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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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3-08-03
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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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是咱們學校的學生組織是紅衛兵,學生自願加入。現在的紅衛兵組織既不是也不同於文革初期的紅衛兵組織。它是複課鬧革命以後重新成立的全市性統一的中學生基層群眾性組織,以每個學校為一個獨立的組織,沒有跨校組織系統。看來現在有用紅小兵取代少先隊,用紅衛兵取代共青團的可能。紅小兵是北京市香廠路小學在複課鬧革命之初成立的小學生群眾性組織。一九六七年十二月二十二日,中共中央、『中央文革小組』批轉了北京市香廠路小學關於建立紅小兵的材料。此後,紅小兵正式取代少先隊,就成為全國少年兒童唯一合法的基層群眾性組織了。咱們學校一九六八年年初也成立了紅小兵組織,咱們全班多數都是紅小兵。六八年夏天,對我們來說,那可真是個吃飯不知饑飽,睡覺不知顛倒,撒著歡兒充分享受自由的時代。我們在玩兒夠了所能想到的一切玩兒法以後,正為沒的玩兒而發愁的時候,不知是誰,好像是四年級的郭志強吧,就開始拉著我們大講特聽神鬼故事了。」李小村問:「郭志強不是校革委會學生委員嗎,怎麼也帶頭兒干這個呀?」周路平說:「郭志強是個既能充整個兒的又能裝半拉的好賴人兒。他是個干好事兒能驚人,幹壞事兒也能坑人的傢伙。正當我們為能有機會聽高年級的大學生而繪聲繪色的大講神鬼故事而魔怔的找不著北的時候,厄運突降!不知被誰告了密,全年級的老師如臨大敵般的立刻緊急行動起來。要說這些老師真夠陰險狡詐的,他們紛紛找人個別談話,在我們當中來了個分而治之、各個擊破。常老師在找我談話時,我就以大義凜然的英雄氣概來了個死扛到底、堅貞不屈。後來常老師就再也沒找過我,據說如我老人家者還有數人。忽一日,常老師以突然襲擊的手段,在全班大開了一場徹底肅清封資修腐朽文化殘渣餘孽的批鬥會。不知常老師再準備這次批鬥會時都用了什麼神通,與會者居然還有校經管會和革委會的代表以及年級組長等各級頭頭兒。在會上,那些反戈一擊的英雄們把我等這些死硬分子給打了個落花流水、靈魂出竅兒。我們也都被全部瓦解、無一逃脫。參與處理此事的老師們一致認為我周某人態度惡劣冥頑不化,他們就把我老人家的所謂惡行極盡誇大之能是,跟老師里的紅小兵輔導員和學生里的紅小兵頭頭兒狠狠兒的黑描了一番,夠狠!因此我差點兒被開除紅小兵。我在一個禮拜天,不知為何,鬼使神差般的把咱們班教室的玻璃都給擦了一遍,這才使紅小兵的頭頭兒們撤銷了開除我的決定。整個兒事兒的全過程是我後來聽說的。」李小村問:「郭志強沒倒霉嗎?」周路平說:「這傢伙狡猾狡猾的,不知他使了個什麼法子來了個金蟬脫殼兒逃之夭夭了。」李小村說:「看來郭志強的今日之失也不全是因為他的嘴呀。」周路平說:「呦呵,小村你行啊,思想夠敏銳!」仨人大笑。周路平接著說:「我們這些人長到十四歲以後,咱們學校的紅小兵組織就自動解散了。咱們學校現在沒有紅小兵,因為現有的學生都已超齡。咱們學校的絕大多數學生都是紅衛兵。咱們全排都是,你也加入吧。」吳運時說:「小村,你要不想加入紅衛兵就算了,如你有意加入,可別放過這次良機。