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 這一刻終究來了
本章節 3898 字
更新於: 2023-08-11
第一章〈龜嶼異象〉
大海倒映夕日餘暉，藉由波光構築成一條燦金道路，呈現祥和安寧的氛圍。
不料就在此刻，白色快艇轟然駛過海面，激起一陣水花噴濺，無情打破這片寧靜。
一名壯年男子駕駛快艇，身穿休閒衫的他表情嚴肅，完全無法融入周圍風景，實際上也不是前來度假，而是為了一項重要的任務而來。
壯年男子抵達位於宜蘭外海，乍看彷彿海上巨獸的龜山島附近，刻意跟目標保持距離，小心打量這座表面生有綠色草木，至今仍在活躍的火山島。
（差不多是時候了。）
查看手錶的壯年男子抬起頭，龜山島正好開始噴出磺煙，白霧縈繞整個島嶼，並且向著天際升騰而上。
磺煙瀰漫的龜山島微微震動，外型有如巨龜的鬼怪猛然睜開雙眼，看似眼眶的岩洞內部亮起火光，正是高溫岩漿特有的橘紅色澤，美麗卻又致命的光景。
壯年男子目睹鬼怪現身，在熱風吹拂下依舊不動如山，冷眼注視開展在自己面前的異象。
（果然現身了哪，宜蘭龜怪。）
宜蘭龜怪，傳說中出現在海上，時常吐出煙霧的怪物。
根據民間故事，龜怪曾與國姓爺鄭成功發生衝突，遭受砲火攻擊後受了重傷，因而變成這座龜山島。
儘管傳說未必完全屬實，鄭成功更是從未踏足宜蘭，故事背後仍然隱藏了某種訊息，只是一般人無緣得知真相，任其靜靜埋沒在歷史的陰暗之處。
（幸好龜山島是軍事管制區，一般民眾不得隨便靠近，現在放手去做就對了。）
壯年男子在心中暗想，再度催動快艇往龜山島馳去，對著龜怪高聲呼喊。
「那邊的鬼怪，看過來這裡！」
身處煙霧中的龜怪聽到聲音，緩緩轉動巨大的頭部，直視海上載浮載沉的快艇。
壯年男子毫不畏懼那道充滿壓迫感，當中隱含殺意的目光，泰然自若地開口。
「宜蘭龜怪，為何現身干擾人間？異類一旦被外界察覺，只會給祢我帶來麻煩而已。」
『你是何人？』
「在下名叫李仁皓，是龍西堂前任堂主李信皇的長子，來自百步蛇族的異種人。」
『……百步蛇族……』
聽完李仁皓的自我介紹，龜怪靜默了片刻，隨後整座島嶼劇烈震動起來，岩石裂縫間甚至迸發出火花。
所幸李仁皓早有所料，他搶先一步掉轉快艇，在龜怪噴出炙熱岩漿前閃過攻擊，駕船疾駛在起伏不定的宜蘭外海。
想要和平解決問題，果然還是有難度──李仁皓在心裡嘆息，緊接著重新振作起來，繼續朝盛怒中的龜怪喊話。
「冷靜點，我不是來找祢打架的。」
『當年的我沒有要打，你祖先難道停手了嗎？』
龜怪惡狠狠地質問，再次朝快艇吐了口岩漿，距離之近幾乎跟李仁皓擦肩而過。
『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還不趕快給我滾！』
「受人之託，忠人之事，解決問題之前可不能離開。」
『憑你一個人，也想和我鬥？』
「誰說我只有一個人？」
李仁皓傲然回答，海水隨之翻攪出滔天巨浪直撲龜怪，澆滅島嶼上的火花，更形成障壁阻擋龜怪進攻，硬生生把岩漿變為石塊。
伴隨波濤現身的是一名褐髮女子，穿著風衣的她坐在鯨鯊背上，轉眼間被載到快艇旁邊，一臉憂心地詢問李仁皓。
「沒事吧？皓。」
「我有讓妳擔心過嗎？」
「當然有啊，你總是單獨行動，讓留在家裡的人擔心。」
「那是以前的事情，不能相提並論，這次不就找妳幫忙了。」
