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本章節 3545 字
更新於: 2023-08-11
黑暗中,晚風狂躁。能聽見心跳聲和腳步聲混雜在一起,蜿蜒的樹影在眼前鋪成一條路。
海溪橋的摸了摸發涼的脖頸。
茵茵不會有問題吧?
海溪橋對她感到很抱歉,才認識沒多久的時間,對方卻捨身救她多次。
她的手往下摸,觸碰到鎖骨,空蕩蕩的。
項鍊掉了?
海溪橋轉過身去尋。
才走出幾尺遠,她循著跑來的路線,在草堆裡找到紅寶石項鍊,鏈條被切斷了。
剛把項鍊塞進口袋,便在此時,身後窸窸窣窣的動靜響起,她回過神,一道黑影倏地現在眼前。
幾乎同一時間,她看到銀光閃過。
銀色月牙,劃出一個俐落的弧線。她看見黑色的披風在空中飄揚,對方戴著手套的手握劍,背影筆挺。
是江月白。
同一時間,海溪橋聽到響動,一支箭「咻」地劃破天際,江月白聞聲回過身來。
她驚聲喊道:「小心!」
幾乎是本能意識地向前撲去。
眼角餘光看見散著光的箭矢,直直地朝眼睛飛來,她牙關發緊。
——啪。
江月白砍斷箭矢,兩人倒臥在草地上,他撿起身旁敵人留下的匕首,往漆黑的樹叢裡躑去,隨著「咻」一聲,只聽那頭傳來一聲悶哼。
一時之間,只剩下樹葉被風吹動的沙沙響動。
她驚魂未定,臉還埋在他的衣領裡,疏淡的冷香混雜著血腥味,充盈在鼻尖。
江月白雙掌撐地,支起上身。
「妳⋯⋯」他看著縮在懷裡的女人,說話一頓,「在想什麼?那些箭上,都塗了劇毒。」
海溪橋心臟一繃。
幾名身著騎士服的男子,突然圍繞在周身,江月白拉海溪橋站起身後,環視他們一眼,摘下沾血的手套,只說了一句:「回府邸,盡量留下活口,別讓他們自盡。」
那些人影一閃,轉瞬間消失不見。
海溪橋想起府邸裡的戰況,瞬間緊繃起來:「茵茵為了保護我受傷了。」
江月白很少回府邸,和傭人並不熟,略一思索,才想到茵茵是府邸裡的那位女傭。
兩人趕回府邸時,情況已經被騎士團控制住。海溪橋見到一具具屍身被抬出去,還有幾名雙手被反剪在後的犯人,垂著頭被押送出去。
陸斯恩身上佈滿大大小小的血跡,看起來十分狼狽。
「領主大人,他們都是反皇軍的黨羽,不知道從哪裡得知您進宮的消息,趁著空擋過來的。」他嗓音乾澀,「他們試圖闖進您的辦公室,似乎是要找什麼東西⋯⋯」
江月白和他簡潔討論了幾句。
府邸失火,臥房無比髒亂,是不能用了。
「召集隊伍,我有話要吩咐。」他側過身,瞥向呆立在原地的海溪橋:「再給她準備一個房間。」
「是。」
***
幾個鐘頭後,皇宮正殿內。
犯人手戴手銬腳鐐,左右兩側有兩名士兵架著手臂,他的雙腳,在昂貴的紅色地毯上拖行著,來到了正殿前方。
「陛下。」他們報告,「他就是反皇軍的黨羽,經過拷打後,說出了那一些話。」
犯人「撲通」一聲被壓倒在地,他渾身體無完膚,像是剛被從血缸中打撈出來似的。
沒有一個人,敢抬頭直視寶座。
「說說看。」一道低沉而漫不經心的嗓音,在殿中迴盪開來,「你看到了什麼?」
犯人牙關直打顫,匍匐在地:「我、我看到⋯⋯」
