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我殺死了你的父母。」老師淡淡地陳述著，用著彷彿釋懷，卻仍能在此之下聽出自責的口吻說道。

這樣直白的開場讓你喘不過氣來。

「小姐，」老師抬頭看向你，你卻硬生生從她看你的眼神中感受到除此之外的什麼。她像是在看你，卻又彷彿穿過了你那透明的身體，看到身後的牆壁上去。「即便這樣，你也想聽嗎？」

你意識到自己逐漸感到窒息的原因，雙手下意識扣緊自己的脖子，彷彿想從上面抓下緊箍脖頸的無形繩索或是鐐銬，當然，那裡什麼也沒有。

「想……」你聽到不屬於自己心目中理想回答的話語從屬於自己的口中發出。

啊啊，算了。

本想解釋自己並無此意的你緩緩鬆開扣在脖子上的手。

「想知道」才是我心目中的正確答案吧。

你的老師似乎知曉你的糾結，直到你將雙手放鬆地垂在腿側，雙眼堅定與她對視，才無奈一笑地開口。

「如方才所說，你的父母是被我所殺，但動手的人不是我。」她頓了頓，「那可悲的執行者，滿腦子只想著鮮血與殺戮……小姐知道我的異能力是幻覺與操控吧
？對那種精神異常的傢伙，操控他是很輕易的。」

「只是這樣？」你說。

「只是這樣。」她說。接著站起身，像是下定決心一般對你伸出手──

※

「真是羨慕妳呀，夢縈，晉升考試如此輕鬆。」

「輕鬆？」

「誒？妳不知道嗎？」

「不知道什麼？」

「任務目標呀，目標！不過看妳這樣，絕對是不知道吧，那就先保密好了！」

……

暈眩。

頭痛欲裂。

你一邊忍受著不適感一邊靜靜望著眼前的景象，內心雖吃驚，臉上卻仍是一副標準的撲克臉──當然，因疼痛多少有些扭曲。

你進入了老師創造的幻境。

而在這裡，你第一次知曉老師的名字 ( 也或許是代號？)。你心裡清楚，假如真如老師所說，那任務目標已經很明確了。

……

「夢縈，記住，這次任務，只許成功不許失敗。」明顯比現在年輕許多的首領嚴肅地說。

「是！」夢縈，也就是老師一臉認真地喊道。
此刻的她還不知道，這次晉升任務和「輕鬆」根本搭不上邊。

隨著身後的敲門聲與首領「進來」的回應聲響起，一名身著軍裝的中年男性大步走入，一張戴了單邊黑眼罩的臉看著有些陰沉。

首領指派這樣的人當夢縈的監考官，明顯有兩個目的：監視與處刑。

簡單自我介紹後，首領讓身旁的秘書給他們遞來資料，便叫兩人退下了。

……

「是佐藤先生……？」你驚呼道。

你隨著夢縈與監考官佐藤的腳步離開首領辦公室，又隨著兩人抵達任務現場。此時約莫下午一兩點，正值一日中最曬的時刻，但是夢縈卻連一句抱怨都沒有。

你本想在夢縈翻看資料時於一旁偷看，卻發現資料一片模糊。

你想，或許是因為老師自己也記不清了吧。「幻境」的生成是需要「劇本」的，老師必須在腦中鋪寫出完整的「劇本」，才能讓「幻覺」異能去依其生成「幻境」，將人困在裡頭。

不過，即便資料本身是如此模糊不清，仍是有幾句特別鮮明的句子，比如：「目標為政府走 狗」、「其為政府手底下的暗殺者」……等諸如此類的句子。

你試著依照目前的線索去回憶，卻什麼也想不起來，連「我的父母不可能是暗殺者」這種強烈的反駁想法都沒有，腦袋一片空白。

你什麼都不記得了。甚至連等會見到父母時認不認的出來、看見父母的死亡會不會傷心、憤怒……等等，你都沒把握。

許是當初被沖擊的效果已經隨著時間散了吧？「父母」的存在是如此陌生，陌生到即便知曉他們是自己的父母，也無法升起任何情緒。

……

「佐藤先生。」夢縈喚道。

「什麼事？」

「他們真的是政府呼來喝去的走 狗嗎？」

「……」佐藤冷冷地看著她。「妳在質疑首領的決定？」

夢縈搖搖頭。「不是的，我怎麼敢呢？只是有點好奇……」

「妳的家人是那群傢伙害死的，妳難道忘了嗎？」

「啊……不、我沒忘。」夢縈垂下頭，用佐藤聽不見的音量低聲呢喃：「這與我的家人有關嗎？」

……

「奇怪，佐藤先生是這樣的人嗎？」你一臉質疑。

其實你感到疑惑也不奇怪，因為在你進來不久後，佐藤便因「叛變」這一罪名被處死了。

仔細算下來，距這次任務結束也沒過多久。

假如佐藤真的如看到那般忠心耿耿，甚至到達有些無腦的地步，那他為何會被以「叛變」的罪名被處死呢？

……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本該漫長的時光對你而言卻像按了快進鍵般迅速，轉眼便是落日。

夢縈和佐藤比了個手勢後便開始行動。

依照任務資料來看，目標兩人都是早出晚歸的類型，不過今日由於特殊原因，似乎會早歸。她本打算先從後門潛入屋內埋伏，等人回來後再偷襲，但礙於後門雜物眾多，進不了，只好一直蹲守在附近的房屋頂上，伺機而動。

