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碎——拾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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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3-07-10
夜晚的雪依然下著,如棉絮密密麻麻落下,覆於枯樹枝頭。

鈴子奶奶依然坐在和室一角,亮著油燈,在昏暗光線中一針一線縫著和服。

少女正從一旁拿出兩人的被襦,幽暗的空間像是蒙上一層紗,使她看不清鈴子奶奶注視著針線的神情。但由今早與貍子的談話中,她清楚鈴子奶奶在和服縫製一個段落前是不會休息的。

「需要我未您沏茶嗎?您感覺不打算這麼早睡的樣子。」

「好呀,真是麻煩妳了。」

小心翼翼的對話結束,空間霎時又出現一層隔閡,暗與亮的交界點曖昧不清地搖曳著。

少女划著火柴,替自己的茶具周圍點上相同的燈火。

身體下意識重複著茶道的基本動作,腦中反覆浮現的是小貍說的話。

初到櫻守屋的鈴子奶奶就如少女的嚮導般,是和藹處世的長輩。從她那洞察、細思,爾後看淡,進而道出人世價值的雙眸中,總能察覺到對和服與和菓子的愛戀與痴迷,然而小貍的一句話打破少女對鈴子奶奶的印象。

「......為什麼打算什麼都不做呢?」

前世身為吳服和菓子老店的鈴子奶奶,在遺書中未見獨生兒子繼承的願望。

沏茶之際,茶與碗的摩擦聲窸窣響起,在寧靜的夜如雜音般影響著思緒。

看著眼前燈火,少女心思不安定如搖晃的燭光。少女重複轉碗,試著藉由茶道的清靜,阻擋心中深處的不安。

從相識至此今,她從未認為鈴子奶奶不愛自己老店的事業,然而前世的她竟遺留最大的遺憾,未有準備讓獨生兒子繼承自己畢生最愛。

憶起伊木先生心魔鏡妖的最後一禎畫面,為了素昧平生,又是惡靈的少女放棄了生命旅途的最後一段時限。那不知能否完成的前世寄望,對於旁觀者的少女,不想再看見第二次。

少女心中某種畏懼在黑夜裡躁動,蔓延著,眼前微弱的火影恰似能隨意撳滅。

「只是泡個提神的茶,禮法已經夠了喔。」

鈴子奶奶停下手中縫的針線,微笑說道,使少女從思緒中回頭。

「......不好意思,已經成習慣了,茶這就給您。」

少女將茶碗遞給鈴子奶奶,在油燈照亮之際,她能夠清楚看見,數只蝴蝶刺繡如在正紅的和服布料上,栩栩飛翔著。

「茶道是由心感受的道學呢。」接過茶碗的鈴子奶奶望著缽內茶水,水面毫不波瀾,映出微亮燈芯,「只要是發自內心的喜歡,就無需顧慮這麼多了。」

鈴子奶奶含入一口茶,撫上手上和服刺繡的蝴蝶,珍視的神情從包覆一層紗的夜裡顯現在少女眼前。

「很多時候,只要能珍惜便足矣。」

油燈搖曳的火光映入鈴子奶奶瞳中,眼望著手中練就畢生注入期待的作品,感情似乎能從眼眶溢滿。

外頭冷風一陣吹進,使少女點起的燭火搖晃波動,微弱閃逝著。

少女緊捏拳頭,珍惜最後僅能成為上一世的愧疚,明明擁有著必須守護的事物,卻在到來櫻守屋后選擇捨棄,她不解珍惜后所付出的代價為何如此沉重。

「我去外頭看個雪,奶奶累了就先休息吧。」

少女垂下眼瞼,快步離開和室,兩抹一大一小的火光和鈴子奶奶,共留於此。

燃燒殆盡的蠟燭逐緩熄滅,空間再次僅剩鈴子奶奶的油燈,在幽暗中亮著瑩潤光芒。

今日的夜,特別漫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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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從何而始,她不願去尋找夢的來源呢?

