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VARUS》
本章節 7587 字
更新於: 2023-08-08
深夜，是爆肝加班的好時候。
唰！唰！
烏漆嘛黑的事務所只剩阿凱一人，身為法律顧問居然摳著腳在椅子上吃泡麵。
今天是他連續第十二天加班⋯⋯還是第十三天？那不重要，要是周末前交不出新的證據，委託人就會面臨牢獄之災，到時候主管保證讓他吃不完兜著走。
桌面丟滿提神飲料的罐子和塑膠垃圾，招來清潔阿姨的責備，阿凱已經沒心情管了。
「疫情在短短數月蔓延至全球120多個國家，目前已超過一百萬人罹病。各國紛紛採取撤僑、禁航、關閉邊界等措施，對經濟造成嚴重衝擊，損失難以估計。今日聯合國提出紓困方案，希望減緩⋯⋯」阿凱兩眼無神地盯著手機，聽到這裡忍不住冷笑一聲，同時還有些不屑。
病毒又怎樣？他可沒見過主管戴過口罩，罵人時瘋狂朝員工噴口水，簡直是移動病原體。
有一次他甚至讓犯錯的下屬趴在地上充當高爾夫球洞，重點是球還沒有消毒。
像阿凱這種替換率極高的小咖根本沒立場討價還價，連請假都要被數落一番，導致他錯過見老母親最後一面。政府的紓困方案也是說說罷了，他明天依然得上班，繼續聽主管用言語羞辱人。
阿凱時常幻想逃離這一切、逃離這個令人窒息的環境，臨走前開車把主管輾過去。
於此同時，在城市的另一端。
擁擠的市立醫院內，醫生跟護士們都忙翻天了，因為不久前發生一起幫派火拚，造成無數民眾與小混混受傷，起因居然是為了爭奪女服務生的芳心。典型的男性賀爾蒙作祟。
幸虧現場的醫生經驗老道，很快配合警衛將所有人安撫下來，開始縫合傷口。
「記住，你曾經有五根手指，現在剩兩根，那是你用下半身思考的錯，不要怪我們醫護人員，懂？」
「Блядь！還不是鬣狗幫的敗類主動挑釁！老子氣不過才——」
「我不想聽，你們俄國佬自己去跟法官解釋清楚，現在滾出我的病房。」
被罵婊子的女護士不以為然，明確下達了逐客令。
送走最後一位渾身刺青的小混混，眾人終於能喘口氣，正想倒杯咖啡休息一下好應付剩餘的夜晚。突然間，一陣強光刺得他們睜不開眼，接著好幾道高亢的嗓音在病房內響起。
「「你好啊！」」
好幾隻古怪人型生物看向面前的醫療人員，揮手打招呼。
它們體型嬌小，高矮胖瘦都有，全身上下散發著金光（這是他們認為最接近的顏色），就這樣懸浮在半空中，像極了童話故事裡的——
「唔哇哇哇！？」阿凱被從電腦螢幕探出頭的腦袋瓜嚇到，滿嘴麵條噴了出來，連同椅子向後倒去。
「恭喜！凱登．雅各布先生，您換得一次許願的機會！」
「見、見鬼啦！」
他連滾帶爬的躲進主管辦公室，鎖好門，拿起掛在牆上的高爾夫球桿當成防身武器，內心祈禱這只是過度疲勞產生的幻覺。
然而。
「您這樣做會讓人很困擾的，以地球目前的科技傷不了咱們分毫⋯⋯咱能叫你雅各布嗎？」
「離我遠點！」
阿凱強忍著尖叫的衝動，與直接穿透牆壁的精靈面對面。
「你到底是什麼鬼東西？還有，許願是什麼意思？」
可疑生物打了個響指，憑空召喚出茶具和迷你沙發，坐在上面愉快地說道：「咱的名字叫KB，對你們來說是外星人。今天專程來這顆美麗的星球送禮物，一個什麼都能實現的願望。」
「願望？像灰姑娘那樣？」
「不同之處在於馬車不會變回南瓜，而且限定一次，請謹慎挑選，不可以反悔。」
既然如此，我想要無限個願望——阿凱沒有順著衝勁這麼說，因為他不是傻瓜，這種事必須經過縝密的考量才能做決定。說到底，他還無法判定對方是否為地獄派來的惡魔，一旦自己許願就會墜入萬丈深淵永世不得超生。往理性的方面想，說不定這是一場精心策畫的惡作劇，不然外星人怎麼會知道灰姑娘的劇情？難不成宇宙也有Netflix？
不過KB接下來的話打消了他的疑慮。
「願望不會收取代價，況且咱對人類的肉體和靈魂毫無興趣。」
「外星人都有讀心術？」
面對此疑問，KB的嘴角微微上揚（至少阿凱覺得牠在笑），「咱們去過很多星球，你會驚訝宇宙間的智慧物種有多少相似之處。」
「⋯⋯這也太扯蛋了吧？」阿凱緩緩放下高爾夫球桿。幾分鐘前他還認為登月事件是美國造假，現在卻與一隻留著可笑髮型的外星來客交談，對方承諾只要許願就會替自己實現。種種一切都讓阿凱的大腦超出負荷。
「順帶一提，您可能要加快腳步。」
「啊？為什麼？」
話音剛落，外頭便傳來無數鞭炮聲——不對，是槍響，接著地面開始劇烈晃動、窗戶被震碎，無數塵埃和砂石湧進辦公室，主管那些引以為傲的獎盃通通摔爛。
阿凱完全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趕緊跑到窗邊，正打算掀開窗簾。
這時KB在背後悠哉地說道：
「願望不是每個人都有，咱們仔細挑選了一批幸運兒，您也是其中之一。」
得知這個消息的當下，阿凱整個人像被石化一樣，腳掌頭皮直發麻。
他很清楚這意味著什麼。
「多、多少？」
