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章 激流石上碎
本章節 2331 字
更新於: 2023-07-28
少年A睜開了眼。
他發現自己坐在冰冰涼的捷運石凳上，衣服是乾的，肩膀也不痛了。
——這到底是什麼地方？
「唔⋯⋯」
他摸摸腦袋，環視四周，並沒有看到什麼特別熟悉的東西，只知道這似乎是在海邊。周圍是穿著各式服裝，滿臉笑容的人們。
人群中有「呀，呀」地拍著手唱歌的老人，也有穿著制服拿著麥克風、像是偶像的年輕女性。他似乎還見看見一隻脖子上戴著大蒜的超大雞，跟著一名穿旗袍的墨鏡女孩招搖過市⋯⋯總之，他們應該都是剛從海邊玩回來的吧？
至少少年A是這麼希望的。
他看著這些人，無一例外地——不論他們在唱歌、跳舞還是幹別的什麼，這些人都面朝著列車進站的方向。
地平線上的那端，也確實有輛慢慢駛來的列車。它長得很像捷運，但看不出是哪條線的車，車頭的指示燈上也沒顯示起點與終點站。隨著它逐漸接近，一位身穿白衣且笑容滿面的列車長也慢慢走到人群中間，拿出大聲公。
「列車到站，終點站，終點站⋯⋯請有序排隊上車⋯⋯」
白衣的列車長大喊。
聽到他的喊聲，所有人都放下了手頭的事，乖乖排起隊來。
另一位黑衣且面無表情的列車長也站到隊伍旁邊，他看著少年A欲言又止，或許是在問他為什麼還不上車吧。
看到他的眼神，少年A有些心慌。他排到了隊伍的最後面。
很快列車便抵達站台。車門打開，排成長隊的人流魚貫而入，少年A也默默跟著前進。
——不過，這輛車究竟開往什麼地方呢？
少年A也不知道，只覺得有了車，就能回到家，就能從頭開始全新的一天和全新的生活。那一定很好。
他朝著車門走去，但就在他一隻腳跨進車門時，一個走路不長眼的大叔跑過來撞倒了他。
「哎呀，抱歉抱歉！」大叔說，「你沒受傷吧？」
「沒有，謝謝你⋯⋯啊。」
少年A拉著他的手起來，一回頭卻看見月台空蕩蕩——不知何時，車已經開走了。
「抱歉啊。總之先等下一班吧。」
大叔摸摸腦袋。
少年A總覺得這個人有些熟悉，總覺得在什麼地方見過，但又不是特別有印象。
他留著小鬍子，頭髮隨意地梳成了馬尾，而且留著鳥爪般的長指甲。
明明打扮得這麼有個性，少年A卻死活想不起他是誰，他應該要記得的。
「你要吃東西嗎？我這有餅乾。」
大叔做到石凳子上，還拍了拍隔壁的空位。但少年A沒有動，也不說話。
「哦⋯⋯我知道了，你是那種不會隨便吃陌生人東西的好孩子，對吧？」
「也、也沒有啦。」少年A眼神遊移，「我只是在想事情。」
「我猜猜，一個為何至此的原因？」
「那種事不重要啦。」少年A低頭，「比起這個，叔叔，我死掉了嗎？」
「很難說啊，不知道呢。」大叔搖頭，「你覺得自己死了嗎？」
「應該吧。」
少年A撫摸著肩膀，低頭看向腳尖。他兩隻腳都是實心的。
「白雅蘄同學，你想死嗎？」
大叔又問。
「我不知道。」
少年A——或者說，當下只是白雅蘄的白雅蘄看向那個不知為何知道自己名字的大叔。
「已經什麼都不知道了啊。為什麼你會知道我是誰，還有我到底該去哪什麼的。」他抱住自己，「就算回去了，我也⋯⋯好難啊，這種問題。」
「那吃點東西，補充一下糖份吧。」
大叔從身後掏出一塊衛生紙包的餅乾，看著很眼熟。
少年A下意識地伸手去碰，指尖碰到它的一瞬間，他突然一陣眩暈。
緊接著，各式各樣的片段湧入了腦袋。
有寶石般的水面。
有夏日天空的湛藍。
有炸開的番茄，也有烈陽底下振翅飛舞的白鴿，還有，還有——
「對不起，叔叔，你留著吧！」少年A把手縮了回去，「我突然想起來自己還有事！」
「這麼突然？能斗膽問一下是什麼嗎？」
「我，我⋯⋯」
少年A輕咬著嘴唇，又像是下定決心般，抬頭挺胸地開口。
「我答應了一個女生，要做餅乾給她吃。」
「真好，這就是青春吧！」大叔大腿一拍站了起來，「既然如此，我就不浪費你時間了，出口就在後面，快滾回去吧！」
「好的！」
少年A轉身就跑，但沒跑幾步，他又停了下來。
「等一下，所以。」少年A看著大叔，「所以這一切是真的嗎？或者⋯⋯這只是我的幻想？」
