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湊——裂
本章節 2572 字
更新於: 2023-07-27
「請節哀。」
殯儀館內最為簡陋的哀悼房,對面則是如結婚慶典般盛大的葬禮。
隔壁齋場的輕輕啜泣聲,爾時會聽見關切死者親人的問候,一區一區規畫完備的齋場,正舉辦著逝世者的喪禮。
但這一切彷彿與被世界拋棄的少女無關。
母親簡陋的哀悼會無人前來慰問,少女跪拜磕頭,靜默幾秒后,抱著還有些溫熱的骨灰罈走出場外。
宛若母親還活著般的溫度,緊緊攀附在她的臂彎。
也許是無人問津?沒有人知道少女現在的情緒。
沒有人知道她有多麼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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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捧著母親的骨灰罈,隨意坐上了顯示空車的計程車。
司機看著穿著喪服且帶骨灰罈的客人稍顯錯愕,依舊保持敬業的精神詢問:「您好,請問您的目的地在哪呢?」
少女一發不語,空洞地看著窗外霓虹閃爍的城市。如果母親現在還活著,她會想帶自己去哪呢?
緊緊抱著早已冷冰的骨灰罈,少女說出了搬家前暫居的地址。
最後一次,她想去看看帶給她希望與執著的那片湖。
車輛在馬路賓士,計費的燈表不斷跳著,對於遞增的金錢少女從未有如此的洒脫。她輕輕地靠在後座椅背,眼望城市燈火斑駁,影子一次次地飛逝、一次次地掠過她的身軀,她閉上眼,感受所剩無幾的時間流緔在規律運轉的世界。
視線中的色彩逐漸減弱,彎彎繞繞的巷口路使計程車不斷打著方向盤,閉眼感受的少女知道車輛已開到郊區。拋下一切后的她總覺得所有事都變得簡單了,這麼多叉路迷途中,她依舊選擇回到起點,虛幻的一切好不似現實。
也許終究不是現實。
「小姐,您說的目的地到了,不過似乎沒有您所講的地標湖......」車輛停駛,司機轉頭疑惑看向拉下簾的窗外。
少女聽聞對方聲音緩緩睜眼,映入眼帘的是新建別墅建設的大型標牌,舊居的破舊房屋不復存在,全數為新屋建案輾為平地。一旁湖水早已被機械抽干,裡頭存放著些許廢土與鋼筋骨架。
少女諷刺地笑了一聲,都已經是被世界拋棄的人,怎麼能奢望執念能被圓滿?
司機眼看少女的反應,以為是自己找錯位置,無措地提出自己的想法,「來是您要下車巡看看呢?或者我在這附近繞一圈——」
「不用了,掉頭吧。」少女眼神死寂,凝聚的精神猶如在她臂彎下冷卻的灰燼。淡淡地道出不能夠再續租的公寓閣樓地址,「請帶我回家。」
「和母親一起。」
少女回到了熟悉公寓外頭,走下計程車。經歷一場詭譎載客路程的司機不可置信,對繞了三四小時路程的少女默念著「這年頭居然還有人把骨灰罈帶回家。」便匆匆開走車,豪不在意激起的泥濘打溼了少女的喪服。
少女抹去了潔白壇罐被噴濺的污漬,轉身走上發出咿呀聲響的生鏽鐵梯。自她最後一次從醫院回來后,她就再也沒有把母親搬上樓過,現在輕巧而體積縮小的母親,已經不會讓她有呼吸缺氧的情況發生了。
她踏著緩緩地步伐,試圖減緩運動可能造成供氧不足,最終獨自一人踏上了頂樓加蓋的閣樓。
天台上到處積滿了搬家用的紙堆,除了大型傢具之外,大部分的生活用品都已清理乾淨,少女個人起居的物品也轉交給蒼,她能想像蒼在布置兩個人的套房時,高興的神情讓她覺得多麼諷刺。
閣樓上的郵箱尚未清空,裡頭夾滿了各費用的繳款單,其中參雜不久之前被少女塗黑的醫院信封。少女瞥了一眼,便悠悠開啟門。
不會有人寄悼問信回來,連她的份也是,然而蒼什麼都不知道。
