繭分佈的位置分辨出來,這是武人的手,擅長使用的武器則是非槍那類的遠程兵器,而是刀劍一類的冷兵器。
「抱歉,我出身自武者家族,這手相已是家族遺傳了,哈哈哈......」似乎是查覺到艾維的想法,男人笑著解釋道,卻沒有任何緊張的感覺。
另外,艾維總覺得這位伊凡先生的名字有些耳熟,但卻一時間沒辦法從腦海裡頭找到任何與這名字有關的情報。
十分鐘後,電梯才終於緩緩開動,但直到啟動的這段時間,除了艾維跟自稱伊凡的商人之外,就沒有其他人進入電梯了。
艾維自身並不在意與陌生人處於同個空間,即使是個沉默到只剩下軌道運行聲響的尷尬空間裡,另一頭的伊凡先生也似乎並沒有不自在的感覺。
然而伊凡先生卻率先打破了沉默:「艾維先生要到恩比亞做些什麼呢?原諒我有些好奇。」
「我出身自恩比亞的孤兒院,我這次是順道回鄉探親。」雖說是探親,但要探望的卻都不是擁有血緣關係的親人。
「恩比亞的孤兒院……我記得只有在東區的那一間吧?我很久很久之前曾經造訪過那裡呢。」
「咦?」
「我記得當時的院長是位漂亮的女性……喲,那已經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呢!」
孤兒院的訪客很少,艾維又是個人臉記憶障礙,所以他完全想不起面前的人到底是否真的在孤兒院出現過。
「伊凡先生是為了領養孩子而去孤兒院的嗎?」
「不,應該說是贊助吧?我捐了一筆錢給孤兒院,雖然對於那間孤兒院的狀況來說,那筆錢實在是微薄得可以,但也足夠他們熬過兩年的冬天才對……哀,原諒我只能做出那麼一點貢獻。」
「沒關係的,伊凡先生,您有這份心意便很足夠了,我代替我的母親與孤兒院的大家感激您的付出!」說著,艾維便將頭低下,撞上茶桌、發出了巨大的聲響。
「艾維先生!沒事吧?」
「完全沒問題,身體結實是我這個人唯一的優點。」
「哈哈哈,艾維先生可真是有趣的人,我還沒聽過有人的頭殼也跟著結實起來喔!」
艾維歪著頭,有些無法理解伊凡先生對於有趣的定義,因而擺出了疑惑的表情。
「說回來,艾維先生說要代替母親……難道艾維先生是那位院長的兒子嗎?」
「是的,我是她的親生兒子。」
「這樣啊……原來如此,是這樣啊?哈哈哈……」
伊凡先生沒有追問有關母親的事情,也沒有問關於父親的事情,母親已逝,艾維從未見過的父親不知所蹤,原本艾維都已經準備好要如何回答,但卻遲遲等不到伊凡先生的提問,只好拋棄那些台詞。
在那之後的時間,艾維講了許多關於孤兒院現況的事情,伊凡先生也一臉很有興趣的聽著。
這還是艾維第一次把孤兒院的事情講給剛認識的人聽,不過能與理解自己家鄉的人談話對艾維來說實在是一件相當有趣且令他興奮的事情,可能是幾天來的談話還不能夠滿足他對於談論家鄉的慾望,所以他才會如此反常地與才剛認識沒多久的伊凡先生暢談起孤兒院來。
但快樂的時間總是如同飛燕一般神速,這趟軌道電梯之旅最終還是到達了盡頭。
伊凡先生表示有機會會再次造訪孤兒院,而艾維則表示會轉告當前的院長──萬,兩人就在特羅派昂之塔前相互道別。
特羅派昂之塔一帶的中央區,比起恩比亞其他區域算是比較繁華的地帶,在外國人眼裡,這裡大概就是唯一正常的地方吧?不過這裡的道路依舊不是高度發展國家常見的混合土道路,除了包括中央幹道在內的部分路段有鋪設石板或是碎石,其他地方都是一般的泥地,一旦下雨,路面便會變得泥濘不堪。
這樣的道路不太適合讓自動車輛行駛,所以在這裡還有許多由馱獸拉動的古早車存在,像是馬車或是二足龍車。
順帶一提,由於恩比亞正上方就是特羅派昂,所以雨並不會直接落到恩比亞,而是特羅派昂底層下方的排水系統在汲取雨水之後,模仿落雨的形式灑向恩比亞。
特羅派昂是雨的國家,雨季通常會持續八個月以上,而這時候,也只是正好剛進入雨季而已。
積了大量水漥的道路上,無數馬車、龍車從艾維的身邊呼嘯而過,濺起的泥水弄髒了他的綠色教袍,但他並未感到心疼,因為教袍的材質十分特殊,還有除汙之類的生活魔法可以消除髒汙,所以艾維不擔心洗不乾淨的問題。
艾維沒有撐傘,在這恩比亞成長的孤兒多半都已經習慣在雨中不撐傘了,因為他們幾乎都沒有那個錢去買把傘,這種習慣到了現在艾維也還是改不掉。
不遠處有一群人集結在一個木製講台前,台上有個年輕人口沫橫飛地述說著多年來特羅派昂對於恩比亞地區的漠視,以及應該為了恩比亞獨立掀起武裝革命之類的言論,台下的觀眾也隨之起舞。
艾維作為維繫世界平衡的教導官手下的見習生,他卻沒能上前去說些什麼,只是當作沒聽到,默默地走過。
「大哥哥要不要買朵花?」一名坐在路邊輪椅上的女孩叫住艾維,她破爛衣服下可以看見已經萎縮了的雙腿,還有瘦弱的身軀,而她的手上正捧著一籃不知從哪採來的野花。
「那一籃我全買了。」艾維指著那籃花說道。
「真的嗎?謝謝大哥哥!」
