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拾——湊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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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3-07-19
「看看妳帶回了什麼東西啊——」

泉皺眉扶額,抹去臉上被潑及的茶水,在關住蒼的房間外責備著少女。

方才的紛爭引起館內一陣喧鬧,為了避免事態延燒,蓮先請眾妖們離開,雖說引起紛爭的那個女人想一同處理蒼的事,但被蓮以「此事非櫻守屋客人該插手的事」親自帶離現場,留於少女與泉兩人。

少女緊握著拳頭,雖說她知道將非櫻守屋之客的蒼帶回館內是不對的事,但她從未想過情況會演變成如此,而她也鮮少看見泉會有如此嚴肅的神情。

事情似乎比自己想像的還要嚴重。

「我...... !」少女口吃著,鼓起勇氣向泉提出建議道:「是我把蒼帶回櫻守屋的,因為他知道我的過去...... 」

「不是他的錯,請泉大人給我和他一些時間,我、我...... 」

少女壓抑著內心害怕被懲處的心思,試圖找出最完善的解決方式,然而不可收拾的錯誤彷彿註定殘酷的結果。

「我會請蒼自己離開櫻守屋...... 」

少女低頭,顫抖的手緊緊握住和服裙擺的布料,「拜託泉大人了...... 」

眼見少女緊張的神情,泉責罵的語氣稍顯平緩,「這事不是我能決定的,在蓮那傢伙回來之前好好跟妳朋友談談吧。」

少女慌張地點點頭,便拉開障門走進房內。

裡頭光線昏暗,榻榻米上殘留著茶水噴濺的漬痕,方才泉花了好大工夫才將蒼關進此地,布下結界,空間內充斥著翻倒的抹茶粉,刺鼻而不適。

少女在黑暗中摸索著燃燒燈火之處,於此幽暗的環境下不自覺讓她感到懼怕。在拾起火柴之際,一聲金屬框啷撞擊朝自己方向襲來。

蒼白的手從黑暗裡探出,緊緊掐住少女的手臂。

少女驚嚇跌坐地板,如初遇蒼的那天夜晚相仿,她從未想過會再次發生相同場景。

「蒼——」白皙的雙手邊散著黑氣,少女視線沿著少年緊抓著自己的手臂,才發現蒼被手銬鉗錮而無法自由移動。

「彩!叫那群人把我放開!」蒼扯著手腳上的桎梏,低沉沙啞的威嚇讓少女不自覺瑟縮。

少女不知所措,為何知曉她過去的兩人會用如此糟糕的方式碰面,不解蒼對那個女人咆哮著殺人兇手的原因,這一切的發生彷彿在預告著她的前世還有更深的謎團尚未解開,並且比想像中更加沉重、更加難以負擔。

她試圖平穩情緒,現在優先必須解決的是蒼闖入櫻守屋的嚴重事為。

「蒼,你先聽我說...... 」少女輕輕覆上蒼緊緊抓著自己的手,卻無發現那隻安撫的手,也在暗夜裡悄悄顫抖著。「我們都不是櫻守屋的客人,我不該把你帶進來的——」

「憑什麼?誰認定的?」蒼不留給少女回話的空間,語氣冰冷,「那群死後就能享樂的噁心人類、還是把妳帶來這種地方贖罪的作嘔妖怪?他們根本不懂我們經歷了什麼。既然如此——」

彷彿邪道一般的話語在少女耳邊迴響著,如此張狂卻又無法反駁。

「他們憑什麼定義我們是善是惡?」

少女面對眼前的蒼,黑色的瞳珠與他白皙的皮膚形成對比,混濁黯淡而無光的眼瞳彷彿能在剎那吞噬她的心靈,一乾二淨不留痕迹。

「再說了,那個女人憑什麼是善人?沒有人知道她做了什麼事嗎?」蒼荒誕地訴說著他感受到的不合理,加重了下句反駁的重要訊息。

——她殺了妳,她可是殺人兇手。」

少女驚愕,兩人交握的雙手冷沁如恐懼般蔓延至心頭,一滴冷汗無聲低落地面。

「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

那個女人如此溫暖的懷抱,不是的。
她是自殺的,她是跳樓成為惡靈的,她是——

是彩拉著蒼一起跳下樓的。

「哈啊、哈......不是——我什麼都不記得了。」少女大口喘著氣,甩開蒼,無法控制而顫抖的手緊緊捂在自己的嘴上。

「彩不覺得奇怪嗎?為什麼是什麼都不記得的人成為惡靈、成為必須贖罪的惡人?」

「明明妳什麼也不記得了啊——」

蒼坐起身子,雙手鉗錮著少女的肩頭,激動的口吻宛若邪惡而崇高的信仰,好像只要少女抓住了他的伸出的手,便能得到救贖,被天罰的噩運將全被推翻。

然而少女知道一切都是虛假的。

「我都記得,妳的一切我都還記得...... 」蒼的雙臂轉而圍繞在少女的身軀,耳邊道出的呢喃如咒語輪迴,降伏少女拉扯而動搖的內心。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蒼!抱、抱歉,你明天必須離開櫻守屋。」少女用力推開蒼的身軀,猛然站起身子,背對被箝制的蒼。