路平在今年年初紅衛兵頭頭兒改選的時候,有幸被眾人舉到了咱們連紅衛兵連長的高位了。他是去年九月二十九號下午才加入的紅衛兵,也不知交了什麼好運,在今年一月中旬紅衛兵頭頭兒改選時,就由一個剛剛加入紅衛兵三個半月的普通新兵,一下子躥升到了北京市紅星盲人學校紅衛兵中層領導的位置上了,這可是火箭式幹部兒呀!他剛才說不定就是代表組織召喚你呢。」周路平說:「你怎麼說話呢?什麼叫火箭式幹部兒呀?我老人家能身居此位,一是說明本人卻有鐵肩擔道、堪當大任之能;二是說明咱們連廣大紅衛兵戰士實事求是、慧眼識人。你如此讕言就是心底陰暗嫉賢妒能。我跟小村這麼說,完全是我個人的意思,毫無組織名義。」吳運時說:「這還不是隨機應變信如神的事兒嗎。」
周路平接著對李小村說:「二是咱們學校從一九七零年開始,各個教學單位都改成了聯排制。以前的年級組現在叫連,以前的教學班現在叫排。原來的一一班是一排,一二班是二排,二年級是三排,三年級是四排。這四個排是一連。原來的四一班是一排,四二班是二排,五年級是三排,這三個排是二連。你聽聽,咱們學校又是連、又是排的,都快改成兵營了。這大概就是『三支兩軍』的一個勝利成果吧。咱們是一連二排,排長是我,副排長是宋雅詩。對了,去年我們就聽說你要回來,常老師說你還是咱們排的。」李小村問:「咱們排這點兒人還要倆排長啊?」周路平說:「咱們學校所有的排都是兩個排長,一男一女,一正一副。據老師們說:咱們學校是寄宿制,學生又是盲人,這樣安排是為了有力教學,方便生活。
「三是每天要按時上課,除了第一節課叫『天天讀』,內容是學習毛著之外,其他的課學什麼就沒準兒了。不過大多數時間都是學報紙。別看是學報紙,學校也是抓的又緊又很,毫不放鬆。比如在學什麼報紙、學什麼內容上,學校和連里都是要查計劃、查布置、查落實、查進度、查結果的,一點兒都不含糊。為此咱們得大量抄報紙,寫心得,一個學期下來,這盲文紙可真不少用呀!說實在的,要是為了學習科學文化知識,用再多的盲紙,我覺的也應該,可是把這麼多盲紙都用來抄報紙,太不值,太冤得慌。我所以給你說了這麼多學報紙的事兒,就是想告訴你,要多準備些盲紙。」李小村聽到這兒,心裡一凜,他想:「天呀!這又是一筆不小的必須開銷呀!這可怎麼辦呀?」
周路平沒發現李小村這一微小的異樣,還接著往下說著:「四是取消了包火志,改成了食堂制。也就是吃飯的時候拿著飯票兒到飯廳自己買飯。用食堂制這一名詞兒說明現在咱們的吃飯方式,雖然不夠科學嚴謹,但是當時的決策者們一時找不到更合適的名詞兒,所以也就這麼用了,只要能達到與過去的包火制相區別的目的也就夠了。 剛才你爸給你的伙食費,你買成食堂制專用的錢票兒就行了。至於糧票兒,你的戶口在學校吧?」李小村說:「我的戶口一直在學校。」周路平說:「那你就從後勤處直接領出食堂專用的糧票兒就行了。對了,後勤處就是原來的總務處,這也是咱們學校實行連排制以後隨著軍隊改的。這大概又是『三支兩軍』的一個勝利成果吧。
「食堂制也是當年在軍管會指導下,由本校剛剛聯合起來的師生共創的革命成果。它和包火志相比,區別就是:以前你到了飯廳往桌前一座,就能吃飯了。現在你得拿著飯票兒到窗口自己買飯;以前飯菜品種長期單一,口感、口味兒非常平淡,有不少時候,口味兒還極差,反正甭管做的飯差到什麼樣兒,你都得硬著頭皮吃下去,因為你無可選擇。現在每頓飯主副食都有三到五種,口味兒和口感都比包伙志要好很多,因為口味兒和口感要是不好就賣不動;以前你因外出不再飯廳吃飯,還得提前找老師寫條子退飯,不然,一擺上飯,你這頓飯錢就算白扔了。如果你回校不事先通知伙房訂飯,就沒你的飯。甭管你餓的怎麼前心貼后心的,你也得硬扛著。現在你出入校門兒隨便,只要你不誤伙房的飯點兒,你就餓不著;現在只要飯一買到手,你就能穩穩的吃上了。鬧派性時,有少數隨意退飯的人,到處抄飯吃。當然,在抄飯者中,也確有幾個貧困生,但那也不能當抄飯的理由呀。」李曉村說:「就是嗎。不過這話又說回來了,有道是:『飽暖生淫慾,饑寒起盜心』嗎。」仨人都笑了。
