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1-1

本章節 2815 字
更新於: 2018-06-29
  救我。
  快救我──

  他覺得自己似乎在一片無光之中待了許久。沒有任何知覺。
  好像看到了什麼,又好像什麼也沒看到。
  不曉得經過多少時間,他的意識漸漸恢復,但身體卻無法動彈,連彎曲手指頭都辦不到。隱約中,他能聽到有個粗嘎的聲音在不斷大叫,很吵,但不過一會,卻又重新陷入接收不了任何訊息的黑暗內。
  他不斷在昏迷和甦醒中反覆。

  我是誰?
  這裡是哪裡?
  我是誰……

  然後,他感受到一陣暖意流竄過全身,從指尖到胸口、由腦幹順著脊髓蔓延至尾椎。這份溫暖輕柔又舒緩,彷彿能填補他失去的氣力。

  最終,全部意志在瞬間回籠,他奪回了所有控制身體的主權。第一時間的行動當然是睜開眼睛,但這一睜,他便使自己視線撞進了一片鮮豔異常的顏色中。
  在周遭昏暗的環境裡,只有那色彩異常醒目,宛若陽光穿透了小聖堂的彩繪窗,隨著日照傾斜而使鮮紅玻璃流光泗轉。
  之後,他才終於察覺這片紅是來自於一雙眼眸中。
  一雙擁有美麗赤色虹膜的眼眸。

