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怡靜、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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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3-07-18
陳怡靜說:「為什麼不答應他?」

謝安清撩了撩頭髮,語氣自然:「你覺得嫁給他就夠了嗎?這輩子就算值得了嗎?」這句話有幾分尖銳,畢竟陳怡靜一直以來所受到的教育就是嫁給一個有錢的男人,她這輩子就算功德無量,圓滿結束,就好比童話故事裡,美麗但不順利的公主總會嫁給英俊帥氣多金的王子,她們會幸福快樂地結婚,然後永遠在一起,但無人解說過,灰姑娘嫁給王子,王子的媽媽有滿意嗎?白雪公主嫁給王子後,她有快樂嗎?小美人魚因愛而死,不知道她的姐姐們午夜夢迴是否會後悔,後悔不該讓妹妹化作泡沫而消亡。

沒有人告訴女人,結婚後的生活是怎麼樣,但很多人告訴她們:「找一個好老公、他有錢、對妳好,妳成功嫁給他,妳這輩子就衣食無缺了。」

陳怡靜被這樣尖銳的問話刺得有點受不了,扭捏地說:「我二十六了,不年輕了。」這句話一出讓玉米筍、哦,是系統都先尖叫了一句:「二十六不年輕?老天爺,不然你要永遠十八歲嗎?」

謝安清則淡然地問:「你是真心覺得自己老,還是因為父母催婚?」陳怡靜默了默,說:「如果我三十歲還沒嫁出去,就是大齡剩女了吧?而且我覺得他很好,沒有可以挑剔的地方。」

「但如果你真的那麼想,我應該不會穿越來你身上才對,陳怡靜。」謝安清早就發現了陳怡靜的不甘心,如果她真的甘心嫁給程宏維就不會讓她在這個重大抉擇點,讓謝安清替她抉擇。在剛剛的《拯救異類女孩計畫》的解說裡,系統說:如果陳怡靜內心沒有連她自己都無法發現、或者她不願意發現的不甘心,謝安清是不會穿越到她的身上——正是因為她的內心擁有巨大的不甘心,她不甘心於就這樣只是嫁給一個男人,這輩子就潦草的結束,才會讓謝安清穿越到她的身上,因為不甘,而讓系統發現她。

陳怡靜只是沒有勇氣面對自己的選擇,可是,也不是所有人都有辦法面對自己的不甘心。

陳怡靜被謝安清說得啞口無言,她顫抖了一下雙手後才說:「我只是不甘心而已,不甘心自己好像這輩子終點就是嫁給一個男人。」

「但是所有人都告訴我,這是最好的結局了……我覺得我沒有反抗的能力。」陳怡靜說:「小時候我被爸爸拎起後頸當成沙包一樣打的時候沒能力反抗,長大了被我弟打,再大一點,他們不打我,只是換著方式罵我,但至少程宏維不會這樣,我覺得他應該就是好歸宿了。」總是很多人會說女人這輩子嫁一個好老公就算勝利了,反正最重要的還是嫁一個有錢人。

陳怡靜在台北打拚的這幾年,曾經有次,她因為身體累就隨手攔了台計程車,那時她來台北還沒滿兩年,計程車司機是個看上去大約五十幾歲的中年阿伯,他問完陳怡靜要去哪裡後,又問了一句:「你是哪裡人?」陳怡靜沒想太多,順口回:「我是台南人。」

「那你怎麼來台北?上班哦?」陳怡靜已經感覺到有些怪怪的,但她只是不安地握著衣角,滑著手機,用眼神餘光觀察附近的路是不是到荒蕪人煙的地方。「對,來台北上班。」不鹹不淡地回答了句,下一句司機大哥就說:「那你有男朋友嗎?」

她深深地感覺到被冒犯,但她不知道該怎麼反應,下意識地回答:「有啊,怎麼了?」司機大哥打開了車窗,開始抽菸,說:「他是台北人嗎?如果是台北人啊,你也不用努力了,你就找個有錢的男友,嫁給他,妳這輩子就算值得囉!」大哥說完,他兀自笑了起來,像是在讚嘆自己的英明才智,然後又說:「妳還沒買房哦?」陳怡靜搖搖頭,她現在只迫切的希望趕快到目的地,大哥又說:「我跟妳說,妳就不用買啦!妳找個有錢的男人嫁就好了啊?妳男友反正是台北人吧,家裏肯定有房子,等他死了,妳就可以繼承。」