即使被當面拆臺，李仁皓不怒反笑，以柔情目光凝視女子。
「只要有妳陪伴，無論什麼都能迎刃而解，我說的沒錯吧？」
「以前那個沉默少言，不會哄人的李仁皓去哪了？快把我老公還回來。」
「我就是我，不會變成別的人，勸妳乖乖認清事實。」
李仁皓先是瞇起雙眼，朝鯨鯊背上的愛妻笑了笑，隨後以截然不同於先前的認真口吻說道。
「接下來有勞妳了，郁。」
「沒問題，交給我吧。」
乘坐鯨鯊的褐髮女子──潘曉郁點了點頭，將兩手交握在胸前，面對大海低聲道出祈求。
「水的精靈，是什麼隱藏在龜山島之下，請告訴我們真相。」
呼應潘曉郁的祈禱，海水形成的障壁在瞬間崩塌瓦解，落下之勢有如傾盆大雨。
整個人慘遭打濕，李仁皓反射性皺起眉頭，但是緊接著襲上心頭的奇妙感受，促使他將注意力放到別的地方。
（明明我不會巫術，也沒有巫人的血統，居然能聽到精靈的聲音，真是不可思議。）
彷彿笑語又像人群喧鬧，淅瀝淅瀝的聲音劃過耳邊，落入海中才轉變成為普通水聲。
李仁皓集中精神，專心聆聽精靈以水為媒介向他們傳遞的訊息，接著就在海面升起的霧氣中看見朦朧影像，映照出昔日發生在這裡的舊事。
『我的公主，不論在下去了哪裡，總有一天會回到您身邊。』
很久以前很久以前，龜怪愛上龍王的女兒，相愛的祂們遭到龍王拆散，從此分隔兩地。
龜怪被放逐到宜蘭外海，龍女則是被迫待在陸地上，苦苦守候未來有朝一日，愛人排除萬難回來找她。
為了達成約定，龜怪想方設法要回到龍女身邊，無奈龍王的手下奉命阻止祂靠近陸地，龜怪只能在海上不斷掙扎，才沒有被龍王的手下推向更遠的地方。
再這樣下去，自己真的能回到愛人身邊嗎？龜怪由於力量不足而懊惱，一群以獸皮作為衣物的人們，乘著夜色前來拜訪祂的巢穴。
『只要答應協助我們，祢的願望就能夠實現，被龍王放逐的龜怪。』
『協助你們什麼？』
『請祢成為土地的一部分，化身為鎮守外海的島嶼，這樣就能陪伴心愛的公主，永遠不會再次被拆散。』
『幫助我跟公主，對你們有什麼好處？』
『我等為了舉辦祭典，必須在這片土地上建立五座祭壇，而祢正是奠定大業的基石。』
為首的女性沉聲說道，與鬼怪交涉的她看似溫和，依舊保持著毅然的態度，慎重地接續話語。
『機會只有一次，最終決定權掌握在祢手上，我等明日會前來聽取答案。』
直覺告訴龜怪，這些人肯定不是出於善意來訪，然而窮途末路的祂沒有別的選擇。
為了完成自己跟龍女的悲願，龜怪賭上所剩無幾的身家性命，試著相信他們的所作所為，至少能夠打破停滯不前的困境。
『不必等到明日，我現在就答應你們。』
不等穿著獸皮衣物的人們離去，龜怪出聲叫住為首的女性，向對方俯首稱臣。
聽到祂的話語，那名女性停下腳步，掉頭走回龜怪的身邊。
『我在這裡代表全體族人，感謝祢願意成為祭壇基石。』
『在那之前，你們打算舉辦什麼祭典，提供協助的我有資格詢問吧？』
『那是當然的，從今以後祢是我們的朋友，後代子子孫孫祭祀的對象。』
女性對龜怪嫣然一笑，從懷中抽出由石頭敲製而成，樣式古樸的刀具。
『我們是巫人，與土地血脈相連，使用巫術的族群。我們感謝山河大地，感謝庇佑子孫的祖靈，感謝萬物為我族奉獻生命──』
人影手起刀落，映入龜怪眼裡的是一片鮮紅，色澤如同過去為愛人親手摘下，妝點在她髮際的那朵嬌花。
（再等一下，馬上就能去找您了……噶瑪蘭，我心愛的公主。）
