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空氣般的存在
本章節 2077 字
更新於: 2023-07-14
我和幸茵約定的美食街，是學校側門外的那條街，那一區幾乎都是餐廳，專作學生的生意，因此被稱為美食街。
我坐在車內，看著穿梭於其中的大量人潮，推算著她應該還需要一些時間排隊，才能買好食物。沒想到，我車子才停下沒多久，就在那灘讓人看著不耐的人群中，找到了熟悉的身影。她對著我揮了揮手，開懷地笑著。
「妳這麼快？」
幸茵上車以後，我回以她一個微笑，這大概是我今天第一次露出真心的笑容。
「今天提早十分鐘下課，我們常去的那間早午餐店還沒什麼人排隊，我買了你喜歡的火腿蛋三明治、沙拉還有牛奶。」她一面說，一面將食物放在置物架上。
「謝──謝！」
放好東西後，王幸茵滿懷期待地開口：「你爸媽真的把車讓你開了？」
「我說妳失戀，想要利用春假出去走走，他們就答應了。」我解釋著：「到時候他們跟你問起，妳別說漏嘴！」
「希望他們會相信我這個樣子也會失戀。」她苦笑。
「誰都有機會失戀好嗎？」
「我開玩笑的啦。」
我和王幸茵是在高中時認識的，當時是她先開口和我說話。
由於我在國中因為長相而受到「特別」的對待，基本上已不再信任同儕，所以每到下課，我總會獨自帶著書本離開教室，到沒有人的角落裡閱讀。我一點都不想待在人潮密集的教室內，免得又受到多事的「人類」招惹，再次成為被攻擊的目標。
我也沒什麼可以說得上話的對象，我不奢望。
成為邊緣人並沒有不好，被視為空氣一般的存在，沒人在意也沒人關心，等同於某種程度的安全。
曾經，我認為王幸茵是個相當「成功」的邊緣人。
幸茵的一切，都平凡到極度容易被忽視：沒有特色的及肩中長髮，並不突出卻也不讓人覺得難看的五官，平板無曲線的中等身材，就像電影中會在主角經過的地方擔任無關緊要的路人的，臨時演員。
此外，幸茵的課業也十分平庸，並不突出到使人驚豔或被視為敵人，也沒有糟糕到會成為被嘲笑的目標。她在班上的存在感極低，老師若沒有點名她回答，她幾乎不會說話。人人都知道班上有王幸茵這個人，卻都不太記得起王幸茵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上述這些對於幸茵的描述並非嘲笑或污辱，因為我一直都很羨慕她。畢竟，身為一個容易被忽視的存在，就不會受到我曾經遇到的對待。
第一次與她說話，是我又準備帶著書逃離教室時，身後突然傳來輕柔的呼喊。我知道我該裝作沒聽見，邁開步伐向前衝，以免惹來不必要的麻煩，畢竟被任何人關注都不事件值得高興的事。在我這麼想的時候，身體卻不由自主的回了頭。
也許是潛意識仍然抱著一絲危險的期待，因為那嗓音聽起來不帶著敵意。
然後，她就站在我身後，輕輕朝我揮了揮手，面色帶著點不安。
「那個……」見我轉身，她遲疑了一會，才對我說：「我也很喜歡九龍城寨。」
她說的，是那天我拿在手上的書，關於香港九龍城寨的歷史照片集。
我還在為我的轉身感到焦慮，因為我還是很害怕，這又會招來一次被攻擊或嘲笑的機會。但是，幸茵的話卻讓我感到詫異，蓋過了原有的不安。
因為沒有人對我說過這些。
「嗯？妳也知道九龍城寨？」
「嗯，我一直很想去看看到底長得怎樣。不過很可惜，我們出生以前就已經拆掉了。」
九龍寨城位於香港九龍，由於歷史地位特殊，成為一個頗為複雜的貧民住宅區，也曾經是世界上人口密度最高的地區。
