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湊——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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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3-07-23
「家母回診的醫藥單,請稍後到櫃檯結清費用。」

熟悉的醫院機械儀器規律迴響,點滴滴答流進母親體內,在毫無生氣的病房悄悄流逝著。

周末結束,今天是母親再次入院的日子。

彩接下熟悉不過的白單與瓶瓶罐罐的藥劑,穿著便服來到醫院的她並沒有比較輕鬆。將姊姊前些天給的生活費扣除房租與基本花費,已經所剩無幾。

而這樣反覆的日子彷彿看不見盡頭的隧道, 一片漆黑,前進、後退,選擇的道路分岐,母親的醫藥錢,似乎也在來來回回間給消磨掉了。

彩再次從口袋拿起手機,期盼著播號的另一頭會接通。

「幹嘛?」突然直接的問候使彩嚇了一跳,頓時不知如何開口。

「有什麼話快說。」
「如果......不,妳能幫忙照顧媽媽——」
「把我之前的話當耳邊風了?」

「......我真的沒有辦法了。」彩哽咽著,她不曉得再繼續重複一樣的生活,緊繃的線會在一夕間斷裂。

「我跟那個女人沒有半點關係,親手徒打我長大的是那個垃圾老爸。」電話一邊的女人口氣冷漠,「妳何必這麼執著於她?」
「不是的,我...... 」彩口及辯解著,卻無法組織成有效的反駁。

所有現實好像都指示著她放棄努力的目標,拋棄無望的奢求,她就能得到更為輕鬆的正常生活,也不需向姊姊保持虛假的親屬關係。

彩假裝同意,似乎也含著一股妥協的心思。「如果......把媽媽送到社福機構呢?」

「是那個女人先拋棄我的,讓她嘗嘗被拋棄的滋味似乎也不錯。」對方的回話粉碎彩堅持的目標,滋養了那份藏於內心的苟且。「現在的她簡直是拖油瓶,別再拿我的錢去救已經沒救的女人。」

電話終止,空間再次僅剩機械運轉的嗶嗶聲。

——拋下執著,她才能獲得幸福嗎?

踏著猶疑的腳步來到勘房護士的櫃檯前,數著剩餘的鈔票繳交給對方。

「護士阿姨,之前提到過的機構還有...... 」

一陣耳鳴穿過大腦,世界就像真空般地安靜。眼見護士欣慰似地對她微笑,口型透漏著「早該這麼做了」,對方腳步積極,離開櫃檯查詢資料。

一切都是如此虛假而讓人嚮往。

不用日復一日來往醫院、不用看著姊姊臉色、不用畏畏縮縮的過著生活,彷彿在此刻起她不被世界拋棄,成為了獲得幸福的普通人,嚮往著高中少女的煩惱。

她嚮往成為真正見義勇為拯救霸凌少女的自己、嚮往不用卑鄙依賴蒼的自己、嚮往——

她真正嚮往的是什麼?

彩聽不清自己最後應答所說的話,也不知訴求的事物為何物了。

彩癱軟在櫃檯一旁,貼在自己身上的重擔逃開了,內心空空蕩蕩。正欲站起疲憊的身軀,眼角餘光瞥向櫃檯邊、寫著自己名字的醫院信封。

她疑惑地拿起牛皮色信件,一時才想起因為在醫院嗜睡,被醫生叫去做全身檢查的那件事。

她拆開信封,打開報告內容,赤紅色的指數在她眼前反覆跳著,最終停留於報告結尾的黑字。


「心臟衰竭。」


心臟彷彿將血液抽空似地急遽收縮,卻依舊運送不到大腦。彩反覆確認報告上的名字、體重、個資,字體在眼前挪移不定晃動,嘲笑著她的悲慘。

「不可能的——」

止不住顫抖的雙手倚在無人的櫃檯,恐懼如荊棘蔓延全身,將她捆的動彈不得。自己的身體彷彿會在一夕間隨之崩解,碎成一片。

彩的視線模糊,抓起桌上筆筒的黑色馬克筆。

咭吱、咯吱——反覆塗抹著信封上的名字,尖銳的摩擦聲迴響空間。

在她打算拋下期望之際,為什麼是她,為什麼?

她所期望的生活怎麼辦?

她還想遇到那位少女跟她說聲抱歉、還想搬到蒼的小套房、還想當個偶爾有空才來探望病重母親的普通少女——

不可能了。

她始終孤立無援,在這具早已腐壞的身軀裡。

她始終抓不住夢中湖裡的一片色彩,留下的只有夢醒的殘酷。

彩將報告反面折起,裝進了塗黑姓名的信件當中。


她終究無法成為奢望中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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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現無人看管櫃檯,另一護士長碎念幾聲進入崗位,此時才發現坐落至地的少女。

「嚇我一跳!別睡在醫護人員的工作位子裡啊。」護士長將視線挪移至少女手上的信,黑色筆跡的位置恰好被遮掩住。「對了,那是醫生要求護士轉交給妳的報告。還叮囑妳下次帶家母回診時,記得單獨去找他。」

少女拿起信件起身,離開許久的護士終於有了動靜,回到崗位。

「對方說還有空位!家母能夠先留在醫院——」

「不需要了。」

少女截斷對方的心份情緒,空氣間凝結無望的死寂,她暗暗開口。

「我會把母親帶回家。」

一人將母親扶上輪椅、一人將母親推離醫院、一人吃力將母親抬上閣樓的家中。

少女將信封丟置於參雜繳費單的信箱中,或許是從此刻起——


少女失去了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