他無論是講出來、還是隱瞞,恐怕下場都會很淒慘,但他別無選擇,顫著聲線道,「我看到一個女人,身上湧出新娘的氣息,但、但她一碰到一條紅色項鍊,馬上又沒有氣息了⋯⋯」他甚至覺得是自己的錯覺。
一時之間,殿內無人說話。
打從皇帝朝宗登基,在皇宮中最忌諱的,便是死神新娘的話題。要知道,三百年前,死神新娘並不得朝宗寵愛,長期遭受虐待,最後也由朝宗親手殺死。
「我講的都是真的,那女人是東方面孔!」犯人一下子慌了,倏地抬起頭來。
殿中四面,都是由琉璃花窗圍繞,淡泊的月光滲透過彩色的玻璃,給人一股詭秘而陰森之感。在寶座上,坐著一名蹺著腳的男子,紅色的長髮如血般豔麗,披散在寶座把手上,一路蜿蜒垂落於地面。
他的身體朝左邊傾斜,手指抵著紅色薄唇,那肌膚蒼白如紙,一條白色繃帶遮住他的左眼,另一隻露出的眼睛,殷紅得如地獄之火。
那是一張鬼斧神工般的面孔,能用「柔美」一詞去形容,卻因左眼的缺陷,美得毛骨悚然。
「拖出去。」
「是!」
「——陛下、放過我的家人!」
兩名士兵將犯人拖了出去。
伴隨著一聲哀號,寶座上的男子修長的腿優雅交疊,手指慢慢地摩挲過下唇。
死神的新娘,終於還是出現了。
東方人類女孩?
朝宗勾起唇角,臉色卻很冷。
有趣。
***
府邸內,原先雜亂無章的擺飾迅速恢復原樣。無數侍從們穿梭於長廊,燈光將交錯流動的人影照映在木質地面,他們行色匆匆,從醫護室端出一盆盆血紅的水。
江月白下指令,讓今日之事,不許往外宣揚。
受到傷害的侍衛和侍從們,被聚集在房間內治療。
海溪橋佇立在門旁,看著那扇大門被推開、又被闔上,週而復始。她的心跳得很快,不知道自己站在了多久,盯著醫護室內抬出的擔架上一動也不動的屍體,渾身都不禁發冷。
茵茵受了很重的傷。
即使是才認識幾個鐘頭的女僕,對方卻是海溪橋來到死神界後,唯一對她親切的人。
「海小姐,妳怎麼還待在這?」
醫護室的門被推開來,陸斯恩走了出來,在剛才的戰鬥中也受了傷,手臂纏著繃帶,一眼見到她,眉頭隱隱蹙了一下。
光看陸斯恩的表情,便知道有多麼嫌棄海溪橋的存在。
「我想知道茵茵怎麼樣了。」海溪橋抿了抿乾澀的嘴唇。
陸斯恩冷笑一聲:「知道添了麻煩就好,反正基本檢查也做完了,妳哪時候想回人界,隨時通知一聲,我馬上把妳送回去。」
海溪橋默不作聲。
陸斯恩對她有這種反應,也算是情理之中的事,陸斯恩肯定認為她陰險狡詐,對江月白懷有不軌之心。她甚至認為,要不是有江月白的命令,否則陸斯恩肯定會直接拔劍,將她的頭顱砍下。
見海溪橋還杵在原地不動,陸斯恩別開眼,語氣有些衝:「不用等了,那個女僕撐不過今晚。」
拋下這一句話,陸斯恩邁步就往長廊一端走去。
海溪橋連忙追上前去:「等等,有沒有辦法可以救她?」
陸斯恩頭也不回,煩躁地撓了下頭:「只是一個女僕而已,妳也別小題大作。」
府邸中從不缺人手,傭人命如草芥,死了一兩個,也不會造成任何影響。
看一副全然不想插手的模樣,海溪橋一咬牙,說:「如果茵茵能活下來,我就回人界,保證從你們眼前消失。那筆封口費,我也不要了。」
他的腳步停頓了一下。
隨後,微微轉過頭,上下打量她,慢慢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就妳,也配直呼大人的名諱?」