第10章
2
周路平說:「抄飯的人越來越多,丟飯的人也越來越多,找誰誰都不敢管。一改食堂志,專吃抄飯的人們也就無計可施了。」李小村問:「怎麼還到處抄飯呀,不是就在飯廳嗎?」周路平說:「我說的就是飯廳。你不是知道嗎,咱們飯廳的飯桌兒和座位,都是按照年級、班次和不同的口糧定量固定下來的,所以,人們的座位是長期固定不變的。經常抄飯的人,抄一頓換一個地方。他們寧可通吃,絕不專抄。通吃只會引起大家反感,專抄就要招致個人憤恨了。」李小村笑著說:「嚯,怎麼抄飯的人也用上電影兒《地道戰》里『打一槍換一個地方』的游擊戰術了?」周路平也笑著說:「他們不光有游擊戰術的行為,而且還頗具『兩害相權擇其輕』的戰略頭腦呢。別看咱們這兒的學生們眼神兒不靈,腦子可倍兒好使,要是干起他們愛乾的事兒來,個個兒都是人精,絕對是一個賽著一個靈。就拿咱們一連說吧,食堂制初改乍行之時,抄飯吃不成了。有的長期吃抄飯的人一時收不住心手,就動起了歪腦筋。某全盲生設法套出了一些全盲擴主兒放飯票兒的地方,他就蔫不出溜兒的今天捻張三幾張,明天抽李四幾張,後天抻王五幾張,大後天扽趙六兒幾張,乾的越來越大膽、越來越隨便。他就這麼運用著蠶食戰術輪流吃著,比用自己的飯票兒還自然體面呢。也算是靈活機動、勇謀兼用了吧。
「可惜,咱們這兒的全盲擴主兒再擴也還沒擴到不在乎自己的飯票兒的地步呢。他們再木,也還且沒木到少了飯票兒還全然不知的地步呢。這些人找到半盲的好友,把這事兒說了,也說出了懷疑對象,還想出了擒賊之策。正當某生為數日來大嚼特嚼別人的錢財而暗中沾沾自喜的時候,忽一日,這全盲生在買飯窗口被當場抓了個現行兒。原來,被竊的幾個全忙生,讓半盲好友,在他們的所有飯票兒上,用圓珠兒筆畫上了記號兒。再讓這個半盲好友在買飯窗口兒附近悄悄兒的盯梢兒。事先跟賣飯的大師傅打好招呼,一發現帶記號兒的飯票兒,就蔫兒著給那個盯梢兒的同學。最後,終於拿獲了這個三隻手。當時正反兩方可都是十一二歲的小盲孩子呀。這麼小的歲數,這麼重的眼疾,既沒什麼閱歷,又沒成人指點,光憑著他們自己的力量,在實際生活中演繹出如此鬥志斗勇的擒拿活劇,也算是亂世少年、舉動不凡了吧。李曉村說:「看怎麼不凡了。這些丟飯票兒的人怎麼不找老師呀?」周路平說:「事後我也這樣兒問過他們,他們說:『我們自己動手多過癮呀。要是找了老師,不定得費多少事兒呢?而且也未准能像我們這樣兒乾的如此乾脆、如此利落、如此漂亮、如此精彩的。要是找了老師,弄不好再碰上個糊涂蟲老師,還得反怪我們收不好飯票兒,讓我們無端挨頓狗屁呲兒呢。要是那麼著,往輕里說,我們不夠本兒,往重里說,我們備不住還得引火燒身呢,真到了那時候,我們可就把底兒都賠掉了!還別說我們沒瘋沒傻,就是我們真的瘋了傻了,甚至犯了精神病,也不至於笨到那份兒上吧!』你聽聽,這都是一群什麼樣兒的小忙生呀?!這些孩子長大了還得了呀?這些孩子將來要是有幸受到良好的系統性高等教育,我敢打保票,他們中有好些人都能成為支撐時代的棟樑之才。」
