２８＃沒差了啦

　　「喂？」接起電話的是陳樺。

　　乍然一聽並沒有樂器的聲響，澄賢心頭暗自思忖矇到了，要是沒有那些聲音，她目前就應該是在房間裡待著。

　　「哈囉～妳在幹嘛？」

　　他悠悠地開口，聽到話筒對面的陳樺說在躺著耍廢，隨即就被反問打電話給她「衝啥」，然而澄賢卻沒有立刻表明真實想法，只是含糊地帶過。

　　「回家太無聊了，打給妳聊天殺時間啊。」

　　兩人稍微寒暄了一小會，途中陳樺隱約注意到電話裡頭的呼呼風聲，由於她在房間裡並沒有開電扇，自此可見是澄賢那裡發出來的——

　　「你在外面？」於是她隨口問了一問。

　　「是啊，剛從跟親戚的小聚出來，心情欠佳，現在在家附近的學校坐著看風景。」

　　澄賢對內心感到鬱悶的事情毫無避諱，這是他跟陳樺的默契，兩個人會各自作為彼此情緒宣洩上的一個傾聽者，聆聽對方的煩惱。

　　儘管給予建議的方面上難以時刻都做得周全，但能抒發出來總是能好過些。

　　而在聽完澄賢所遭遇的一切後，陳樺很能感同身受，或許這是同為年輕世代的共識，這情況與其說是和家族聯絡感情，不如說是公開的處刑現場。

　　何況大多父母似乎有種明知故犯的意圖，那情況出現在場面上有同輩人時，明知道若是自己被拿來比較會不高興，更會讓雙方尷尬，他們就還是硬要比，說什麼會刺激孩子奮發的慾望。

