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悲劇的誕生(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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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8-10-23


    暗地裡計算著彼此間的距離,目不轉睛地觀察著魔王化身的每一舉手抬足。安多哈爾‧查爾羅在對方持劍的右手甫抬起的瞬間同時發難!

    全身神經靈敏度達到絕佳的狀態,足以洞穿一切的眼睛瞧見了襲來的長劍軌跡,是意圖弄瞎雙目的點刺。

    精確拿捏力道,只打算刺穿眼球卻不過深傷及頭顱,為了讓人在死前受到更多更多的痛苦……這種有所保留的攻擊,安多哈爾反倒想感謝對方愚昧的復仇心態,多虧這點給了自己更大的勝算。

    得到「祝福」的恩惠,如今披著魔王外衣的存在無庸置疑地強,但這次自己搶先在對方動作的前一刻先出招,又是在如此短的距離下,安多哈爾有信心絕對是自己更快,在對方的長劍擊中自己之前,自己的攻擊會先襲向魔王化身。

    追風逐電的閃光一刺,快到讓劍身在這一瞬間變得模糊,化作凌厲的白光直指魔王化身洞開的胸膛。

    揉合全身上下的每一寸肌肉與關節,迸發出蘊藏其中的力量。以伏地的姿勢下立時出招,在極限狀態下突破自身極限,發出生平以來最快、最猛烈的刺擊。

    沒有人能接下這招。魔王的化身將會在這一刺下殞命當場……安多哈爾嘴角掛著暴虐的笑意,對此深信不疑。

    稍縱即逝的劍光重新隱沒於黑暗,大量鮮血隨後噴濺而出,發出液體灑落地面的聲音。

    然後──

    噗哧。

    就在光明隱沒的剎那,魔王的身影有一半倏然消失在安多哈爾的視野。

    更精準形容,並不是魔王化身消失了,而是安多哈爾看不見位於右側的世界。

    沒有在第一時間理解現狀,迎面而來的反倒是強烈的昏眩感而非疼痛感。不明所以的安多哈爾嘗試利用目光來釐清究竟發生什麼事,卻在執行轉動眼睛這單純動作的當下感受到強烈的噁心與違和感。所有的未知感受都在這一瞬間,化為無法言喻的劇痛。

    「咦?」本來臉上掛著的笑容扭曲成詭異又愚昧的弧度,僵硬凝固。

    銳利無比的劍尖確實刺進了所瞄準的位置,但並非安多哈爾預料中的魔王胸膛,而是自己的右眼窩,並將原本鑲嵌其中的物體永久地毀滅。

    無限接近於完美的刺擊停留在漆黑的甲冑外層,凝聚為點的破壞力以此為中心造成了部分龜裂,但也就僅止於此。

    魔王化身──賽亞‧希卡夫的劍則確確實實摧毀了安多哈爾‧查爾羅的右眼,永恆地奪走他一半的光明。抽回的尖端,穿刺著那血肉模糊的物體,連同牽連在上頭的神經、血管一併連根拔除。

