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泣魂子

　　魔物屍體急遽腐壞，其屍味臭不可聞，沒一會兒便引來密密麻麻喜愛腐肉的蟲子啃食。

　　路恩疾首蹙額地擦拭臉部和戰服上的血跡，濃郁惡臭縈繞鼻尖，令他胃裡一陣翻攪，噁心至極。他斜睨成堆的劍身碎片，恍惚中似錯看成破碎的信任，於是抬首凝睇維拉背影，憶起阿奇爾的忠告。

　　此時已無心聽之辯解，且非當前要緊事，眼下體力仍莫名流失卻束手無策，唯一武器也已損壞，如今甚至傷了手，倘若遭遇更為兇猛的魔物應當如何制服？本想快刀斬亂麻一舉進攻深處，誰知命蹇時乖，令他心生煩躁。

　　「維拉，你是故意收手的吧？剛才分明可以讓路恩免於受傷，你卻忽然掉頭？」奧托為路恩包紮完傷口，也是沉不住氣，劈頭便是一頓斥責。

　　「並非如此，我判斷它沒辦法一口咬斷路恩的手，當下若先擊殺它，我的腿便會受到攻擊而殘廢，甚而成為團隊的絆腳石。」維拉側過身指向路恩一身厚重具防禦性的戰服，陰沉著臉怒視奧托，肉身的疲乏讓他無法心平氣和地解釋。忽然，他步步靠近、咄咄逼人地反問：「那你呢？我和路恩在戰鬥的時候你又做了什麼？你不止毫無用處，甚至連那隻小傢伙都對付不了，如此竟還大言不慚地對我興師問罪？」

　　「你說什麼！你可有看見那傢伙體型又大了多少嗎！」

　　「你們兩個，適可而止。」見二人爭論不休、沒完沒了，路恩不耐地制止，對方才一事付之一嘆，顯然是暫且不追究。「莫忘我們的目的，別內鬨。」

　　聞言，奧托本欲反駁，可路恩稍顯難看的臉色讓他只好作罷，一瞥理直氣壯的維拉，不悅地咂嘴。

　　路恩對此甚是苦惱，夥伴之間的羈絆似乎隨著娜塔莉的死亡一併崩塌，僅僅是對視著皆有擦槍走火的可能性，好不融洽。

　　凝望不知何時已保持距離的雪白魔物，體型已增長為與曾遇見的嗜狼差不多。它仍以後腿站立，漆黑的雙眼如漩渦般直視三人，白色迷霧在它周圍繚繞，顯得幾分詭異。

　　「那傢伙果然有目的，似乎要我們隨它走。」維拉悄然湊近，在路恩耳邊低語。

　　 見人類終於動身，雪白魔物也轉身往深處移動。

　　一路上誰都沒再開口，任由沉默四竄，只剩沉重的腳步聲及枝葉摩擦的沙沙聲。

　　行走一段路後魔物驟然止步，外貌隨即產生奇異變化，只見那一身純白如雪的絨毛紛紛由根部開始蔓延著烏黑，直至全身佈滿一片黑暗。

　　未待三人反應，又一股帶有強烈壓迫感的氣息張牙舞爪地侵襲，他們立即眼觀四面、耳聽八方，全神貫注地等待魔物現身。誰料下一秒，白霧中猛地竄出一道身影，非但沒有攻擊他們，反而撕咬著變為漆黑的魔物，宛如飢餓許久的猛禽，激烈地食它的肉、啃它的骨、飲它的血。

　　如此血腥殘暴的一幕令他們無比愕然，怎樣也算不到魔物竟會優先殘殺同類？

　　不消一刻，地上只殘留滲入泥地的血痕，連一根骨頭、一塊肉屑都不見。吃飽喝足的魔物搖晃地起身，朝三人的方向走去，直到它越過如簾子般層層白霧，其外貌才完全顯露。

　　約莫是七、八歲孩童的年紀，雙手各持一條爬滿荊棘的藤蔓，瘦骨如材、衣衫襤褸、打著赤足，頸部上延伸出兩顆頭顱，分別是一男一女，滿面鮮血淋漓仍掩蓋不了底下嗜血成性、毫無情感的眼眸。

　　「這隻魔物的氣息與先前遇到的截然不同，看來它就是這些魔物的頭目，那隻似兔魔物也是，帶有微弱的相同氣息，想必也是它刻意派來偵察的。」路恩低聲提醒，明白眼前魔物的實力必然是不容小覷，以及手邊沒有武器，實屬不利，僅能赤手空拳、全力以赴與之對抗。「必須謹慎行事。」

　　「歡迎來到我的地盤，受詛咒的賓客。我是這裡的掌權者，人類如此稱呼我為『靈孺』，我妹妹則稱『靈稚』，我也能允許你們以『泣魂子』稱呼我倆。」低沉暗啞的嗓音自靈孺的口中發出，彷彿歷盡滄桑渾厚卻強硬，與稚嫩的外貌相當不協調。「噓寒問暖到此結束，我就直說了，讓我跟妹妹吃了你們兩個，我就讓那傢伙平安離開，包括在外面等待的那兩個人類。」

　　又一魔物說著人類的語言，路恩等人聞聲後身子一愣，內心十分訝異。

　　「很遺憾，在此受詛咒的只有我一人，你對這份詛咒了解多少？」路恩從它的話語中發現自己一直想得知的線索，於是試探性地問。

　　話音剛落，隱約中聽見維拉倒抽一口氣。

　　「實在太無知了，受咒之人，在你身旁的那位可是連詛咒都刻進了靈魂⋯⋯他與災厄之主有密不可分的關係哦。不過出乎意料的是，沒想到你們竟能接受與害死同伴的罪魁禍首同行呢。」

　　「少廢話！要戰鬥就立刻開始！」維拉忽然大發雷霆，反常的舉動引來路恩猜忌的眼神，看來更像是在一一印證他的猜測。

　　只見泣魂子癲狂地大笑，笑裡帶有嘲諷、帶有挑釁，隨後被稱為妹妹的靈稚開口，音調頓時變得輕盈並道出殘忍的真相。「我們都清楚你是如何奪走那丫頭的命，你很意外我是從何得知的嗎？這易如反掌，哥哥下令派去的魔物們都能夠進行視覺共享。」

　　語畢，泣魂子抬起雙臂，空間隨即扭曲，周圍景色驀地黯淡無光，於無形中浮現模糊的影像漸漸變為清晰可見，那正是魔吒擄走娜塔莉的時候。

　　維拉頓感心慌撩亂，心虛彷彿千斤重，令他呼吸越發急促。手指不自覺地顫抖，瞪大佈滿血絲的雙眼看著影像重播當時的情況，甚至轉換魔吒的語言，一絲細節都沒少漏掉。

　　只見路恩瞋目切齒，額際青筋暴起，緊繃著的臉連同肌肉都在打顫，一股怒不可遏的情緒自血液裡瘋狂奔騰翻滾，在心中掀起驚濤駭浪，蠢蠢欲動的詛咒藉此興風作浪，傳來震耳欲聾的雷響——他憤怒至極！

　　事已至此，維拉明白事態無法挽回，欲想逃離卻動彈不得，只因那一股來自靈魂的戰慄，那一雙殺意蓬勃的金色瞳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