或許是在知曉付出的代價后吧。

手中拿著一塊不完整的圓鏡,在月光照射下透出反射。

左右周旋打量,暗夜中,移動的鏡片閃爍的余影掠過少女的臉龐,微弱的光亮看不出少女的表情。

得知了鈴子奶奶的前世,現在的她卻未曾去為了自己的記憶去找尋嬰兒夢境的來源。

少女一人獨自躲在了膳房,在窗邊仰望著自己與月間隔的碎鏡,雖不再與當初鏡妖相遇時閃著白透的光芒,藉由雪夜下的微弱月光,依然能折射出乾淨的光。

未被少女放進舊瓮的鏡妖碎片,少女便將它系上鏈子,掛置脖上,從未離過身。

她曾嘗試尋找自己的記憶,然而獲取的則是一片不知意義為何的碎片。身為惡靈少女的她,至今尚未取回記憶中的秘密,追尋目標之際卻造就他人遺憾。

使初與鈴子奶奶在同一空間總會浮現嬰兒的夢,和以往不同,她不再挖掘深處的秘密。

夜空的烏雲逐漸聚集,徐緩飄動拖旖遮蔽月光,鏡面反射透光處如抹上一層墨,在白凈之地迅速暈染,逐漸漆黑。

若是會帶給他人不幸的記憶,還有必須尋找的意義嗎?

烏雲密布黯淡了所剩的光亮,窗外雪絲落下,貼附在少女的頸脖,接觸體溫隨即融逝,被刮來的風吹出陣陣寒沁。

陡然,一道瑩光從紙門深處散著光亮,忽淺忽深,朝著少女所在膳房前進。

少女迅速地將手中圓鏡塞回衣領,眼望靠近的燈火逐漸清晰,少女走向工作台窺見對方何人。

「唰拉」一聲拉門聲響起,油燈所照映著的是蓮的臉龐。

「蓮大人。」放在心口上的圓鏡使少女不安,鞠躬畢敬,「這麼晚了您怎麼還會過來膳房?」

「聽說早上有些小插曲,來看看這裡是否收拾好了。」蓮微笑道,在漆黑的夜裡,油燈的昏暗光線使少女難以認清蓮的視線方向。爾後蓮隨即問道。

「看桌上還有沒有收的和菓子麵糰,妳是來這練習的嗎?」

靜默幾分,少女微微點頭。她其實不認為蓮會真認為自己是來練習捏和菓子的,在幽黑而看不見蓮的表情之下,她依然知曉,蓮會如此問或許只是給予少女推拖的借口罷了。

瑩瑩火光映著蓮勾起的嘴角,他輕聲問著。「做得怎麼樣了?」

少女下意識拿起早上閑置的糰子,賦予溫暖,軟化硬度。現在的她也僅能大致捏出現的雛形,細緻成品依然不成於形,然而面對一旁的蓮,她僅能笨拙地拿起三角棒,時不時窺探對方的反應,一筆一筆小心划著。

「手交給我。」

蓮放下手中燈火,站在少女身後。本微薄的月光被那寬厚的身軀徹底遮蔽,少女眼中僅能看見光線是擱置一旁的提燈,正在室內穩穩燃燒著。

蓮覆上自己的雙手,寬而細長的手指帶著妖怪特有的尖甲,若有似無地避開刺中少女。

轉圈、划痕,轉圈、划痕,轉圈、划痕——

他的手比想像中冰冷,少女彷彿被鐵絲操控的魁儡,依附著蓮的指示,循而漸進,包覆在蓮手指下的指尖,仿造著對方的手藝,一朵夜中的吉野櫻在昏燈下綻放。

「好漂亮。」

口中道出讚美的話,卻是如此冰冷而毫無感情。

「這是夢蝶想去完成的事物嗎?」

雪夜的風陣陣掠進窗內,風雪漸大,擁有蓮庇護的少女不感冷沁,一旁的油燈燭芯卻脆弱搖晃著。

蓮還記得當時雨夜的她,那個為使命所迷惘的她。

如今僅要服從他人所給予的任務,不需應對他人期待的自己才有機會做出上相的和菓子,少女為自己身為惡靈,擁有這種困擾,徹頭徹尾地感到悲哀。

垂下眼瞼,放下三角棒。回過頭來,夜晚的暴風雪已在此時升起幕間,此時得身後早沒了蓮的身影。

「現在的妳,找出自己的使命了嗎?」

帶走油燈,蓮離去時徒留一句話,回蕩在黑暗的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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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隻閃爍的油燈,在廊道的轉角恰巧碰上。

「您還沒睡啊,鈴子奶奶。」

「是呀,風雪大得有些不入眠,而且夢蝶還未入寢。」

鈴子奶奶與蓮短暫寒暄過後,點頭示意,便往反方向離去。

交會的光芒漸行漸遠之際,鈴子奶奶的一盞燈率先停下移動的腳步。

「別太苛刻了。」

聞言,未被照到面孔的蓮,勾起一抹莫測的笑。


「遵從指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