「不,我正好需要些伴手禮……這些錢給你,不用找了。」艾維邊說著,邊把遠超過買花金額的錢塞進女孩手中。
「謝謝!真的非常謝謝!」女孩看著那些錢,臉上流著的不知到底是淚水還是雨水,同時熟練的用有些斑駁的老舊緞帶將花綁好,交給了艾維。
「雨中很冷,你快點回家吧。」
女孩再次道謝之後,伸出那枯瘦的雙手轉動輪椅的車輪、慢慢地滑進巷中,最終女孩的身影消失在巷子的黑暗之中。
目送女孩離去的艾維嘆了一口氣,他環顧四周,跟女孩一樣流連在街上賣著花、小飾品、報紙的孩子還有很多,但他不可能全部都照顧到,只能夠放棄那些孩子,這樣的無力讓艾維感到心痛。
艾維只好繼續假裝沒有看見、加緊腳步快速離開,他的心裡想著,若是那些獨立派的傢伙們能分點心在這些可憐的孩子身上就好了。
希望總有一天恩比亞也能變得特羅派昂、教導國一樣,成為一個能讓所有孩子都幸福的國家──艾維默默地祈禱著,對著他從沒信過的神。
步行大約半小時之後,艾維才終於進入了他熟悉的東區貧民窟,不遠處那龍蛇雜處的熱鬧酒館,是孤兒院年長者之一的賽本工作的地方,酒吧老闆雖然長得一副兇狠模樣,但對待小孩卻是刀子嘴豆腐心,孤兒院的孩子們幾乎都受過他的照顧。
想著自己離開五年與老闆也有段時間沒見,於是艾維轉向走進了酒館。
「你他媽找死嗎?我說潔西卡是我的女人你是不是聽不懂啊?」
「閉上你那臭嘴,克勞!我今天不打爛你那口爛牙,我就跟你姓!」
「你們這兩個臭小子!敢在我店裡鬧事!活得不耐煩了是不是!?給我滾出去!!」
剛打開酒館的大門,迎面而來就是嘈雜的吆喝聲,還有兩個年輕人的叫罵聲,最後就是老闆破口大罵、將兩人扔出店外的破撞聲。艾維並沒有一同被撞飛,而是敏捷地閃過飛來的兩人。
「喂……是教導院的長袍……是教導官。」
「笨蛋……那是代表見習生的綠色。」
出現在酒館門口的艾維讓酒吧一瞬間安靜了下來,教導國的教導官不管是在政治上的實力,還是在戰鬥上的實力都頗具盛名,而且教導官具有就地取締罪犯的權力,這恩比亞東區的酒館就正好是那些罪犯最常聚集的地方,所以才沒有人敢在教導官見習生出現的時候大聲說話,生怕被發現是通緝罪犯。
「教導官見習生大人,來我們這破爛的小酒館做些什麼?總不會是來喝幾杯牛奶增高的吧?」老闆一點都不怕的感覺,針對著艾維的身高嘲諷起來。老闆有亞巨人族血統,亞巨人的平均身高是三百公分上下,身高不高的艾維站在他的面前顯得更加矮小。
「恩,就給我來一杯牛奶,別加水了,薩度老闆!」艾維將錢放在吧檯上,同時將兜帽放了下來,露出了顯眼的白髮。
「你是……艾維嗎?」
「好久不見了,老闆。」
「哈哈哈哈!!臭小子!大家過來看看阿,這小見習生居然是我們的艾維啊!!」
聽到老闆的話,原先安靜下來的酒館一瞬間又再次變得喧鬧起來,所有人都起身圍向艾維的身邊。
「艾維!你居然真的當上教導官啦!?」
「笨蛋嗎?我就說這是見習生的綠色教袍啦!」
「我前天有在電視上看到你喔!你當上大人物啦!」
「所謂萬事都該有個準備,艾維,等你正式當上教導官,記得多關照我們一些喔,嘿嘿……」
在這裡的所有人都認識艾維,應該說,在這東區有誰不認識恩比亞孤兒院惡名昭彰、無惡不作的十三人呢?
說到恩比亞孤兒院的十三人,就是由擁有數字之名的十三人組成,這十三人偷拐搶騙、為了生存而壞事做盡,在這黑幫橫行的貧民窟為孤兒院取得了相當程度的地位。
但那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這十三人中有人被領養,有人在特羅派昂取得了工作,有人成為了酒館廚師……艾維則成了教導國的教導官見習生。
現在要他回想起過去充滿罪孽的往事,艾維不會覺得害羞,或是可恥,他知道這是恩比亞的孤兒們在這混亂的恩比亞唯一的生存方式,他只不過是比其他孩子幸運了點,得到了離開恩比亞的機會。
「話說回來,老闆,賽本大哥呢?」
「在哪裡,不就在我旁邊嗎?」薩度老闆說著,一隻手指向自己的旁邊。
只是因為吧檯的高度原先就是依照薩度老闆亞巨人的身高設計的,矮小的艾維墊著腳尖,也看不到什麼東西。
發覺自己失誤的老闆,搔搔已經全禿的光頭,笑著道歉:「抱歉抱歉!」,接著往剛剛他所指的地方彎下腰,「在這裡。」
薩度老闆從那個位置抱起了一個雙手環抱著胸、一臉不悅的年輕半身人。
只見那將上半頭髮全部往後梳、綁成了一個小辮子的半身人朝著老闆肚子上踹了一腳,老闆痛得鬆手的時候,半身人掙脫老闆的雙手,隨後從吧檯旁邊的小門走了出來。
那個半身人就是賽本‧魯爾。
賽本過去也是孤兒院的十三人之一,有天突然驚覺自己的人生如果繼續過著掠奪的生活,然後不明不白的死在某個暗巷裡,那將會變得毫無意義,於是金盆洗手、拜薩度老闆為師,成為這間酒館的廚師。
雖然外表上看起來很年幼,但那是半身人的種族特性使然,賽本可要比艾維大上好幾歲。
