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迴-Zweiundzwanzig- 血咒-CURSE- (03-12)

　　見莫諾黑瓏仍不明白，諾娃登時焦急想要解釋：「不，莫蘭娜，你聽我說……」

　　「不用再解釋了！你一直只看到自己，不會看到我做過甚麼！」諾娃還未說完，莫諾黑瓏便激動地打斷了諾娃，「你在開始懷疑神的那一刻，決定調查的那一刻，有想過我會落得怎麼樣的下場嗎？沒有吧！枉我那麼的愛你，那麼尊崇你，視你如我的全部，但到頭來你的眼內根本沒有我！」

　　「我……」諾娃頓時語塞。她眼內怎會沒有這個唯一的親人呢，但莫諾黑瓏的話也是對的，自己當初確實沒有考慮過調查會為莫蘭娜帶來怎麼樣的威脅。她只是覺得好奇，想探究更深，不知不覺深陷泥沼。

　　「你一直都是這樣，總是奪走我的一切。以前，你奪走了我的愛，奪去了我的人生；現在，你連我的契約對象也奪去，要我一無所有！」莫諾黑瓏越說越激動。重述那些回憶後，深藏心深處的愛與恨也跟記憶一同被拉到表面。她不顧一切地把多年來積聚的愛與恨都傾瀉出來，要不是有門作隔，大概已經忍不住衝去勒緊諾娃的頸項，再一次親手奪走她的性命。「我如此愛你，你卻狠狠地背叛我。為什麼你就不能保持本來那個純潔美麗的模樣，繼續當我的諾璃娜姊姊呢？」

　　我要的不過是那個會全心全意愛我，能夠為我的糟蹋人生帶來光芒的存在而已！為什麼，為什麼你要毀掉它？

　　你生來就被人萬般寵愛，我明明是你的半身，有著近乎一樣的樣貌和聲音，不過是髮色不同而已，便被血親以至眾人唾棄。你的紅瞳是寶石之瞳，我的卻是惡魔之瞳；你是被神祝福的聖女，而我則是被詛咒的墮落魔女。愛與尊敬，才能與地位，你已經得到了一切，為什麼還要不停奪去我僅餘的寶物？要不是因為你存在，我不會被當成魔女，在異教審判者中被分派負責色誘的工作；要不是你是我的雙胞胎姊姊，我用不著多年受盡比較，不用活在你的陰影下，就連死後也因這該死的關係而被拿來比較！

　　對諾娃的愛慕與痛恨同一時間在莫諾黑瓏的心裡浮現。愛與恨化著兩把聲音，同一時間在她心裡吶喊。縱使兩者聽起來相互對立，但它們都是真確無誤的心聲。莫諾黑瓏因愛而恨，因恨而愛，她當初對親姊下殺手，不只是因愛而生的背叛，也有因長年之恨而生的愛。

　　「我想要的，從來都是愛而已！既然我給予了愛，那麼你也要給我相應的回報！」無盡的愛、無窮的恨，將莫諾黑瓏的思緒導向瘋狂。她求的從來都是愛與回報，她不明白，為何那些愛她的人都不回應她的愛意。

　　諾娃登時要站起來，想要走到門前解釋，但被夏絲妲一手拉住。

　　「沒用的，」諾娃愕然地看著夏絲妲，但後者只是輕輕搖頭，勸止諾娃開口：「她聽不進去的。」

　　夏絲妲看得到，莫諾黑瓏的世界只有自己，那些所謂她愛的人都不過是其心中的幻影。她看得見現實，也逃避現實；她沉醉於幻影之中，也知道那些幻影的真實到底為何物。一切的一切，都由她的角度出發，她想得到，而當她看清到自己絕不會得到之時，就會讓一切都沒有發生過。至此，夏絲妲大概看清了莫諾黑瓏這個人。莫諾黑瓏口口聲聲的「愛」，不過是保護自己的堡壘，所有他者不過是滿足她慾望，為她給予愛的個體，有用則留，無用則棄。