　　雖說澄賢話裡的重點不在於此，可她就是連帶想到這點讓她嘔氣的，無奈看在血脈相連的這一點上，他們這群後輩都只有嚥下的份。

　　「別著急，等你以後經濟獨立後搬出去，就不用再聽這些話了。」

　　「我現在就可以不用聽這些話啦。」反正我可以回學校宿舍嘛，澄賢心底這麼想，如果現在要趕還趕得上末班車？

　　陳樺聽完疑惑地嗯了一聲，聽不太懂澄賢在說什麼。

　　不過他本人倒是沒聽出語調的不同，自顧自地埋怨下去，「但我真的很懶得聽這些東西耶。」

　　畢竟他也是口頭上說著玩而已，哪有可能真的馬上衝回學校，奈何相應的代價就是心靈上的疲累，某種程度上比勞累還難纏。

　　對此，陳樺說出來的話輕飄飄的，實則卻是一針見血，任何人都無得反駁的一句——

　　「沒辦法啊，這就是人的刻板印象，尤其是父母根深蒂固的保守觀念。」

　　這點澄賢明白到不能再明白，從一開始他就知道，家裡不會容許「同性戀」的存在。

　　儘管近年來，台灣的法律已經通過相關條例，追求社會上的人權平衡，但那些保守的人們，依然會衍生出相當的應對手段，歧視這些不同族群的存在。

　　好比自己這樣會跟很多人周旋的人，就用關心的藉口勸戒，像賢媽很常私下詢問他的交友狀況，或者跟賢爸一起借題發揮，明裡暗裡地提到不準「胡搞瞎搞」。

　　那個「胡搞瞎搞」是什麼意思，澄賢實在是聽到厭倦了，因為每聽一次，就是一次傷害。

　　他是在高中知道自己的性取向的，而由於當時發生了一些和這事相關的事情，讓他知道這是一個必須死守起來的秘密，雖說了解的過程不太平穩，但所幸他並沒有被捲入那些事裡。

　　只是沒捲入歸沒捲入，他還是作為了一個旁觀者的身分目睹整起事件，內心同樣受到影響。

　　於是他只能包裝起自己，在朋友面前裝作他們是一樣的人，在家裡也是如此，造就了為何他會和家裡保持禮貌且拘謹的距離。

　　「妳覺得我可以跟家裡瞞一輩子嗎？」他忽然這麼問起陳樺。

　　「我不知道。」而陳樺也給了他一個相應的回答。

　　就是因為不知道，所以才要這樣維持。

　　要這樣做其實澄賢也很迷茫，照理來講家人不該處得跟陌生人一樣，可性向這件事就是懸在他跟父母之間的斷頭台，刀鋒落下就是萬劫不復的下場。

　　並且要維持這樣祥和而平衡的局勢，就使得他待在哪邊都覺得突兀，好像自己從不屬於任何歸屬，彷彿無根的浮萍被排外在水中央漂浮。

　　同時，那所謂囚禁住自己的鳥籠，便是按照這些和身邊人接觸的安全距離打造出來的——隔絕他與世界的孤寂屏障。

　　說到底，引得眾人憐愛的公關，不過就是隻供人賞玩的金絲雀，玩完就丟了而已。

　　澄賢默默地嘆了口氣，圍繞跑道的操場燈雖然照亮了全場，可但凡男孩低下頭，壓在他心頭的黑暗就逐漸加重，好像那些燈光也不是多亮。

　　「反正，你在大學裡還不用在意這點。」

　　而另一邊，意識到話筒對面的人可能會就此沉默，陳樺趕忙提醒他看回現實，想告訴他不要現在就在為未來的事煩惱。

　　「因為我要先在意我的朋友們會不會發現嗎？」

　　結果澄賢卻疑似刻意會錯了意，苦笑了幾聲，陳樺也暫時頓住，對他把話題帶偏有些不明所以，好像兩個人沒有在同一個思維中交談。

　　「……既然你說到這裡，我反而想跟你說，我覺得伊傑他們不會沒有發現。」

　　但不管怎麼樣，剛好這點她也有話要講，不妨順水推舟。

　　「我也覺得。」澄賢回得很篤定。

　　有些事情想瞞，在該知道的人面前，終究瞞不住。

　　哪怕是他再有信心，在每個地方都做得萬無一缺，還是會莫名其妙地被一些世界的玩笑給出賣，真實的情報被恣意公開。

　　心思比一般人更為敏感跟敏銳的他，和大家共住了一年多，但實際上在大一下的學期中，就有一種詭異的第六感告訴他，伊傑等人有討論過他的性向。

　　會害怕嗎？會是會，但是也不是很怕。

　　再怎麼樣，都升到大學了，像他這種同志每個系隨便翻翻都會有，實在沒必要因為房裡有一個就用到撕破臉吧，頂多孤立就好。

　　雖說目前是沒有這樣，他們依然和自己交好，澄賢卻也不會樂觀去想那是他們能接受的關係，是他們有一點可以篤定，那就只是因為自己不會對他們動歪心思而已。

　　建立在這種情況下的交情儘管脆弱，但其實就跟正常的沒有兩樣，馬馬虎虎還過得去。

　　話雖如此，澄賢也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安生，他依然會害怕友情的變質，自定義的朋友關係就此崩壞，變成複雜許多，而且誰都不樂見的結局。