龜怪的記憶到此為止，籠罩海面的霧氣一併散去，重現此處應有的黃昏海景。
非但李仁皓愣在原地不動，龜怪似乎也在這段期間冷靜下來，不再噴出岩漿或磺煙，只剩下眼眶深處的火光仍在燃燒，默默審視眼前的這對男女。
『你們到底是誰？究竟為何前來此地？』
由於方才踢了鐵板，李仁皓退居第二線，由潘曉郁主動迎上前方。
潘曉郁從鯨鯊背部站起來，直視龜怪的她微微躬身，以誠摯的態度向對方訴說來意。
「我是潘曉郁，來自牧月村的女巫，想知道龜怪近日引起騷動，背後是不是有什麼苦衷？」
『原來如此，這一刻終究來了。』
「咦？什麼來了？」
『繼承巫覡之血的後代，我的甦醒是為了提醒你們，舉辦祭典的時刻即將到來。』
龜怪說話之際，一陣海風徐徐吹過，就像來自不知何方的嘆息，伴隨非人之物道出未完的話語。
『星辰日月天地不變，儀式將會世代傳承下去，吾人的巫靈祭永不終結。』
龜怪仰頭看向天際，不料就在同一時間，白光就像噴泉般從海中洶湧而出，團團包圍近在島嶼附近的潘曉郁。
快艇上的李仁皓察覺不對，白光轉眼便已散去，只見潘曉郁斜斜地往旁邊倒去，直要從鯨鯊的背部滑落水中──
「媽媽小心！」
稚嫩的呼喚聲從上空傳來，龐然大物旋即呼嘯著俯衝海面。
來者是一隻毛色墨綠的巨鳥，坐在巨鳥背部的女孩對鬼怪發號施令，讓對方用鳥爪牢牢抓住險些落水的潘曉郁。
李仁皓注視巨鳥將人帶回快艇，急忙接住失去意識的潘曉郁，簡單確認對方仍在呼吸，內心還是不由得捏了把冷汗。
女孩命令巨鳥飛在快艇旁邊，稍微從巨鳥背部探出頭，盯著雙眼緊閉的潘曉郁不放。
「媽媽還好嗎？有沒有怎麼樣？」
「看起來沒有外傷，確保起見還是要回去給人看看。」
「這樣啊……」
「先不說這個，妳是怎麼跑過來的？莉莉。」
「很簡單啊！只要拜託鳶妖載我，跟著爸爸媽媽走就好。」
理論上有專人照看，應該乖乖待在旅館的女兒突然出現，爸爸覺得一點都不好。
念及潘曉郁的身體狀況，李仁皓忍著不要當場發作，以平靜無波的口吻對女兒說道。
「爸爸要帶媽媽回去，妳跟我們一起走。」
「不用這麼麻煩啊？我可以用飛的。」
「跟我們一起走，潘玉莉。」
「……好。」
相處的時候喊出全名，往往是李仁皓竭力克制情緒的時候，潘玉莉身為他女兒自然明白這個道理。
潘玉莉跳下鳶妖的背部，揮了揮手示意祂自行離開，怯生生地靠近快艇上的父親，眼中寫滿了不安與歉疚。
見到女兒的反應，李仁皓不由得嘆息出聲，騰出一隻手揉了揉潘玉莉的腦袋，放柔語調道出話語。
「其他事回去再問妳，爸爸有句話必須先說。」
「什、什麼話……？」
「謝謝妳接住媽媽，做得很好。」
「嘿嘿，我很厲害對吧！」
本以為會遭到訓斥，不料受到父親誇獎，潘玉莉表情為之一亮，對著李仁皓咧嘴大笑。
雖然不想潑女兒冷水，但是家有家規，李仁皓刻意停頓幾秒，繼續說了下去。
「但因為妳擅自外出，接下來一個星期沒有珍珠奶茶喝，其他手搖飲料也不行。」
「什麼？怎麼可以這樣！」
在女兒的抱怨聲中，李仁皓望向不遠處的龜怪，早已變回一動也不動，浮在海面之上的沉靜島嶼。
儘管無法全盤相信非人之物，譬如將潘曉郁託付給能夠飛行的鳶妖運送，但龜怪看起來姑且是沒有敵意的，李仁皓只能相信自己先前所見的光景。
（話說回來，巫靈祭又是什麼？）
李仁皓心下感到不解，不過首要任務是釐清潘曉郁的狀況，其他都是次要問題，稍後一件一件釐清即可。
