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冰王子的詛咒

我愧疚地跟在蘭斯洛特後面，因為我知道自己害他犧牲了黛莉安娜。
不過他既然為了我而願意犧牲黛莉安娜，這也代表我在他心中還是有地位的吧？
我按住左胸，覺得那裏燙燙的。在和他相處的這幾個月裡，我總是不斷告訴自己他是愛著我的。但萬一這其實不是在談戀愛呢？萬一這其實只是我一人的單戀呢？
兩人在一起時，我總覺得非常的不真實。
我們總是上一秒親密無間，下一秒如隔大海。
我猜不透，猜不透真實的他。
而我也討厭自己，討厭這個總是在猜疑的自己。
我們進入了一間由霧所構築而成的廳堂，前方有八個門能讓我們選擇。蘭斯洛特停下了腳步，似乎在思考著要走哪一條。
其中一條亮起了燈光，很明顯地在邀請我們進去。
「最危險的地方通常就是出口。」蘭斯洛特緩緩開口。「就走有光的這條吧。」
我找不到理由反駁他，於是便輕輕點頭。走著走著，地上開始出現墨綠色的藤蔓。白霧的光芒變亮，讓我覺得有些刺眼。最後，我們來到了一堵牆前。
牆面上刻著細小的文字，我只看得懂前七個字：蘭斯洛特˙諾瓦爾。
蘭斯洛特表情凝重，臉色不是很好。
「……上面寫了些什麼？」我鼓起勇氣問他。
「冰妖的詛咒文，不要問。」蘭斯洛特一拳砸向堅固的牆，牆面竟然就像玻璃般輕易的碎了。「走，我們離出口不遠了。」
冰冷自腳底竄上，我有預感那詛咒文並不是什麼簡單的東西。
通過了這堵牆之後，我們便進入了一間被光芒圍繞的房間。在弧形的殿堂中，一名白髮少女沐浴在光輝下。
「黛莉安娜？」略尖的臉蛋，冰藍色的雙眸都和我在夢中見到的那名少女無異。蘭斯洛特搖搖晃晃地走向前，然後又警戒的退回。「不對，妳……已經死了。」
「蘭，過來好嗎？」黛莉安娜輕啟唇瓣，喚著蘭斯洛特的小名。
「妳不是黛莉安娜。」我知道蘭斯洛特正在努力的對抗著黛莉安娜的吸引力。
「你拋棄我了？」黛莉安娜哀傷的搖頭。「那我離開就是了。」
「不要！」蘭斯洛特原欲飛撲向前，但我即時拉住他。
「蘭斯，雖然我不知道她是誰，但她絕對不是黛莉安娜。」我試著和他說理。
「她是黛莉安娜，我很確定。」蘭斯洛特的神情很混亂，但語氣卻異常堅定。
「黛莉安娜在你的劍裡！」但我的心中突然浮現了另一種可能。「除非她是……」
是那位一直存在於我體內，幾乎快被我忽略掉的聲音給了我答案。「妳是黛莉安娜的心魔！」
「我終於知道為什麼蘭斯洛特會選擇妳了，聰明的女孩。」黛莉安娜的心魔咯咯輕笑。「蘭，快過來吧。」
蘭斯洛特就像是失去了神智，搖搖晃晃地走向黛莉安娜。
噢，該死。我到底該怎麼辦？
「克莉絲汀，釋放我吧。」我的心魔靜靜地說道。「心魔必須由心魔來對付。」
這段時間，心魔漸漸變得沉默，存在也愈趨透明，難道這其實是離別的徵兆？「心魔……如果我把妳釋放出去，妳就再也不會回來了，對不對？」
心魔沒有回答，但我知道她默認了。
「我不想把妳推去送死，還有沒有其他更好的方法？」再怎麼說心魔都還是我的一部分。
「克莉絲汀，我知道妳內心的掙扎，但有時候該放手就是必須放手。」這是心魔第一次用嚴肅的語氣說話。「我只是一個過客，本來就不會長久待在妳體內。」
「我要怎麼釋放妳？」
「閉上眼睛。」
我闔上眼，感覺到有一股冰冷的溼氣自皮膚上離開。身體彷彿缺了一小塊，但又不曉得少了什麼。
「我警告妳不要過來，不然我就殺了蘭斯洛特。」黛莉安娜修長的食指抵在蘭斯洛特的脖頸上。
「雖然我不知道妳的本體是哪裡有怨氣而塑造了妳，不過死人的心魔做事總該有個限度吧？」和我長得一模一樣的少女悠哉地走上前。「何況心魔只能控制心智和靈魂，妳根本殺不了他。」
「我是殺不了他沒錯，但我可是有放出他心魔的能力哦。」黛莉安娜的威脅令我的心魔臉色大變。
「妳知道放出他心魔的後果嗎！他的力量可以摧毀一切！」
「我當然知道！但我只要達成自己的目的就好了，我管其他人死活！」黛莉安娜輕撫蘭斯洛特的頭，而後者則用迷茫的眼神瞪視著前方。「黛莉安娜死前的最後一絲憤恨就是希望蘭斯洛特能永遠單身，而我就是她意念的實體化。」
……原來黛莉安娜心魔的目標是我。
「黛莉安娜，如果妳放出蘭斯洛特的心魔，他也會崩潰。妳希望發生這種事嗎？」我的心魔嘗試和她說理。
黛莉安娜冷哼了聲。「我才不在乎會付出多少代價。」
「這件事和蘭斯洛特並沒有關係，請妳放過他。」我深吸一口氣，緩緩跪下。「我的命給妳就是了。」
框郎！蘭斯洛特的佩劍落在我面前。「自己自殺吧。」
摸著冰冷的劍身，我明白已經沒有回頭路了。我跳起身，劈向黛莉安娜。她驚嚇的後退幾步，不小心鬆開了蘭斯洛特。「心魔！趁現在！」