吳運時說:「做什麼美夢呢你?就是咱們國家真到了沒人可用的時候,寧可怎麼在全須全尾兒的人中矬子里拔將軍,也絕輪不到你們這些瞎目合眼的人頭上。」周路平說:「我說吳運時,怎麼一說起這種事兒來,你就永遠沒好話呢?我跟你的看法兒就是不一樣,甭管再過幾千年、幾萬年,咱們國家一定會給咱們忙人創造出大顯身手、個展才藝的好機會的。信不信由你。」吳運時說:「那你就乖乖兒的等著吧。」周路平說:「我可不能一人兒等,怎麼著也得拉上你一塊兒等呀,省的你老這麼灰心。」李曉村聽了他們倆的對話,不由心想:「好傢夥,千年萬年,要是果真如此,這倆傢伙到時候都成什麼了?」想到這兒,他直偷偷兒的笑。周吳聽見李曉村小聲兒直笑,也恍然大笑了一陣兒。周路平說:「小村,你還是接著聽我說吧。以前是給你吃多少你就吃多少,就算有因月底伙食費結餘而發的機動糧票兒,能隨餐加量,數量也很有限,吃不飽的大小伙子也有的是。現在是你要吃多少就能吃多少,當然,前提是你要多吃,就得有足夠的飯票兒。錢票兒不夠還稍微好辦點兒,要是糧票兒不夠,那可就是馬路上趕大車——沒轍了。」說到這兒,周李都笑了。
正躺在床上聽礦石耳機的吳運時也被周路平這話給逗樂了。周路平大聲說:「沒想到這世上還真有一心能二用的人呀。」吳運時摘下耳機:「我可沒笑你們呀。」周路平問:「那你笑什麼呢?」吳運時說:「我笑耳機里的事兒呢。」周路平說:「算了吧你,現在你就是連著聽上一年的耳機,又能碰上幾回讓你這樣笑的事兒呀?」吳運時撂下耳機、做起身子正色道:「周路平同志,你怎麼是屬耗子的——記吃不記打呀。」周路平說:「這兒不是就咱們仨人嗎?小村,還得跟你說一件事兒,以後當眾說話時可要三思而行呀,千萬別亂說話,人心難測,暗箭難防,你可別禍從口出,給自己找麻煩呀。」李小村說:「多謝多謝,我一定牢牢的記住。」周路平說:「我教你認飯票兒吧。」說著他從自己的挎包里拿出了一個用盲文紙疊成的大錢包兒,又從錢包兒的各個兜兒里拿出了一些飯票兒:「你先摸摸飯票兒什麼樣,有了總體感覺,我就給你好講了。」周路平把這些飯票兒給了李小村:「你摸摸,這就是咱們學校食堂用的飯票兒,全是用盲紙做的。它們的形狀都是做了記號兒的長方形小紙片兒。你先大概摸摸,有了感覺就給我。」李小村把摸完的飯票兒遞給了周路平:「我知道了,這些飯票兒不是缺腳兒就是帶眼兒、帶口兒的。」
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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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路平又給了李小村一沓兒飯票兒:「你拿著,別翻面兒。這些一共是十張。你從上頭數出四張。」李小村按周路平說的從上面數了四張。周路平說:「這四張都是錢票兒,一共四種。你把那六張放下,先摸摸這四張。掉角兒的地方各缺一角兒的是兩毛,一頭兒缺兩個角兒的是一毛。一邊兒缺一個角兒的是一分,一邊兒上下各缺一角兒的是二分。你把你手裡的錢一張一張的都給我,給的時候,告訴我它是多少錢。」李小村按周路平說的把錢都給了周路平。周路平說:「好,錢你算都認識了。再說糧票兒吧。糧票兒一共是三類兩種。三類是米票兒、面票兒、粗糧票兒。所謂粗糧票兒,在咱們食堂里就是棒子麵兒票兒。它們又各分兩種,一兩和二兩。米票兒的記號兒是缺口兒,面票兒和粗糧票兒的記號兒是圓孔兒。掉角兒有孔兒的是粗糧票兒,上下直著有孔兒的是面票兒,米票兒缺口兒的位置和面票兒一樣。這些糧票兒上有一個記號兒的是一兩,有兩個記號兒的是二兩。你還相剛才那樣,把糧票兒一張一張的都給我,一邊兒給我,一邊兒說出它們是什麼票兒、是多少。」李小村按周路平說的,把糧票兒都一一的給了周路平。周路平看后說:「好了,錢票兒、糧票兒你都認識了,明天課間我帶你到後勤處換飯票兒去。」