「這座城市裡頭嗎？咱想想，235⋯⋯喔，剛才有人許願變成一盤義大利麵，所以是234位。」
剎那間，一股血直沖腦門，鼓膜嗡嗡地作響。
扣掉自己，那就是兩百多顆未爆彈。
「你這傢伙為啥不早講！要是有瘋子許願世界毀滅怎麼辦！？」
懷著那顆忐忑不安的心，他不敢往下想。賦予本性貪婪的人類此等力量，無疑是將整顆星球推向末日的節奏⋯⋯極端氣候、怪物入侵、核戰爭，搞不好還有人希望銀河系變成自己屁股上的一顆黑痣。
事實上，全球總共有100萬人獲得許願的機會，但阿凱目前還不知曉這件事。
阿凱的第一個念頭是趁自己化為塵埃前，打給在醫院工作的女朋友。
他不想在死前與這隻星際怪胎相處。
「該死，手機沒訊號⋯⋯喂！你有沒有辦法把我傳送到市立醫院？」
「當然可以，這就是您的願望嗎？」
「廢——」
話字尚未脫口而出，阿凱立即閉嘴。他在猶豫什麼？對方可是陪伴自己長達十年的青梅竹馬啊，明年還相約要一起去巴黎度假，看她最喜歡的艾菲爾鐵塔。
再拖下去恐怕就於事無補了。
然而，阿凱同時也明白願望有多麼珍貴。或許醫院根本沒事，裡面不一定有獲得願望的人，就算有多半也是讓自己恢復健康、擺脫病痛。
此時他腦中閃過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繳完的房貸，以及臥病在床的父親，這些都需要錢，阿凱的陞官之日卻遙遙無期。他辛苦攢下來的業績被主管拿去邀功，不僅買了敞篷跑車還陪美女秘書遊山玩水，自己一點好處都分不到。
這幾年來為那種人做牛做馬，憑什麼要忍氣吞聲？
阿凱並不是沒有發現，每次帶女朋友去吃路邊攤、買特價出清的鞋子衣服、騎破機車被雨水淋得滿身時她臉上失落的表情，還有為了不讓自己擔心而強裝笑顏，以及半夜瞞著自己偷偷與別的男人傳訊息。阿凱發誓不再白白受委屈，非得贏回女友的心不可。
現在輪到他——凱登．雅各布要來改變命運了。
「KB！」
「咱就在這裡，您準備好要許願了嗎？在那之前請先詳讀這張規則書⋯⋯」
「正好相反，我要靠自己的力量去救女朋友，然後好好利用那個願望。」
望著阿凱自信心爆棚的樣子，KB沒有多說什麼，也沒表現出驚訝，只是用一種很複雜的表情撇向窗外。
那是跟舊秩序徹底脫節，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新世界，顛覆已知的物理常識與邏輯。不許願來武裝自己很危險，幾乎可以說是自殺式的行為。
然而KB不打算批評或勸阻阿凱，他們這個種族壽命很長，一生註定扮演觀察者的身份，從不干涉許願者的意志。雖然偶有例外，但像阿凱這種為愛盲目的男人他早就見多了。
起碼他沒有許願換一個更辣更騷的女友，或是讓老闆腦袋開花，應該還保有基本的道德觀。
「既然您心意已決，有需要隨時呼喚一聲。祝好運，凱登先生。」
阿凱沒有理會KB的話，開始在附近收集物資，拿剪刀、膠帶自製防身武器，眼神寫滿了決心。
隨著KB飄在半空的身軀漸漸消散，聲音也融入空氣中。
「——您會需要的。」
想當然，世界沒有在那天毀滅，阿凱也沒有許願。根據KB透露，僅有不到萬分之一的獲選者成功抵抗住慾望的誘惑，然而剩下的人可沒這麼理性。
打從外星訪客現身後，不到十分鐘內，世界各地已經有許多願望被許下。
第27個願望：我希望長生不老！
第490個願望：我想知道宇宙誕生的起源，以及世間萬物的真理。
第1089個願望：讓我攜帶記憶，以主人公的身份轉生到中世紀奇幻小說！
第586421個願望：把世界上所有蘋果都變成藍色。
可想而知，有聰明人嘗試找出願望的漏洞，有人想滿足物質層面的需求，更多人以為是惡作劇所以隨便亂開口。無論內容為何，外星人都不會去評斷，因為他們沒有善惡觀念，一切講求邏輯。
就算有人許願奪走生命，外星人也不會拒絕——
✽ ✽ ✽
「拜託，請幫幫我⋯⋯」
住在印度西部小鎮的某位母親，她恨透了長年家暴酗酒的丈夫，對外求援只會讓狀況變糟，右臉頰的紅腫就是證明。
如今她坐在客廳裡看著家庭合照，淚水不停打轉，各種回憶在腦海中浮現，直到一個年輕聲音打斷她的思緒：「您準備好要許願了嗎？」
聽見隔壁房傳來女兒的啜泣聲，母親擦去眼淚強迫自己振作起來，眼神變得堅定。
她曾經是個虔誠的信徒，此刻即將做出使自己的餘生沈浸在懊悔中的決定。
「給我過來，坐下！」隨著中年男子嚴厲的命令，房間的氣氛頓時緊張起來，空氣好像凝固似的。
站在門邊的魯帕低著頭，活像是法院裡被審判的罪犯，而繼父庫馬爾就是手持鞭條的法官。
魯帕當然不敢頂撞對方，只得乖乖照做。每到夜深人靜時，喝到爛醉的庫馬爾常常不問青紅皂白把媽媽打傷，接著走進自己的房間。她很清楚對方想幹什麼，但今天是危險日，萬一發生什麼意外，村裡的人不僅不會提供協助，還會強迫她把孩子生下來⋯⋯每次想到這裡，魯帕就憋不住傷心的情緒，但她必須在庫馬爾的面前故作堅強，代替母親承受這一切。
魯帕再過兩個月就滿十五歲了。
