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湊——裂
本章節 2464 字
更新於: 2023-07-22
初櫻飄揚,如粉蝶翩翩飛舞,爾後掉落浮於湖面。
一位母親牽著小女孩的手,佇立於鄉間隱密湖池邊。小女孩蹲下身,湖面色彩斑斕,映照出小女孩清澈的面龐。
如夢似幻的景色,小女孩輕觸湖緣,漣漪蕩漾。眼見湖面的自己破碎,她笨拙慌張地撈取著。小女孩深信,抓住各種色彩的碎片,她與母親便能獲得幸福。
儘管這一切只是個夢。
冰冷的機械嗶聲由近而遠規律響起,將彩從夢境拉回現實。
「櫻井涼子的家屬。」一位喊著病患家屬的護士走進病房,少女揉了揉眼,便從病床前站起。
「是的,我是櫻井彩。」
「因為先前的資料太少,您剛剛做的健檢報告須等幾天。」護士仔細檢查病床上的病人,熟練地摘下點滴,拿起放在桌上的白色單據交給彩。「家母的藥單,尚未結清這周末的住院費用......」
語落,護士望著被彩緊抓而皺褶的單據,識相地不再說下去。
「周末的部分學校放假,我能夠在家照顧母親。」彩順勢接話,扯出一抹讓人看了都勉強的笑。
「平日就麻煩您們了。」
護士點頭,便離開病房檢查下一間的病人,留下一張輕薄的費用單據,與心情沉重的少女。
彩從口袋拿出舊型手機,猶疑的手撥按著數字鍵盤,按鍵嗶嗶聲在安靜的病房裡迴響,擾得人無法清幽。
按下綠色按鍵,撥通。
等著電話一頭接起的時間就如待宰羔羊,隨時任人宰割。
「喂,是姊——」嘟聲湊然間斷,通話端的彩口吃問候著,卻被無情打斷。
「多少錢?」
看著白色單據上清晰的黑墨字體,彩咽下口水。
「六——不,五萬......」扣除掉水電房租,這些費用應該夠。
電話一頭的女人諷刺笑著,煩躁的語氣讓彩有些不安。
「要不是那個人渣坐牢去了,真想讓妳知道在他挨打下成長的日子長什麼樣。」
自母親將年幼的彩帶出全是酒氣的家庭,她就不知該如何面對當時正值青春、未被帶走的姊姊,即便對方已經成年。
她對過去那個家庭的印象,就像打碎在地的綠色酒瓶碎片,她記不清,但踩過依舊疼痛。
年幼就出走的她記憶模糊,只記得當時的母親常常帶她到一座湖,在他們暫時寄居的公寓後頭。在朦朧的畫面中,彷若方才所夢到的夢境,那是她人生最幸福的片刻。
而夢終究會醒,終究不切實際。
彩望著靜靜躺於床上的母親,就像進入冬眠的生物,不知何時蘇醒。
「我只是那個因為垃圾去坐牢,當上妳的法定代理人而已,別事事都賴上我,尤其是那個女人的事。」彩的姊姊在通話中兇狠道,語氣藏著不被發現的顫抖。
母親因一次偷偷探望姊姊,錯過了彩的高中升學典禮。
當彩再次見到母親之際,就是在這間醫院的病床上;而少女毫無印象的父親,也因此消失在她和姊姊眼裡。
她永遠記得母親的床位一次又一次地沾染鮮血,雙眼微睜卻毫無反應。
為了來往醫院方便,彩與母親搬離原本避難的家,不過即便事過三年,母親的病情依舊反反覆復,醫生的診斷明確肯定著,即便家母再次蘇醒,雙眼依舊是失明的狀態。
她們依舊得不到過往回憶中的幸福。
「一個月妳就成年了吧?道時候妳和那個女人的起居自行負責。」
「......好的。」
嘟聲嘎止,電話掛斷,耳邊的手機螢幕再次亮起,照亮少女的面龐。彩將費用單放進書包,架起一旁的輪椅,一人吃力地將母親放上椅上。
懷念過往的回憶,期盼有一天能恢復原樣;如夢一般,再次幻想能夠得到幸福。