李小村說:「路平,你一口氣兒給我說了這麼多咱學校的事兒,說的又是這麼一清二楚、帶批帶講兒的,還幫我認識了飯票兒,真不容易,快喘口氣兒歇歇兒吧。」吳運時說:「小村,你甭跟他客氣,沒這兩下子還配當大編輯的兒子嗎。」仨人都笑了。吳運時接著說:「路平,要說你的口才真沒的挑。你這可不光是給小村介紹校情,在有些內容上,你又是寫景抒情、又是敘事分析、又是評論說理、又是回顧展望的,而且其間還時不時的穿插著對內臧否師生,對外褒貶時事等冷嘲熱諷的辛辣內容,簡直就是一篇很出色的演講詞兒了,我聽著都直入戲。如果說,你給小村話校史是一篇精彩的演講詞兒的話,你跟我論哲學的內容,就是一篇頗有理論色彩的哲理小論文兒了。當年我哥給我念《紅樓夢》時,念過冷子興給賈雨村演說榮國府,這個內容是這部名著里的明斷兒。但要是跟你給李小村話校史一比,那冷子興可就是略輸文采、稍遜風騷了。」李小村和周路平聽吳運時這麼一說,放生大笑。周路平說:「行,吳運時,你的嘴可是損到家兒了。你把我這芥子之微的周某人說成什麼都無所謂,可是你如此一說,把堂堂的國家級乃至世界級的中國古典文學名著置於何地呀?」吳運時笑著說:「你還是先好好兒想想,你要把你自己置於何地吧?就憑著你這滿嘴裡跑舌頭的毛病,將來不倒霉才怪呢。你這毛病甭管別人怎麼說,就是老也改不了。你都成了維吾爾族的姑娘——一腦袋辮子了,要是有人抓你的辮子,隨便兒一薅就是一大把。憑你剛才說的話,用不著別人上綱上線,本身就有很多現成兒的反革命言論。一旦被別有用心的人咬上了,看你小子怎麼辦?」周路平尷尬的笑了笑說:「這兒不是就咱仨人嗎,我以後注意就是了。」
李小村聽了他們倆的話,有些激動地說:「路平,運時也真是一片好心,你可千萬別為了嘴上痛快一時,害了自己的一輩子呀!文革前,運時、你、我,咱們仨人就老在一塊兒玩兒,我這麼多年沒來了,你和運時還向以前那樣兒待我,讓我很感動。你和運時都放心吧,不管到什麼時候,也不管到了哪兒,我李小村都絕不幹坑害你們的事兒。你們就往後看著我吧!憑著咱們剛才說的這些話,咱們仨人就已經是過命的好朋友了。我還真愛聽你們說話,以後你們就跟我多說說這些大道理、大事情和大能耐吧。」周路平說:「小村,你別弄的這麼鄭重,讓人覺得怪緊張的。咱們仨人都是無話不說的好朋友就是了。」吳運時也說:「小村,咱們雖然那麼多年沒見了,但是憑著我的直覺,你一定是讓我們信得過的人。就按你剛才說的,以後我們常在一塊兒多聊些有意義的話題就是了,省的一天到晚的老被一些無聊之徒纏著胡扯。」李小村高興的說:「那感情太好了。」
過了一會兒,李小村問:「路平運時,你們剛才說了那麼多的哲學,哲學這東西好學嗎?你們怎麼都會這個呀?你們怎麼想起學哲學來了呀?」周路平說:「說起這個來,話就長了。三年前的一九六八年春,學校當時的軍管會和校革委會頭頭兒,為了緊跟形勢,號召全校:要響應和落實毛主席關於『讓哲學從哲學家的課堂上和書本里解放出來,變為群眾手裡的尖銳武器』的指示,都要學好哲學。於是就發給了我們人手一份兒的毛主席的五篇哲學著作。明眼人發的是袖珍版的合訂本兒。盲生們發的就是大個兒的單行本兒了,因為盲文只有這麼一種版本。」李小村問:「毛主席的五篇哲學著作都是什麼呀?」周路平說:「運時,你先給小村說說吧,我得喝口水了。」仨人都笑了。吳運時說:「毛主席的五篇哲學著作是:《矛盾論》、《實踐論》、《關於正確處理人民內部矛盾的問題》、《在中國共產黨全國宣傳工作會議上的講話》和《人的正確思想是從哪裡來的》。」吳運時給李小村背書名兒的時候,周路平拿起了裝滿了水的大瓶子,擰開了蓋子,「咕咚咕咚」的灌了一大通水。吳運時說:「行了。路平,你接著來吧。」