交代女兒到後座坐好，李仁皓將妻子安頓在副駕駛座，重新催動快艇，往不遠處的海岸疾駛而去。
大海倒映夕日餘暉，藉由波光構築成一條燦金道路，呈現祥和安寧的氛圍。
不料就在此刻，白色快艇轟然駛過海面，激起一陣水花噴濺，無情打破這片寧靜。
一名壯年男子駕駛快艇，身穿休閒衫的他表情嚴肅，完全無法融入周圍風景，實際上也不是前來度假，而是為了一項重要的任務而來。
壯年男子抵達位於宜蘭外海，乍看彷彿海上巨獸的龜山島附近，刻意跟目標保持距離，小心打量這座表面生有綠色草木，至今仍在活躍的火山島。
（差不多是時候了。）
查看手錶的壯年男子抬起頭，龜山島正好開始噴出磺煙，白霧縈繞整個島嶼，並且向著天際升騰而上。
磺煙瀰漫的龜山島微微震動，外型有如巨龜的鬼怪猛然睜開雙眼，看似眼眶的岩洞內部亮起火光，正是高溫岩漿特有的橘紅色澤，美麗卻又致命的光景。
壯年男子目睹鬼怪現身，在熱風吹拂下依舊不動如山，冷眼注視開展在自己面前的異象。
（果然現身了哪，宜蘭龜怪。）
宜蘭龜怪，傳說中出現在海上，時常吐出煙霧的怪物。
根據民間故事，龜怪曾與國姓爺鄭成功發生衝突，遭受砲火攻擊後受了重傷，因而變成這座龜山島。
儘管傳說未必完全屬實，鄭成功更是從未踏足宜蘭，故事背後仍然隱藏了某種訊息，只是一般人無緣得知真相，任其靜靜埋沒在歷史的陰暗之處。
（幸好龜山島是軍事管制區，一般民眾不得隨便靠近，現在放手去做就對了。）
壯年男子在心中暗想，再度催動快艇往龜山島馳去，對著龜怪高聲呼喊。
「那邊的鬼怪，看過來這裡！」
身處煙霧中的龜怪聽到聲音，緩緩轉動巨大的頭部，直視海上載浮載沉的快艇。
壯年男子毫不畏懼那道充滿壓迫感，當中隱含殺意的目光，泰然自若地開口。
「宜蘭龜怪，為何現身干擾人間？異類一旦被外界察覺，只會給祢我帶來麻煩而已。」
『你是何人？』
「在下名叫李仁皓，是龍西堂前任堂主李信皇的長子，來自百步蛇族的異種人。」
『……百步蛇族……』
聽完李仁皓的自我介紹，龜怪靜默了片刻，隨後整座島嶼劇烈震動起來，岩石裂縫間甚至迸發出火花。
所幸李仁皓早有所料，他搶先一步掉轉快艇，在龜怪噴出炙熱岩漿前閃過攻擊，駕船疾駛在起伏不定的宜蘭外海。
想要和平解決問題，果然還是有難度──李仁皓在心裡嘆息，緊接著重新振作起來，繼續朝盛怒中的龜怪喊話。
「冷靜點，我不是來找祢打架的。」
『當年的我沒有要打，你祖先難道停手了嗎？』
龜怪惡狠狠地質問，再次朝快艇吐了口岩漿，距離之近幾乎跟李仁皓擦肩而過。
『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還不趕快給我滾！』
「受人之託，忠人之事，解決問題之前可不能離開。」
『憑你一個人，也想和我鬥？』
「誰說我只有一個人？」
李仁皓傲然回答，海水隨之翻攪出滔天巨浪直撲龜怪，澆滅島嶼上的火花，更形成障壁阻擋龜怪進攻，硬生生把岩漿變為石塊。
伴隨波濤現身的是一名褐髮女子，穿著風衣的她坐在鯨鯊背上，轉眼間被載到快艇旁邊，一臉憂心地詢問李仁皓。
「沒事吧？皓。」
「我有讓妳擔心過嗎？」
「當然有啊，你總是單獨行動，讓留在家裡的人擔心。」
「那是以前的事情，不能相提並論，這次不就找妳幫忙了。」
即使被當面拆臺，李仁皓不怒反笑，以柔情目光凝視女子。
「只要有妳陪伴，無論什麼都能迎刃而解，我說的沒錯吧？」