她從小身材瘦弱，連走路都不穩，即便是營養不良也沒見過這麼嚴重的案例。村裡的神婆建議媽媽把陰氣去除，於是決定把魯帕當作兒子來扶養。
伴隨喀擦一聲，家中那把生鏽的大剪刀剪去了魯帕的秀髮，也迫使她放棄正常的童年，連上廁所洗澡都不敢有人在旁邊。
即便做到這種程度，魯帕還是經常生病，村裡的小孩很喜歡欺負身高又矮皮膚又黑的她，甚至到處傳播謠言，指控她偷走同學老師的錢。
當魯帕滿十三歲，她的身體總算開始發育，病情也逐漸好轉，身高直接暴漲到一米六。那些她過去無法體驗的事物通通化為可能。所有運動中她特別愛打排球，教練認為魯帕很有天賦，只要好好練習或許有機會爭取進大城市的體育學校。
殊不知，對魯帕來說這是另一個地獄的開始。
某個下大雨的深夜，庫馬爾趁媽媽外出闖進魯帕房間，不顧女兒激烈反抗強行玷污了她。雖然事後庫馬爾偷偷向自己表達懺悔，然而過沒多久又犯了，這次直接用暴力威脅她不準講出去，否則就將媽媽碎屍萬段。
魯帕一直渴望離開這個該死的村莊，帶著媽媽去追尋夢想，等自己賺大錢後買座城堡送給家人住。
但如今，那個夢想顯得遙不可及。
「妳真的好香⋯⋯把褲子也脫了。」庫馬爾用那雙油膩膩的手撫摸魯帕的胸，接著用舌頭舔舐，她噁心的只想吐。
魯帕闔上雙眼，祈求對方趕快完事。
雙腿被扒開，耳邊傳來解開皮帶的聲響，魯帕難過地抓緊棉被——就在這時，庫馬爾忽然停止動作，連帶消失的是對方壓在自己身上的重量。魯帕不敢睜開眼，直到她聽見媽媽疲倦的聲音。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小帕。」
魯帕聽不懂這句話的意思。
她緩緩睜開雙眼，看見媽媽臉色蒼白、渾身冒冷汗，彷彿剛目睹了什麼駭人之物。
「爸⋯⋯爸爸人呢？」
「那傢伙再也無法接近我們了，妳只需要明白這點。對不起，害妳痛苦了那麼久，全都是我的錯，我是個不盡責的母親。」
「才沒這回事！」魯帕拚命搖頭，衝上前抱住對方顫抖的身軀。
那一夜，魯帕在媽媽懷裡哭得稀裡嘩啦。
外頭依舊下著暴雨，同時還不斷掉落鮭魚、螃蟹、龍蝦等五花八門的海鮮，想必是某位貧窮漁夫許的願。
✽ ✽ ✽
「騙人的吧？你們給了一百萬個願望？」阿凱不敢置信地睜大眼，嘗試消化KB剛才的話。
打從遇見外星人已經過了半小時，他拿現有的東西把整間辦公室改造成堡壘，窗戶拿木板擋起來。
第一天肯定是最混亂的，阿凱需要先靜觀其變、保存體力。
「放心，篩選過程絕對公平，不會受到性別或種族制度的影響。」KB雙腳朝天飄在空中，用愉快的語氣說道：「好戲現在正要開始。」
窗外，響起接連不斷的雨滴聲、碰撞聲，以及⋯⋯海豚叫聲？阿凱手握自製長矛，小心翼翼地從木板縫隙看向外頭，此時的天空正下著暴雨，伴隨雨滴一起落下的還有各類海洋生物，大街小巷變成魚類的天堂。
這意味著步行前往醫院是不可能了。
望著逐漸攀升的水位，阿凱明白這裡很快就會被淹沒，一時情緒崩潰吶喊：「搞屁啊！沒事幹嘛許這種爛願望？」
「說實話⋯⋯咱也不太理解你們人類的思維，那麼多海鮮根本吃不完。」閃耀著金光的KB伸著懶腰，然後打了個哈欠。
「鯨魚為什麼會飛在空中？」
「這個嘛，好像有人怕牠們淹死，許願讓海裡的哺乳類獲得飛行能力。」
阿凱徹底無言。如同他之前所擔憂的，賜予人類改變萬物的能力無異於對地球宣判死刑⋯⋯話說回來，為什麼自己還沒被核彈炸死？
身為依賴網路的現代人，他知道外面肯定有希望第三次世界大戰開打的極端分子。
「難不成，我已經掛了？」阿凱忍不住思考最荒唐的可能性。
在他身旁的KB彷彿看透了一切，笑著回答道：「死掉的人沒辦法許願喔。」
對此阿凱不甘心地追問：「你們應該會拒絕某些願望吧？不然⋯⋯」
「咱說過的話不會打折扣，無論許願者許什麼樣的願望都行。」一談到這方面，KB的表情變得嚴肅，像是不允許別人質疑自己的專業，「口述大概很難理解，咱用更直接的方式來解釋吧。」
KB彈了個響指，在自己身後叫出一台投影機，牆上播放著令阿凱永生難忘的畫面。
「有人許願世界陷入火海，有人許願世界變成一片汪洋。」
「有人許願讓全人類愛上自己，有人許願人與人之間不再有信任。」
「有人許願成為核武大國，有人許願世上的武器全部變成橡膠玩具。」
「這種涉及世界範圍的願望很大概率會被抵消。況且，死掉的人許的願望會隨之消失，即使他許願讓自己活下來，人類的壽命終究有極限，世界遲早會恢復原狀。」
也就是說，這不是阿凱第一次跟KB對話，此前恐怕已經輪迴了無數遍。
難怪這傢伙總是能猜到自己的想法。
「當然，咱也遇到過想要無限個願望，或是進入平行宇宙生活的人。」KB按了下遙控器，切換至新的畫面。
阿凱驚訝地看著畫面上的男人，因為「他」正在跟已故的母親談笑風聲。
在別的時間線，阿凱變成知名律師，與雙親、妻子一同住在高級公寓裡。他還有個九歲大的兒子，即將代表學校去參加拚字比賽。
「你給我看這些做什麼？」
KB用不曾展現過的冰冷聲音說：「咱要提醒您許願的後果。」
