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妳是來給我送吃的嗎？」人類女人溫和的嗓音響起。
　　女僕顫抖著抬起頭來，對上一雙漂亮的眼睛：「是、是的⋯⋯」
　　她將碗放到桌上擺好，神色戰戰兢兢。
　　剛剛陸斯恩吩咐她，要煮難吃一點，給這人類一個下馬威。
　　要是讓江月白知道，她煮出這種劣質的粥給客人，腦袋可能就不保了！
　　女僕的額頭，開始流起尼加拉瓜瀑布汗，抱著托盤的手臂，顫得跟癲癇似的。
　　海溪橋也好奇死神吃什麼食物，拿起湯匙吃了一口。
　　「滿好吃的。」
　　女僕：「對不起，請放過我的家人！」
　　「⋯⋯」
　　劫後餘生的女僕，愣怔開口，發出一個單音：「啊？」
　　海溪橋見她這樣，感到有些莫名：「妳叫什麼名字？」
　　「我、我叫茵茵。」
　　海溪橋側過臉，身畔的男人仍舊默不作聲，她靜靜地說：「茵茵，妳考不考慮到人界打個工？來我家。」
　　茵茵：「我是領主大人宅邸的僕人，只能留在這裡。」
　　「可惜了。」
　　茵茵端著碗，垂著頭剛退到門邊，只差一步之遙，就能離開臥室，卻聽人類女人開口，「江月白，你家有沒有圖書館？」
　　隔了半晌，又聽主人單刀直入答道：「別再打歪腦筋。」
　　「你讓我一直待在這裡，那我會無聊死的。」
　　「那也受著。」
　　江月白瞥了一眼牆上的掛鐘，隨後站起身來。眼見他要走，海溪橋急了：「就當作讓我開開眼界，不行嗎？我發誓回人界後，絕對不會說出去。」
　　就算說了，也會被當瘋子。
　　他嗓音清淡：「不行。」
　　「真無情。」女人嘀咕，「我還請你吃人界的便當，花了我這個月僅剩的一點薪水⋯⋯」
　　「⋯⋯」
　　短暫的沉默，讓茵茵覺得，下一秒要聽見的，便是腦袋掉落的聲響了。
　　「也行。」江月白卻鬆口，「不過，妳也要滿足我的要求。」
　　什麼要求？
　　茵茵太過於震驚，呆呆地抬起頭來，只見江月白修長的手指搭在外套鈕扣上，輕輕一解，露出裡面一截線條清晰的鎖骨。
　　——妳也要滿足我的要求。
　　說完這種引人遐想的話，就一言不合開始脫衣服？
　　媽媽呀！茵茵飛速退出臥室，整個腦宇宙都被炸裂了。
　　居然是做⋯⋯做那種事？
　　主人都一把年紀了，卻沒有娶妻，一向不近女色的他，今天突然帶一個女人回來⋯⋯

　　＊＊＊

　　不久後，江月白直接赴往皇宮。
　　海溪橋出了臥房後，在走廊上看見茵茵，茵茵很快領著她來到宅邸的圖書館，當沉重的大門被推開，海溪橋一眼看見的，是一排排豎立著的書櫃。
　　不知道這些書海中，會不會有關人界懸案的秘密？
　　海溪橋隨手翻開一本，看道裡面蟲子似的文字，明顯一愣。
　　瞬間瞭然，怪不得答應得那麼乾脆。
　　江月白這心機男，一定是料到她會看不懂，才會讓她來！
　　海溪橋一咬牙，正要將書放回櫃子中，一旁的茵茵卻靠了過來：「客人，請問需要我的幫忙嗎？」
　　茵茵對於海溪橋的態度，有些小心翼翼，也有些試探，畢竟是領主大人第一個帶到宅邸的女人，還是要謹慎為上。
　　海溪橋眨了下眼：「妳⋯⋯識字嗎？」
　　「我以前住在貧民區，沒有受過教育，之後自己學著看，只能看得懂一點。」茵茵低下頭，「只要是能力所及的，我都會盡力而為。」
　　海溪橋指了一行字。
　　茵茵眉頭漸漸蹙起，喃喃道：「初⋯⋯皇帝，人類女子⋯⋯」隨後她恍然大悟般，一擊掌，「我知道了！這是死神界的歷史書，在講初代皇帝的故事，在這裡，這個故事大家都知道。」
　　海溪橋拉著茵茵，一起找位子坐了下來。
　　「妳和我說說吧，我對這裡，什麼都不了解。」
　　「⋯⋯」
　　死神界，存在於撕裂虛空中，從古至今，保持君主體制，他們生來便擁有管理人類生死的能力，在人類死亡後，讓靈魂由通道送往凝魂殿，進行輪迴。死神的工作之一，便是根據筆記本中派下的任務，來到人界，負責拘捕逗留的孤魂野鬼。
　　高級層負責根據任務難易度，來派下任務，從中央分發後，資訊便會自動浮現於筆記本中。
　　然而，這僅僅是管理。
　　死神之於人類，只像是保持生靈運轉的一種機制，並不存在真正的支配關係，人類死亡後，死神無法令其起死回生，進入輪迴後，更無從得知靈魂終將歸往何處。
　　死神界傳揚著一個歷史。
　　據說初代皇帝，降生於撕裂虛空，能力得天獨厚，擁有掌管死神與人類的權力，起初他傲慢，可是長年梭巡於人界的他，嘗遍人情冷暖，漸漸感到孤獨，後來變得偏執。
　　他與人類相愛結婚，將妻子帶往死神界，讓她成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皇后，世間所有稀世珍寶，都捧到她面前。
　　可是，這段戀情打從一開始，便要走向悲劇。
　　女人不到百歲的生命，如同曇花一現，很快凋零。
　　初代皇帝陷入癡狂一般，在人界尋找愛妻的靈魂，然而輪迴過的人類，身形相貌早已不同，又怎可能找得到？
　　最終，他心灰意冷，將神智遺留於人間，澈底消失於世上。
　　「初代皇帝，只活了五百年。」
　　歷史古書內，由於已追究真相，便用寥寥幾筆，訴說了他的生平。
　　「這造就成一種定律，每三百年，神力會落在一名人類女子身上，與其結合的死神，能得到至高無上的神力，推翻上一屆皇帝。」
　　「長久以來，死神界默認了這項規律，在新一代新娘出現時，皇帝將會主動將皇權，親手交付⋯⋯」
　　「⋯⋯」
　　這是死神界，眾所周知的歷史故事。
　　年復一年，到了今日，自成一套體制，掌管權力的皇帝，下面是各方貴族，進行輔佐工作。即便如此，死神界仍然過於龐大，遠離都市的貧民區，便總是遭人唾棄。
　　「直到那個人出現。」
　　就像在聽神話故事一樣，海溪橋聽得津津有味：「誰？」
　　「他是戰神，皇帝的左右手，即使出生於貧民區，卻比任何人還要驍勇善戰。」
　　那個人啊——
　　茵茵眼裡閃著星星，與有榮焉：「就是我們的領主。」
　　就叫，江月白。
　　海溪橋愣住了。
　　怪不得，李溶和李月，在看到江月白的當下，連抵抗和逃跑都忘了。原來，他是這麼了不起的人物。
　　她回想這段時間，對他的各種算計，不由得感覺脖子涼涼的。
　　晚一點，會不會被抓去做解剖研究？
　　海溪橋的神色，凝重了些：「那麼那位叫陸斯恩的人，是江月白的助理之類的嗎？」
　　「是的。」茵茵回得很快，「因為我們領主不是在征戰，幾乎都在皇宮辦公跟訓練騎士，很少有時間管理領地，陸斯恩大人負責協助他。」