從她死後忘卻了所有記憶,所有一切都如迷霧之際,也許未曾發現過蒼注視著自己的視線,而看見了夢中與她一同墜樓的蒼,現在的她確信了——

少女緊握拳頭,即便蒼始終看向自己,記得她所遺忘的過去,兩人相遇的起點就走上了錯路。

她早就都知道了,蒼愛著前世名為彩的她。

但這樣的愛是不對的。

「我會送你下山。」少女冷下聲線,就如宣判最終審判的殘酷。

「彩......!我們是對的啊?!明明我們才是對的——」

「不是!你是錯的,我也是錯的,我們都不該出現在這裡——」

聽聞少女對自己的無情,蒼慌張地搖著頭,再次試圖掙脫桎梏,暴力地像首次被限制行動的犬,發出示弱的呻吟之際,不忘咆哮低鳴著。

少女咬著下唇,走向緊關的障門結界邊緣,在離開房內前道下了扯碎惡之物的最後底線。

「別再跟著我,該離開這裡了。」

唰啦——拉門打開,一同響起的是金屬敲擊的迸裂聲響。

金屬尖銳劃過少女的一頰,她震驚轉頭望向身後的巨大黑影,早已不見蒼的身軀。

骷顱喀喀聲響起,成於骸骨妖孽的蒼徒留一句絕望地吶喊,重演夢境悲慘的結局。

「為什麼妳又再次選擇拋下我?」

//

迅速奔出房內結界的少女緊關障門,卻還是被狂暴無章的妖孽撞破結界,午夜的空間頓時瀰漫物品破碎而成的沙塵。

「泉大人!」

「夢蝶!退到後頭!」泉放聲大喊,一把將少女拉至身後,警戒霧霾飄揚后的罪惡之物。

「靈體被曲靈扭曲了啊——」泉諷刺地說著,眼神中帶著幾分事態不妙的玩笑,「我就知道會是這樣,沒事帶這種妳自己解決不了的棘手妖怪回來做什麼啊!」

他迅速布起銀白色光的結界,使廊道上妖魔化的蒼無法隨意行動。

塵埃逐漸落地,此時的少女才看清蒼現在的樣貌。

蒼白皙的皮膚不再,如腐爛屍臭的皮掛在瘦骨嶙峋的身軀,正散著龐大的黑紫瘴氣。少女曾經看過成為妖孽的貓靈,兩者無一不同的是那混濁不堪的雙瞳。

這不是她所認識的蒼。

「為什麼......為什麼蒼會變成這樣......!」少女雙手抱頭,恐懼在她過度分泌液體的口腔中蔓延著,顫抖道:「他不是善人、也不是惡靈......為什麼會變成妖孽啊——」

「正是因為他什麼都不是才更不應該來到櫻守屋!」看著眼前不斷試圖撞破結界的蒼,泉雙手運出妖力,空間霎時閃出道道碰撞的閃電,光電四濺。

「了無善惡觀念的靈體,是不可能成為善靈的!」

妖孽重重撞擊結界多處,使泉的妖力分散而無法集中,節節退後,一道冷汗從泉下顎低落。

「嗚呃——!這個小鬼頭對妳的執念到底多深——」

蒼的移動範圍愈加寬廣,正當兩人不知何解之際,一道沉重而緩慢的步伐由少女身後傳來。

「蓮大人!」

「事態比我想的嚴重啊。」

「都這種情況了你還開玩笑!這傢伙——該死!」泉轉頭之際,妖孽迅速衝擊兩方隔閡,蘊露邪笑與之對視。

泉退了幾分,忿忿道:「這傢伙沒你想像中好對付!」

少女眼見妖孽化的蒼如此荒誕的行徑,放聲大喊。

「蒼!拜託你別再繼續了——」

吼!吼!吼!吼——!

聽聞少女的聲音,眼前妖孽並無恢復平穩,高亢吼出如怪獸食人的咆哮。

「沒用的。」蓮的手搭上少女顫動的肩,一切彷彿置身事外地剖析著,「已經妖魔化的靈體是不會記得執念的。」

少女停頓,看向前方妖孽與泉對視的迫切情狀。蒼的軀幹黑髮交繞,瀰漫黑氣,依舊能一眼瞧見底下骸骨與腐肉掛皮,以及那雙混濁無光的瞳孔,直直瞪向自己。

——蒼的執念,是她嗎?