還沒來得及理解那句話，畫面裡的阿凱同樣遇到KB，他不知道許了什麼願望，下一個畫面切換成自己跪倒在公司廢墟中，懷裡躺著老婆小孩殘破不堪的遺體。
「慢著！剛剛發生了什麼事？」阿凱著急地衝上前，但他根本碰觸不到對方，只能眼睜睜看著廢墟中的自己放聲痛哭。
「創造越多平行宇宙，意味著越複雜的走向，當願望不再能夠制衡彼此時，幾乎沒有人能從那片混亂中倖存。」KB拍了下手，投影機和其他時間線的自己瞬間消失，阿凱依然愣在原地，這時KB飄過去安慰道：「咱不是有意要嚇唬您。慾望是個無底洞，不管獲得多少都不會有滿足的時候，就算獲得無限個願望也一樣。」
阿凱努力冷靜下來，將爆炸性的資訊彙整在腦海裡，問：「也就是說，除非把願望設計的無懈可擊，否則就有可能被抵銷？」
KB沒有點頭，但也沒有否定阿凱的想法，而是重複之前說過的話。
「人類的智慧與壽命有極限，再怎麼完美總會出現漏洞。」
阿凱想到生死未卜的女朋友，咬緊牙關，他本來想保留住願望，但看見其他阿凱的下場後再度陷入掙扎。
最終，在做過各種利弊考量後，阿凱總算妥協：「KB，我決定好了，我要⋯⋯」
轟！
「媽媽！」
驚天動地的能量與熱度在魯帕身後炸開，她甚至沒來得及轉頭看母親最後一眼，整個人被衝擊波彈飛。
她過去居住的村莊，如同碎散的積木，方圓百里的樹木直接被連根拔起。
在魯帕即將失去意識的前一刻，她看見有個模糊人影漂浮在天空中。
於此同時，全世界範圍內發生一連串爆炸事件，幾乎都選在人口密集區。這些爆炸的規模是如此之大，甚至能將整座城市吞噬，在地面留下巨型坑洞。
某些倖存的科研人員嘗試弄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起初他們猜測是恐怖襲擊，但坑洞內並未發現任何輻射，也找不到半點灰塵與遺骸。
獨自站在坑洞中心，科研人員一邊拿鏟子挖掘一邊檢測數據。
突然間，鏟子碰觸到某個堅硬物體，他匆匆將塵土撥開來，發現令自己大吃一驚的東西⋯⋯
「怎麼了？」
注意到KB的臉色變得很難看，阿凱明白有大事發生了。雖然他除了雨聲外什麼也沒聽見，但可以肯定KB知道一些內情。
「剛才有人許了個咱也沒聽過的願望，兩億人因此付出代價。」
阿凱愣了幾秒才意識到嚴重性。
兩億條生命轉瞬間消逝，彷彿一場遊戲。
「這世界的一切都亂套了，不該是這樣、不該是這樣的⋯⋯」阿凱強忍著悲傷，他現在必須想辦法活下去。剛剛的願望如今看來顯得無比幼稚，於是他打消了許願的念頭。
想靠自己的力量救出女朋友，這句話豈是隨便說說而已？如果連這點困難都克服不了，只會踏上另一條時間線的自己的後路。
阿凱或許不是什麼大英雄，也沒有過人的膽識，但他具備多年在法庭上辯論的經驗，鑽法律漏洞是家常便飯。他決定要打造出史上最強的願望，絕不會被任何外來因素抵銷。
「首先，我需要物資以及一個能冷靜思考的空間，再來就是想辦法跟醫院取得聯繫。」
看著恢復幹勁的阿凱，KB忍不住拍手鼓掌，接著飛往逃生出口：「快跟上！咱知道一個可以暫時歇腳的好地方。」
阿凱迅速收拾好行囊，在離開辦公室前順手拿走一顆藍色蘋果。
在願望的洗禮之下，世界各地出現許多令人匪夷所思的現象，人類以及各種生物的數量急速銳減，生態系統遭遇嚴重衝擊。倖存者們四散逃逸，躲避著那些無法理解的事物。
起初，人們許下的願望很單純，無非是滿足最底層的慾望，但漸漸的⋯⋯人們渴望更刺激的東西。
「龜派氣功！」
「阿哇呾喀呾啦！」
倫敦的上空，一大群巫師與超級賽亞人發生激烈交戰，五花八門的咒語被釋放出來；里約熱內魯，突然活起來的救世基督像一拳揍向怪物，成為拯救城市的英雄；在燈火通明的大阪街頭，成千上萬的布偶裝喪屍嘗試抓住一名眼鏡少年，結果被他用自製噴火器和汽油彈燒成灰燼，狂笑聲迴盪不止；地球軌道上出現星際大戰的艦隊，他們正努力對抗一頭巨型甜甜圈怪；在太陽系最遙遠的地方，有一座星形堡壘漂浮於此，它配備有各種先進武器，瞄準不遠處的一個黑洞，裡面似乎有某種東西在蠢蠢欲動，這座堡壘的主人眼神充斥著恨意，喃喃說道：「這次，一定要滅了你。」
回到地球上，超級英雄與超級惡棍互相爭鬥，即使把森林、峽谷夷為平地也沒打算收手。
在相對平靜的沙漠，一家物流公司默默崛起，其麾下的配送員各個身手矯健，異形怪物與盜匪都無法阻止他們前進。更讓人納悶的是，他們似乎對此災難早有準備。
有人駕駛時光機企圖扭轉一切，有人躲進海溝深處，有人躺平等死，有人堅決不向命運屈服。唯一不變的是，那群外星訪客不會停止實現願望，他們將見證一個又一個的故事揭開序幕、抑或是邁向終點。
「等著我，我一定會救妳的。」阿凱吃力地抵抗風雨，划著用垃圾搭成的竹筏，在變成汪洋的城市裡尋找方位。
「喂，這小鬼還活著！」在一片狼藉的現場，救難人員連忙呼喊同伴，同時抱起沙土堆底下的魯帕，她手裡依然緊握著母親的吊飾。
一邊是知道自己被綠也要拯救女友的傻瓜，另一邊是失去一切的女孩。