　　她最愛的，是她自己。

　　「所有人都是這樣，不論我做過甚麼，到最後都會狠狠背叛我。為什麼，我明明那麼的愛，付出了所有一切，到頭來甚麼都沒有！為什麼？為什……。」莫諾黑瓏激動得近乎失控，不停地重複問道，但說到一半，她不知怎的，突然頓住不說話。空氣瞬間冰結，不過兩秒，她再次開口，只是聲音低沉了些，語氣也變得冷淡，像是換了個人：「咦，我在說甚麼？愛？我有愛過嗎？誰？諾璃娜嗎？奈特嗎？算了，都不知曉。」

　　「莫蘭娜？」諾娃從語氣裡察覺到不妥。

　　「你們這些背叛者，根本不值得得到我的愛。我給予了你們眾多機會，是你們不珍惜，一一拋棄而已。」莫諾黑瓏冷酷地說。「這樣的人，不值得我再看一眼。」

　　拋下兩句說話後，莫諾黑瓏便閉上嘴，更衣房門後再沒有傳出聲音。在睡房坐著的幾位皆一言不發，臉色凝重，他們心裡都有萬千思緒在翻騰，但都亂得難以化作言語。

　　雖然聽起來被神玩弄最深的是諾娃和莫諾黑瓏，但要是想深一層，奈特應該也是被玩弄的一個吧。夏絲妲在腦海裡整理奈特和莫諾黑瓏說過的話時，無奈地得出這個想法。

　　是神告訴奈特，他本來的願望不會有效，提示他可以改變過去，在那一瞬間，祂已經引導奈特走上祂所喜悅的掙扎和痛苦之路。祂知道奈特許下甚麼願望便能拯救諾娃的，但就是不說，大概想看奈特會否真的為了諾娃而毅然回到過去吧。祂不讓奈特在過去的道路一帆風順，故意干涉阻擾，猜是想看到他為著自己的願望而痛苦、絕望、崩潰，最後輸得一無所有的狼狽樣子。

　　一切都在神的掌握之中。從諾娃和莫諾黑瓏反目，將二人做成人型劍鞘，到奈特得到「虛空」、勝出祭典、回到過去，改為得到「黑白」，並與手持「虛空」的自己站在對立兩面，這些也許都是祂希冀見到的事。當初祂製作出「虛空」和「黑白」或許不是為了數百年後的事而鋪路，可能是想看到諾娃和莫諾黑瓏因契約者對立而再一次相互鬥爭的場面而有此安排，沒有想到她們的契約者將可以是同一人。但始於神是比人更高等的存在，祂的世界和時間觀念跟人類並不一樣，沒有人知道祂會否在幾百年前就已經看到今天所發生的事，以至更遠的未來。

　　神預定要讓奈特在今天輸掉嗎？夏絲妲覺得不是。不管是愛德華勝出，還是奈特勝出，在祂的眼中應該都是一樣的。雙子對立，過去和未來的自己相爭，就算只有一方勝出，也是傷痕纍纍；即使得到了勝利，但也會失去許多。祂想看的，不就是這樣嗎。

　　結果，不論是諾娃和莫諾黑瓏，或是愛德華和奈特，他們都是被神玩弄在其中的人。追求強大，挽救最愛，這些看起來遠大和美麗的目標與願望，到頭來都不過成為祂的取樂來源。

　　夏絲妲記起自己曾經說過，追逐「強大」是虛無縹緲，但她此刻覺得，也許不只追逐強大，或者追求其他建立在他人身上的目標是虛無縹緲，而是追求本身已是虛無之舉。

　　窮一生努力追求一個目標，但原來那些辛酸不過都是被安排好的事。不論成功、失敗，一切早已被註定，所有人都不過是在被安排好的位置上不停奔跑、迴轉，直到死去。他們自以為能改變未來，但那個所謂改變，其實早就寫在自己的命運裡，終將會出現在生命裡。

　　不論人做甚麼，都無法逃脫命定。這種無力，令人氣餒、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