「以前那個沉默少言，不會哄人的李仁皓去哪了？快把我老公還回來。」
「我就是我，不會變成別的人，勸妳乖乖認清事實。」
李仁皓先是瞇起雙眼，朝鯨鯊背上的愛妻笑了笑，隨後以截然不同於先前的認真口吻說道。
「接下來有勞妳了，郁。」
「沒問題，交給我吧。」
乘坐鯨鯊的褐髮女子──潘曉郁點了點頭，將兩手交握在胸前，面對大海低聲道出祈求。
「水的精靈，是什麼隱藏在龜山島之下，請告訴我們真相。」
呼應潘曉郁的祈禱，海水形成的障壁在瞬間崩塌瓦解，落下之勢有如傾盆大雨。
整個人慘遭打濕，李仁皓反射性皺起眉頭，但是緊接著襲上心頭的奇妙感受，促使他將注意力放到別的地方。
（明明我不會巫術，也沒有巫人的血統，居然能聽到精靈的聲音，真是不可思議。）
彷彿笑語又像人群喧鬧，淅瀝淅瀝的聲音劃過耳邊，落入海中才轉變成為普通水聲。
李仁皓集中精神，專心聆聽精靈以水為媒介向他們傳遞的訊息，接著就在海面升起的霧氣中看見朦朧影像，映照出昔日發生在這裡的舊事。
『我的公主，不論在下去了哪裡，總有一天會回到您身邊。』
很久以前很久以前，龜怪愛上龍王的女兒，相愛的祂們遭到龍王拆散，從此分隔兩地。
龜怪被放逐到宜蘭外海，龍女則是被迫待在陸地上，苦苦守候未來有朝一日，愛人排除萬難回來找她。
為了達成約定，龜怪想方設法要回到龍女身邊，無奈龍王的手下奉命阻止祂靠近陸地，龜怪只能在海上不斷掙扎，才沒有被龍王的手下推向更遠的地方。
再這樣下去，自己真的能回到愛人身邊嗎？龜怪由於力量不足而懊惱，一群以獸皮作為衣物的人們，乘著夜色前來拜訪祂的巢穴。
『只要答應協助我們，祢的願望就能夠實現，被龍王放逐的龜怪。』
『協助你們什麼？』
『請祢成為土地的一部分，化身為鎮守外海的島嶼，這樣就能陪伴心愛的公主，永遠不會再次被拆散。』
『幫助我跟公主，對你們有什麼好處？』
『我等為了舉辦祭典，必須在這片土地上建立五座祭壇，而祢正是奠定大業的基石。』
為首的女性沉聲說道，與鬼怪交涉的她看似溫和，依舊保持著毅然的態度，慎重地接續話語。
『機會只有一次，最終決定權掌握在祢手上，我等明日會前來聽取答案。』
直覺告訴龜怪，這些人肯定不是出於善意來訪，然而窮途末路的祂沒有別的選擇。
為了完成自己跟龍女的悲願，龜怪賭上所剩無幾的身家性命，試著相信他們的所作所為，至少能夠打破停滯不前的困境。
『不必等到明日，我現在就答應你們。』
不等穿著獸皮衣物的人們離去，龜怪出聲叫住為首的女性，向對方俯首稱臣。
聽到祂的話語，那名女性停下腳步，掉頭走回龜怪的身邊。
『我在這裡代表全體族人，感謝祢願意成為祭壇基石。』
『在那之前，你們打算舉辦什麼祭典，提供協助的我有資格詢問吧？』
『那是當然的，從今以後祢是我們的朋友，後代子子孫孫祭祀的對象。』
女性對龜怪嫣然一笑，從懷中抽出由石頭敲製而成，樣式古樸的刀具。
『我們是巫人，與土地血脈相連，使用巫術的族群。我們感謝山河大地，感謝庇佑子孫的祖靈，感謝萬物為我族奉獻生命──』
人影手起刀落，映入龜怪眼裡的是一片鮮紅，色澤如同過去為愛人親手摘下，妝點在她髮際的那朵嬌花。
（再等一下，馬上就能去找您了……噶瑪蘭，我心愛的公主。）
龜怪的記憶到此為止，籠罩海面的霧氣一併散去，重現此處應有的黃昏海景。
非但李仁皓愣在原地不動，龜怪似乎也在這段期間冷靜下來，不再噴出岩漿或磺煙，只剩下眼眶深處的火光仍在燃燒，默默審視眼前的這對男女。