兩人的故事將在這片混亂大陸上繼續⋯⋯
唰！唰！
烏漆嘛黑的事務所只剩阿凱一人，身為法律顧問居然摳著腳在椅子上吃泡麵。
今天是他連續第十二天加班⋯⋯還是第十三天？那不重要，要是周末前交不出新的證據，委託人就會面臨牢獄之災，到時候主管保證讓他吃不完兜著走。
桌面丟滿提神飲料的罐子和塑膠垃圾，招來清潔阿姨的責備，阿凱已經沒心情管了。
「疫情在短短數月蔓延至全球120多個國家，目前已超過一百萬人罹病。各國紛紛採取撤僑、禁航、關閉邊界等措施，對經濟造成嚴重衝擊，損失難以估計。今日聯合國提出紓困方案，希望減緩⋯⋯」阿凱兩眼無神地盯著手機，聽到這裡忍不住冷笑一聲，同時還有些不屑。
病毒又怎樣？他可沒見過主管戴過口罩，罵人時瘋狂朝員工噴口水，簡直是移動病原體。
有一次他甚至讓犯錯的下屬趴在地上充當高爾夫球洞，重點是球還沒有消毒。
像阿凱這種替換率極高的小咖根本沒立場討價還價，連請假都要被數落一番，導致他錯過見老母親最後一面。政府的紓困方案也是說說罷了，他明天依然得上班，繼續聽主管用言語羞辱人。
阿凱時常幻想逃離這一切、逃離這個令人窒息的環境，臨走前開車把主管輾過去。
於此同時，在城市的另一端。
擁擠的市立醫院內，醫生跟護士們都忙翻天了，因為不久前發生一起幫派火拚，造成無數民眾與小混混受傷，起因居然是為了爭奪女服務生的芳心。典型的男性賀爾蒙作祟。
幸虧現場的醫生經驗老道，很快配合警衛將所有人安撫下來，開始縫合傷口。
「記住，你曾經有五根手指，現在剩兩根，那是你用下半身思考的錯，不要怪我們醫護人員，懂？」
「Блядь！還不是鬣狗幫的敗類主動挑釁！老子氣不過才——」
「我不想聽，你們俄國佬自己去跟法官解釋清楚，現在滾出我的病房。」
被罵婊子的女護士不以為然，明確下達了逐客令。
送走最後一位渾身刺青的小混混，眾人終於能喘口氣，正想倒杯咖啡休息一下好應付剩餘的夜晚。突然間，一陣強光刺得他們睜不開眼，接著好幾道高亢的嗓音在病房內響起。
「「你好啊！」」
好幾隻古怪人型生物看向面前的醫療人員，揮手打招呼。
它們體型嬌小，高矮胖瘦都有，全身上下散發著金光（這是他們認為最接近的顏色），就這樣懸浮在半空中，像極了童話故事裡的——
「唔哇哇哇！？」阿凱被從電腦螢幕探出頭的腦袋瓜嚇到，滿嘴麵條噴了出來，連同椅子向後倒去。
「恭喜！凱登．雅各布先生，您換得一次許願的機會！」
「見、見鬼啦！」
他連滾帶爬的躲進主管辦公室，鎖好門，拿起掛在牆上的高爾夫球桿當成防身武器，內心祈禱這只是過度疲勞產生的幻覺。
然而。
「您這樣做會讓人很困擾的，以地球目前的科技傷不了咱們分毫⋯⋯咱能叫你雅各布嗎？」
「離我遠點！」
阿凱強忍著尖叫的衝動，與直接穿透牆壁的精靈面對面。
「你到底是什麼鬼東西？還有，許願是什麼意思？」
可疑生物打了個響指，憑空召喚出茶具和迷你沙發，坐在上面愉快地說道：「咱的名字叫KB，對你們來說是外星人。今天專程來這顆美麗的星球送禮物，一個什麼都能實現的願望。」
「願望？像灰姑娘那樣？」
「不同之處在於馬車不會變回南瓜，而且限定一次，請謹慎挑選，不可以反悔。」
既然如此，我想要無限個願望——阿凱沒有順著衝勁這麼說，因為他不是傻瓜，這種事必須經過縝密的考量才能做決定。說到底，他還無法判定對方是否為地獄派來的惡魔，一旦自己許願就會墜入萬丈深淵永世不得超生。往理性的方面想，說不定這是一場精心策畫的惡作劇，不然外星人怎麼會知道灰姑娘的劇情？難不成宇宙也有Netflix？
不過KB接下來的話打消了他的疑慮。
「願望不會收取代價，況且咱對人類的肉體和靈魂毫無興趣。」
「外星人都有讀心術？」
面對此疑問，KB的嘴角微微上揚（至少阿凱覺得牠在笑），「咱們去過很多星球，你會驚訝宇宙間的智慧物種有多少相似之處。」
「⋯⋯這也太扯蛋了吧？」阿凱緩緩放下高爾夫球桿。幾分鐘前他還認為登月事件是美國造假，現在卻與一隻留著可笑髮型的外星來客交談，對方承諾只要許願就會替自己實現。種種一切都讓阿凱的大腦超出負荷。
「順帶一提，您可能要加快腳步。」
「啊？為什麼？」
話音剛落，外頭便傳來無數鞭炮聲——不對，是槍響，接著地面開始劇烈晃動、窗戶被震碎，無數塵埃和砂石湧進辦公室，主管那些引以為傲的獎盃通通摔爛。
阿凱完全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趕緊跑到窗邊，正打算掀開窗簾。
這時KB在背後悠哉地說道：
「願望不是每個人都有，咱們仔細挑選了一批幸運兒，您也是其中之一。」
得知這個消息的當下，阿凱整個人像被石化一樣，腳掌頭皮直發麻。
他很清楚這意味著什麼。
「多、多少？」
「這座城市裡頭嗎？咱想想，235⋯⋯喔，剛才有人許願變成一盤義大利麵，所以是234位。」
剎那間，一股血直沖腦門，鼓膜嗡嗡地作響。
扣掉自己，那就是兩百多顆未爆彈。