區內狹小的地域無法與大量湧入的人口的取得平衡，各種未經規劃的非法擴建開始向城區內部及高空無限延伸，成為一棟棟缺乏一致性、緊密而高聳的危樓，讓城區內的街道更為狹窄。除卻每棟樓的頂樓天台之外，光線幾乎無法穿透至地面，終年不見天日。而且，區內龍蛇混雜，各種賭檔、毒窟、色情場所、無牌診所在內林立，幾乎成為了罪惡的溫床，給人的觀感也一向不佳。
最後，政府在數十年前完成該區的拆遷，並把原址改建成公園。
對區外的人來說，那也許是個不該靠近的危險地帶，但對於當時居於其中的一般居民來說，和一般人或許沒什麼不同，就只是個安身立命的家。
我一直覺得那些建築物「很有故事」，很想親眼見見，可惜再也無法如願。
因此，對於幸茵的說法，我突然感覺終於有人了解自己，回應也熱切起來：「對，我也很想看！」
「我家還有一些以九龍城寨為背景的小說和漫畫，如果你有興趣，我可以帶來借你。」
「好啊。」那天，好像是我第一次在學校露出笑容：「你對其他的廢墟、鬼屋有興趣嗎？我也有一些資料，可以給妳看！」
「好，我想看。」說完，王幸茵略顯無奈地回應：「一般人都會覺得這些東西恐怖，不敢看……」
「對，所以我才會一個人跑出來看。」
「但我覺得，比鬼更可怕的，其實是人不是嗎？」
因為她那一句話，我忍不住和她握了手，也有種終於找到知音的安慰感，即便除卻唯一雷同的喜好，我對她一無所知。
我們從那時起就一直陪伴到現在，也很幸運地考上同一所大學。雖然彼此在不同科系，仍會把握非課堂的時間見面。
幸茵從沒有攻擊過我的外型，也沒有不自覺地表現出輕視的態度，就算我現在已變了模樣，她對我也沒有任何改變。
我需要這樣的朋友。
即便我現在不會再因為肥胖醜陋而受到嘲笑，在系上也因為外型的改變而受到不同於以往的注目，我仍然不想和同學們有多餘的交集。
因為所有的差別對待只更讓我深切地看到人們的膚淺。
我只要王幸茵就夠了。
「我們出發吧！」幸茵的呼喊把我的思緒拉了回來。
我笑了笑，握緊了方向盤：「準備好去冒險了嗎？」
我坐在車內，看著穿梭於其中的大量人潮，推算著她應該還需要一些時間排隊，才能買好食物。沒想到，我車子才停下沒多久，就在那灘讓人看著不耐的人群中，找到了熟悉的身影。她對著我揮了揮手，開懷地笑著。
「妳這麼快？」
幸茵上車以後，我回以她一個微笑，這大概是我今天第一次露出真心的笑容。
「今天提早十分鐘下課，我們常去的那間早午餐店還沒什麼人排隊，我買了你喜歡的火腿蛋三明治、沙拉還有牛奶。」她一面說，一面將食物放在置物架上。
「謝──謝！」
放好東西後，王幸茵滿懷期待地開口：「你爸媽真的把車讓你開了？」
「我說妳失戀，想要利用春假出去走走，他們就答應了。」我解釋著：「到時候他們跟你問起，妳別說漏嘴！」
「希望他們會相信我這個樣子也會失戀。」她苦笑。
「誰都有機會失戀好嗎？」
「我開玩笑的啦。」
我和王幸茵是在高中時認識的，當時是她先開口和我說話。
由於我在國中因為長相而受到「特別」的對待，基本上已不再信任同儕，所以每到下課，我總會獨自帶著書本離開教室，到沒有人的角落裡閱讀。我一點都不想待在人潮密集的教室內，免得又受到多事的「人類」招惹，再次成為被攻擊的目標。
我也沒什麼可以說得上話的對象，我不奢望。
成為邊緣人並沒有不好，被視為空氣一般的存在，沒人在意也沒人關心，等同於某種程度的安全。
曾經，我認為王幸茵是個相當「成功」的邊緣人。
幸茵的一切，都平凡到極度容易被忽視：沒有特色的及肩中長髮，並不突出卻也不讓人覺得難看的五官，平板無曲線的中等身材，就像電影中會在主角經過的地方擔任無關緊要的路人的，臨時演員。