「很久不見,你又長高了是嗎?」賽本嘖了一聲,好像是忌妒起艾維還可以繼續成長的身高。
「不,應該是沒有……」面對賽本,艾維可沒有應對伊萊恩那樣的從容。
因為在他眼前的這個人,賽本可是在恩比亞壞脾氣排行裡遠高於法姆跟伊萊恩的傢伙,傳說曾經有個幫派的老大摸了他的頭,結果一周後被虐到發了瘋,被送進恩比亞的瘋人院裡頭,直到現在都還沒能出來。
賽本一直對自己是半身人,只會維持在小孩子的身高,小孩子的臉,然後要這小孩子的臉衰老下去感到十分不滿。
這是小時候抱太多希望使然,賽本過去以為自己是三項人種中的凡人,直到自己不再長高才發現自己是半身人,發覺的那天他發狂著說要把所有人都攔腰折成他自己一樣高,要不是眾人拉著他,不然現在恩比亞大概會有一半的人半身不遂。
但看剛剛老闆與賽本的互動,那糟糕的脾氣似乎是有所改善,被當成小孩一樣抱起來,居然只是踢了一腳就結束,這讓艾維大感欣慰。
「我還以為你變偉大了就不會回來了呢,怎麼?屁孩終究還是想家了嗎?」
「不……我還只是見習……」賽本那毫不留情的話,讓艾維把剛剛的感動給收了回來。
看了艾維的畏縮樣,賽本嘆了口氣,再次從小門鑽回吧檯內,過了一段時間之後,端著一盤炒飯走了出來。
「喏,津國料理……吃飽快滾,圖她們看到你會很開心。」賽本說完,就把那盤炒飯放到艾維的面前,示意他坐下吃飯,然後就回到廚房去了。
跟老闆一樣,刀子嘴豆腐心,賽本從以前就是個臉上總是在生氣,但卻很擅長觀察別人的溫柔男兒。
「那小子比以前進步很多了,但廚師有些脾氣是正常的,身為他的弟弟,你就包容他一下吧……他的料理也進步囉,但跟我還差得遠就是了!」老闆靠著吧檯,笑著對艾維說,語氣就像是在說自己的兒子一樣。
但現在艾維望著那盤炒飯,心中卻想抱怨:不是應該由哥哥包容弟弟嗎?包容弟弟的身高!
那盤炒飯很好吃,比艾維過去在這間酒館吃過的料理都要好吃,可見老闆撒謊,但艾維沒有拆穿他。
將牛奶喝完,然後抱怨牛奶又加了水,老闆笑著說這間店本來就沒有純牛奶之後,艾維便向老闆告別,前往孤兒院。
孤兒院的大門聳立在自己的面前,能夠圍牆聽見庭院裡頭的孩子們嬉鬧的聲音,那是他熟悉的家的聲音。
推開由教堂改建的孤兒院大門,艾維一腳踏了進去,「咻」的一聲,下一秒便被吊起來,整個人被拉到了半空中。
完全搞不清楚狀況的艾維,望著應該有六公尺遠的地面,讓艾維傷透腦筋。
「怎麼樣,我就說他今天會來吧?」
「好好好,你賭贏了,今晚給你多兩顆馬鈴薯。」
「太棒了!」
一男一女,從艾維看不到的另一頭慢慢走來,說著他們打賭的內容。
戴著頭巾與護目鏡、表情有些戲謔的金髮少年是艾克斯,而有著精靈特有的長耳朵、有著恩比亞少見清新氛圍的清秀女性,則是圖。
兩個人都是惡名昭彰的十三人之一,艾克斯是10,圖是2,這些名字沒有順序上的意義,全看艾維的母親取名時的心情。
艾克斯兩手插腰,望著懸掛在空中的艾維,拉下護目鏡之後笑著說道:「嗨!艾維,昨天才在電視上看到你,今天就看到了真人,我還真是幸運!」
「你這不是早算準了我會來嗎?一如往常料事如神阿,艾克斯哥哥。」
「沒有的事,瞎猜罷了!哈哈哈~」艾克斯大笑起來。
艾克斯是這間孤兒院的另一個天才,有傳聞說艾克斯曾是特羅派昂最高學府的學生,但艾克斯總是對這話題閉口不談,他的學識是這間孤兒院最頂尖的沒錯,同時還是恩比亞小有名氣的發明達人,工房裡面總是堆滿了奇奇怪怪的發明品,然而認真在做的卻沒幾個。
艾克斯同時還是個擅長推理的偵探,艾維會藉著到特羅派昂參加會議之便,順道回孤兒院,對艾克斯來說簡直是用膝蓋窩猜也猜得到。
「就當你瞎猜吧……所以可以放我下去了嗎?」不管艾克斯到底是用猜的還是要用手推,艾維現在只想快點回到大地之母的懷抱。
「哎呀呀,這我不能做主,你問問圖吧~!」艾克斯重新把護目鏡帶好,然後雙手背在後腦勺,搖著屁股離開現場。
畫面這次轉到圖身上,精靈本來就是美麗的人種,即便是混血的圖也能在這恩比亞的汙泥中嶄露出她的美貌,而這位貌美的半精靈小姐,正裝作為難的樣子,那模樣,讓艾維想起來威廉大師。
「該怎麼辦呢?你說我該怎麼辦呢?艾維?」
「這……我……」艾維很清楚,在這美貌下,是個異常恐怖的虐待狂。
一段慘無人道的時光過去了,圖得到了精神食糧而皮膚光滑、直挺挺的面對門外時,艾維終於才被放了下來,現在的艾維感覺好像比恩比亞路邊的乞丐還要消瘦,當然,這只是感覺。
享受好不能說的恐怖饗宴後,圖領著艾維進入孤兒院的深處。
「萬參加了恩比亞的民間自衛隊,到邊境去了,這一兩月不會回來。」一邊走,圖一邊向艾維解釋現在孤兒院大家的行蹤:「三咲跟布魯大叔去大和工作,下個禮拜才會回來,奈奈跟八神八瞳也有工作,很早就出門了,大概要等到晚上,希克絲去年跟著熟人的商隊去了外地。」