「喔，這段我在小說裡讀過。我只能說，這確實存在於你的腦中。」
大叔的身形逐漸融解變形，祂的衣服逐漸變長，變得像是少年A先前在廟裡看見過的那樣。
「也許這一切包括我在內，確實只是一段毫無意義的幻想。」祂說，「但為什麼那就意味著，這不是真的？」
緊接著，一眨眼的功夫，祂瞬間移動到少年A跟前，對準額頭彈了一下。
一陣強勁的吸力頓時將少年A整個人往後卷，直飛向身後那道極為刺眼的光圈。
他落入那陣白光，緊接著，黑暗迎面而來。
黑暗很熱，很溼。還很吵，就像是有人不停在旁邊大吼大叫。
「⋯⋯來。」
少年A聽不清楚，聲音有點小。
他很累，很想睡，但那個嗡嗡個不停的聲音並沒有放棄吵醒他，反而越來越大聲、越來越清楚。
「⋯⋯起來，起來！」
「快起來！！快起來啊！！起來啊——！！！」
聲音的主人抓著他不停搖晃。
「起來，起來，起來！！」
「不行的，已經沒有生命體徵了！！」
「走開！！！」
這是什麼情況？
泳池旁、渾身濕透的少年A努力睜開眼。
眩目的陽光下，似乎有對完全沒注意到他的男女在拉拉扯扯。那個不停勸阻但也不停被推開的男的，好像還是他舅舅。
喔，少年A想起來了——他從頂樓摔下來，栽進了樓下的游泳池。
「起來，起來！！」
薩蒂正趴在他身上，全力做著心肺復甦。
鹹鹹的水從她的眼睛掉出來，不停滴在他臉上。他順著那些水看了上去，慢慢看清楚了她的臉。
「好醜。」
少年A下意識地說了出來。
薩蒂應該是聽見了，她瞪大著眼，把他丟在地上。
——完蛋，要挨揍了。
少年A再度閉上了眼，準備吃她一拳。
但拳頭沒有來。腳也沒有來。
她什麼也沒有做，只是撲上去緊緊抱住了他。
好暖。
少年A靠著她，下巴枕在她肩膀上，仰望著藍天與周圍的一切。警車與救護車把這裡圍得水泄不通，遠處有個很眼熟的疤臉壯漢大叔正在把另一個很眼熟的胖子塞進警車，旁邊還有個像是記者的女人正在被一位黑髮少女追著跑。
很熱鬧，很吵——但也是相當真實。
少年A在一片嘈雜中闔上了眼，他莫名地放鬆，彷彿「活著」這件事不再那麼難以忍受。
他發現自己坐在冰冰涼的捷運石凳上，衣服是乾的，肩膀也不痛了。
——這到底是什麼地方？
「唔⋯⋯」
他摸摸腦袋，環視四周，並沒有看到什麼特別熟悉的東西，只知道這似乎是在海邊。周圍是穿著各式服裝，滿臉笑容的人們。
人群中有「呀，呀」地拍著手唱歌的老人，也有穿著制服拿著麥克風、像是偶像的年輕女性。他似乎還見看見一隻脖子上戴著大蒜的超大雞，跟著一名穿旗袍的墨鏡女孩招搖過市⋯⋯總之，他們應該都是剛從海邊玩回來的吧？
至少少年A是這麼希望的。
他看著這些人，無一例外地——不論他們在唱歌、跳舞還是幹別的什麼，這些人都面朝著列車進站的方向。
地平線上的那端，也確實有輛慢慢駛來的列車。它長得很像捷運，但看不出是哪條線的車，車頭的指示燈上也沒顯示起點與終點站。隨著它逐漸接近，一位身穿白衣且笑容滿面的列車長也慢慢走到人群中間，拿出大聲公。
「列車到站，終點站，終點站⋯⋯請有序排隊上車⋯⋯」
白衣的列車長大喊。
聽到他的喊聲，所有人都放下了手頭的事，乖乖排起隊來。
另一位黑衣且面無表情的列車長也站到隊伍旁邊，他看著少年A欲言又止，或許是在問他為什麼還不上車吧。
看到他的眼神，少年A有些心慌。他排到了隊伍的最後面。
很快列車便抵達站台。車門打開，排成長隊的人流魚貫而入，少年A也默默跟著前進。
——不過，這輛車究竟開往什麼地方呢？
少年A也不知道，只覺得有了車，就能回到家，就能從頭開始全新的一天和全新的生活。那一定很好。
他朝著車門走去，但就在他一隻腳跨進車門時，一個走路不長眼的大叔跑過來撞倒了他。
「哎呀，抱歉抱歉！」大叔說，「你沒受傷吧？」
「沒有，謝謝你⋯⋯啊。」
少年A拉著他的手起來，一回頭卻看見月台空蕩蕩——不知何時，車已經開走了。
「抱歉啊。總之先等下一班吧。」
大叔摸摸腦袋。
少年A總覺得這個人有些熟悉，總覺得在什麼地方見過，但又不是特別有印象。
他留著小鬍子，頭髮隨意地梳成了馬尾，而且留著鳥爪般的長指甲。