『你們到底是誰？究竟為何前來此地？』
由於方才踢了鐵板，李仁皓退居第二線，由潘曉郁主動迎上前方。
潘曉郁從鯨鯊背部站起來，直視龜怪的她微微躬身，以誠摯的態度向對方訴說來意。
「我是潘曉郁，來自牧月村的女巫，想知道龜怪近日引起騷動，背後是不是有什麼苦衷？」
『原來如此，這一刻終究來了。』
「咦？什麼來了？」
『繼承巫覡之血的後代，我的甦醒是為了提醒你們，舉辦祭典的時刻即將到來。』
龜怪說話之際，一陣海風徐徐吹過，就像來自不知何方的嘆息，伴隨非人之物道出未完的話語。
『星辰日月天地不變，儀式將會世代傳承下去，吾人的巫靈祭永不終結。』
龜怪仰頭看向天際，不料就在同一時間，白光就像噴泉般從海中洶湧而出，團團包圍近在島嶼附近的潘曉郁。
快艇上的李仁皓察覺不對，白光轉眼便已散去，只見潘曉郁斜斜地往旁邊倒去，直要從鯨鯊的背部滑落水中──
「媽媽小心！」
稚嫩的呼喚聲從上空傳來，龐然大物旋即呼嘯著俯衝海面。
來者是一隻毛色墨綠的巨鳥，坐在巨鳥背部的女孩對鬼怪發號施令，讓對方用鳥爪牢牢抓住險些落水的潘曉郁。
李仁皓注視巨鳥將人帶回快艇，急忙接住失去意識的潘曉郁，簡單確認對方仍在呼吸，內心還是不由得捏了把冷汗。
女孩命令巨鳥飛在快艇旁邊，稍微從巨鳥背部探出頭，盯著雙眼緊閉的潘曉郁不放。
「媽媽還好嗎？有沒有怎麼樣？」
「看起來沒有外傷，確保起見還是要回去給人看看。」
「這樣啊……」
「先不說這個，妳是怎麼跑過來的？莉莉。」
「很簡單啊！只要拜託鳶妖載我，跟著爸爸媽媽走就好。」
理論上有專人照看，應該乖乖待在旅館的女兒突然出現，爸爸覺得一點都不好。
念及潘曉郁的身體狀況，李仁皓忍著不要當場發作，以平靜無波的口吻對女兒說道。
「爸爸要帶媽媽回去，妳跟我們一起走。」
「不用這麼麻煩啊？我可以用飛的。」
「跟我們一起走，潘玉莉。」
「……好。」
相處的時候喊出全名，往往是李仁皓竭力克制情緒的時候，潘玉莉身為他女兒自然明白這個道理。
潘玉莉跳下鳶妖的背部，揮了揮手示意祂自行離開，怯生生地靠近快艇上的父親，眼中寫滿了不安與歉疚。
見到女兒的反應，李仁皓不由得嘆息出聲，騰出一隻手揉了揉潘玉莉的腦袋，放柔語調道出話語。
「其他事回去再問妳，爸爸有句話必須先說。」
「什、什麼話……？」
「謝謝妳接住媽媽，做得很好。」
「嘿嘿，我很厲害對吧！」
本以為會遭到訓斥，不料受到父親誇獎，潘玉莉表情為之一亮，對著李仁皓咧嘴大笑。
雖然不想潑女兒冷水，但是家有家規，李仁皓刻意停頓幾秒，繼續說了下去。
「但因為妳擅自外出，接下來一個星期沒有珍珠奶茶喝，其他手搖飲料也不行。」
「什麼？怎麼可以這樣！」
在女兒的抱怨聲中，李仁皓望向不遠處的龜怪，早已變回一動也不動，浮在海面之上的沉靜島嶼。
儘管無法全盤相信非人之物，譬如將潘曉郁託付給能夠飛行的鳶妖運送，但龜怪看起來姑且是沒有敵意的，李仁皓只能相信自己先前所見的光景。
（話說回來，巫靈祭又是什麼？）
李仁皓心下感到不解，不過首要任務是釐清潘曉郁的狀況，其他都是次要問題，稍後一件一件釐清即可。
交代女兒到後座坐好，李仁皓將妻子安頓在副駕駛座，重新催動快艇，往不遠處的海岸疾駛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