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東方,赫爾穆特城,洛斯德宅邸。
書房擺設古色古香,一縷縷光芒穿透雕花窗櫺灑落在金斯利身上,然而這微弱的溫暖仍無法融化他如冰山般陰沉的臉色,神情甚是凝重。
日月如梭,自路恩離家已逾一月有餘,期間如人間蒸發似的杳無音信,更遑論他目前身在何處是一無所知,猜想許是已遠離東方。一旦離開赫爾穆特城的管轄範圍內,即是越過穩固而神聖的結界,就好比踏入未知的叢林危機四伏,一瞬的失神便可能命喪黃泉,能否全身而退全憑運氣和實力。
當時,路恩要求給他三個月的時間來挖掘答案,若最終仍一無所獲必定會心甘情願回歸城裡,自此不再對外面的世界流連忘返。對於他此等決心,金斯利和克理絲雖未明說,心中想法卻一致篤定這趟冒險的結果肯定是徒勞無功,畢竟連他們都耗費十幾年的光陰仍是一籌莫展。
金斯利派人暗中調查路恩可能行徑的路線,得知他曾路過現今已被魔物佔領的達卡魯姆和重振旗鼓的布拉瑟克鎮,在其中卻無從得知他最後是前往何處、形單影隻抑或是成群結隊。
倘若他前往西方的蘭菲爾德城下場會如何?
思及此,金斯利如坐針氈猛地拍桌起身,雙眼爬滿驚恐和不安,這一舉動著實讓恰巧進書房的妻子克理絲愣在原地,旋即一展笑顏來到桌邊問道:「怎麼了?我有敲門呢,但是你遲遲沒有應聲,還以為你睡去了。」
「不,我只是太投入在思考路恩的事。」金斯利搖頭,長吁短嘆,憂心忡忡地對上妻子疑惑的雙眸,抿了抿唇又坐回椅子。「我擔心他前往西方,很可能會遇到艾迪歐家族的人。」
「這怎麼行?」克理絲霎時臉色大變、坐立難安,方才的悠然自得眨眼間化為烏有。
「⋯⋯但願他平安無事。」俄頃,金斯利只是如此說著。
透過線人轉述的消息,西方艾迪歐家族某位不知名的成員於前段時間悄然離家,至今仍在外東飄西泊,可家主卻未曾派人搜尋下落,對此事更是一笑置之,絲毫不感擔憂,讓人摸不清是否正在打什麼算盤。其中有一項值得留意及難以置信的情報是——失蹤成員是因家族進行一項見不得光的「儀式」而遭到詛咒。
具體是何種儀式、何種目的與代價目前仍是未知,他們隻字不提,更是將企圖探討這件事的人拒之門外。
艾迪歐家族對血脈的漠然置之令金斯利感到匪夷所思,這般怪誕的事屬實荒唐,可他不會因此放棄調查其中的醜陋事蹟,深信路恩會受詛咒必然是他們暗中指使,為了還給兒子一個公道,他立誓要揪出艾迪歐家族的把柄,讓他們從此家道中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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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會繼續尋找聖劍,如果你無法接受,我們就此分道揚鑣也並非壞事。」
路恩堅決的話語似乎還在耳邊迴盪,維拉為此懊惱至極。儘管費盡唇舌地苦勸著,對方的態度甚是強硬,固執己見的立場似座山,猛烈的狂風驟雨都無力動搖,毫無妥協的餘地。
尤其是那一場不該發生的爭吵過後,他能明確地感受到其他人瞥向自己的眼神裡少了信任、多了質疑。事發倉促,一夕之間與夥伴產生隔閡,一堵看不見的厚牆確實從中斷絕了僅剩的距離,過去互相扶持的種種如同泡沫般幻滅。
為何會落得這步田地?維拉在心中自問無數遍。
豪雨不再降落,離開廢棄舊房後不知又往前行走多遠的路程,直至夜幕低垂才止步。
「今天就到此為止吧,估計明日可抵達山頂。」路恩見視野逐漸狹窄後向夥伴們表示著,目光無意間落在維拉身上,不待對方察覺便匆匆轉移他處。