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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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路平又坐回到李小村身邊兒。他說:「當時讓學哲學的時候,我們才十二歲,哪兒懂什麼叫哲學呀?我就問常老師:『我們那麼小,才剛剛十二歲,是不是就不用學了?』常老師說:『十二歲還小呀?聽說人家明眼學校里,七八歲的小朋友就已經開始學哲學了。你們必須學,這是毛主席的號召,當前全國的運動和咱們學校的要求,誰都不能例外。』常老師這麼一說,我們也就只能乖乖兒的跟著學了。為了這個,我還問過我們家的兩個老編輯呢。我媽說:『哲學可是門好學問,你要是學好了,將來能有大用處。我不好給你講什麼,怕的是跟你們學校講的不一樣。你就按照你們學校的要求學吧。哲學有很多種理論體系,咱們現在說的哲學,說完全了應該叫「馬克思主義哲學」,人們為了省事兒,才簡說成哲學的。』現在想起來,在學哲學的那些日子裡,除了背一些似懂非懂的哲學名詞以外,我就學到了一個道理:『事物變化的根本條件是內因而不是外因,外因通過內因而起變化。所以只有雞蛋能孵出小雞兒,而石頭孵不出小雞兒。』除此以外,實在也沒記住什麼。我現在的哲學知識,都是後來我爸交我的。如果一定要說我在當年學哲學運動中有什麼收穫的話,那就是:知道了一個哲學道理;背熟了一手半詩;去過一個中學;記住了一位大姐姐。」李吳二人都笑了。
李小村問:「你說的這些,除了第一條兒以外,其餘的跟學哲學有什麼關係嗎?」周路平說:「自然是有關係了。如果不學哲學,我能去華源中學嗎?如果我不去華源中學,我能知道那個哲學道理,熟背那一手半詩嗎?如果不去華源中學,我能牢牢記住一位大姐姐嗎?先說我熟背的那一首半詩吧。我記得好像是四月初。當時咱們學校按上頭的指示,組織我們去了華源中學,參加學習毛主席五篇哲學著作講用會。在會上,有一位外校的大姐姐,在她的講用稿兒里說了我剛才提到的那個『內因和外因』的哲學道理。快講完的時候,她念了一首詩:『山外青山樓外樓,英雄好漢爭上游。爭得上游別驕傲,還有英雄在前頭。』那個大姐姐講的別的內容我全沒記住,只記住了那個道理和這手詩了。都過去三年了,我還記得這麼清楚呢,我保證一個字兒都沒錯。她這手詩最好的就是第一句,當時一下子就把我牢牢的抓住了。回到咱們學校,我就和運時、宋雅詩和柳曉溪等人說了這件事兒,我還把這手詩背給宋雅詩她們聽呢。她們說:『你顯擺什麼呀,我們又不是沒去?我們也會背這手詩,這手詩的第一句最好。』好不容易盼到了禮拜六,我姐來校接我。到家后,一見到我爸,我就把這事兒說了。然後我又說:『人家大姐姐怎麼能把講用稿兒和詩句寫的這麼好呀?真夠棒的。』我爸聽了以後哈哈大笑。他說:『看來你的詩感還挺敏銳呀!這是南宋一位叫林升的人寫的詩,題目叫《題臨安邸》。你讚揚的那句詩,就是這手詩的第一句。全詩是:「山外青山樓外樓,西湖歌舞幾時休。暖風熏得遊人醉,只把杭州做汴州。」』我爸問我:『怎麼樣,能背了嗎?』我就把這手詩給我爸背了一遍。我爸聽了很高興。他問我:『你對那個外校大姐姐的講用怎麼看呀?』我說:『原來這大姐姐的講用稿兒和詩是他們家人幫助寫的呀?』我爸說:『行,你還不算簡單。不過這也沒什麼,一個小姑娘當著那麼多人講用,任是哪個家長或者是老師也會幫助自己的孩子或學生寫的。』於是我爸就把這手詩和它的背景跟意義給我講了一遍。如此一來,這手詩加上那個講用人的后三句詩,就是我當時熟背下來的一首半詩了。」吳運時說:「我說剛才你的詩感怎麼那麼好呢,原來是輕車熟路、故技重施呀?」周路平問:「你到底是誇我還是損我呀?」吳運時說:「你聽著像什麼就是什麼吧。」周路平說:「得了,那我就當好話聽了。」李小村·說:「這在我們家那兒就叫:『賴話里聽好音兒,沒氣也氣人兒。先學不生氣,再學氣死人兒。』」吳運時說:「你這話還挺有哲理的,看來俗話也不俗呀?」