    微微發顫的左手,在慘白茫然的臉上摸索。黑暗膠著在一塊,伴隨著心臟恐懼的鼓動,一股腥羶而溫熱的液體正不停冒出,從那個已然空無一物的血窟窿。

    安多哈爾啞然看在自己的手心,上頭沾滿噁心滑膩的液體是如此怵目驚心。

    是血,自己的血。   

    踉踉蹌蹌地往後退了好幾步,右手本來握著的刺劍不知何時已經脫離手心被棄置在地上,用上了雙手摀著臉上慘不忍睹的缺口,安多哈爾血色盡失,本就白皙的膚色變得更加慘白。

    血液不住地冒出,從指縫間滴落。就像是要逃出這具生命逐漸衰頹的肉身那樣倉皇。

    縱然被迫認知了現實,卻完全無法理解為什麼。

    僅剩的左半邊視線努力壓抑恐懼和絕望看了過去。魔王與黑夜融為一體,即使戴著面甲也藏匿不住底下猖狂的邪惡笑容。

    他對著處在混亂與絕望中的安多哈爾戲謔地開口,正如他之前戲弄自己那樣:「對,就是這個表情。滿腹疑問、什麼都不明白的愚昧表情。」

     口中發出的聲音不單只有賽亞‧希卡夫一人的聲色,還參雜著一道深不可測的、無比陰寒的低沉聲調。兩股聲音重疊在一起,從同一人的唇齒之間吐露而出,形成更加詭譎的氛圍。

    「明明更快出招的你,為什麼失敗了──想知道理由嗎?」

    拋出刻意的發問,刺激對方被絕望覆蓋的腦袋,強迫對方重新開始思考。就算思考的盡頭只會是更多的絕望,仍會忍不住渴求解答,猶如飲鴆止渴。

    持劍的右手輕巧地一甩,將上頭的血汙甩落,劍尖斜指地面。

    「這就是原因。」

    語畢,明明持劍的手臂沒有任何施力與動作的跡象,本應離地尚有幾尺距離的劍鋒已然刺入地面。一切發生在瞬息之間,流水般完成的延伸。

    金屬特有的鳴動聲,聽來有點像是鳥獸在哀啼。

    魔王手裡的劍,變長了。同時變換的速度極快,肉眼幾乎難以捕捉,在有意識地注視下也僅能看見一抹晃過的劍影,變換就已經完成。

    速度的加持讓破壞力有卓越的增幅,僅做為示範而手臂全然沒有施力的情況下,刺入地面的劍身依然深達一尺,粉碎沿途遭遇的岩石、硬土等等阻礙。

    這就是後發先至的真相。

    目睹這一顛覆常識的現象,安多哈爾啞然失色。魔王化身手中的劍雖是掠奪聖輝騎士武裝的上品,但並沒有這種匪夷所思的能力。換言之,這是祂本身的力量。直接干涉現有法則,讓本該堅固不動的鋼鐵產生決定性的異變,不破壞結構保持同等硬度利度的情況下向前延伸。

    無法想像在未知這一信息的情況下會是什麼情境……不對。

    腦海中火花四處散落,安多哈爾腦中一片混亂,卻還是不情願地聯想到了不久之前發生過的事,將之極其合理地串連起來了。

  「真是……讓人失望。」劍發出森然的寒光,悽絕一閃。

    鳴動聲。

    那個瞬間,沒有人能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

    距離魔王尚有約莫八米距離,一顆仍戴著頭盔的頭顱就這麼飛起,接著摔落在雨水沾濕的泥濘地面。

──最可怕的不是一名訓練有素的聖輝騎士斃命當場,而是沒有任何人看見對方的動作。

     「什麼啊,你們都沒看到嗎?」得意的壞笑。

    獲得解答,但已經太遲了,命運的天秤已經嚴重傾斜向了另一側。魔王冷笑著,靜靜凝視安多哈爾臉上的表情變化。

    他,明明已經使用過這個能力……很可能還是刻意為之的。為什麼沒有料想到這一點?安多哈爾面呈死灰,絕望漸漸侵蝕他的身心,讓他一點一滴失去抵抗的能力與勇氣。

    安多哈爾不清楚對方的底細,魔王的力量只顯露出片鱗半爪,根本看不見底。只要使用這能力,就能在一定範疇內無視與對方之間的距離,將所謂的「安全距離」、「先發制人」直接否定,形成索命的絕對距離。

    在他手裡的劍,可以確實地招來死亡。或者該說,其本身就等同於死亡。

    簡潔、優雅,運用得宜卻千變萬化。正因為是單純的延伸,不做多餘的取巧,所以沒有任何方法能中途破解。

    自己現在之所以沒有死,不是因為自己能力如何,而是對方沒有允許。生殺大權,全操之於獲得魔王力量的他一念之間。安多哈爾心底發涼,他該慶幸自己還活著嗎?

    安多哈爾自認為是驚心動魄的反擊一刺,魔王輕而易舉便將其化為烏有,順帶還奪走了一隻眼睛。

    還有長久建立的信心。

    「好,答案既然也公布了,讓我們繼續吧……」

    將劍從土壤間抽回,劍身慢慢回復成原先的長度。大概是欣賞完死敵臉上絕望的神情並獲得了滿足,賽亞‧希卡夫準備進行後續的行為。

   因為失血而行動益發不穩的安多哈爾,又倒退了幾步。明明理性知道這幾步的距離毫無意義,被恐懼支配的身體還是搶先做出了逃避的動作。沒有轉身逃跑,是他知道那樣做必死無疑,絕非自己有勇氣與眼前的怪物一戰。

    配合安多哈爾踉蹌倒退的步伐,賽亞用稍快幾分的速度愜意的前行,讓彼此間的距離緩慢但確實地縮短。他充滿耐心,恣意地將絕望不停施加於對方。

    他是特別的,值得自己用最豪華的方式讓死亡降臨在他身上。賽亞知道,自己的復仇就快要完成了,只要把在場所有聖輝騎士通通殺光,所有人幸福的日常肯定就會重新回來的。

    安多哈爾‧查爾羅臉色狂亂迷離,透過魔王賽亞暴露在面甲外的血紅眼睛倒映,清楚地看見自己慘死的模樣。

    失血導致體力的衰減,驚愕的現狀使腦袋無法維持以往的靈活。安多哈爾試圖找出規避眼下噩夢的方法,可他想出的一百種方法,總會被一百零一種形式否定,最後歸納到統一的結果,那就是死亡。

    看不到自己活著的可能。

    僅存的半邊世界,映著的是黑暗所支配的絕望。隨著彼此距離的縮短,死亡這一概念在眼中越來越具體。

    是因為恐懼產生了幻覺,又或是被寫下的既定命運,他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