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抉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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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8-10-25
臨安城,此刻正下著雨。

綿綿細雨有如無數的絲絮,無聲無聲地從天上飄落,遠遠地看,就像一隻看不清身形的巨獸,在天地間緩緩地移動著。

空氣中厚重的的濕氣,如影隨行的吸附在行人的衣裳上,每走一步身上便多沉了幾分。



撐著輝夜的兩人,走近了那扇被貼上好幾道符紙,因此變得有些陌生的格扇門前。

仔細一看,不只是眼前的大門,一道道用硃砂畫滿符咒的黃紙,把整個江家都給封住了。

穆白輕輕地撫上了門板,指尖像是有電流通過,傳來了微微的刺痛感,看來硬闖是行不通的。

不得其門而入的兩人,只好回到城中的廣場,穆白帶江雨瀟走進一間茶樓裡,叫了壺熱茶和幾樣點心。

「多少吃一點,肚子填飽了,才有辦法應付你將會聽到的事。」穆白盯著手中茶杯裡冒出來的蒸氣,用他一慣低沈的嗓音淡淡地說。

江雨瀟低著頭,聽話的拿起糕點,一口一口地往嘴裡塞,可是眼裡所看見的事物,卻漸漸地模糊起來。



昨夜江家的慘案震驚了整座臨安城,人們早已在私下議論紛紛著,而自古以來,茶樓便是一個可以探聽到各方消息的場所。

這不,隔壁桌就傳來了一個壓低的聲音:「誒~誒~你們聽說了嗎?昨個上元夜裡,城東江老爺家有邪靈作祟,一大家子人都被放了血,那宅子如同被血洗過一般,實在是太嚇人了。」他說的一副親眼目睹似的,還緊張的拿起桌上的茶杯,大大的灌了一口茶,給自己壓壓驚。

另一人緊接著說:「吶~你說的那些遺體,道長們為了要驅邪淨化,今個兒天一亮,全用火燒成了灰燼,連宅子也用符紙給封住了。」

喝了茶,平緩過心情的那人,心裡忽有感嘆地說起來:「說到這江家父子和掌櫃薛謙,也不知道是給妖鬼吃得一點不剩,還是命大逃走了,如今還沒被找著,唉~想來也是凶多吉少。」

說到此處,同桌的人都陷入了沈默。



穆白伸出食指,接住一滴再也盛不住,從江雨瀟眼眶中滑落的淚珠。

對於昨晚後來發生的事,穆白並不感到意外,一切就如他所預料的一樣。

他真正在意的,是江雨瀟聽到這些之後所做的決定。

看著閉起眼睛,強忍著不哭的江雨瀟,穆白輕聲道:「我們走吧~」

兩人慢步走向昨晚他們看煙花的小橋,明明是相同的一條路,走在上頭的人,此時的心境卻已昨是今非。



天空還下著雨,路上的行人並不多。

「穆白,我這裡好痛好痛,痛得我快喘不過氣了。」江雨瀟抓著他胸前的衣襟,忍著不讓自己哭出聲。

穆白為他撐著傘,一雙清澈的眸子看著反應過於激動的孩子。

他腦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遲疑了一會,緩緩地開口道:「這件事情不會就這麼無緣無故的發生⋯⋯我覺得,你一直都知道些什麼,所以現在才這麼難過,對嗎?」

江雨瀟沒說話,只是艱難地點了下頭。



穆白空著的那隻手,輕輕地放在了江雨瀟的頭上:「傻孩子,就算你知道了,又改變得了什麼?」

冥冥之中,種下什麼樣的因,就會結出什麼樣的果,很多事情既然起了頭,就只能義無反顧的奔向最後的結尾。

胡亂地揉了揉這小小的腦袋瓜,穆白一本正經地說:「與其自責,還不如想想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想找仙家的人收留你?還是要留在這裡,繼續等你阿爹和薛叔的消息?」