  梅耶瞪大眼睛,與俯看著他的陌生人對視,整個人籠罩在對方的陰影之下,那對閃閃發亮的紅眼有著稍微能替代燈火的功效,使他的面容不至於陷入漆黑之中,讓梅耶可以隱約瞧出身上之人的五官。
  這是個男人。他的臉部輪廓相當英挺,一雙薄唇抿得緊緊的,從深邃的眼神中透出一股巍然不動的冷靜;因為距離太近,對方的瀏海甚至垂落到自己臉上,有點癢。
  血紅的虹膜上擁有與常人大相逕庭的梭狀細瞳,當梅耶正為他的眼睛不僅如貓一樣發亮,甚至長得也很像貓而大感詫異時,男人眼中的紅光竟逐漸消退,宛若燭光熄滅般讓周圍回歸一片昏黑。
  光線一消失,梅耶才彷彿從蠱惑人心的幻境中清醒過來,所有昏迷前的記憶立即在腦內復甦。
  利里諾──村裡的人怎麼了?爸媽、歇斯叔叔、小桑、布魯……大家……!
  「唔啊──!呃!」
  他想要起身,但卻被蠻橫地阻止了。
  阻止他的是一陣無法忍受的劇痛。當他想要抬起自己的上半身時,胸腹便隨著肌肉牽動爆開宛如被手鋸一刀一刀切割的痛楚,跟被重創當下相比簡直有過之而無不及,這股痛逼得他立即停止使力。同時,他也才發覺自己的四肢痠軟、腦袋沉重,似乎是發燒了。
  臉頰發燙,連呼出來的氣息都熱滾滾,但是身體內部卻有如墜入冰窟似的使他冷到發抖,他已經好幾年沒體驗發燒的感覺了。腦袋裡有著急於宣洩的念頭與情緒,可是身體狀態卻不容許他這麼做,使梅耶禁不住想要破口大罵。
  但髒字到了嘴邊,卻自動變成斷斷續續的呻吟。「呃啊……嗚……!」
  實在是太痛太無力。
  身上那個人自始自終都沒離開,平靜地把梅耶從甦醒到想起身卻失敗的過程全看在眼底,被折磨到受不了的梅耶瞬間有種想把怒火全撒在他身上的衝動。沒想到就在這時候,那人忽然伸出手輕輕撫摸起他臉頰,嚇得梅耶身體立刻僵住,瞠大眼直直地瞪著他。
  他的雙眼已經逐漸適應昏暗的環境,因此即使不需要光線也可以看到對方的臉。「你、你幹麼?」
  實在怪噁心一把的,被一個同性像對待易碎品般輕柔摩挲讓梅耶極度不自在,而且他那張面無表情的臉還近得不得了,簡直連呼吸都可以噴到彼此臉上了。
  但是那人沒有回答,而是抽手起身走到別處去,還給梅耶冷卻情緒的空間。直到此刻,梅耶才終於辨認出原來自己正躺在一座洞窟的角落,薄暮的色彩從洞口外蔓延進來,他發現這洞窟看起來萬分眼熟,簡直就像──不,根本就是利里諾附近的河流對岸,那座岩壁上的洞穴啊!
  也就是說,他現在離村子很近,只要走一會就能夠回去……
  突然折回來的男子打斷了梅耶腦子運轉。
  梅耶看到他手上多了一個錫色水杯,原來對方離開只是為了去拿東西罷了。
  男子扶著梅耶半坐起身,讓他能夠背靠岩壁支撐自己,雖然動作間扯痛了傷口,但怎麼樣也比乾躺著好受一些。他把水杯靠到梅耶唇邊,口渴得不行的梅耶也懶得對這個頗為親暱的舉止多做爭議,自然而然地張開嘴讓水進入嘴中。
  然後,他差點把水吐出來。
  但是男子眼急手快地摀住他的嘴,強迫他吞嚥下去,一雙淡漠的紅眼竟飽含容不得反抗的氣魄。咕嘟一聲,臭水順利地沿著食道進入胃部。
  「噁──嘔──這、這是什麼啊?」嘴一被解放,梅耶馬上呸了好幾口,似是想把殘留的異味去掉。這杯水又苦又澀又臭,彷彿把淤積了好幾天的泥水灌入喉嚨裡一般,他感覺自己的舌頭似乎被水給弄麻痺了。
  男子依舊沒有回答梅耶問題的打算,捏住他下巴又逼人把剩下的水喝完,無論怎麼掙扎都無法逃避那些液體進入肚子,梅耶痛苦到簡直要翻白眼了。
  確認整杯水都喝乾淨後,男子便逕自丟下被他摧殘的可憐傷患,坐到了不遠處去。等到從噁心味道之中回過神來,梅耶詫異地發現傷口的持續性抽痛竟然減輕了不少。
  難道是臭水的作用嗎?
  男子點燃柴堆,樹枝劈啪作響的同時替洞窟帶來了光亮,終於可以清楚照出男子的樣貌。他身著棕色系的衣物,那頭雜亂微翹的黑色長髮隨意地收束在頸側,幾縷沒有綁到的髮絲就披散著不去管,瀏海也留得很長,可以明白男子完全沒花心思在打理頭髮上。
  梅耶把他從頭打量到腳,內心不斷琢磨著,總覺得這名男子給他一種好像在哪看過的既視感,但他卻沒有與這人見面的印象,尤其他那副外表極具特色,碰上就不可能會忘記才對。
  經過一番折騰,梅耶覺得他已經喪失發脾氣的力氣了,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現在的模樣,渾身一絲不掛,光裸的身軀只包了一件斗篷,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那個人幹的。
  到底是怎樣才會把傷患扒得光溜溜連內褲都不剩啊?梅耶實在無法理解。
  緩緩揭開裹得緊緊的斗篷,劍傷已被亞麻布包紮起來,根據他印象中受到的創傷嚴重程度,照理說應該會洇出血才對,但很神奇的,布料上完全沒有沾染血跡,也不曉得處理傷口的人是如何辦到的。
  沒有辦法站起來又無事可做,從他醒來後男子便沒開過一次口,料想對方應該也不可能陪他聊天,梅耶只好動腦揣度目前的情況。
  這名不知打哪來的男子應該就是他的救命恩人了,自己遭受那種血流如注的重傷居然還可以活下來,男子的醫術肯定有兩把刷子。待在洞裡的傷患只有他一個,沒見著其他認識人的蹤影,代表男子只救了他一人,這樣的話,很有可能大家都已經……
  梅耶忽然不敢再往下想。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他開始犯起睏來,睡意猶如生長的藤蔓緩緩纏繞住他,悄悄地將他囚入名為迷茫的桎梏之中。
  無意識地盯著男子側臉,梅耶一直想不通自己為什麼會覺得男子外表有種熟悉感,直到一件事情發生,他才終於恍然大悟。
  那件事情就是──一隻黑色的鳥乘著夜色飛入洞窟,停在了男子肩膀上。
  鳥兒身長少說也有六十公分,展開的雙翼甚至超過一公尺,充滿十足的壓迫感,當牠伸腳落在男子肩上的瞬間,梅耶還看到那對爪子閃爍著銳利寒光。牠渾身上下包覆著烏黑的羽毛,連鳥爪與嘴喙都是鐵黑色的,除了一雙黯藍色眼珠,黑鳥身上看不到別的顏色。
  男子輕撫黑鳥的羽毛,然後像是察覺到了注目他的視線,轉過頭與梅耶對望。黑鳥眨了眨眼,衝著梅耶發出鳴叫,那聲粗啞的嘎啊聲拉得老長,極為刺耳難聽。
  梅耶不禁打了一個冷顫,霎那間,他明白自己碰上什麼了。

  『他擁有一頭同鴉羽般漆黑的頭髮,只要與他血色的雙眼對視,就會被拖入深淵。
  他待在神的光芒無法照拂的亙暗中,使令烏鴉奪取人命,其所到之處將會造成死亡。』

  這名男子,是傳說中的惡魔「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