　　＊＊＊

　　同一時間，辦公室內。
　　陸斯恩從一堆公文中抬頭，剛過目完領地這個月的支出，摘下眼鏡，揉了揉發痠的眼眶。
　　想到還有個人類在宅邸裡，不由得有些氣悶。
　　那個叫海溪橋的女人，一定不懷好意。
　　陸斯恩站起身來，問過下人過後，便輕車熟路地來到圖書館門前。他一推開門，茵茵便連忙低下頭，不卑不亢地問好。
　　陸斯恩沒理她，而是轉而將視線，投向海溪橋。
　　「海小姐。」他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依照團長大人的吩咐，在兩個鐘頭後，研究人員便會過來，對您進行詳細的檢查。」
　　海溪橋聽他這麼說，不由得有些緊張了。
　　「不用緊張，不會有解剖之類的環節。」陸斯恩彷彿看透她的心思，話鋒一轉，「不過，我還是希望妳做完檢查，便儘早回人界，不要在此逗留。」
　　來都來了，海溪橋想到都沒查到什麼有用的訊息，不由得有些著急：「我不能多留一會兒？」
　　「⋯⋯」他按捺下心中的怒火，咬著牙道，「給妳一筆錢，之後離開我們領主。」
　　她目光冷冷：「我像是見錢眼開的那種人嗎？」
　　陸斯恩豎起食指：「我在妳人界的戶頭裡，匯一千萬夠不夠？外加封口費。」
　　這女人，肯定對我們大人圖謀不軌。
　　海溪橋：「成交。」
　　陸斯恩：「⋯⋯？」
　　我們領主大人，只值人界的一千萬嗎？
　　不知怎麼的，他突然為江月白感到委屈。

　　陸斯恩很快離開了。
　　海溪橋撈到一筆意外之財，有些受寵若驚。
　　茵茵卻延續了陸斯恩來之前的話題。
　　「客人，您剛剛問我死神的新娘的事。」
　　「死神的新娘，是每三百年出現的人類女孩，死神只要得到她，也會得到全部死神都無法批敵的神力，成為死神之首。」茵茵緩緩道來，「不過現任皇帝，很討厭死神的新娘。傳言說，百年前皇帝與新娘結婚不久，皇帝便將其親手斬殺了。」
　　說到此處，海溪橋大致能猜出個大半。
　　對於前任新娘的死亡，海溪橋倒是不感到意外，人類之於死神，一如粘版上的魚肉，任人宰割。
　　說白一點，死神的新娘，不過是一個權力鬥爭的物品。既然已經沒有用處，那皇帝把她殺了，也不算是奇怪的事。
　　但憑這點，就知道。
　　現任皇帝，心狠手辣。

　　海溪橋很快地被送回原本的臥房裡。
　　水晶吊燈亮著，細碎的光影如流水灑滿地。她坐在書桌前，撐著下巴，細細地回想今日發生的事。皇帝、騎士團長、死神新娘——這些點點滴滴，全都凝結到一塊兒。
　　在不久前，還覺得稀奇的事物，如今都近在眼前。
　　竟然，都是真的。
　　海溪橋聽到「叩叩」兩聲敲門。
　　「請進。」
　　門板緩緩被打開，外頭傳來細細的聲音：「我來送茶點。」
　　一身女僕裝的茵茵，慢慢地推著餐車進來，她走到書桌旁，畢恭畢敬地將裝滿精緻糕點的碟子，一個個放到海溪橋面前。
　　茵茵放完東西，微微躬身：「請慢用。」
　　「謝謝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