可是等到的,也許已經不是原來的那個人了,但是這句話,穆白他沒有說出口。



江雨瀟舉起衣袖,用力地擦乾了自己的眼淚,頂著一張醜不拉機的小臉,低低地說:「⋯⋯我不能跟著你嗎?」

穆白垂首靜靜地望著江雨瀟,這個聽起來簡單的請求,實則幾乎在要他付出自己的一切了,然而不知道為什麼,他竟覺得這樣也沒什麼不好。

「你確定,這是你想要的?」穆白依舊還是那副波瀾不興的神情,他問江雨瀟,同時也在問他自己。

江雨瀟飛快地點了點頭:「嗯。」

穆白帶著一個輕輕柔柔的笑,朝他伸出了手,那是江雨瀟這輩子無論發生了什麼事,都不曾放開過他的手。

「那,我們回去吧~」



時至傍晚,看到去而復返的兩人,乖乖看家的三隻妖全都不淡定了。

而穆白只是笑了笑,拂手卸下江雨瀟的易容術,讓他正式的跟大夥兒打聲招呼。

這也是江雨瀟第一次見到穆白的朋友們:一隻臉臭到不行,有著一黑一白兩條尾巴的藍眼黑貓、一個眼裡有著黃色豎瞳,看起來有些靦腆的清瘦哥哥、還有一位穿著深紅色衣裳,美若天仙的小姊姊。

穆白看著自己的夥伴們,簡單的說:「他是江雨瀟,如你們所見,是個凡人。」

他又一一指向身邊的夥伴:「他們分別是墨、青桐、和晏兒,還有一個你明天卯時以後才會見到,叫做曜。」

江雨瀟很有禮貌的跟每隻妖都打了招呼,然後帶著天真無邪的笑容走到晏兒面前,有些不好意思的道:「聽穆白說是姊姊妳治好了我,謝謝妳。」

晏兒沒想到自己還會被凡人道謝,臉上的笑容比花兒還嬌豔道:「小意思,不用客氣。」

迎接而來的是一陣靜默。



終於,黑貓按耐不住了,三兩下地爬上了穆白的肩頭,跟他咬起耳朵來:「你可以稍微解釋一下,為什麼「那個」還在這嗎?虧我還主動把輝夜拿去還你。」

穆白連眼睛都在笑,他轉頭對著黑貓說:「因為從今天開始,他歸我照顧了。」

墨愣了一下,覺得這貓要是活得夠久,還真是什麼事情都能遇到了。

牠腦門發疼地瞪著穆白道:「不是,我說老大,這可是凡人哪~別的都先不說,光他那張嘴可不是只會說話,還要拿來吃飯的呀~」

又是一陣靜默。



「呃~那不然,你們一般都是怎麼吃飯的?」江雨瀟有些戰戰兢兢地,打破了目前的沈默。

「飯?我們不吃那種東西的,別忘了我們可是妖。」有著豎瞳的青桐幽幽的說,「像晏兒是花精,基本上只要曬曬太陽,喝喝露水就足夠了。」

突然,青桐眼裡的豎瞳發出黃色的光芒,說話時口中還時不時吐著鮮紅的蛇信:「至於原本就吃肉的妖物,在還沒得道前,是真的需要去捕食的,這部分你可能不會想知道,我們還是跳過吧~」

江雨瀟此時,默默地朝晏兒挨近了一點。

「到這裡後,穆白教我們用夜露來收集月光。跟太陽比起來,我們妖的力量更接近月亮,所以滿月是我們力量最強的時候,正好跟鬼族相反。」青桐像在背誦經文似的,口若懸河的說個不停。