「圖爾夫哥哥跟瑟帝哥哥呢?」艾維追問圖還未說出的兩個人去向。
「他們在你離開之後沒多久,說什麼要見見世面,出外旅行去了。」
「這樣啊……」沒能跟所有人都見上面,艾維顯得有些失落。
「怎麼,沒見著他們不開心啊?」圖是明知故問,就只是想捉弄捉弄他們這可愛的弟弟。
「失落難免吧?我師傅沒給我太多自由時間,我沒辦法待到晚上。」
「沒關係啦!等你當上教導官再回來嚇嚇他們也不錯不是嗎?」圖嗤嗤笑著,平時沉穩的圖,只有在開心的時候才會有如此孩子氣的舉動。
看到一如往常的圖、一如往常的艾克斯,還有一如往常的孤兒院,放心了的艾維,不由得笑了出來。
跟著圖,艾維走過他熟悉長廊,進到了孤兒院後院,那是一座簡陋過了頭的小小墓園,而裡頭有個唯一還算有點樣子的墓碑,下面埋的就是艾維的母親──
零。
將從路邊買來的花束放到墓前,接著從胸前的口袋抽出母親照片的艾維,努力想要想起母親的容貌,但只能想起與母親相處的種種,觸景傷情,面部肌肉常被人調侃是鐵打的艾維,卻在這時落下淚來:「媽媽……我回來了……」
圖沒有試圖安慰艾維,只是靜靜地站在一旁,用目光守護著這令人憐愛的孤單身影。
這間孤兒院的孩子大多都沒有父母,沒見過、不記得父母的長相是很正常的,但在圖眼裡,明明在一起生活過,明明一同過著那麼幸福的生活,但卻連半點痕跡都沒能在艾維腦中留下,這比天生就沒有父母還要令人傷心。
只是艾維感傷的時間並沒有持續太久,還在緬懷母親的艾維突然聽見一聲大喊:「是艾維!艾維回來了!」,接著就是一陣奔跑的腳步聲,孤兒院的孩子們全部聚集到了艾維身邊,艾維只得趕緊擦乾淚水。
「艾維哥你在哭嗎!?明明比我們大卻是愛哭鬼!」活力過了頭的綠髮半獸人小男孩笑著艾維臉上的淚痕。
「不準欺負艾維哥哥!艾維哥哥不要哭!我們大家會保護你!」額頭上長著獨角的紅髮精靈女孩先是往半獸人男孩的頭上揍了一拳,然後抱著艾維大聲宣誓到。
頭上綁著大紅蝴蝶結的女孩揮舞著短小的雙手,口裡唸著含糊不清的話語:「對啊!是不是那個什麼教刀果有人欺負尼!窩們去幫尼教訓塔!」
「教訓他!」其餘的孩子們一個一個附和起來,原本寂靜的墓園頓時間變得熱鬧起來。
而突然間被包圍,還被小鬼們安慰的艾維,久違地笑了起來。
在一旁觀看著的圖,還有跟艾維差不多大,或是較年長的孩子們,對這溫馨場景笑而不語。
孩子們嘻嘻鬧鬧了一會,孩子中有個小地精開口要求艾維說說他在外的經歷,於是艾維想了想,不知要從他那人渣師父那裡開始講起,還是從教導國的景色開始說起:「恩……那就從我的師父說起吧!」
大津共和國的月形能量集中廠、特羅派昂的浮空車、赫魯汀尼亞王國的晚宴……雖然不知道能否在這短時間裡,把自己在這五年間的見聞給說完,但艾維絲毫不管那問題,興奮地向孩子們說起那些從未看過的、從未聞到過的、從未吃到過的,無論是哪個,都讓孩子們的眼睛下起了流星雨。
就像當年聽著萬跟圖,還有零的故事,那對世界產生好奇心的自己一樣──艾維想起了那段往事。
◇
「好久不見了,艾克斯哥哥。」艾維對著埋首於工作桌前的貌美青年說。
那個被稱作艾克斯、戴著護目鏡跟白色頭巾的愛果人青年聽見了艾維的聲音,立刻回頭朝著艾維咧嘴,那笑容彷彿是個長不大的孩子。
這裡是恩比亞孤兒院的一處角落,由艾維的其中一位義兄──艾克斯所有,事實上只是把一堆東西堆進來,然後佔地為王罷了。
艾克斯稱呼這裡為工房,像個狂熱的魔法師或是煉金術師那樣,成天搞些讓人摸不清楚意義的研究。
恩比亞孤兒院,惡名昭彰的十三人,當年在恩比亞街頭橫行、大鬧四方的孤兒當然不止這十三人,但就以這十三人最為出名,原因就在於這十三人大多都在某些方面被稱作天才。
從前代院長──零那裡得到了象徵十的名字,艾克斯是個學識上的天才,恩比亞的大街上一直流傳著他過去曾就讀特羅派昂最高學府,幹了些違法的研究才躲進恩比亞,不過艾克斯從未正面回應過這些謠言,孩子們問他,他也只會笑著說些不著邊際的話。
不談這些謠言,艾克斯的才能也是貨真價實的,無論是魔法術式的改良與魔法工學的技術造詣,艾克斯都有相當出色的表現,在這殘酷的恩比亞裡,他所製作的東西相當可靠,艾維自己也受用無窮,不少次依靠艾克斯製作的魔道具逃過一劫。
雖說如此,在這工房裡堆放的東西,卻絕大多數都是畫蛇添足的無用道具,或是名字跟實際上的功能無關的詭異機械,像是什麼自動嬰兒餵奶機,這是輪到艾克斯照顧年幼弟妹的時候,做出來的懶人道具,不過說是自動餵奶,這道具的實際功能卻是在偵測到弟妹哭聲的時候,施放針對性的催眠魔法強制入睡。
根據艾克斯的理論,當問題出現的時候,直接解決出現問題的物件最快,雖然說的時候,自信且燦爛的笑容讓聽者一度誤以為很有道理,之後看著被圖給痛罵抬不起頭的艾克斯,加上仔細地思考之後才會發覺根本都是些歪理。