「啊,女人就是方便,這樣就可以賺到一棟房子,妳以後就這樣做啊。那麼努力上班幹嘛?」目的地到了,陳怡靜匆忙地把百元鈔遞給大哥,連回找的錢都不要,她匆匆忙忙地下車才發現這裡根本不是她要去的地方,她距離她想去的地方還有一大段路,至少要走十五分鐘以上。她茫然地看著四周,慢慢在路上行走的男人突然就像一個又一個的野獸,她感覺自己隨時會被野獸叼走,那種恐慌感不斷。

找一個男人就嫁了,她不用努力上班?那她這個人呢?難道她這輩子就是找一個男人嫁了嗎?她一路心不在焉地走到目的地,在恍惚之中辦完了一天的事情。

事後她越想越委屈,多年來的習慣委屈讓她在第一時間真正碰到來自外人的冒犯不知該如何處理,她忍不住第一次打給媽媽,跟媽媽說這件事情。

「媽,那時候我覺得好害怕……」已經晚上,坐在自己租屋處床上的陳怡靜哭跟打電話給陳媽媽,但電話那頭傳來的聲音卻讓她如墜冰窟。「那個司機本來就沒說錯,妳這輩子能嫁個有錢人就不錯了,妳還在想什麼?啊妳男朋友呢?他真的家裏有房嗎?那當初妳大學畢業就馬上嫁給他啊,他家裏有錢吧?」陳媽劈哩趴啦地說了一串,開口閉口都是他家有錢嗎,陳怡靜感受到無比的窒息。

「媽,我說過了,我不清楚他家怎麼樣……而且有沒有房子也不是重要的地方。」她鼓起勇氣開口反駁,但陳媽卻叱笑了聲,譏嘲她的無知:「沒房子我看妳住哪裡!沒房子,沒房子妳還要嫁,真是賠錢貨!我真的不知道怎麼生了妳這個豬腦子,連點基本能力都沒有,他沒房子妳還嫁過去幹嘛,倒貼嗎?倒貼貨,專丟我們家的臉。」

陳怡靜噤聲,她突然意識到也許對媽媽而言自己最好的歸宿就是找個有錢人嫁了,然後生孩子,可是這樣她有什麼意義?難道她這輩子就是一切都是他人的附屬品嗎?她有名有姓,卻好像在他人口中永遠是陳家的女兒,未來是誰的妻子。

那她呢?
她在哪裡?
她會在哪裡找到自我?
還是就這樣渾渾噩噩地過下去也好?

陳怡靜正視著謝安清,謝安清只是安安靜靜地看著她,她把委屈和不甘都說了出來,但謝安清沒有批判、沒有替她做選擇,相反,她好像只是聽她說話而已。

「妳不覺得我太敏感嗎?」陳怡靜問,當她每次覺得自己被冒犯到時,家人總會告訴她說:「那是妳太小題大作。」、「連點玩笑都開不起。」、「妳可不可以不要想這麼多。」

謝安清伸了一下懶腰,她慢悠悠地走去陳怡靜的房間,看了看鏡子中的女人,她生得一張清秀臉龐,被修剪得宜的眉毛,一張溫柔的臉龐,眼睛裏卻帶著藏不住的野心與蓬勃的生機,謝安清朝鏡子裡的自己微微一笑,她指著鏡子,說:「因為他們不是妳,所以當然可以說,那是你太小題大作。」

「因為他們是得利者,妳對他們而言是必須壓榨出最後一絲價值才能死的物品,甚至不是人。」

「妳看到這樣的眼睛了嗎?妳喜歡這樣的眼睛嗎?」

陳怡靜恍然,她看向鏡子中的自己,那張曾經畏畏縮縮、膽怯怕事的臉龐在自然的情況下有著特別的美麗,她的眼眸中透露著磅礡的生機,也有對於未來的野心,那雙眼睛驚人的好看,那一雙眼睛並不困於世俗之中美麗,而是帶著自信與從容的樣貌。

陳怡靜張了張嘴,她有千言萬語想要再訴說,可是到這時候,她只有對自己的懷疑。

「我也能變成這樣嗎?」

謝安清看向陳怡靜,篤定的說:「可以。」

陳怡靜猶疑地伸出手,謝安清也伸出手,當陳怡靜輕輕飄到謝安清手上的時候,天旋地轉,靈魂交換。陳怡靜在恍神後看見鏡子中的自己,已經沒有了那樣的野心,卻有著深深的茫然與不知所措,但是她看了看身旁的謝安清與系統小精靈,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打電話給程宏維。

