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難言

韓王安五年十二月,年歲即盡,韓非子也在秦國居住了大約一個月的時間.

一天,韓非子與秦王一起去郊野遊玩.

秦王問：「韓非兄,請問你覺得我是一個怎樣的君主?」

韓非子沒有回答秦王的問題.

秦王說：「韓非兄為何不回答我的問題?」

韓非子說：「秦王,在下跟你相處的日子短暫,恐怕難以回答你剛才的問題.」

秦王有些氣憤說：「難道你覺得我是一個聽不進忠言的君主嗎?」

韓非子說：「在下並非想得罪閣下.只是,自古以來,向君主進諫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秦王說：「願聞其詳.」

片刻,韓非子呼出一口氣,說：「

我認為難於進言的情況是,如果我的言辭和順流暢，洋洋灑灑，就會被認為是華而不實；恭敬誠懇，耿直周全，就會被認為是笨拙而不成條理；廣徵博引，類推旁比，就會被認為是空而無用；

義微言約，直率簡略而不加修飾，就會被認為是出口傷人而不善辯說；激烈明快而無所顧忌，觸及他人隱情，就會被認為是中傷別人而不加謙讓；宏大廣博，高深莫測，就會被認為是浮誇無用；談論日常小事，瑣碎陳說，就會被認為是淺薄；

言辭切近世俗，遵循常規，就會被認為是貪生而奉承君主；言辭異於世俗，怪異不同眾人，就會被認為是荒唐；口才敏捷，富於文採，就會被認為是不質樸；棄絕文獻，誠樸陳說，就會被認為是粗俗；動輒援引《詩》《書》，稱道效法古代，就會被認為是死記硬背。

這些就是我難於進言並深感憂慮的原因。」

秦王說：「想不到,你所提及的難以進言的情況有十二種那麼多.」

韓非子繼續說：「由此,就算我所提及的法則雖然正確，未必被君主聽取；道理雖然完美，未必被君主採用。另一方面,君王若認為這些說話不可信，輕微的情況則會被看成是說毀誹謗，嚴重的情況則會令進言者自身遭到災禍、死亡。

所以伍子胥善於謀劃而吳王殺了他，孔子善於遊說而匡人圍攻他，管仲確實賢能而魯國囚禁他。這三個大夫難道不賢嗎？但是他們面對的君主屬於不明智的人。

上古有商湯，極其聖明；有伊尹，極其聰明。極其聰明的去進說極其聖明的，這樣尚且多次進說不被採納，還要親自拿著炊具做廚師，親近熟悉後，湯才知道他賢並重用了他。

所以說,我們用最聰明的人去進說最聖明的人，未必一到就被接受，伊尹進說商湯就是這種情況；用聰明的去進說愚蠢的必定不被接受，周文王進說殷紂就是這種情況。

故此文王進說紂而紂囚禁了他；翼侯被烤死；鬼侯被做成肉乾；比乾被剖心；梅伯被剁成肉醬；管仲被捆綁；曹羈逃奔陳國；伯裡子沿路乞討；傅說被轉賣；孫子在魏遭受臏刑；吳起在岸門拭淚，痛心西河將成為秦地，最後在楚國被肢解；

公叔瘦推薦國中傑出人才反被認作糊塗，公孫鞅出奔到秦；關龍逄被斬；萇弘被剖腹；尹子陷入牢獄；司馬子期死後屍首浮在江上；田明被分屍；芯子賤、西門豹不鬥而被人殺害；董安於死後被陳屍市中；宰予不能逃避田常政變；範睢在魏被打斷肋骨。

這十幾個人，都是仁義、賢能、忠良而有本領的人，不幸遇到荒謬昏庸的君主而死去。那麼即使賢聖也不能逃避死亡和刑辱，為什麼呢？就是昏君難以勸諫，所以君子難以進言。況且合情合理的話是逆耳衝撞的，除非賢聖沒人能聽進去。在下希望大王治理國家的時候要仔細考慮這些情況。」

秦王說：「聽過韓非兄的這一番言論,寡人頓感見識增加了不少,但願我可以日後跟你多作談論.」

韓非子微笑地說：「在下能夠與閣下認識,我也感到榮幸.」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