踏進客廳,主卧房門依舊敞開,閣樓間布滿了母親生前施打與服用的藥劑味。向前踏了幾步便看見廚房燒乾的水,而瓦斯早已被消防人士截斷通路。
隱約的臭味劑似乎早已攀附在極小的閣樓間,少女閉氣,咽下口水,唯獨在此時能夠看見她空洞的神情中,透漏著某種情緒。
她閉上眼睛,走進了母親過世前所在的房間,將骨灰罈放在了空無一物的梳妝台上,拿起久未使用的香爐放在一旁。
啪滋、啪滋——少女拿起放在櫃中特地留下的打火機,顫抖的左手打划著火苗,剎那間僅出現摩擦的火光,隨即消逝在幽暗的空間。
終於燃起點香的火焰,少女拿起櫃中僅剩存留的三支細香,均勻受熱,直到橙色的火光轉移至線香頂端,小心翼翼地插進香爐中。
三支香分別隨路徑留下軌跡,煙霧如斯軸般滑順地漂浮著,隨後消散在空間中,壓不過那殘留的臭味。
少女再次跪拜磕頭,回到事發現場的她情緒和在殯葬館時截然不同,身旁的所有一切無比熟悉。
一如往常的整潔、一如往常的葯腥味、一如往常的————
一陣風吹熄佇立的三支香,火熄濃煙徹底蓋過了瓦斯外泄的嘔心氣味。
腦中浮現枕頭緊蓋母親頭部的畫面,依舊令她恐懼。
「哈啊!對、對不起!」
她快步逃離了母親的卧室,推開沒有關緊的大門,一口氣衝到了頂樓的護欄旁。
夜風刮過她憔悴的臉龐,太陽穴滲下的冷汗傳來一絲寒沁,滴落至下顎、鎖骨,如荊棘般纏繞她的全身,最後侵蝕她的心臟。
女孩站上水泥牆,俯視著如齒輪規律運作的世界,是否會因自己的墮落而停下腳步,回頭看看她呢?
一陣強風掠過她的身軀,彷彿在嘲笑她的懦弱,將她推下逃避愧疚的懸崖。
「彩!」
陡然一聲叫喊將逐漸落下少女拉回思緒,抬頭仰望,看見的是面部絕望的蒼。
——不要。
「不行、我不能再——」
少年緊緊抓住了少女的臂彎,卻被一同脫下牆緣。
如備受欺瞞與背叛的審視,蒼憤而絕望地喊問久久回蕩在少女耳邊。
「為什麼連妳也要拋棄我?」
像只瀕死蝴蝶,苟延殘喘揮動著受傷的翅膀、背負著死亡的罪惡,如蝶翼的兩人就此殞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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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途回歸記憶的少女,終究在尋回記憶的旅程末尾中跌下腳步。
待於櫻守屋后湖的少女崩潰蜷縮,並未察覺站在後門許久、眼神冷沁的蓮。一把拾起與綑綁蒼相同桎梏,發出框啷聲響,冷情而讓人畏懼。
「小彩!」一旁趕到的母親熟悉的叫喚,無意間加深了少女惡靈的罪惡。
惡靈之軀散出紫青瘴氣,少女轉頭,桎梏如追尋惡之物般地漫爬至少女身軀,箝制少女的手腳,倏地拉近到蓮的腳下。
「呃啊......!」儘管拖行粗暴,少女無解脫之意。抬眼望向眼前的大人,赤色的雙瞳映出魔物般的黑色氣燄,她頓時明了蓮眼中的此物為何。
母親眼見此景,不可置信瞪向態度冷漠的大人。「你分明告訴我只有找到記憶,小彩才能不是惡靈!」
「是這樣沒錯。」蓮轉頭與之對視,神情恢復以往不可探知地笑,一把拖起少女使她站立。瞥過她身上所散發的惡氣,他低下聲線。
「那是沒有在旅途跌倒的情況下。」
不理會母親的阻止,蓮便將少女牽拉進屋,隨意吩咐了廊道一頭趕上的泉,攔住身後護女心切而崩潰的少女母親。
「你放開她!快——放開我!」
「為什麼又是我要處理這種差事啊——!」
泉慌忙架住對方,看著備受過往摧殘而鉗錮腳步的少女,不禁感嘆眼前摯友的真實身分。
「人心畏懼之際,送行狼便在身後。」
「這句典故還真是真實到令人倒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