總之艾克斯的工房,就是堆著許多派不上用場,或是用了會被其他兄姊給罵得悽慘的瑕疵品。
艾克斯稍微看了看艾克斯的工作檯,但依舊不明瞭到底在做些什麼,於是開口發問:「哥哥這是在做些什麼嗎?」
「嗯?這個嗎?自動餵奶機EX三代目!」艾克斯笑著回答。
居然還沒放棄這東西嗎?而且居然出到了第三代!?──艾維忍住沒有吐槽。
似乎是感受到艾維未說出來的吐槽,艾克斯說:「現代科技都是由創新然後改良而來的喔,我相信這東西總有一天會成為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份!」
「但名稱跟實際功能完全沒有關係吧?」
「怎麼會沒有關係?弟妹要喝奶、強制催眠、弟妹入睡、不需要餵奶、目的達成,這不是完美的解決餵奶問題了嗎?」
「實際上並沒有餵奶不是嗎?這樣怎麼能叫自動餵奶機?」
「身為發明家就不應該在這種事情上面糾結拉~!」
「我覺得這是很重要的事情啊……」
艾維搖搖頭,決定放棄與艾克斯爭論這件事情,自己的腦袋不好使,艾維也有一點自知之明,每次跟艾克斯討論事情,總是會有種大腦過度運轉而發燙的感覺。
將護目鏡摘下放到了工作檯上,並且關閉魔晶供能機的開關,艾克斯一手靠在桌上、撐著自己的腮幫子,向艾維問道:「教導國好玩嗎?」
「好玩?我並不是去玩的阿。」
「要從樂趣中學習阿,這樣比較有效率喔!」
「不能用其他比較謹慎的詞嗎?」艾維嘆了口氣。
「可以,但我不要!」
「哀……我覺得很有趣。」艾維又再次嘆氣,抹了抹臉、並甩甩頭,然後看著艾克斯回答。
「有趣算是比較謹慎的詞嗎?」艾克斯問。
「算我的錯,請不要繼續在這個問題上糾結了好嗎?」
「哈哈哈哈!」
艾克斯笑了起來,還伸出手大力地拍打艾維的肩膀,這是恩比亞孤兒院的年長者會對弟妹做出的關懷動作,雖說看起來相當用力,但瘦弱的艾克斯出手力道,頂多就是讓艾維的肩膀感到有些麻。
「有什麼有趣的事情嗎?」
「大多數事情我都覺得很新鮮,很有趣。」
「喔?那少數不讓你這麼認為的呢?」艾克斯保持著笑容,但眼睛像是狐狸一般瞇了起來。
「師父是個人渣這件事吧?」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這回艾克斯笑到抱著肚子在地上打滾,好一陣子沒辦法停下來。
對艾維來說,這可不是一件很好笑的事情,但他懶得糾正。
「呼……嘛,索拉德大師是個人渣這件事情就先放一邊吧。」拍拍自己的胸口,艾克斯稍微緩和自己的情緒與呼吸,接著說:「怎麼樣?有覺得跟夢想更接近了嗎?」
「……嗯。」
艾維是聽著母親跟兄姊們所述說的故事長大的,關於克里斯多大陸的初始之王的史詩故事,勇者時代關於矮人勇者的【轟雷傳】,還有他最喜歡的──【導師軼聞錄】。
崇拜著大導師芭芭拉的艾維,也想成為一位偉大的英雄,這件事在這孤兒院裡的年長者當中,可是無人不知,艾克斯當然也不例外。
對艾維而言,成為教導官可以說是當上英雄的一個跳板,畢竟在這個世界,大導師芭芭拉就是正義,而教導官則是正義的代行者,而背負著正義的使者,不就是英雄了嗎?
過去雖過著與正義無緣的血腥日子,但當上教導官見習生,只要不放棄,未來絕對可以當上教導官的艾維可以說是總算獲得了英靈殿的候補資格。
「能當上教導官候補,能學習成為教導官所需的一切知識,這些都讓我很高興,只可惜……」艾維的神情黯淡了下來,他沒把話給說完,便停了下來。
對義弟口中的轉折感到好奇,艾克斯追問:「可惜什麼?」
「……只可惜我這五年,完全沒有機會見到大導師一面。」
「哈哈,艾維你最崇拜大導師了嘛!」艾克斯一邊說,一邊再次拍打起艾維的肩膀。
從小崇拜的偶像明明就跟自己一樣在教導國裡,卻一直沒有機會見面,這讓艾維感到有些難過,不過這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問題,只要持續行走在大導師賦予教導官的道路上,總有一天會見面才對,艾維知道這只是一時的感傷罷了。
「教導國的事情就講到這邊吧……你應該已經去跟零打完招呼了吧?」
艾維點點頭,沒有出聲回答。
「你也十五歲了,在恩比亞已經算是個成年人了,有些事情差不多是時候讓你知道了。」
艾克斯拉了張椅子,示意讓艾維坐下,艾維沒有理由拒絕,便坐了下來。
「關於你的親生父親……你不想知道他是誰嗎?」
「艾克斯哥哥知道他是誰嗎?」
「包含圖爾夫在內,比圖爾夫大的家人都知道喔。」
「這樣啊……」
艾維依舊面無表情,他一直不知道自己的親生父親是誰,曾經試著問過他的母親零,零隻告訴過艾維,他的父親是追隨大導師的一位優秀人物,自己的名字也是父親名字的簡寫組成,除了這些之外,就沒有更多的資訊了。
艾維認為父親也是一名教導官,畢竟所謂追隨大導師,就是指教導官不是嗎?