李小村問:「你去的中學就是華源中學吧?你記住的大姐姐就是這個人吧?」周路平說:「中學你說對了,不過大姐姐可不是這個人。那是另外一位英雄的大姐姐。過了一段時間,有一天我正在家裡聽收音機里的中央人民廣播電台第一套節目的少兒節目呢。忽然播音員說:『小朋友們,下面我給大家講一位大姐姐的英雄事迹。這位大姐姐叫嚴翠平,是北京華源中學的初中生。最近,這位大姐姐在出行時,看見附近的鐵道上正開來一列火車,在火車前方的鐵道上,有一個小朋友。那個小朋友被開過來的火車嚇得愣在了那裡。嚴翠平大姐姐立刻衝上去,把那個小朋友抱離了鐵道。小朋友即時得救;火車正常通過;嚴翠平大姐姐也安然無恙。讓我們大家要好好兒的向這位大姐姐學習,永遠記住這位英雄的大姐姐吧,她叫嚴翠平。』要是我沒去過華源中學,我也能記住這位大姐姐。但是正因為我去過嚴翠平大姐姐就讀過的華源中學,所以我才能把嚴翠平大姐姐和她的英雄事迹記得這麼清晰、這麼牢固。後來,咱們學校老師在上課時也給我們講過嚴翠平大姐姐的英雄事迹,老師還說:『學英雄主要是學習精神,你們可別機械模仿啊,不然的話,救不成別人,再搭上你們自己可就不好了。』當時糊為文和樊小無還說:『老師,您就放心吧,我們就是想搭上自己都摸不著門兒。』如今,這件事兒已經過去三年了,也不知道這位嚴大姐姐目前身在何處,近況怎麼樣了?」
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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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運時說:「周路平,我恭喜你了!」周路平問:「你又要幹嗎呀?」吳運時說:「憑著你今天下午的表現,你完全可以不必為將來的工作前程發愁了。你剛才在述評『老四屆』得現實狀況、行止得失與王文偉的個人能力、學用所長時,不是也充分展示了你自己的非凡智力和口舌之能了嗎?你在給小村話校史、憶往事和跟我論哲學時所表現出的分析力、聯想力、想象力和驚人的口才,都可以當作家了。你就朝著這方面努力吧,絕對沒錯兒。再說,你又是個生動活潑、擅長煽情的性情中人,說起事兒來又是那麼感情充溢、汪洋恣肆的,就更適合搞文學藝術創作了。你好好兒準備準備,爭取給嚴大姐姐寫一篇報告文學或者小說兒吧。」周路平說:「算了吧,我一是眼力差,二是不識漢字,更不會寫小說兒,為了讓嚴大姐姐保持住良好的英雄公眾形象,我還是別糟改人家嚴大姐姐了。咱哥們兒就湊合著當個體力勞動者,從事一些簡單的熟練性工作,隨便混口飯吃拉倒吧。」吳運時問:「既然如此,你幹嗎還關心人家嚴大姐姐的近況啊?」周路平說:「一個民族,一個國家,不管它多麼弱小,有些東西是絕對不能忘的。比如:歷史傳承,文化精神,遭過的苦難和出現的英雄等等。如果忘記這些,不管這個民族或是國家現在多麼強大,也是絕無任何希望的,因為這是個無跟的民族或國家。在德國侵蘇的初期,斯大林為了動員全民抗戰,發表了廣播講話。其中的一段話說的很好,原話我記不清了。他說的大意是:在德國侵略者面前,站著的是一個產生過普希金、柴可夫斯基和托爾斯泰等世界性偉大藝術家的民族。這樣的民族是永遠不會向法西斯侵略者屈服的。憑藉著這樣的民族,我們一定能把侵略者完全趕出自己的國土。在這種精神的鼓舞下,蘇聯最終戰勝了法西斯德國,取得了衛國戰爭的偉大勝利。這就是大藝術家在全民族緊要關頭,所起的重要而特殊的偉大作用!斯大林說的是大藝術家,我想:英雄人物在國家、民族處在緊要關頭,需要他們起作用的時刻,他們不是也能起到同樣的振奮人心、鼓舞民氣的偉大作用嗎!