此外，幸茵的課業也十分平庸，並不突出到使人驚豔或被視為敵人，也沒有糟糕到會成為被嘲笑的目標。她在班上的存在感極低，老師若沒有點名她回答，她幾乎不會說話。人人都知道班上有王幸茵這個人，卻都不太記得起王幸茵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上述這些對於幸茵的描述並非嘲笑或污辱，因為我一直都很羨慕她。畢竟，身為一個容易被忽視的存在，就不會受到我曾經遇到的對待。
第一次與她說話，是我又準備帶著書逃離教室時，身後突然傳來輕柔的呼喊。我知道我該裝作沒聽見，邁開步伐向前衝，以免惹來不必要的麻煩，畢竟被任何人關注都不事件值得高興的事。在我這麼想的時候，身體卻不由自主的回了頭。
也許是潛意識仍然抱著一絲危險的期待，因為那嗓音聽起來不帶著敵意。
然後，她就站在我身後，輕輕朝我揮了揮手，面色帶著點不安。
「那個……」見我轉身，她遲疑了一會，才對我說：「我也很喜歡九龍城寨。」
她說的，是那天我拿在手上的書，關於香港九龍城寨的歷史照片集。
我還在為我的轉身感到焦慮，因為我還是很害怕，這又會招來一次被攻擊或嘲笑的機會。但是，幸茵的話卻讓我感到詫異，蓋過了原有的不安。
因為沒有人對我說過這些。
「嗯？妳也知道九龍城寨？」
「嗯，我一直很想去看看到底長得怎樣。不過很可惜，我們出生以前就已經拆掉了。」
九龍寨城位於香港九龍，由於歷史地位特殊，成為一個頗為複雜的貧民住宅區，也曾經是世界上人口密度最高的地區。
區內狹小的地域無法與大量湧入的人口的取得平衡，各種未經規劃的非法擴建開始向城區內部及高空無限延伸，成為一棟棟缺乏一致性、緊密而高聳的危樓，讓城區內的街道更為狹窄。除卻每棟樓的頂樓天台之外，光線幾乎無法穿透至地面，終年不見天日。而且，區內龍蛇混雜，各種賭檔、毒窟、色情場所、無牌診所在內林立，幾乎成為了罪惡的溫床，給人的觀感也一向不佳。
最後，政府在數十年前完成該區的拆遷，並把原址改建成公園。
對區外的人來說，那也許是個不該靠近的危險地帶，但對於當時居於其中的一般居民來說，和一般人或許沒什麼不同，就只是個安身立命的家。
我一直覺得那些建築物「很有故事」，很想親眼見見，可惜再也無法如願。
因此，對於幸茵的說法，我突然感覺終於有人了解自己，回應也熱切起來：「對，我也很想看！」
「我家還有一些以九龍城寨為背景的小說和漫畫，如果你有興趣，我可以帶來借你。」
「好啊。」那天，好像是我第一次在學校露出笑容：「你對其他的廢墟、鬼屋有興趣嗎？我也有一些資料，可以給妳看！」
「好，我想看。」說完，王幸茵略顯無奈地回應：「一般人都會覺得這些東西恐怖，不敢看……」
「對，所以我才會一個人跑出來看。」
「但我覺得，比鬼更可怕的，其實是人不是嗎？」
因為她那一句話，我忍不住和她握了手，也有種終於找到知音的安慰感，即便除卻唯一雷同的喜好，我對她一無所知。
我們從那時起就一直陪伴到現在，也很幸運地考上同一所大學。雖然彼此在不同科系，仍會把握非課堂的時間見面。
幸茵從沒有攻擊過我的外型，也沒有不自覺地表現出輕視的態度，就算我現在已變了模樣，她對我也沒有任何改變。
我需要這樣的朋友。
即便我現在不會再因為肥胖醜陋而受到嘲笑，在系上也因為外型的改變而受到不同於以往的注目，我仍然不想和同學們有多餘的交集。
因為所有的差別對待只更讓我深切地看到人們的膚淺。
我只要王幸茵就夠了。
「我們出發吧！」幸茵的呼喊把我的思緒拉了回來。
我笑了笑，握緊了方向盤：「準備好去冒險了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