「你這傢伙為啥不早講！要是有瘋子許願世界毀滅怎麼辦！？」
懷著那顆忐忑不安的心，他不敢往下想。賦予本性貪婪的人類此等力量，無疑是將整顆星球推向末日的節奏⋯⋯極端氣候、怪物入侵、核戰爭，搞不好還有人希望銀河系變成自己屁股上的一顆黑痣。
事實上，全球總共有100萬人獲得許願的機會，但阿凱目前還不知曉這件事。
阿凱的第一個念頭是趁自己化為塵埃前，打給在醫院工作的女朋友。
他不想在死前與這隻星際怪胎相處。
「該死，手機沒訊號⋯⋯喂！你有沒有辦法把我傳送到市立醫院？」
「當然可以，這就是您的願望嗎？」
「廢——」
話字尚未脫口而出，阿凱立即閉嘴。他在猶豫什麼？對方可是陪伴自己長達十年的青梅竹馬啊，明年還相約要一起去巴黎度假，看她最喜歡的艾菲爾鐵塔。
再拖下去恐怕就於事無補了。
然而，阿凱同時也明白願望有多麼珍貴。或許醫院根本沒事，裡面不一定有獲得願望的人，就算有多半也是讓自己恢復健康、擺脫病痛。
此時他腦中閃過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繳完的房貸，以及臥病在床的父親，這些都需要錢，阿凱的陞官之日卻遙遙無期。他辛苦攢下來的業績被主管拿去邀功，不僅買了敞篷跑車還陪美女秘書遊山玩水，自己一點好處都分不到。
這幾年來為那種人做牛做馬，憑什麼要忍氣吞聲？
阿凱並不是沒有發現，每次帶女朋友去吃路邊攤、買特價出清的鞋子衣服、騎破機車被雨水淋得滿身時她臉上失落的表情，還有為了不讓自己擔心而強裝笑顏，以及半夜瞞著自己偷偷與別的男人傳訊息。阿凱發誓不再白白受委屈，非得贏回女友的心不可。
現在輪到他——凱登．雅各布要來改變命運了。
「KB！」
「咱就在這裡，您準備好要許願了嗎？在那之前請先詳讀這張規則書⋯⋯」
「正好相反，我要靠自己的力量去救女朋友，然後好好利用那個願望。」
望著阿凱自信心爆棚的樣子，KB沒有多說什麼，也沒表現出驚訝，只是用一種很複雜的表情撇向窗外。
那是跟舊秩序徹底脫節，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新世界，顛覆已知的物理常識與邏輯。不許願來武裝自己很危險，幾乎可以說是自殺式的行為。
然而KB不打算批評或勸阻阿凱，他們這個種族壽命很長，一生註定扮演觀察者的身份，從不干涉許願者的意志。雖然偶有例外，但像阿凱這種為愛盲目的男人他早就見多了。
起碼他沒有許願換一個更辣更騷的女友，或是讓老闆腦袋開花，應該還保有基本的道德觀。
「既然您心意已決，有需要隨時呼喚一聲。祝好運，凱登先生。」
阿凱沒有理會KB的話，開始在附近收集物資，拿剪刀、膠帶自製防身武器，眼神寫滿了決心。
隨著KB飄在半空的身軀漸漸消散，聲音也融入空氣中。
「——您會需要的。」
想當然，世界沒有在那天毀滅，阿凱也沒有許願。根據KB透露，僅有不到萬分之一的獲選者成功抵抗住慾望的誘惑，然而剩下的人可沒這麼理性。
打從外星訪客現身後，不到十分鐘內，世界各地已經有許多願望被許下。
第27個願望：我希望長生不老！
第490個願望：我想知道宇宙誕生的起源，以及世間萬物的真理。
第1089個願望：讓我攜帶記憶，以主人公的身份轉生到中世紀奇幻小說！
第586421個願望：把世界上所有蘋果都變成藍色。
可想而知，有聰明人嘗試找出願望的漏洞，有人想滿足物質層面的需求，更多人以為是惡作劇所以隨便亂開口。無論內容為何，外星人都不會去評斷，因為他們沒有善惡觀念，一切講求邏輯。
就算有人許願奪走生命，外星人也不會拒絕——
✽ ✽ ✽
「拜託，請幫幫我⋯⋯」
住在印度西部小鎮的某位母親，她恨透了長年家暴酗酒的丈夫，對外求援只會讓狀況變糟，右臉頰的紅腫就是證明。
如今她坐在客廳裡看著家庭合照，淚水不停打轉，各種回憶在腦海中浮現，直到一個年輕聲音打斷她的思緒：「您準備好要許願了嗎？」
聽見隔壁房傳來女兒的啜泣聲，母親擦去眼淚強迫自己振作起來，眼神變得堅定。
她曾經是個虔誠的信徒，此刻即將做出使自己的餘生沈浸在懊悔中的決定。
「給我過來，坐下！」隨著中年男子嚴厲的命令，房間的氣氛頓時緊張起來，空氣好像凝固似的。
站在門邊的魯帕低著頭，活像是法院裡被審判的罪犯，而繼父庫馬爾就是手持鞭條的法官。
魯帕當然不敢頂撞對方，只得乖乖照做。每到夜深人靜時，喝到爛醉的庫馬爾常常不問青紅皂白把媽媽打傷，接著走進自己的房間。她很清楚對方想幹什麼，但今天是危險日，萬一發生什麼意外，村裡的人不僅不會提供協助，還會強迫她把孩子生下來⋯⋯每次想到這裡，魯帕就憋不住傷心的情緒，但她必須在庫馬爾的面前故作堅強，代替母親承受這一切。
魯帕再過兩個月就滿十五歲了。
她從小身材瘦弱，連走路都不穩，即便是營養不良也沒見過這麼嚴重的案例。村裡的神婆建議媽媽把陰氣去除，於是決定把魯帕當作兒子來扶養。