即便一切只是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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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中,彩推著母親的輪椅走出醫院。
拖著疲憊的身軀,腦袋清算著往後周末來往醫院的時段,以及姊姊轉帳的五萬元要如何運用,只可惜不管再怎麼刪減預算,腦中剩餘的數字依舊一片赤紅。她本就緩慢的步伐,彷彿又被輪椅的重量沉重輾壓著。
彩嘆氣前行著,一聲群眾聚集的訕笑引起她的注意,不祥的預感使她下意識躲到了牆角。
「喂,敢跟老太婆打小報告的尾隨狗,怎麼現在就怕我們了?」
「那副陰沉的樣子還是讓人覺得噁心。」
一位少女被甩進了街道旁的小巷口,蜷縮在牆邊。幽黑的頭髮凌亂,依舊能看清她眼底下的恐懼。而真正引起彩注意的,是兩方所穿著的制服與她相同。
眼看少女被綁死在柱邊的雙手,對方從口袋拿出剪刀躍躍欲試。彩戴上放在書包的鴨舌帽,她不想在這條路上遇見同校的混混同學。
彩儘力地在校園扮演不起眼的角色,避免讓同儕間察覺她的家世,在這段來往家與醫院必經之路,一旦讓那群不學無術的流氓纏上自己,絕非同小可。
她不能讓母親陷入危險,她想守護未來那微乎其微的希望、奢侈的幸福。
陡然一聲叫罵,使學生群眾回頭。
「喂!這群臭小鬼!這麼晚了還在外蹓躂,別逼得警察把你們家長叫來!」
坐在警車、吃著消夜的中年巡警謾罵著,壞了學生眼前的興緻,嘖嘴幾聲便匆匆跑走,巡警也未下車眼前情況,一溜煙開走車。徒留被綁在原地的少女,如同被丟於牆角的流浪動物,無助地瑟瑟發抖。
不論是否瞧見少女的不幸,彩依舊鬆了一口氣,是因脫離了被盯上的危機?還是保住了眼前少女烏黑的長發?她自己也不得而知。
她推著乘載母親的輪椅經過巷口,破碎的啜泣聲一陣陣地刺入她的心窩。她停下腳步,眼前的情況她依舊狠不下心。
和她相彷,對方一同是被世界拋棄的人。
彩將母親輪椅停靠在巷口轉角處,將鴨舌帽壓低進入巷內。蹲下拾起被混混丟下的剪刀,敏捷拆解著少女被綑綁的布條。
「......妳、妳是誰?」少女淚眼盈眶,像只受驚的小貓。
「見義勇為的路人。」雖說有些心虛,但趕緊解開繩索撇清關係,這才是由佳之策。
少女看著眼前替自己解開束縛的同校學生,獲得依靠的她淚水大顆大顆落下。彩面對此景有些無措,更是無法回應。
「謝謝妳。」
「......嗯。」
看著對方真摯的神情,彩的內心彷彿在拉扯著,只要拋下那深藏心裡許久的願望,便能得到眼前少女的信賴與羈絆。
「雖然我不認識妳,」少女淚眼婆娑擦拭著,小心翼翼牽起彩的手,「但妳是第一個願意靠近我的同學。」
彩心虛地將視線瞥開,一眼望見的是在路邊沉睡、靜靜等待自己的母親。心中本重重垂下的天秤,首次有了動搖,卻又再次被現實的殘酷壓制著。
「我叫做凜香——」
「以後不要再走這條路了。」在對方愈加踏進自己世界的當下,彩選擇逃開視線,珍視的天平依舊傾於被壓迫的一方。
「我不會救妳第二次。」
甩開初牽起的手,彩頭也不回地離開巷子,徒留不知所以、名為凜香的少女。
獨自一人在巷間的在少女,看著彩方才所在的位置,揀起連兩人都尚未察覺而留下的羈絆。
「......手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