在進入教導國之後,他曾一度以為那個人就是威廉大師,但就種族血統跟名字來看並不符合。
自己到底想不想知道親生父親是誰,艾維其實一直是抱著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罷,反正不管是哪邊,他都不會有損失的態度。
在孩子成長的十五年一直缺席的父親,無論是生是死,都跟艾維沒有半點關係。
艾克斯將身體向前傾,靠向艾維的臉,直視著艾維的眼睛。
「艾維,你想不想……跟你父親見個面?」
「嗯……咦?」艾克斯這突然的提問,讓艾維有些反應不過來,「哥哥知道他在哪裡嗎?」
「知道阿,正確來說,是他要來……稍微晚點就會到了吧?」
內心嘀咕著怎會有這麼剛好的事情,艾維沒有說出來,只是有些驚訝地問道:「稍微晚點是嗎?」
艾維看著天花板懸掛著的詭異裝置,思索著與索拉德大師的約定,雖然艾維的師父允許艾維到恩比亞來探親,但給他的時間卻稱不上多,艾克斯口中的晚點具體到底是多晚,恐怕到晚餐之前都還在範圍內,如果硬是留到了晚餐時間,鐵定會變成日後索拉德找碴的把柄,艾維說什麼也不想變成那樣。
「怎麼樣?考慮得如何啊?」看著艾維露出不耐的表情,艾克斯撮弄著自己長髮的髮尾,拿出剪刀修剪分岔的部分。
說什麼都要避免被索拉德拉住辮子的艾維打定了主意,回答道:「抱歉,雖然我很感興趣,但師父還在等我,雖然是個人渣,但讓長輩久等有失禮儀。」
艾維才剛說完,艾克斯就立刻大笑起來,一手抱著肚子,另一隻手不斷拍打工作桌,口中還說著:「艾維居然跟我談禮儀!艾維居然跟我談禮儀了!哈哈哈哈!」這讓艾維有點小小地不高興。
乾咳了兩聲要艾克斯就此打住,但絲毫不見艾克斯有所節制,於是艾維嘆了口氣問道:「禮儀這件事情有什麼好奇怪的嗎?」
「唯我獨尊、無法無天──這才是恩比亞人的禮儀不是嗎?」艾克斯喘著氣,抱著笑到痛的肚子,用一臉壞笑的表情向艾維問。
「我這叫做國際通用禮儀,哥哥。」艾維不想跟艾克斯爭執這件事情,不在吵不贏的架裡攪和才合乎道理。
「好好好,雖然不知道這國際禮儀到底是參照哪個國家的禮儀制定出來的,總之你說了算吧~」舉起雙手、擺出像是投降的模樣,但艾克斯的表情依舊是那令人受不了的壞笑。
「唉……」再次嘆了一口氣,艾維望向牆上那造型品味獨特的時鐘,「差不多是時候了,我該走了。」
「哎呀,這麼快啊?」艾克斯跟著艾維轉頭看了看掛在他背後牆上的時鐘。
「給弟妹們講些故事花了不少時間。」
「所以給哥哥姐姐的時間就相對少了是吧?真是令我傷心。」艾克斯裝作傷心的模樣抓著自己的胸口,好像很痛苦的一樣。
「好了別裝了,在裝就不像了,哥哥。」
艾克斯俏皮地嘟著嘴、聳聳肩,隨後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五年的光陰,艾維已經從比艾克斯矮的小鬼頭成長到比艾克斯略高一些的少年,艾克斯向艾維走近,伸出手為愛維整理衣著,先是拉了拉領子,又是扯了扯衣襬,把弄皺的地方用魔法整平。
接著艾克斯微微抬頭直視著艾維的眼睛說:「想回來的時候隨時都可以回來……你要記得這裡才是你永遠的家,你的家人都在這裡。」
總覺得艾克斯有什麼言外之意,捉摸不出其意的艾維還是照常回答:「我知道。」
聽到艾維的回答,艾克斯露出滿意的表情,說了句「好了,都整齊了!」然後拍拍艾維的肩膀,最後轉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看著艾維說:「路上小心囉~!」
「恩,我知道,哥哥也多保重……」艾維轉身走出工房,在門外又轉頭說:「別再做那什麼餵奶機了,你會把弟妹餓死的。」
「哈哈,安啦安啦~!」
艾克斯甩甩手,要艾維放心,殊不知這讓艾維更為擔心,不過既然有其他兄姊在,其實也不必太過擔心艾克斯會玩過頭。
所以艾維決定不再多說些什麼、再次邁開步伐離去。
◇
索拉德大師在飛船上等他,艾維必須再次搭乘軌道電梯回到特羅派昂,然後搭浮空車前往港口才行。
雨難得停了。
為了能在離開前能從高處看看這個雨後的故鄉,艾維爬上旁邊樓房的屋頂,雨後清新的風吹拂著艾維的臉龐。
雨後的天空中沒有烏雲,雖然有特羅派昂折射而來的光線,但天空依舊是十分陰暗的,這很符合艾維回憶中的恩比亞。
陰暗又潮濕,總是能嗅到血和煙硝,還有臭水溝的味道,過去總想著要離開恩比亞,但真的離開之後卻又會想念這裡給自己的感覺,讓艾維再次忍不住笑了出來,今天的艾維真的很愛笑。
「下次回來又是什麼時候了呢?我得在那之前成為教導官才行呢。」
就在艾維還沉浸在要再次離鄉的感傷之中時,艾維眼角瞄到遠方──恩比亞最高的鐘樓上,有道閃光,讓艾維瞇起來眼睛。
「什麼東西……」艾維使勁地想要看清楚鐘樓之上閃爍光的真實身分,無奈距離實在太遠。
不過就在艾維拚命瞇著眼睛的時候,那閃光的方向傳來了槍響的聲音,然後一個人影從燈塔上離開。
「狙擊……?」這下艾維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在這恩比亞,暗殺是很稀鬆平常的事情,使用狙擊槍狙擊也不是什麼少見的事情。
如果是過去,艾維不會管這種小事,但現在艾維是正義的教導官見習生,他不能放任殺手逃走。
於是艾維利用強化魔法,從這個屋頂,跳到了另一個屋頂,因為是從小長大的街道,熟門熟路又使用了強化的艾維可說是如虎添翼。
但距離依舊不是艾維翻過幾個屋頂就可以到達的,中途經過一個鐘錶行,艾維恰巧聽見了鐘錶行老闆的收音機,正發布了現在最緊急的消息:「就在剛才!赫爾曼帝國皇太子的座車中彈了!目前還未確認皇太子的狀態…………」
只聽到這裡,艾維就知道大事不妙。
剛剛那個狙擊手,狙擊的是佛朗尼皇太子的座車!
若放跑殺手,事情會很難收拾,艾維加強了強化魔法的等級,使速度更上一層樓,穿越街道的速度激起了還留路上的水花,遺棄在道路上的垃圾也因為旋風而飛舞起來。
這棟鐘樓是恩比亞最高的建築,光是大門就已經有十二米高,鐘樓頂樓的高度更是無法讓只會使用簡單魔法的人安全落下,而即使是使用了強化魔法的艾維,也是只能放棄攀爬牆面走捷徑的想法。
考慮到犯人應該不會直接從塔頂跳下,艾維便直接衝進鐘樓,順著內部的樓梯向上飛奔而去。
鐘樓內部的齒輪轉動發出喀拉喀拉規律的聲響,再過不久就要到整點的時間,到那時候,鐘聲想必會將這些聲音給蓋過去吧?