伴隨喀擦一聲，家中那把生鏽的大剪刀剪去了魯帕的秀髮，也迫使她放棄正常的童年，連上廁所洗澡都不敢有人在旁邊。
即便做到這種程度，魯帕還是經常生病，村裡的小孩很喜歡欺負身高又矮皮膚又黑的她，甚至到處傳播謠言，指控她偷走同學老師的錢。
當魯帕滿十三歲，她的身體總算開始發育，病情也逐漸好轉，身高直接暴漲到一米六。那些她過去無法體驗的事物通通化為可能。所有運動中她特別愛打排球，教練認為魯帕很有天賦，只要好好練習或許有機會爭取進大城市的體育學校。
殊不知，對魯帕來說這是另一個地獄的開始。
某個下大雨的深夜，庫馬爾趁媽媽外出闖進魯帕房間，不顧女兒激烈反抗強行玷污了她。雖然事後庫馬爾偷偷向自己表達懺悔，然而過沒多久又犯了，這次直接用暴力威脅她不準講出去，否則就將媽媽碎屍萬段。
魯帕一直渴望離開這個該死的村莊，帶著媽媽去追尋夢想，等自己賺大錢後買座城堡送給家人住。
但如今，那個夢想顯得遙不可及。
「妳真的好香⋯⋯把褲子也脫了。」庫馬爾用那雙油膩膩的手撫摸魯帕的胸，接著用舌頭舔舐，她噁心的只想吐。
魯帕闔上雙眼，祈求對方趕快完事。
雙腿被扒開，耳邊傳來解開皮帶的聲響，魯帕難過地抓緊棉被——就在這時，庫馬爾忽然停止動作，連帶消失的是對方壓在自己身上的重量。魯帕不敢睜開眼，直到她聽見媽媽疲倦的聲音。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小帕。」
魯帕聽不懂這句話的意思。
她緩緩睜開雙眼，看見媽媽臉色蒼白、渾身冒冷汗，彷彿剛目睹了什麼駭人之物。
「爸⋯⋯爸爸人呢？」
「那傢伙再也無法接近我們了，妳只需要明白這點。對不起，害妳痛苦了那麼久，全都是我的錯，我是個不盡責的母親。」
「才沒這回事！」魯帕拚命搖頭，衝上前抱住對方顫抖的身軀。
那一夜，魯帕在媽媽懷裡哭得稀裡嘩啦。
外頭依舊下著暴雨，同時還不斷掉落鮭魚、螃蟹、龍蝦等五花八門的海鮮，想必是某位貧窮漁夫許的願。
✽ ✽ ✽
「騙人的吧？你們給了一百萬個願望？」阿凱不敢置信地睜大眼，嘗試消化KB剛才的話。
打從遇見外星人已經過了半小時，他拿現有的東西把整間辦公室改造成堡壘，窗戶拿木板擋起來。
第一天肯定是最混亂的，阿凱需要先靜觀其變、保存體力。
「放心，篩選過程絕對公平，不會受到性別或種族制度的影響。」KB雙腳朝天飄在空中，用愉快的語氣說道：「好戲現在正要開始。」
窗外，響起接連不斷的雨滴聲、碰撞聲，以及⋯⋯海豚叫聲？阿凱手握自製長矛，小心翼翼地從木板縫隙看向外頭，此時的天空正下著暴雨，伴隨雨滴一起落下的還有各類海洋生物，大街小巷變成魚類的天堂。
這意味著步行前往醫院是不可能了。
望著逐漸攀升的水位，阿凱明白這裡很快就會被淹沒，一時情緒崩潰吶喊：「搞屁啊！沒事幹嘛許這種爛願望？」
「說實話⋯⋯咱也不太理解你們人類的思維，那麼多海鮮根本吃不完。」閃耀著金光的KB伸著懶腰，然後打了個哈欠。
「鯨魚為什麼會飛在空中？」
「這個嘛，好像有人怕牠們淹死，許願讓海裡的哺乳類獲得飛行能力。」
阿凱徹底無言。如同他之前所擔憂的，賜予人類改變萬物的能力無異於對地球宣判死刑⋯⋯話說回來，為什麼自己還沒被核彈炸死？
身為依賴網路的現代人，他知道外面肯定有希望第三次世界大戰開打的極端分子。
「難不成，我已經掛了？」阿凱忍不住思考最荒唐的可能性。
在他身旁的KB彷彿看透了一切，笑著回答道：「死掉的人沒辦法許願喔。」
對此阿凱不甘心地追問：「你們應該會拒絕某些願望吧？不然⋯⋯」
「咱說過的話不會打折扣，無論許願者許什麼樣的願望都行。」一談到這方面，KB的表情變得嚴肅，像是不允許別人質疑自己的專業，「口述大概很難理解，咱用更直接的方式來解釋吧。」
KB彈了個響指，在自己身後叫出一台投影機，牆上播放著令阿凱永生難忘的畫面。
「有人許願世界陷入火海，有人許願世界變成一片汪洋。」
「有人許願讓全人類愛上自己，有人許願人與人之間不再有信任。」
「有人許願成為核武大國，有人許願世上的武器全部變成橡膠玩具。」
「這種涉及世界範圍的願望很大概率會被抵消。況且，死掉的人許的願望會隨之消失，即使他許願讓自己活下來，人類的壽命終究有極限，世界遲早會恢復原狀。」
也就是說，這不是阿凱第一次跟KB對話，此前恐怕已經輪迴了無數遍。
難怪這傢伙總是能猜到自己的想法。
「當然，咱也遇到過想要無限個願望，或是進入平行宇宙生活的人。」KB按了下遙控器，切換至新的畫面。
阿凱驚訝地看著畫面上的男人，因為「他」正在跟已故的母親談笑風聲。
在別的時間線，阿凱變成知名律師，與雙親、妻子一同住在高級公寓裡。他還有個九歲大的兒子，即將代表學校去參加拚字比賽。
「你給我看這些做什麼？」
KB用不曾展現過的冰冷聲音說：「咱要提醒您許願的後果。」
還沒來得及理解那句話，畫面裡的阿凱同樣遇到KB，他不知道許了什麼願望，下一個畫面切換成自己跪倒在公司廢墟中，懷裡躺著老婆小孩殘破不堪的遺體。