「喂?怡靜?」程宏維的聲音傳來,陳怡靜摸了摸鏡子裡的自己,她的眉眼間舒展開來有種溫柔的美麗,而此刻她說:「下午的事情呀,我想了很久,如果我們結婚的話,我不想辭職,我也不想生小孩,我也不想領養小孩,你能接受嗎?」

程宏維似乎愣了一下,他回:「我可以接受呀,妳今天是在猶豫這個嗎?」陳怡靜應了聲,然後把計程車司機的事情、還有媽媽的事情告訴了程宏維,但她說:「可是我不覺得我的人生該這樣就結束。」

「我覺得對我而言,婚姻只是一個過程、一個里程碑,有也很好,沒有也沒關係。我不想要像別人說的,靠著你,就變成富家太太享福,我覺得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陳怡靜慢慢地說,她很害怕被程宏維反駁,她甚至在心裡想好無數種被反駁的話語,她不安地摸著鏡中的自己,但謝安清化身成小精靈大小,她輕輕地抱住了陳怡靜的手指,像是在給予她更多的勇氣與力量。

「加油。」謝安清無聲地說。

程宏維那邊沉默了一下,他嘆氣地說:「這些話,妳從來沒對我說過。」

「我……我不知道,從前我以為妳就是那種很傳統的女孩子,妳一直溫柔體貼,但有時候,其實我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不是妳,偶爾,妳會讓我感覺我好像再跟一個快要死去的人在一起,妳身上有一種不知道怎麼形容的絕望感。」

「只有,妳少數跟我說起妳小時候的事情時,我陪妳去完成那些遺憾,妳才像是活起來了。」程宏維說得很慢,一字一句都咬得緩慢,像在口中咀嚼過無數次之後才說出來。電話那頭的他輕輕地嘆息了一聲:「現在,我才感覺妳好像活了起來。」

「如果妳不想生,就不要生。那是妳的子宮。」程宏續又言說,他大抵是在想怎麼措辭,所以講話一直很緩慢:「不生孩子也沒什麼,如果這樣的話,等我們以後結婚我就去結紮。」

陳怡靜沉默了下,她沒想到程宏維會做到這個地步,但她看著謝安清,曾經的一個夢想在此刻尖叫,她點了點鏡子,電話中只剩下彼此的呼吸聲,陳怡靜又緩慢地說:「我打算辭職,開咖啡廳。」陳怡靜現在的工作是房仲,她已經有足夠的能力開一間咖啡廳,也有資本,之前她的業績一直不錯,也因為這樣沒少被男同事編排是用身體換來房屋業績,對此,她向來不敢多說什麼,她害怕被同事穿小鞋。

程宏維想了想才說:「妳覺得喜歡就去做吧,我會支持妳的。」他說的很簡單,卻又很有力,似乎是怕說得太多了讓陳怡靜覺得不舒服,沒有再說下去。

陳怡靜又說:「而且我想在店裡養幾隻貓,把我家附近的流浪貓收編。」她是喜歡貓的,卻也知道隨意餵養流浪貓不可取,但在她家附近有好幾隻貓被結紮後一直無人收養,留在她的社區內被一些阿姨們養著,從前她想,等她換大的房子就去收養他們,但如今如果不急著結婚,她想再做些自己的事情。

陳怡靜慢慢地說了一些規劃,從規劃中便知道她早早就做好了相關調查,程宏維安靜地聽著,聽完了陳怡靜所有的夢想,開咖啡店、養貓、結紮,把咖啡店做大之後,他才開口說:「那妳會想結婚嗎?」

陳怡靜想了一下,才說:「會,但不是現在。」

程宏維說好,他沒有打算催她,又提醒了她幾句開店的注意事項,之後互道晚安,今日就算結束。陳怡靜看著掛掉的電話,她沒打算跟家裡說自己要開店,而是默默地將父母和弟弟都封鎖。

她的人生是她的,不是她弟弟、她爸媽的。謝安清飄在半空看著陳怡靜整理起房間,將一些從前想穿卻沒有勇氣穿的衣服拉出來,在將過了季節的衣服塞回衣櫥裡,她整理房間的時候臉色的神色也越來越放鬆,像是終於找到了歸屬一般。

