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這世界與祈小姐（１）

　　沒人記得上次時間真正被轉動，是多久以前的事。
　　就連時渺渺也徹底忘了。

　　剛睡醒的時渺渺呆滯地看著外頭灰濛的世界，這一天如往常一樣，她頹廢地睡到自然醒，就這麼在床上放空了好一陣子，直到樓下傳來陣陣敲響與怒罵，她才回神。

　　時渺渺懶洋洋地打了呵欠，扒梳了下睡亂的過肩直髮，緩慢地下了床，並拖著如鉛般沉重的雙腳往盥洗室走去。

　　樓下的吵鬧聲有越來越大的趨勢，中間還夾雜著一些要脅性命的恐嚇言詞，但她依舊漠不關心，拿起牙刷，瞇起一雙灰眸，端詳鏡中的自己。

　　儘管睡飽了，黑眼圈卻依舊嚇人啊！時渺渺在心底嘆氣。

　　灰白相參的髮更是讓她看得心煩，明明睡前才染黑了它……

　　時渺渺撥開額前的髮絲，昨天特意留下了一口傷痕，如今額頭卻光滑潔淨。

　　種種跡象再次應證了一件事──睡了一覺後，她曾經做的改變，又被回溯了。

　　時渺渺挫敗得想放回牙刷，反正一切又回到原樣了，她哪還需要花時間洗漱？就算沒做這些瑣事，她的牙齒依舊亮白，臉更不會冒青春痘這類象徵著時間走過的證明，因為時間已經不會再走下去了。

　　但時渺渺最後還是打消了不洗漱的念頭，慢吞吞地開始刷牙。

　　做一點感覺時間仍有在進行的事，會讓在這個灰濛世界的生活更有趣點。

　　而且，時渺渺不喜歡生活失去條理、失去規範，放蕩的人生會使她抓狂。

　　做完了「打理自己」這個「形式上的虛度」後，時渺渺隨手抓了掛在沙發上的黑色大衣，纖瘦的她，能被這件大衣完全包覆。

　　不過，穿到一半的時渺渺忽然停下動作，皺眉思考起「昨天」是不是也同樣下意識地抓了這件外套。

　　每天都穿著不一樣顏色的大衣，也是時渺渺的一種「形式上的虛度」，雖然時渺渺從不確定昨天究竟穿了什麼顏色。

　　時渺渺放棄思考，認命地將大衣的領子翻好，自從她逐漸習慣「改變會被重置」這件事後，她就失去了積極，這導致她無論處理甚麼事，速度都變得十分緩慢。

　　反正時間都停止了，記住的變化，也都成了些只在原地踏步的空談，時渺渺醒著時所能做的，就是虛度無盡的人生。

　　今天，時渺渺也會繼續做著例行的虛度，來打發掉不再走動的時間。

　　「昨天是去書店閒晃，那今天就去公園下一人象棋吧？」她自言自語。

　　拿起鑰匙與銀製的懷錶，收妥至大衣內側的口袋，時渺渺出了家門，而樓下的嘈雜程度也達到沸點，這讓時渺渺不太愉快的蹙起眉頭。

　　她下樓後，大概又得看到一具屍體了。

　　然後隔天睡醒，又看到那具屍體活蹦亂跳地在跟仇家打群架……

　　見鬼的世界。

　　時時刻刻都在提醒著眾人，在這個世界爭論任何有關改變的價值，都是無用的，包括已經不會終止的生命。

　　往好處想，這也代表不會有人成天在耳邊囉嗦，嚷著人要活得有價值之類的狗屁勵志話語，書架上任何有關生命勵志的書籍也不再有人翻閱，因為當生命沒有了限度，最大的好處就是有無窮盡的時間去實際體驗「虛度光陰」的美好──直到發狂。

　　時渺渺走到樓梯間，放眼望遍整座恍若被凍結的灰色城市，並懶懶地伸展了下四肢，目前她還停留在「美好」的階段，什麼時候會發狂呢？其實她多少有點叛逆的期待，那些「形式上的虛度」要是哪天她不想做了，或從此忘了做，她也不會感到困擾，應該說，面對這麼容易讓人放棄自律的狀況，樂得發狂也是正常的吧？