無暇去注意周圍的艾維,卻一點都沒有聽到那些聲音,對他而言,現在抓住那可能是狙擊了皇太子座車的犯人,才是最重要的事情,為此,他可以說是不顧一切地奔馳著。
當艾維就要到達頂端時,有個提著長方形箱子的人出現在艾維的面前,他待著有許多眼睛花紋的頭巾,並用一條紅色的領巾遮住的下半張臉,只露出一雙犀利的眼睛,從額頭上伸出的兩隻彎角跟兩側長而尖的耳朵,說明了他擁有角精靈的血統。
兩人站在勉強能讓兩個人同時併肩而行的樓梯上,艾維卻是張開了雙手雙腳,阻擋這名角精靈的去路,角精靈也壓低身體,提防著身穿綠色教袍的艾維。
艾維能夠確定這個人是狙擊手,因為這名角精靈的手提箱,艾維過去也曾見過相似的,那是用來裝狙擊槍的,現在那裡面想必就藏著剛剛開過一槍的狙擊槍。
這個人一定就是襲擊者──艾維幾乎可以就這樣下定論。
因此艾維必須在這裡逮住角精靈,否則將愧對他作為教導官見習生的身分。
艾維與角精靈兩人都緊緊盯著對方,陰暗的鐘樓內,無論是誰都無法看清對方的詳細面貌,只是這對艾維來說無所謂。兩人一動也不動,雙方都在等待那出手的機會,同時也是在尋找對方的破綻。
連呼吸聲都吝於放開的他們,之間只剩下齒輪規律的旋律,還有在這樓間吹拂的風聲。
「噹!」整點一到,鐘樓的鐘聲大作,兩人也像是講好以鐘聲為信號,各自拔出了自己的武器。
角精靈從腰間拔出了手槍,艾維從外型上就能判斷出那是一把不具備術式加持、無法被稱上魔槍的普通手槍。掏出手槍的角精靈,迅速將槍口指向艾維,準心對準自身目光所聚焦的位置,領巾下的嘴角微微上揚,似乎是確信了自己的勝利。
在撞針撞擊引信、角精靈手中的槍槍口冒出火花,並響起震耳的爆炸聲後,子彈像是被一條連結著艾維額頭的線索牽引著,用人眼無法捕捉的速度直直朝著艾維飛去。不過艾維早就注意到對方的視線,從教袍中拿出他慣用的武器──一把大約一米五長、整根被削得光滑而沒有半點凸起的木棍,艾維在子彈即將擊中自己的之前,用那木棍直接打落。
被打飛的子彈轉向撞上了鐘樓的齒輪,爆出了一點火花。
似乎是自豪的精準受到了挑戰,角精靈愣了一下,艾維沒把這空檔給漏掉,將腳步大幅往向上的樓梯邁去,手中的木棍也順著艾維腳所帶動的、腰部的力量,朝著角精靈揮去。
不慎露出空隙的角精靈趕忙回過神,為了閃躲艾維無情的棍棒,拚了命的往後退去,卻被階梯給絆倒,但這一棍也因此落了空,棍棒劃過角精靈鼻尖前的空氣,強烈的風壓讓角精靈知道這棍挨下去可不是開玩笑的。
角精靈驚恐地望著艾維的臉,同時再次將槍舉起,但下一秒,他又再次愣住。在戰鬥中連續兩次的失神是會要命的,艾維打算讓他明白這件事的道理,將手中的木棍高舉過頭,準備朝著角精靈揮下。
「看我的!!」一個女性的聲音,伴隨著空間扭曲,以及強烈的光芒而來,那圓形的扭曲光球搖晃著,然後在關閉的那瞬間,一個舉著貌似大彎刀的人影從那之中出現。
空間魔法!?──艾維大驚,空間魔法可不是一般人能夠學會的超高階魔法。
不過艾維並沒有像角精靈那樣失神,雖然錯過了一棒打暈角精靈的機會,但這時候如果無視掉使用空間魔法的女性,或許會讓艾維自己付出不划算的代價。
於是艾維緊握手中的木棍,改變了上段的體勢,改為下段,將木棍側於自己的腰旁,準備好反擊突然出現的女性。
這時候,倒在樓梯上的角精靈突然大喊:「奈奈!艾維!你們住手!」
「咦?」這是艾維與那女性同時發出的聲音。
雖然雙方手中的武器都已經出手,但也未到收不回的地步,他們竭盡全力才沒有傷害到對方,而情勢也重新變回來雙方對峙的狀態,此時鐘樓的鐘聲像是配合著雙方的行動、停了下來。
「沒想到是艾維!你該不會又犯傻了吧?我是八神八瞳啊!」將領巾從臉上拉下,自稱八神八瞳的男子親切地向艾維說道:「昨天艾克斯就說過你今天一定會回來恩比亞,還好我沒有跟圖還有奈奈一樣,押你不會回來!」
「我就在想打扮有點眼熟……頭巾有點不大一樣了。」艾維指著八神八瞳的頭巾說道。
「哈哈!原本那件被弟妹弄破了,就順勢換了一件,不錯吧?」八神八瞳笑著回答。
「我還以為你會跟伊萊恩一樣,日子過得爽就不打算回來了呢!」剛剛使用了空間魔法、突然出現的奈奈,口氣包含著冷嘲熱諷、十分不善,不過艾維卻也能明白這是奈奈所習慣的語氣,所以沒有生氣。
「相信我,伊萊恩賺得比以前少,而且還住在豬窩裡。」艾維沒騙人,只是那個豬窩是伊萊恩自己造成的。
初聞此事的奈奈與八神八瞳互相看了對方一眼,隨後笑了起來,奈奈不改那會被討厭的語氣說道:「知道那一天到晚爆炸的婊子過得不好,我就放心了!」
八神八瞳跟奈奈是艾維在恩比亞孤兒院眾多義兄弟之二,八神八瞳是擁有絕對命中神賦的角精靈,由他使用的任何遠程武器都必定會命中目標;奈奈則是轉移魔法方面的天才,且體內保有相當龐大的魔力,讓他可以豪不費力地前往任何她去過的地方。