「還拿嚴翠平大姐姐的事迹來說吧,一個人只有一次生命,這種唯一的機會是何等的重要、何等的寶貴呀!?作為一個只有十三四歲年齡的青少年,嚴翠平大姐姐能在關鍵時刻捨生忘死、奮不顧身的把生的希望讓給別人,這可是最崇高的行為、最偉大的精神啊!一個人,要是失去了別的利益,也許還能失而復得,但是一旦生命失去了,那可就絕無再得的任何可能了。這種人、這種精神要是受不到應有的尊重,那人們還要尊重什麼呀?我認為:凡是為了他人,為了百姓,為了國家,為了民族,為了人類,甘願付出自己生命或者其它重大利益的人,都應該被視為英雄,而且還要必須受到全人類永遠的尊重!因為英雄們為了後人承擔了數不盡的種種義務、責任和苦難,而後人卻因此享受著英雄們用血淚、重大利益乃至生命換來的輝煌、幸福與自由,並且站在英雄們的肩上創造和發展未來。因此,只有永久而廣泛的尊重英雄,才能讓人們高度重視英雄的價值;只有永久而廣泛的尊重英雄,才能產生更多的英雄;只有永久而廣泛的尊重英雄,才能讓更多的人對自己、對他人、對社會、對民族、對國家、對未來、對人類充分的負起責任。再說毛主席他老人家不是也有相關的最高指示嗎:『成千成萬的先烈,為著人民的利藝,在我們的前頭英勇地犧牲了。讓我們高舉起他們的旗幟,踏著他們的血跡前進吧!』我說的英雄,既包括以嚴大姐姐為代表的活著的英雄,更包括以雷鋒為代表的犧牲了的英雄。我周某人要是這個學校的革委會主任,我就給嚴翠平大姐姐塑像,讓這個學校世世代代的師生永遠記住這樣的英雄、這樣的精神。這不是對待某位個人的問題,而是尊重生命,崇尚人性,弘揚民族精神,提振國家希望的千秋大事。這可比開多少次哲學講用會都值得做、都管用的實實在在的大好事兒呀!比如這個中學里有個同學,有些心情鬱悶、情緒低落等問題,當他無意間隨便一抬頭,看見嚴大姐姐的塑像時,他就會眼前一亮,就會在瞬間獲取力量、獲取信心。這應該比你給他講多少次哲學都管用吧。就拿我來說吧,當年學哲學的時候,我才十二歲。老師們和講用的人們,也不知不厭其煩的給我們講了多少次哲學的基本問題和幾大規律跟多少個範疇什麼的,愣是把我這個精氣神兒倍兒足倍兒足的青少年給講的一陣兒一陣兒的直犯迷噔。」吳運時說:「算了吧你,那會兒咱們誰不是夜裡宿舍歡兒,白天課堂蔫兒呀?你又精氣神兒倍兒足倍兒足的了?」仨人都笑了。周路平接著說:「如果這時候,誰要是不跟我講什麼哲學,而是把我拉到亦尊英雄塑像前,告訴我這是誰,她曾經做過什麼崇高偉大的事情,我一定會精神為之一振,保證能把這位英雄的事迹,記得倍兒牢倍兒牢的,憑著我的記憶力,說不定還會終生不忘呢。可是,如果對英雄人物和他們的光榮事迹未能給予足夠的重視,宣傳的方式不當、力度不夠,就像一陣風似得一吹而過,那還有多少人能記住和崇敬英雄呀!儘管我一直無緣見著嚴翠平大姐姐本人,也無緣看見嚴翠平大姐姐的形象,無緣聽到嚴翠平大姐姐說話的聲音,甚至連她的名子我都不會用漢字寫。但是我敢保證,嚴翠平大姐姐在我周某人眼裡心裡絕不是一個空洞的抽象符號兒。憑著我周某人不凡的記憶力,今生今世,我都永遠忘不了嚴翠平大姐姐。當然,我這樣說,並不是對華源中學的領導有什麼意見,我只是為了表達我個人的一種思想、一個觀點、一點兒心愿而已。」吳運時說:「好,周路平,我吳某人大力支持你。不過你說了這麼半天,又說了那麼多的事兒,是不是也該讓我們消停消停了,再怎麼著,也該給我們留出點兒消化你這些思想、觀點和心愿的時間吧。」仨人都笑了。
過了一會兒,李小村感慨的說:「我快五年沒來了,想不到咱們這兒的人和事兒變化還真不小呀。我都有桃園之人,不知有漢之感了。」周路平說:「呦呵,《桃花源記》。幾年沒見,學問見長啊!這些年你沒少偷著學東西吧?」李小村說:「你猜的真對,我還真偷著學了一點兒東西。這得多虧了我有個好爺爺。一九六六年七月一號咱們放暑假的時候,是我爺爺來接的我,我爺爺背著我給我辦了休學手續,事後一直瞞著我。到了當年九月份,我問我爺爺:『學校有開學的通知嗎?』我爺爺說:『沒有』。到了第二年三月,我又問我爺爺。我爺爺說:『你就踏踏實實的待著吧。』我問:『怎麼回事兒?』我爺爺說:『我給你辦了休學了。』我一聽就急了,大聲嚷道:『您給我辦了休學,學校里有了什麼事兒我都沒法知道了。』我爺爺說:『你的戶口還在學校,我每過些日子,就得給你取一次糧票兒去。取糧票兒的時候,我勤打聽著點兒還不行嗎。你放心吧,什麼事兒都誤不了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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