　　「時小姐！早安啊！」

　　一聲清脆爽朗的熟悉叫喚，讓沉溺於假設的時渺渺猛然回神。

　　她緩緩轉身，眉頭皺起。

　　眼前是時渺渺那位樂觀過頭的鄰居──祈碧，綁著金色雙馬尾的她，正眨巴著一雙碧色杏眸，露出純真燦爛的笑容。

　　打從時間不再前進，祈碧就住在時渺渺的隔壁，時渺渺大概會永遠記得，當祈碧發現時間已經停止轉動，第一個反應並不是絕望的尖叫或是貪婪的狂喜，而是衝來猛按她家門鈴，等她一臉憤怒地開了門，祈碧立刻送上一盒還未完成且非常難吃的蛋糕，並神情嚴肅地介紹自己，然後表示「請永遠指教」。

　　時渺渺吃了那蛋糕後就立刻吐了出來，連吞下去都辦不到。

　　那難吃的程度絕對是時間停止後最悲劇的存在。

　　「就時間點來看，或許說午安會更適合，祈小姐。」時渺渺淡淡指正，她並沒有看錶，只是憑感覺認為現在是午後。
　　「但在每天的初次碰面時，都應該說聲『早安』比較好吧？」祈碧眨了眨一雙晶亮眸子，粉嫩白皙的臉龐透著十足的朝氣，「畢竟，一日之計在於晨？」
　　「假如這樣的習慣能讓祈小姐覺得今天的時間又開始運轉了，那我不介意配合，」時渺渺轉回身，舉步欲離，「就希望還有機會能跟妳說到晚安了」

　　「早安」起始於一日，而終結於「晚安」，時渺渺每天出門都會碰到祈碧，聽祈碧衝著自己道早，但到目前為止，時渺渺仍未有機會跟祈碧說「晚安」，她們的回家時間總是錯開的。

　　「啊！等等！」祈碧急忙喚住時渺渺，小臉堆滿了笑容，「昨天時小姐似乎是去了書店，所以今天就該是要去公園，對吧？」
　　「……恩。」

　　時渺渺抿唇，已經知道祈碧下一句要說甚麼。

　　「那我們又可以一起走了呢！」祈碧笑瞇瞇地說著，一如昨日，「我今天是要去公園旁的那家甜點店做蛋糕！」

　　聞言，時渺渺的唇抿得更薄了。

　　祈碧說過，在時間還未被停止以前，她是個糕點師傅，基於對糕點的熱情，因此她到現在還是每天都會偷偷溜進各間甜點店，用著那裡的廚具與材料磨練自己的廚藝。

　　而她對於這份工作的熱愛，也能從穿著看出。她總是穿著一件帶了些髒汙的白色廚師袍，腰部繫著黑色圍裙，不過手腕處的袖口倒是十分乾淨的。

　　祈碧說要維持袖口的潔淨，才能確保成品的乾淨。

　　時渺渺倒是覺得，味道才是首要。

　　撇開這點不談，時渺渺對於祈碧如此熱衷於工作，是十分佩服。

　　打從時間被停止，人類發現不管做了再多的努力，產生的東西依舊不會留下後，就漸漸沒有人在工作了，並且迷失在這不接受改變的時間裡，所以當時渺渺知道祈碧還興致勃勃地做著過去的工作，除了驚愕沒有第二個詞能形容。

　　明明做出來的甜點一過十二點，也會全部變回原本的材料，人們也不再需要靠著吃東西來維持生命，但祈碧卻還是一直堅持去做沒有存在意義的糕點，這種舉動實在是讓時渺渺百思不得其解，卻也不想多管閒事。

　　「時小姐，我們走吧！」祈碧蹦蹦跳跳下樓。
　　「祈小姐，我走得比較慢，妳趕時間的話，不如先走一步？」
　　「沒關係啦，我們一起！」祈碧爽朗一笑，不過笑容立刻被憂心取代，「對了，時小姐，您剛剛有聽到樓下的吵鬧聲嗎？」
　　「有，所以我們走後門吧！我不想看到屍體。」

　　正確來說，時渺渺是不想看到一具明天就活回來的屍體，這會讓她每天都覺得自己活見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