這兩位據說在進入孤兒院之前就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成為孤兒之後一段時間還一起旅行過一段時間,只是不知道為什麼總是在吵架。
「不過你說的是真的嗎?伊萊恩不是在那個特羅派昂工作嗎?怎麼會比恩比亞還要糟糕?」聽到伊萊恩的消息而大笑的八神八瞳,對於消息的真實度卻還是半信半疑。
但不等艾維回答,奈奈立刻就隨口回答八神八瞳的問題:「畢竟已經不能靠搶劫過活,只會搶劫的肌肉腦袋能好過到哪裡去?」
「說得也是!哈哈哈!」
看著這對有說有笑的大哥大姊,艾維實在無法跟記憶中過去他們在大街上吵架、有如要毀天滅地的模樣做連結。
「奈奈姊、八神哥,你們感情是不是變好啦?」
好像是觸動到了兩人的逆鱗,奈奈和八神八瞳立刻收起笑容,對艾維吼道:「你說誰跟誰的感情好!?」
跟記憶中的一樣,兩人依舊對這類話的反應完全如艾維所料,這讓艾維放心,他們也跟過去一樣沒變。
「那麼,可以告訴我你們在這邊做什麼了嗎?我剛剛在不遠的地方看到八神哥你開槍……那是射向誰的子彈?」
面對艾維突然的話題轉換,奈奈和八神八瞳的表情嚴肅了起來,他們看著艾維,眼睛在艾維與艾維身上的綠色教袍來回穿梭,最終八神開口回答:「你不需要知道,教導官見習生。」
「家人不應該互相隱瞞。」艾維將過去萬告訴他的話,原封不動地說了出來。
「萬會瞞著大家偷偷把最後一塊拉特拉姆蛋糕給吃掉、圖爾夫會瞞著大家接下危險的暗殺任務……大概只有你會乖乖地什麼都不隱瞞吧?」八神反駁艾維的話。
「你不肯說的話,我就學艾克斯哥哥用猜的……你的目標是帝國的佛朗尼皇太子對吧?」
「……」八神八瞳沒有回答。
反倒是奈奈從旁插了話進來:「如果你還當我們是家人,就別說出去,我們只是跟往常一樣,接了工作,然後執行它罷了。」
沒錯,八神八瞳是個狙擊手,在恩比亞這座城市裡面,擁有必定命中的神賦的他,在用槍上面沒有其他狙擊手能出其右,而他平時在恩比亞裡頭,最主要的業務,就是暗殺了。
「奈奈姊,你這句話我可以當作你們承認我說的嗎?」
「那又怎樣?」
「……」艾維緊握雙拳,心中五味雜陳,奈奈說得沒有錯,面對兩位家人,他又能做什麼呢?是要堅守著十五年來的家族情誼,還是要為了自己現在的歸屬,將兩人逮捕呢?
望著艾維那天人交戰的糾結臉龐,八神八瞳拍拍艾維的肩膀說:「艾維,記得我們的『義』吧?」
艾維點點頭。
「既然如此,你只要知道我們所做所為都沒有違背『義』,而你也應該要遵守『義』……無論你看到什麼,都別向家人外的其他人說,知道了吧?」八神八瞳說完,便抓起奈奈的手。
明白八神意思的奈奈,再次施展了空間魔法,光球將兩人給包裹住,就跟奈奈剛才出現的時候一樣,在扭曲的光球封閉的那一瞬間,兩人就像是未曾存在過一樣,消失在艾維的面前。
留下依舊不知該如何是好的艾維。
帶著心中的遲疑,艾維順著樓梯,來到了還能聞到些許硝煙味的鐘樓樓頂。
這時候,索拉德大師出現了,他使用飛行魔法飛了過來,對著一臉緊張的艾維問道:「你在搞什麼?不知道出大事了嗎?……恩,這裡……怎麼可能?」,嗅出空氣中那新鮮的硝煙味,索拉德大師露出了難以置信的眼神。
百思不得其解的索拉德,只能夠將氣出在身旁的小徒弟身上,他怒氣沖沖地抓起艾維的衣領,將他抓了起來,對著艾維大吼:「你看到了什麼!?這是怎麼回事!?」
「這……」,對師父的動作有些驚魂未定,同時也為要不要出賣家人感到困擾的艾維猶豫了一下,慢慢地說道:「我剛剛看到,有人從這裡開槍,但是我距離太遠,趕來的時候……對方已經跑了……」
只不過這樣的說法似乎完全沒辦法平息索拉德大師的怒火與疑惑,他將艾維粗魯的扔到地上,「我才不是說這個!……你知道皇太子中彈的地點在哪裡嗎?」
艾維搖搖頭。
「在維克托魯大道!距離這裡八公裡外的地方!你明白嗎!?現今狙擊槍最大有效射程只有一公里!佛朗尼那小子的腦袋卻被貫穿了啊!……你說犯人是從這裡開槍的!?」索拉德大師指著遠方吼著。
那是整整八倍的距離,是當前技術所製造出來的魔導狙擊槍根本打不中的地方,何況還是一般沒有使用魔法術式強化的槍與子彈,但若是八神八瞳,那完全是小意思。
面對索拉德大師的怒吼,艾維一言不發,只是默默從地板上爬起,他不善於說謊,他不知道這樣的謊言能不能瞞過師父。
後來,艾維即使心虛,卻還是裝作不知情的模樣,跟著師父做了各種調查,但早就是這方面工作的老手的八神八瞳和奈奈,將魔力痕跡消除得很徹底,就連物理殘留的痕跡也沒太多剩下,他們就在幾乎毫無斬獲的情況下回到了教導國。
艾維想都沒想過,一切會以這場事件做為開端,朝著最糟糕的結局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