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章 幾乎宛若天堂(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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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3-07-30
與此同時。
「薩提莉絲·海瑟姆小姐,請問您聽說過我們學校嗎?」
來葉分店裡,西裝革履、有些禿頭的男人正在與薩蒂攀談,全然不知一旁的老師正黑著一張臉,盯著他看。
少年A前腳離開之後,他就進來了,可他就只是坐在那發呆,整整一小時裡除了免費的冰水,啥都沒點。
老師一直盯著他,就差明說要趕人了,那人似乎也注意到了這點,看似在與薩蒂攀談,實際也一直看著老師。
「就是主幹道那邊的貴族學校吧?說吧,您來有何貴幹?」
老師總算下定決心走了過去,他瞇起眼睛,非常不客氣地把菜單一把丟在男人面前。
「友情提醒,本店最低消費五十新台幣。不點餐的話麻煩您出去。」
男人看著老師,似乎有話想說,但就是故意不開口。
他慢悠悠地隨手指了一杯最便宜的熱美式,不多不少一杯五十,剛好夠他繼續坐在這裡。
老師瞟了他一眼,心領神會地走向了咖啡機。不出幾分鐘,一杯淡如水的咖啡就做好了。
「謝謝。」男人接過老師送來的咖啡,「那我繼續坐在這裡了,岳千嶼先生。」
「怎麼,你認識我?」
「怎麼會不認識呢,我就是專門來找您的,就是接下來我要說的話有些不好開口⋯⋯」
「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好的。」
西裝男清清嗓子,還故意挪挪屁股,坐到椅子的邊緣,就像即將對某種非常重要的狗屁進行發言。
「我是維閣的招生官。作為深受家長與學生們信賴的明星學校之一,為了保證校園內的多樣性,我們會定期關注一些經歷特別且品學兼優的異人學生,並提供減分或者學雜費減免的入學機會。」
「簡潔點,說重點。」
老師瞇著眼威脅他。
男人應該是聽懂了,他點點頭、鬆鬆領帶,繼續說了下去。
「我們近期修改了入學條款,從這學期開始血系性狀為隱性,但父母一方或雙方有異人血統的『非顯性攜帶者』只要願意公開承認自己的異人身分,就能享受相關權益⋯⋯」
「你們是動物園?」
一旁的薩蒂雙手叉腰,相當不客氣。
「薩蒂,能給我幾分鐘嗎?去休息室睡個覺,或者出去買個水果什麼的。」老師拍拍她的肩膀,「我和這位先生得好好談談。」
「但是,夫子。」
「『這是我的家事。』」
老師以只有自己與薩蒂可以理解的語言說。
薩蒂眨了眨眼離開了。
過了沒多久,她像是終於意識到了什麼一樣,驚訝地摀住臉尖叫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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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與此同時。平等樓的某處正舉辦著迎新派對。
以正中央擺滿小零食、福利社冰棍與飲料的組合桌為中心,正圍著高年級與一名剛入學的新生。
「所以雅蘄以前是在家自學的啊?好厲害喔?天才少年欸。」
美麗的人類學姐盯著少年A問,一邊還不忘去舔手上那根不管是形狀還是顏色都很像舌頭的「莓莓愛喇舌」麻糬冰棍。隨著冷硬的棍身被學姐溫熱的舌頭上下吸吮,它也逐漸軟化,變得軟趴趴的。
「欸,也沒有啦。」
少年A害羞地低下了頭,他還是第一次被一大群人圍著誇。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這場迎新派對裡只有他一個新生,但大家看起來都是好人,應該也不用擔心吧?
「說起來,雅蘄你會唱歌嗎?週末了嘛,我們等一下放學,可能會去卡拉OK喔?」
「不是很會。」少年A說,「我媽媽很厲害,是可以教人唱歌的那種厲害⋯⋯但是我完全沒遺傳到。」
「雅蘄的媽媽是音樂老師嗎?」另一個學長湊過來,「好厲害啊,那爸爸呢?」
——好奇怪,總覺得不太舒服。
少年A看著手中的飲料,那杯特調奶茶上正反射著自己的臉。
凌聆說得對,他的臉色是真的不太好看。
而且討論的話題也越來越奇怪,總之,很不對勁。
「對不起,我突然想起家裡還有事。」
「欸~?你在轉移話題嗎?」學姐翹起腿,「不會是覺得家裡的事情很見不得人,不敢說出來之類的吧?」
——真的好奇怪。
——這種,真的是第一次見面就會說的話嗎?