　　如果真的有那一天——就到時候再看吧，澄賢現在一點也不想去假設。

　　「總之只要他們能了解，不管交的是女朋友、還是男朋友，兩者其實並沒有什麼不同，我們就能好好相處。」

　　「嗯……」

　　「況且我們幾個又都是單身狗，都交不到的話也不用拘泥這個啊。」講到這，澄賢試著用搞笑的語氣改變氛圍。

　　不料陳樺對這種自嘲一點都笑不出來，反倒語重心長地說道：「我都一直有在幫你注意的啦，你不用擔心。」

　　聞言，澄賢只是笑了笑，正好眼下的時機很適合和她坦白，殊不知自己方才彎起的微笑裡藏著一道哽咽。

　　「……算了啦，其實我已經做好單到畢業的準備了。」

　　也或許不是單到畢業，是單到死都有可能吧。

　　心態上已經放棄了。陳樺無法為他的消極態度惱怒，只覺得難過，畢竟澄賢不是沒努力過，是努力到頭後仍然一無所獲。

　　他的運氣在哪都很好，唯獨感情方面還沒開運吧，在大學裡完全碰不到任何彎的，至於高中——唉，別說了。

　　彼時的歡聲笑語、衷心的祝福、以及隔著螢幕流下的淚水……她一想心裡就覺得絞痛。

　　先前為了改善這種情況，她大二時就硬推澄賢一起去使用交友軟體，但約炮或目的不純的比例實在高到讓她覺得愕然，最後反而還是她叫澄賢刪掉的。

　　因此，她對澄賢是很抱歉的，因為在當初，澄賢早料到會有這種情形，就不想要用交友軟體，是看在她的面子上才去使用的。

　　只是眼下的他也不在乎這個了，猶如自暴自棄的語句傳來——

　　「就算我很想要一個男朋友、想要有能了解自己的人，不能勉強的事終究勉強不來。」

　　自從在藝術學院撞見那對情侶開始，澄賢算是真正認清事實了。

　　註定得不到的東西，再努力追求都是無用，他只能像隔著玻璃牆看著糖果餅乾的小孩一樣，在外面窺視或流著口水餓肚子。

　　想起好長一段時間以來為這些兒女情長痛苦的自己，他不禁感到悲哀，更覺得很傻。

　　於是他這幾天沒有出門逡巡，老實說也是看淡了，他想整理起那些不必要的心思，切切實實做出心裡的第二次切割。

　　「你別那樣想啦，一定還有機會的。」

　　陳樺找不到能開解他的說詞，說出來的話卻連她都自認空泛又無力。

　　但她知道，如果現在連這種話都說不出來，那就真的沒救了。

　　不管再怎麼決絕，字裡行間再怎麼果斷，澄賢內心的空洞也不會因此填補起來，這種自我催眠不可能取代什麼，只會得到更多的絕望。

　　去除內心的一部份，說白點就是習慣不斷被傷害而已，所以才能夠輕易割捨，但是割捨的越多，他終究會將自己給逼到毫無退路。

　　所以，再堅持一下就好。陳樺不要求他能夠再做點什麼，只希望澄賢別就這麼死心，他在她眼中是個足夠堅強的人——

　　「沒差了啦。」

　　不要管我了！她在澄賢掩飾的說詞下聽出這真正的心聲，心裡恐懼地咯噔了一下。

　　至此，澄賢也沒有什麼能再跟陳樺說的，電話一時間保持沉默，兩方都陷入無話可說的窘境。

　　只是這也好，畢竟他累了，假設是在陳樺面前開口的話，想必就是冷漠的臉孔和口吻，應該會更傷害到女孩的心吧。

　　於是那形同報復的快感僅僅翻湧了一遭，旋即就轉變成空虛，還有難以言喻的落寞，他馬上就後悔這麼撒氣，好想直接掛掉電話，罪惡地隱沒在黑暗裡。

　　明明不想這麼回應關心自己的人，可是內心裡那壓抑的情感、想要恣意叫囂的一面，卻驅使他將積壓的不滿以最傷人的方式公諸於世。

　　眼下雖說是夏天的夜晚，卻感覺跟冬夜一樣無情呢。

　　做出這個比喻後，澄賢不經意笑了起來，被砸爛的糖果就像如今支離破碎的他，已經分不清身體的顫抖是來自寒冷、亦或是他好幾次想逃離的情緒。

　　與此同時，他的手機忽然嗡嗡兩聲，有人插播進來，看了一下跳出的提示訊息，發現是時予打來的。



２８．ＥＮＤ



【作者後記】

閨蜜不行就換男友上（Ｏ）
這一話的資訊量還蠻多的
但是我希望大家可以多多看文然後自己發現（畢竟我也沒刻意隱藏）
所以就不在這邊總結給大家看了

不過在這裡還是可以說一句
澄賢有夠慘（Ｏ）
以下開放幫他討拍

下一篇是禮拜三唷
想看時予怎麼表現的就要準時來看文唷
我們禮拜三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