「慢著！剛剛發生了什麼事？」阿凱著急地衝上前，但他根本碰觸不到對方，只能眼睜睜看著廢墟中的自己放聲痛哭。
「創造越多平行宇宙，意味著越複雜的走向，當願望不再能夠制衡彼此時，幾乎沒有人能從那片混亂中倖存。」KB拍了下手，投影機和其他時間線的自己瞬間消失，阿凱依然愣在原地，這時KB飄過去安慰道：「咱不是有意要嚇唬您。慾望是個無底洞，不管獲得多少都不會有滿足的時候，就算獲得無限個願望也一樣。」
阿凱努力冷靜下來，將爆炸性的資訊彙整在腦海裡，問：「也就是說，除非把願望設計的無懈可擊，否則就有可能被抵銷？」
KB沒有點頭，但也沒有否定阿凱的想法，而是重複之前說過的話。
「人類的智慧與壽命有極限，再怎麼完美總會出現漏洞。」
阿凱想到生死未卜的女朋友，咬緊牙關，他本來想保留住願望，但看見其他阿凱的下場後再度陷入掙扎。
最終，在做過各種利弊考量後，阿凱總算妥協：「KB，我決定好了，我要⋯⋯」
轟！
「媽媽！」
驚天動地的能量與熱度在魯帕身後炸開，她甚至沒來得及轉頭看母親最後一眼，整個人被衝擊波彈飛。
她過去居住的村莊，如同碎散的積木，方圓百里的樹木直接被連根拔起。
在魯帕即將失去意識的前一刻，她看見有個模糊人影漂浮在天空中。
於此同時，全世界範圍內發生一連串爆炸事件，幾乎都選在人口密集區。這些爆炸的規模是如此之大，甚至能將整座城市吞噬，在地面留下巨型坑洞。
某些倖存的科研人員嘗試弄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起初他們猜測是恐怖襲擊，但坑洞內並未發現任何輻射，也找不到半點灰塵與遺骸。
獨自站在坑洞中心，科研人員一邊拿鏟子挖掘一邊檢測數據。
突然間，鏟子碰觸到某個堅硬物體，他匆匆將塵土撥開來，發現令自己大吃一驚的東西⋯⋯
「怎麼了？」
注意到KB的臉色變得很難看，阿凱明白有大事發生了。雖然他除了雨聲外什麼也沒聽見，但可以肯定KB知道一些內情。
「剛才有人許了個咱也沒聽過的願望，兩億人因此付出代價。」
阿凱愣了幾秒才意識到嚴重性。
兩億條生命轉瞬間消逝，彷彿一場遊戲。
「這世界的一切都亂套了，不該是這樣、不該是這樣的⋯⋯」阿凱強忍著悲傷，他現在必須想辦法活下去。剛剛的願望如今看來顯得無比幼稚，於是他打消了許願的念頭。
想靠自己的力量救出女朋友，這句話豈是隨便說說而已？如果連這點困難都克服不了，只會踏上另一條時間線的自己的後路。
阿凱或許不是什麼大英雄，也沒有過人的膽識，但他具備多年在法庭上辯論的經驗，鑽法律漏洞是家常便飯。他決定要打造出史上最強的願望，絕不會被任何外來因素抵銷。
「首先，我需要物資以及一個能冷靜思考的空間，再來就是想辦法跟醫院取得聯繫。」
看著恢復幹勁的阿凱，KB忍不住拍手鼓掌，接著飛往逃生出口：「快跟上！咱知道一個可以暫時歇腳的好地方。」
阿凱迅速收拾好行囊，在離開辦公室前順手拿走一顆藍色蘋果。
在願望的洗禮之下，世界各地出現許多令人匪夷所思的現象，人類以及各種生物的數量急速銳減，生態系統遭遇嚴重衝擊。倖存者們四散逃逸，躲避著那些無法理解的事物。
起初，人們許下的願望很單純，無非是滿足最底層的慾望，但漸漸的⋯⋯人們渴望更刺激的東西。
「龜派氣功！」
「阿哇呾喀呾啦！」
倫敦的上空，一大群巫師與超級賽亞人發生激烈交戰，五花八門的咒語被釋放出來；里約熱內魯，突然活起來的救世基督像一拳揍向怪物，成為拯救城市的英雄；在燈火通明的大阪街頭，成千上萬的布偶裝喪屍嘗試抓住一名眼鏡少年，結果被他用自製噴火器和汽油彈燒成灰燼，狂笑聲迴盪不止；地球軌道上出現星際大戰的艦隊，他們正努力對抗一頭巨型甜甜圈怪；在太陽系最遙遠的地方，有一座星形堡壘漂浮於此，它配備有各種先進武器，瞄準不遠處的一個黑洞，裡面似乎有某種東西在蠢蠢欲動，這座堡壘的主人眼神充斥著恨意，喃喃說道：「這次，一定要滅了你。」
回到地球上，超級英雄與超級惡棍互相爭鬥，即使把森林、峽谷夷為平地也沒打算收手。
在相對平靜的沙漠，一家物流公司默默崛起，其麾下的配送員各個身手矯健，異形怪物與盜匪都無法阻止他們前進。更讓人納悶的是，他們似乎對此災難早有準備。
有人駕駛時光機企圖扭轉一切，有人躲進海溝深處，有人躺平等死，有人堅決不向命運屈服。唯一不變的是，那群外星訪客不會停止實現願望，他們將見證一個又一個的故事揭開序幕、抑或是邁向終點。
「等著我，我一定會救妳的。」阿凱吃力地抵抗風雨，划著用垃圾搭成的竹筏，在變成汪洋的城市裡尋找方位。
「喂，這小鬼還活著！」在一片狼藉的現場，救難人員連忙呼喊同伴，同時抱起沙土堆底下的魯帕，她手裡依然緊握著母親的吊飾。
一邊是知道自己被綠也要拯救女友的傻瓜，另一邊是失去一切的女孩。
兩人的故事將在這片混亂大陸上繼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