「也沒什麼見不得人的吧。」少年A把杯子放到一邊,「就是我不想被你們牽著鼻子走而已,第一次見面就問我這些東西,你們不覺得自己很奇怪嗎?我不喜歡你們,我要走了。」
他站起來,轉身就走,卻被旁邊的壯男學長一把抓了回來。
「你們要做什麼,放開我!?」
「沒做什麼啊,我們不是在歡迎你嗎?」
熟悉的聲音響起,少年A看見自己的親弟弟從教室的暗門走了出來,手上還拿著好幾張薄薄的紙。
少年A知道這張紙,它叫做《異人血系檢測書》,後面還夾著張一看就知道是想要他簽名的《身分認同承諾書》。
「你好嗎,哥哥,很高興我們轉到了同一所學校。」雅仁臉上掛著人畜無害的笑容,「你知道嗎?這棟樓是父親捐的⋯⋯至少是我父親捐的。」
「你怎麼會,在這種地方。」
少年A的腳越來越輕,頭越來越重。
剛才還在舔冰棒的學姐,此刻掩著嘴,噗嗤一聲笑了起來。
她慢悠悠地把藏在襯衫口袋裡的藥袋亮了出來,生怕少年A不知道是她加的料。
「你們⋯⋯」
少年A腳步蹣跚,他睜著眼睛,視線裡卻只剩下一片雜亂的黑色噪音。不出幾秒,他終於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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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多少。」
同一時刻,騎樓與騎樓之間,陰暗的一線天裡,白髮的前警官將西裝革履的招生官堵在角落。
「不多也不少。」招生官先生面不改色,「直到實際與孩子的母親和『種族平等辦公室』聯繫上之前,我也很難相信在這個時代,交換妻女誕下『契子』作為契約憑據的野蠻作法依舊存在。」
「你不知道的多了去了。算了,聊正事吧。」
「那我就開門見山了,上午有學生聲稱要幫白雅蘄同學辦理相關手續,但這原則上需要本人到場。」招生官先生說,「我們請離了這位同學,本以為這件事就這麼結束了,但隔天清點空白表格時,一些⋯⋯『特定手續』的表格也不翼而飛。基於對白雅蘄同學的擔心,我希望能他的監護人好好談談。」
「你想談什麼?」
「我聽到了一些說法,據說白雅蘄同學的生父是——」
「沒錯,就是你想的那樣⋯⋯哎呀,那老古板正好就死在保護法頒布的前一年呢。」老師看向遠方,「可惜了。」
「這麼說來,您是白雅蘄同學的——」
「我是他二外甥。想不到吧。」
老師十分平靜,招生官先生的下巴卻開膠了,合也合不上。
「我、我很抱歉。」招生官眼神遊移,「我,呃⋯⋯」
「很驚訝嗎?這可是老混蛋的一貫伎倆了,他每一位女兒,都為他創造了無數財富與『契子』。」老師嘆氣,「我與某位名震松山的大天狗也是其中之一⋯⋯只需要犧牲某個女兒的幸福,就能換來某間大型物流公司接近一半的股份,聽起來很划算吧?」
招生官先生,已經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那些都是過去了,老頭死了,千帆成為大天狗之後也廢除了那些契約。」老師嘆手,「雅蘄是老頭最後的作品,現在我與千帆只想好好守護他長大,也請您假裝什麼都不知道吧。」
「但,白雅蘄同學的身體狀況⋯⋯」
「你們放心,義清已經檢查過了,我用生命保證,他很乾淨。相信我,雅蘄這輩子都不會長出翅膀跟羽毛,頂多就是進入青春期後情緒起伏大點。」
哈,乾淨。
老師偷偷嘲笑著這過於人類的用詞——什麼時候,他變得與他們一樣了?
「至於學費減免啥的,我只能說他老舅還不差這些錢。」他懊惱地摸摸腦袋,「不管那位熱心同學是懷著什麼心態告訴你的,希望他最好不要打什麼壞主意。」
會遭報應的,老師想,人在做白公在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