海溪橋:「我來到這裡,確實是為了一些自己好奇的事,但真的沒有想對江月白不利。」
陸斯恩沉默了。
隔了半晌,他收回視線:「那妳親自去求領主大人吧。」語氣仍是硬邦邦的,「陛下曾賜下高級藥草,本來是讓大人在征戰時受傷用的,但近幾年,大人都沒怎麼受過重傷,有不少高級藥草堆在藥房裡。」
「知道了。」海溪橋真心實意地道,「謝謝你。」
陸斯恩用掃視螻蟻般的眼神,居高臨下地掃視她一眼,從鼻子裡哼出一聲,扭頭又走了。
一名陌生的僕人從對面走過來,海溪橋抓住對方,問到江月白的去向,便匆匆忙忙奔過去。
府邸十分龐大,她轉了好一陣子,才來到江月白的臥室門前。
海溪橋抬起頭。
前方門很高,雕花精緻,金色的把手,一看便知很沉重。她敲了敲門,等了一會兒,聽到江月白的聲音:「是誰?」
她說:「是我,海溪橋。」
這一次,等了好一陣,裡頭暫時沒有動靜。
——喀拉。
門被徐徐打開來,長廊地毯上的扇形陰影,慢慢地隨著臥室內透出的光亮,一截一截地伸展。
海溪橋先是聞到一股沐浴的冷香。
她一抬眼,愣了一下。
江月白剛洗了澡,沖去身上的血腥味。
身上只穿了一件白浴袍,繫帶鬆鬆垮垮,銀髮還濕漉漉的,晶瑩的水珠在髮梢發亮。他那雙眼依舊沉靜,垂著鴉羽般的眼簾目視她。
他一手撐在門框上,一手搭在把手上,與生俱來的強烈的壓迫感,使海溪橋不動聲色地後退一步:「我有一件事想拜託你。」
江月白微微蹙了下眉頭。
突如其來的襲擊,江月白的心情不怎麼好,無暇顧及一些瑣碎之事:「要是受傷了,去醫護室找醫生。」
海溪橋微微一愣:「不是我,是茵茵。」
她將從陸斯恩那裡聽見的狀況,悉數講給江月白聽,「拜託你幫幫她。」
在江月白的印象中,海溪橋雖只是一個普通人類女人,但一直膽大包天,如此低聲下氣地說話,倒是稀罕。
「妳的意思是,要我將陛下賜的藥草,給一個女僕使用?」
海溪橋:「是。」她垂下臉,「拜託你。她是為了保護我才受傷的,我沒辦法坐視不管。」
她心裡其實也沒個底。
從她少數的認知裡,只曉得,這裡的皇帝是人人又敬又怕的存在,哪怕是江月白,對皇帝也是忠心耿耿。將皇帝賜予的東西,讓給一名女僕,恐怕是天方夜譚。
「回去吧。」他冰冷的聲線,從頭頂響起,「百年難見的藥草價值連城,妳不用再求。」
江月白轉過身,剛要將門關上,女人卻垂下頭:「她是替我受的傷。」
他有些不耐煩了:「同樣的話,我不想再說第二次。」
「我——」
江月白將門關上,卻在同時,海溪橋將手伸過來,只聽她倒抽一口氣的聲音。
海溪橋飛快地縮回手,他將門重新打開,盯著她的手:「別藏,給我看。」
她將藏在身後的手,默默地攤到他面前。
左手食指夾紅了,恐怕會瘀青,但並沒有流血。
「這麼痛?」他見她呆愣著,不由得感到有些好笑。
海溪橋:「不⋯⋯」她猛然一頓,忽然戲精上身似的,捂著自己的手,「痛痛痛痛死我了!」
江月白:「⋯⋯?」
「沒有好的藥草,我的手就要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