她原本以為很難,但其實真正做了才知道,原來她北漂到這個陌生的地方,同時代表著無限的自由,在這裡,如果她不想和爸媽、弟弟聯絡,LINE上那鍵封鎖就可以拉黑許多事情。她將手機、LINE、通訊軟體,逐個打開來,慢慢地黑單掉每一個家人,她的心臟劇烈地跳動,好像重生一次的感覺。

之後的日子裡,陳怡靜一邊找著適合開咖啡廳的物件,一邊考咖啡師證照,又一邊上著房仲的班,每天都會和程宏維談上最近的狀況,程宏維家裡有多的房間,在兩個人商討過後決定先把陳怡靜社區裡被結紮的貓抓去程宏維家養著。三隻貓:一隻賓士、一隻三花、一隻橘白,分別取名成灰灰、大花、柳橙。

三隻貓本來就親人,不然也不能在社區裡面混吃混喝這麼久,也沒什麼攻擊性,被程宏維伺候得妥妥當當的,沒多久就被養油光水滑,三隻貓都精神了起來,而且很親人黏人,不認識的人也能翻肚討摸,相當可愛。

陳怡靜也時常去程宏維家擼貓,又過了一年多,才找到一間合適的房子,一樓是店面,二樓是住家,陳怡靜的咖啡師證照考上了,而在買到適合的房子之後她就一邊做起咖啡店,又做起一些網拍用的東西當兼職收入,那時候她二十八歲多快二十九歲。

當她正式從房屋業辭職時,曾經被男同事酸上一嘴:「是要嫁給你男友了吧?之前的業績,妳都要好好感謝以前的金主啊。」別的同事聽了也紛紛竊笑起來,陳怡靜沒有在忍氣吞聲,雲淡風輕地說:「你真的很噁心,但是我體諒你,畢竟你的腦袋也只配這種思想。」

「什麼東西……不過業績好就在這邊囂張,還不是要嫁人了,現在都是老破爛了,還好有人願意撿回收。」男同事被噎了一下,不甘示弱地叫囂,陳怡靜則看了他一眼,泰然自若地拿出剛做出一陣子的咖啡廳DM,微笑地致意說:「我還沒有打算嫁人,不過打算自己創業了,到時再請各位來捧場。」她和前屋主簽約時很低調,她一不發通知二不昭告天下,誰會知道?新店已經裝潢一陣子了,她自在地發了幾張傳單給同事們,揮揮衣袖,就這樣離開了那個令人不舒服的工作環境。

在許多人眼裡,女人如果賣車、賣房,業績好那必定是用身體交換而來的,這種畸形思想深刻地刻在許多人的小腦裡面,想要毀掉一個女人的最好方法,就是造她謠言,說她的一切都是用身體交換的,她們的付出與價值遠遠比不上她們的身體。

女人的身體有時在某些人的心裡如此奇妙,它必須是純潔的,最好是處女,這樣才足夠嫁給那些男人,但同時又是骯髒的,它們似乎無時無刻都活在那些人的嘴裡,被迫在別人的嘴裡跟其他男人上床。總會有人企圖揣測那些美麗精緻又有錢的女孩,她們今晚是否挽著誰的手去開房,明早是否又從誰的別墅裡出來,她的法拉利是否是靠在床上晃蕩才獲取的鑰匙,她肩上挎著的香奈兒,是否又是靠著哪個有錢的男人才獲得的生日禮物?

似乎沒了貞潔,女人就是下賤的,但這份貞潔也只不過活在別人嘴裡。

陳怡靜入行也有數年,再加上自小受到媽媽的冷嘲熱諷,這些話聽到耳朵都要起繭子了,也不願再聽,謝安清倒是初次見她這樣自信俐落的模樣,這兩年的陳怡靜改變了許多,謝安清輕聲說:「從前妳不會反駁,現在怎麼反駁了?」

陳怡靜回:「以前就知道他們會說些什麼樣的話,只是到底在同一個地方上班,不能鬧得太僵,如今我都辭職了,我還要容忍什麼?」從封鎖家人的那一瞬間,她早就不想再繼續當一個溫順的好女人了。

好女人會吃虧,她吃了二十幾年的虧,沒打算再繼續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