少女驚退,「蒼......蒼、他忘記我了嗎?」

心跳顫慄,分秒提醒著少女眼前妖孽名為蒼的少年,那依賴、維護,且深愛著她至扭曲心靈的少年。

——是她害蒼變成妖孽的嗎?

緊咬的下唇滲出血絲,她無力跪落至地。

「蓮大人...... 是我的錯,拜託你——」少女緊抓蓮的臂彎,宛若知曉自身罪惡,卑微地乞求著。「拜託你救救蒼——求求你!」
「夢蝶想要我怎麼救牠?」如談判條件的冷靜,赤色雙眸穿透少女的心思,頷首微笑。

「怎、怎麼救......我不知道...... 」少女茫然望著蓮,隨之視線挪移至眼前妖魔化的蒼。「像他以前那樣就好了——不要忘記我——」

如初生羔羊緊抓落下崖邊的希望,少女低頭祈禱。

聽聞少女答案,蓮勾起一抹滿意的微笑。

「遵從指命。」

蓮腳步旖旎,向前觸碰泉布起的結界。

「泉,解開結界。」

「蓮?你想做什——」未等泉道完,一陣強風冷瑟襲來,運出幽黑妖氣的蓮便破壞結界,隔絕妖孽的薄膜破碎,閃爍粼光,霎那消失無影蹤。

吼——

妖孽血盆大張怒吼著,宛若戒告另一惡之物勿再前行。兩方對勢如蔓延火硝,隨時點燃。

陡然,蓮率先出聲,宛若降伏罪惡之輩的咒文,一字不漏迴響空間。

「回首覓之汝心何物,縱使見色聽聲......」宣判罪刑的低沉聲線,蓮探取妖心脆弱之際......

「——終於爾等妖孽之輩。」

倏間,沖向彼此。

吼吼吼吼吼——!

雙方一次交鋒而過,木板撞擊,破裂聲紊亂響起,蓮與妖孽的妖氣瀰漫廊道。一旁觀戰的少女與泉不知現況,緊捂口鼻猛咳著。
霧霾散去,少女眼見無形力量所綑綁住的蒼,掙扎卻動彈不得。

「成於骸骨,余犬屠無望之孽——」不見蓮的蹤影,廊道間響盪一句懲治弱者的訕笑,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令少女不詳。

「吞蝕殆盡。」

旋即,從少女眼前閃過牽制妖孽的銀絲,蒼倏地俯衝拖行而過。少女跌倒至地,詭譎的赤瞳在暗夜中窺視。

烏雲蔽月,少女俯即轉身,幽黑的廊道閃起一道雷光,照亮眼前令人震懾的景象。

蓮面龐陰晦,攫住蒼脖間的指骨喀喀——緊掐而濺出暗紅腐臭的血液。

咧起一笑,尖牙刺入。

——撕裂。

半晌,宣判死罪的雷鳴巨聲而下。

如鬼降臨櫻守屋的那晚相仿,妖孽的結局註定被啃食。

液體噴濺障門,在和紙上留下數道血漬,糜爛的腥味撲鼻而來。妖孽的軀體不再扭動,降於懲治惡鬼之妖長裾邊,蓮撇嘴,吐下緊叼的妖孽殘物。

一顆完整地頭顱滾至少女腳邊。

「不要......」少女全身麻木,猛退身軀,顫抖的雙唇重複道著相同話語,「不要......為什麼——」

為什麼蒼又死了——又因為她而死了——?

少女踉蹌退至廊道轉角,彷彿在逃避事實地狂奔離開此地,徒留泉與蓮,以及不再動靜的無頭骸骨妖孽。

眼見現場狼藉的模樣,身倚牆邊,捂著口鼻,始終毫無動作的泉開口問聲。「這麼殘暴對待她的朋友,你不會太過分了嗎?」

泉拍拍被血漬波及的白色衣袖,褐眼在無月的夜粲出螢光,照映眼前吞蝕完妖孽的蓮,張示著他在隱世間的身分。

「送行狼。」

蓮抹去嘴角令人作嘔的血,白皙的頰邊印上一道暗紅色的痕,與他鮮艷的瞳色形成對比。

「該讓她知道了,」拾起坐落至地的妖孽,蓮尖銳鋒利的指刃插進心口,像是在找尋什麼,翻攪著。

「跌倒是會被吃掉的。」


「你還真是......」

看著蓮從妖孽身上挖掘出的靈物,泉雙手交臂,無奈嘆口氣。


「真是性格惡劣的大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