「呼——真是多災多難的一天。」阿奇爾卸下負重的行李伸展筋骨,一副苦不堪言的模樣。他抬手抹拭額邊的汗珠,渾身燥熱仍不散,吐出來的氣息都特別溫熱。「埃麗卡,我的肩頸挺僵硬,妳幫我治⋯⋯埃麗卡?」
只見嬌小的身子聳肩縮背,埋在膝前的臉龐只露出一雙微瞇的眼和深鎖的眉頭,落在前額的髮絲因冷汗而沾濕,一條條地貼在臉頰。埃麗卡感覺頭暈目眩、四肢無力,體內莫名發冷,猶如困在冰天雪窖之中,全身瑟瑟發抖。
「埃麗卡,哪裡不舒服?」阿奇爾慌張地扶著她的身軀,深怕她忽然暈厥。
「好冷⋯⋯」
路恩和奧托見狀迅速地將木柴生火好讓她取暖,看那橘紅的火光照映在她病懨懨的臉上,神情顯得更為虛弱。
團隊唯一的治癒師染上風寒,他們僅能憑藉基礎的醫療常識和隨身攜帶的草藥為她治病,雖然效果不顯著,也至於助她緩和不適。
「埃麗卡也是透過體力轉換為能量來釋放治癒能力,理應好好地休息,卻接二連三地為我們治療,白天甚至淋了場雨,早已體力透支的她即便身為治癒師也無法治療自己。」阿奇爾無奈地解釋,口吻飽含自責意味,同時眼神望向已入睡的面容,仍因發燒而發出斷斷續續的低吟。「是我的錯,竟疏忽她的身體狀況。」
「⋯⋯是因為我才會來到這裡,一切責任在於我,抱歉。」稍許,路恩沮喪地開口將責任攬於自身,內心無比愧疚、腦中思緒萬千,首次產生自我懷疑,往後還會遭遇何種威脅全然無法預測,彷彿在踏入這片土地時便註定引來殺身之禍,堵上性命的路程是否不該再讓夥伴跟隨自己了?
他雖未曾表示,其實心裡也惴惴不安。
見路恩灰心喪氣的模樣,阿奇爾試圖轉移沉重的話題,淺笑道:「相識至今,還不曾見過你笑呢?」
「喔⋯⋯」聞言,路恩一時半刻也說不出個所以然,本身倒沒自覺,若仔細想想上回發自內心展露笑容或許還得追溯至童年時期?即是受到詛咒之前,在此之後靈魂彷彿被禁錮於深淵之中,實在無力自救,如此命運多舛又豈能一展笑顏?說不準還得先對著鏡子練習如何揚起唇角。
「是啊,我也沒見過路恩少爺笑呢!也許可以現在試試?」期間閉口不談的奧托忽然提議,勉為其難地苦笑,分明是還沉浸於夥伴逝去的悲傷中,卻又對話題稍感興趣而強迫自己擠眉弄眼,畫面甚是滑稽。
眼見那兩人似乎非得看到自己的笑容否則不罷休,路恩滿腦子只想逃,心想實在不必執著此事,與魔物對戰時都不曾如此為難。
當他欲開口時倏然察覺有魔物氣息從遠而近,數量似乎有⋯⋯一隻?方才一片輕鬆的氛圍頓時凝固,有了前晚夜襲的慘痛經驗便不敢怠懈,時刻緊繃神經,蓄勢待發。
幾雙眼睛直盯著同個方向等待魔物現身,直到一個體型略小的身影慢慢地穿越黑暗,待營火的光照亮它的外型,眾人見到真面目後倒是瞬間遲疑了一會兒。
「這⋯⋯還挺可愛的?」阿奇爾眼中的敵意霎時全無,挑眉似笑非笑地道,餘光瞥向路恩,見他懵然的表情是也不意外。
「小心為妙。」接收到夥伴關心的目光,路恩輕皺眉回應,對於未知的魔物仍心存防備,屏氣凝神地打量不速之客,儘管看似弱小也不得掉以輕心。
自有印象以來,從未知曉這隻魔物的存在,是書籍記載不夠齊全,還是未被發現的新物種?瞧那一身雪白皮毛,頭頂一對圓長雙耳,乍看之下與一般白兔大同小異,卻有著六隻腳和細長尾巴,尤其那雙如墨水般漆黑的圓眼帶著犀利,彷彿能透視人心。
它保持距離一動不動,似也在觀察眼前的幾名人類,半晌,席地而坐。
見魔物沒有戰鬥意志,幾人也稍稍鬆口氣,有少許魔物特性如迷幻蝶那般天性溫和,通常不會主動攻擊人類,若它們張開血盆大口,不外乎是生命受到威脅或是保護幼崽而反擊。
路恩很是在意那隻來路不明的魔物,即便它表現得人畜無害,終歸還是不清楚底細,且散發的氣息有些怪異。坐於一旁樹下的維拉始終沉默,懷疑魔物的出現並非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