「呃⋯⋯他說的這都是些什麼啊?」江雨瀟覺得自己聽得有些矇了。

晏兒在一旁忍不住咯咯笑個不停。



聽了青桐的話,原本一副心不在焉的穆白,瞳孔倏地朝內一縮⋯⋯

這麼說來,元夕那夜能在江家鬧出那麼大的動靜,除了鬼族,應該還有妖族在其中了,他那時沒有察覺到任何妖氣,可見對方將自己隱藏的很好。

穆白不禁把目光轉向了江雨瀟,暗自心想:「為什麼他當初能知道,自己是妖物而不是仙?他對那晚的事,後來的反應為什麼有些奇怪?⋯⋯莫非他有什麼特別的能力,可以分辨出他們非人的屬性?」

穆白的眼神一瞬間又回到往常的平靜,臉上帶著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他伸手搔搔墨書的下巴,悄聲的只說與牠聽道:「看來我這次,是真的捲入奇怪的麻煩事裡了,你不會棄我於不顧吧?」

墨沒好氣地說:「哼~誰叫你死活就是不肯聽我的⋯⋯」,牠稍稍抬起了下巴,好讓穆白可以搔得更舒服些,「算了,反正一直以來都是你說了算,我也早就習慣了。」不爽歸不爽,這該享受的還是要享受的。



看了一眼杵在那大眼瞪小眼,有些不知所措的三個「人」,穆白輕笑道:「行了~都別瞎折騰了,他吃飯歇息的事情我來解決,你們倆本來想幹嘛就幹嘛去。」

說完,朝江雨瀟招了招手,讓他跟自己進了木屋。

穆白帶他回到昨天那間房裡,原來這是一間偏室,兩人在靠牆的木椅坐下後,墨書則順勢跳上了茶几,擺了個母雞蹲的姿勢。

「你以後就睡這吧~住在凡人的房屋是我的興趣,青桐和晏兒有他們各自的喜好,以後慢慢地你就知道了。」穆白伸手撓了撓黑貓的腦袋:「至於墨嘛~他時常來無影去無蹤的,你不用太在意他。」

黑貓睥睨地朝他看了一眼後,就把藍色的眸子瞇了起來,一附「老子懶得跟你計較」的樣子。

「今晚就先將就些吧~其他的,等明天再來想辦法。」穆白說著說著,從袖中摸出了一袋桂花芝麻小包,是他們離開茶樓時,請店小二打包帶回來的。



一整天下來,經歷了好幾次大悲大喜,江雨瀟此時只覺得自己又累又餓,不管是眼皮還是肚皮,都快要撐不下去了。

江雨瀟臉上帶著孩子純真的笑容,拿起一個芝麻小包遞給了穆白:「分你一個,我記得你也愛吃這個的。」

穆白微笑著接過,卻把小包餵進了江雨瀟的嘴裡,語氣溫柔地說:「我不餓,你多吃點。」

江雨瀟想起之前彷彿也有過類似的場景,一想到那個人,不禁眼眶一紅,眼淚又掉了下來。

穆白看見了卻沒說話,只是伸手幫他倒了杯水。



等到江雨瀟吃完包子,兩片眼皮幾乎已經要黏在一起,一旁的墨老早就神隱去了。

穆白將他抱到了榻上,除下了他的外衣和鞋襪,也不知道從哪裡變出了一床被辱,把他的手腳都仔細的塞進了被辱裡,反手一拂袖,桌上的燭火倏地熄滅了。

一片漆黑中,穆白睜開了銀灰色的妖瞳,低頭凝神看著江雨瀟,一團柔和的金光和紅光交纏在他的眉眼之間……

原來他生來就具有「天眼」,只是被什麼力量給封印住了,現在那股力量看起來也漸漸壓不住,那道越發耀眼的金光了。

正當穆白要轉身離開,不知道什麼時候,江雨瀟的小手又抓住了他的衣角。

穆白微微一笑,本想輕輕地幫他把手塞回被子裡,目光卻突然一冷。

江雨瀟的手背上,出現了一圈之前不存在的鮮紅印記,這是妖族在自己獵物身上所做的記號,如今浮現出來就代表著⋯⋯那隻妖在尋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