心魔全力朝黛莉安娜撞去，兩人迸發出強烈的光芒。黛莉安娜知道自己死期將至，臉上露出了一抹殘酷的笑容。手腕一甩，一股黑色的能量擊中了蘭斯洛特。
「蘭斯！」我衝向處於房間另一側的蘭斯洛特，但已為時已晚。他痛苦的在地上抽搐，身上竄出了詭異的黑煙。
黑煙開始擴散，型態變得更加濃稠。接著它成了巨大的漩渦，將我吸入未知的空間。
一進入漩渦，我便感受到了自由落體的不適感。我在黑暗中墜落，四周是恐怖的虛無。周遭的景物緩緩成形，我降落在一間普通的房間裡。
蘭斯洛特站在我面前，但面容又再更年輕一些。他手持一把陌生的劍，劍身深深沒入地上男人的身軀。「阿特斯˙諾瓦爾，請你安息吧。」
被稱為阿特斯的男人原欲想開口大笑，口中卻咳出了殷紅的鮮血。「你還真是我弟弟最忠實的僕人啊。」
「他是我父親，我會為他斬除一切障礙。」蘭斯洛特沉聲回應。
阿特斯哼了一聲。「如果是為了父親我也不能怪你。不過亞歷山大的兒子，請你記住：未來你也會被兄弟所弒，你愛的女人會為了保護你而死去。這輪迴是註定的。」
「閉嘴。」蘭斯洛特抽出劍，噴濺出來的血染紅了他的衣袖。
「咳咳，別忘記……我的話。」阿特斯的臉因痛楚而變得猙獰。「因為……我的……預言……從來都沒有……出錯過……」
阿特斯在說完這句話後，眼神便失去了光彩。
場景轉換，我身在吵雜的戰場中。
蘭斯洛特懷中躺著一位陌生的少女，鮮血染紅了她的胸襟。
「你愛的女人會為了保護你而死去，每一個都是。」阿特斯的聲音再次響起，但卻不見他的人影。「我會不斷的提醒你這件事，讓你明白殺掉一名皇族所需付出的代價。」
蘭斯洛特閉上雙眼。
下一幕是他獨自站在血泊中，四周堆滿了發臭的屍體。
「殿下？」碧翠絲的聲音響起，她走入我的視線中。「您做了什麼？」
「我幫父親解決政敵。」那是冰冷到足以凍結太陽的聲音。「碧翠絲，他們全都是我殺的。每一個都是。」
接下來又有幾幕是不同女孩死在他懷中的記憶。每一次遇到這樣的場景，阿特斯的聲音就會不斷地響起。隨著一幕幕過去，我驚覺蘭斯洛特的表情由哀傷轉為麻木，最後是深沉的疲憊。
他不再笑，眼神也變得蒼老。
最後一幕是黛莉安娜死在他的懷抱中，而渾身是血的蘭斯洛特允諾將她變成一把劍。
畫面淡去，我被猛然彈出黑色漩渦。
我回到霧迷宮，蘭斯洛特平躺在地上，呼吸又急又淺。房間的另一頭，他的心魔全身飄散著黑煙，冷淡地凝視我。
心魔的視線讓我不敢移動，也無法移動。
「妳全部都看到了，對吧？」他漆黑的眼眸帶給我一股無法言喻的恐懼。「二十個女孩死在他懷中，這種傷痛妳能承受嗎？」
「蘭斯洛特終其一生都在對抗這個詛咒，直到黛莉安娜死時，他終於徹底放棄自己，因而衍生出了我。」心魔緩緩接近我，讓我的胸口出現無法消除的壓迫感。「妳認為妳有資格再讓他心碎一次嗎？」
我保持沉默，因為我找不到理由辯駁他。
心魔退開，面無表情的再次開口。「不過我有預感這延續了將近七十年的詛咒已經快步入終點了。妳知道詛咒的終點是什麼嗎？」
「未來你也會被兄弟所弒，這輪迴是註定的。」
「……不會吧。」我腳一軟，跪坐到地上。
「爭奪王位本來就是這樣，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妳是他唯一的希望，但也要他能夠完全敞開心胸愛著你才行。」心魔將手覆在蘭斯洛特的額頭上，逐漸化為黑霧回到他體內。「克莉絲汀˙威爾森，我期待妳的表現。」
蘭斯洛特猛咳一聲，坐起身來。
我未經他的同意便緊緊的抱住他。
「妳看到了。」這不是問句。
「我不會放棄解開你的詛咒。」
「克莉絲汀，妳若不離開我，妳可能真的會死。」我能看到他內心的掙扎，那藏在平靜波瀾下的哀痛。「二十個，二十個嘗試解開我詛咒的人死在我懷中。」
「如果我是為了保護你而死，我也死而無憾。」我低語。「蘭斯，你不能被詛咒給打敗，你必須登上族長之位。」
蘭斯洛特原欲要說話，我卻打斷他。「蘭斯，我愛你，但我卻不知道你對我的感情究竟是什麼。」
「我怕。」他喃喃說道。「我怕我一但對妳說出『我愛妳』，妳就會煙消雲散，離我而去。」
「我沒有那麼容易死的好嗎？而且我早已被刺殺過，所以也許詛咒針對我的部分已結束了。」
「汀，我愛妳。」在我又說出任何話之前，他的脣深深的印上我的，溫暖的電流竄過全身，讓我忍不住熱烈的回吻。「陪我一起對抗命運，好嗎？」
「無怨無悔。」我第二次如此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