明明打扮得這麼有個性，少年A卻死活想不起他是誰，他應該要記得的。
「你要吃東西嗎？我這有餅乾。」
大叔做到石凳子上，還拍了拍隔壁的空位。但少年A沒有動，也不說話。
「哦⋯⋯我知道了，你是那種不會隨便吃陌生人東西的好孩子，對吧？」
「也、也沒有啦。」少年A眼神遊移，「我只是在想事情。」
「我猜猜，一個為何至此的原因？」
「那種事不重要啦。」少年A低頭，「比起這個，叔叔，我死掉了嗎？」
「很難說啊，不知道呢。」大叔搖頭，「你覺得自己死了嗎？」
「應該吧。」
少年A撫摸著肩膀，低頭看向腳尖。他兩隻腳都是實心的。
「白雅蘄同學，你想死嗎？」
大叔又問。
「我不知道。」
少年A——或者說，當下只是白雅蘄的白雅蘄看向那個不知為何知道自己名字的大叔。
「已經什麼都不知道了啊。為什麼你會知道我是誰，還有我到底該去哪什麼的。」他抱住自己，「就算回去了，我也⋯⋯好難啊，這種問題。」
「那吃點東西，補充一下糖份吧。」
大叔從身後掏出一塊衛生紙包的餅乾，看著很眼熟。
少年A下意識地伸手去碰，指尖碰到它的一瞬間，他突然一陣眩暈。
緊接著，各式各樣的片段湧入了腦袋。
有寶石般的水面。
有夏日天空的湛藍。
有炸開的番茄，也有烈陽底下振翅飛舞的白鴿，還有，還有——
「對不起，叔叔，你留著吧！」少年A把手縮了回去，「我突然想起來自己還有事！」
「這麼突然？能斗膽問一下是什麼嗎？」
「我，我⋯⋯」
少年A輕咬著嘴唇，又像是下定決心般，抬頭挺胸地開口。
「我答應了一個女生，要做餅乾給她吃。」
「真好，這就是青春吧！」大叔大腿一拍站了起來，「既然如此，我就不浪費你時間了，出口就在後面，快滾回去吧！」
「好的！」
少年A轉身就跑，但沒跑幾步，他又停了下來。
「等一下，所以。」少年A看著大叔，「所以這一切是真的嗎？或者⋯⋯這只是我的幻想？」
「喔，這段我在小說裡讀過。我只能說，這確實存在於你的腦中。」
大叔的身形逐漸融解變形，祂的衣服逐漸變長，變得像是少年A先前在廟裡看見過的那樣。
「也許這一切包括我在內，確實只是一段毫無意義的幻想。」祂說，「但為什麼那就意味著，這不是真的？」
緊接著，一眨眼的功夫，祂瞬間移動到少年A跟前，對準額頭彈了一下。
一陣強勁的吸力頓時將少年A整個人往後卷，直飛向身後那道極為刺眼的光圈。
他落入那陣白光，緊接著，黑暗迎面而來。
黑暗很熱，很溼。還很吵，就像是有人不停在旁邊大吼大叫。
「⋯⋯來。」
少年A聽不清楚，聲音有點小。
他很累，很想睡，但那個嗡嗡個不停的聲音並沒有放棄吵醒他，反而越來越大聲、越來越清楚。
「⋯⋯起來，起來！」
「快起來！！快起來啊！！起來啊——！！！」
聲音的主人抓著他不停搖晃。
「起來，起來，起來！！」
「不行的，已經沒有生命體徵了！！」
「走開！！！」
這是什麼情況？
泳池旁、渾身濕透的少年A努力睜開眼。
眩目的陽光下，似乎有對完全沒注意到他的男女在拉拉扯扯。那個不停勸阻但也不停被推開的男的，好像還是他舅舅。
喔，少年A想起來了——他從頂樓摔下來，栽進了樓下的游泳池。
「起來，起來！！」
薩蒂正趴在他身上，全力做著心肺復甦。
鹹鹹的水從她的眼睛掉出來，不停滴在他臉上。他順著那些水看了上去，慢慢看清楚了她的臉。
「好醜。」
少年A下意識地說了出來。
薩蒂應該是聽見了，她瞪大著眼，把他丟在地上。
——完蛋，要挨揍了。
少年A再度閉上了眼，準備吃她一拳。
但拳頭沒有來。腳也沒有來。
她什麼也沒有做，只是撲上去緊緊抱住了他。
好暖。
少年A靠著她，下巴枕在她肩膀上，仰望著藍天與周圍的一切。警車與救護車把這裡圍得水泄不通，遠處有個很眼熟的疤臉壯漢大叔正在把另一個很眼熟的胖子塞進警車，旁邊還有個像是記者的女人正在被一位黑髮少女追著跑。
很熱鬧，很吵——但也是相當真實。
少年A在一片嘈雜中闔上了眼，他莫名地放鬆，彷彿「活著」這件事不再那麼難以忍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