而此刻，時機正在到來。

一名曾出現在任務相關資料上的男子，此刻正邁著搖晃的步伐來到目標家門前。

資料上說，該名男子與目標二人有債務糾紛，不過具體是什麼債務就不清楚了。

據觀察，夢縈推測，該男借錢不還，而目標打算要回這些借出去的錢財，於是兩方爆發糾紛，但該男是什麼身分，可以一而再再而三的向目標二人借錢呢？

佐藤說：「雖然資料沒提，但這人應該是目標之一的兄弟。」

「不是抓到把柄，而是因為是家人？」當時，夢縈對此十分驚訝。

「這沒什麼好驚訝的，這世道，手足翻臉已經不是什麼大事情了。」佐藤說這話時點了根菸，表情看來像是歷經滄桑。

「佐藤先生……」

回憶就此結束。

夢縈察覺到該男似乎有殺人的打算，於是決定順水推舟，借刀殺人。

她輕輕落地，走到該男身後拍了拍他的肩膀，男子驚嚇地轉過身，夢縈笑著對他說了幾句話以後，男子便如行屍走肉般跟著她躲到一旁的小巷，直到目標二人如預期般提早歸來，才瘋瘋癲癲衝去敲門。

目標男子一臉不堪其擾的開門，說了幾句話以後，無奈地開門讓對方進去……

一切塵埃落定。

夢縈從房間窗戶看到了全程，確定目標雙雙死亡以後，便趕去與佐藤會合。

來到佐藤待著的屋頂時，她卻發現佐藤還在看著目標房屋的方向，即便她叫了對方的名字，佐藤仍像著魔似地盯著那個方向。

夢縈想著，結束了的任務有什麼好看的？卻在看向相同方向的瞬間愣住了。

一名看著年齡不大的小女孩急忙地奔跑著，最終停在了目標的家門口。

「小孩……？怎麼會有──」夢縈說不出話來了。

任務資料完全沒提到小孩的事情。

……

幻境結束。

慢了幾拍的你下意識想要閃躲老師伸來的手，腦袋卻逼迫自己不要動，只好乖乖任由老師觸碰。

你眼睜睜看著她從你的耳朵上取下對講機，又從身上搜出幾枚竊聽器，接著說道：「在小姐什麼都不知道的時候，目標人物便已雙雙死亡。」

「？」你只露出疑惑的神情片刻，便在老師制止說話的神情中解讀出她想傳達的訊息。緊接著，你聽到某種東西碎裂的聲音，這正證實了你的猜想。

「……不，當然不只，」將碎片踢到一旁，老師忽然開口道。「我只是先說了關於我的部分。」

「老師剛剛是在催眠？」你問。

「嗯。但即便這樣，也得速戰速決才行，畢竟沒碰到皮膚，效果是暫時的。」她從身後的矮櫃中取出一本上了鎖的筆記本。你注意到矮櫃上有幾幅大小不一的相框，裡頭有剛剛死去的目標與老師看起來一臉幸福洋溢的合照，也有像是從背後偷拍的個人照，另外還有令人疑惑的，兩者皆非的照片。照片中的少年沉著一張俊俏的臉，像是厭惡著拍照般。「這是我的日記。雖然剛剛大致上給你看過了我的記憶，但可能還會有遺漏。裡面有較為詳細的狀況。另外還有這個──」你的注意力隨著話語轉移到老師身上。她拿出一塊懷錶，與日記一並交給了你。「這是你失蹤後某個人給的，要我在『最後』交給你。」

你呆愣地看著手上多出的日記與懷錶，問道：「日記鑰匙呢？」

「啊，那不在這。」老師兩手一攤。「我沒想到會那麼早被發現。」

什麼？什麼意思？被發現？

「嗯，那就這樣吧！記住，鑰匙在──」忽然間，老師露出了驚恐的神色，用力將你向一旁推倒。「嘖！可惡，失算了！」緊接著是一片彈雨掃射。

「怎麼回事──！」

「他們發現連絡不上你，決定發起攻擊！」
「你快點出去！不用管我！」
「記住剛才的影像，鑰匙就在其中！」

「我知道了……老師，請不要死！」你轉過身快速離開，以至於錯過老師極輕微的嘆息與話語。「對不起，小姐，唯獨這個我不能夠答應你。」

「要好好活下去呀，小姐。」

※

在你離開後門的瞬間，「碰！」的一聲巨響，房子冒出熊熊烈火，二樓窗玻璃炸裂紛飛，房屋建材緩緩倒塌……你被爆炸衝擊波震飛，倒在不遠處的草坪上。

你強撐著起身，看向房子的方向，想著要衝過去，卻又清醒地知道，去了也沒用。這是老師的決定，任誰也無法干涉。

其實你很清楚，自己從未埋怨過老師的所做作為，歸根究柢，你已經什麼都不記得了。不記得父母，不記得過去，你不知道以前和父母處的怎麼樣，也不曉得以前的你是個怎樣的人，但你經由相處清楚地知道，老師是多麼溫柔的一個人。你相信眼睛所看到的，不相信憑空出現的虛幻倒影，你選擇原諒真實，再為幻影報仇。

也許，會有人覺得這樣是雙標吧，但是，畢竟，那是與自己實際相處多年的「老師」啊，曾數次同生死共患難，揮灑汗水，含笑對練，還被拯救了無數次……即便知曉是仇人，也下不去手啊！

或許是看穿了你的想法，也或許是單純打算殉情，老師才會做出這樣的決定，不過這個問題終究不會獲得解答，因為當事人已經不在人世了。

你痛苦到站不起來。

耳邊沒有了監考官的催促，你沉浸在自己下雨的世界中無法自拔──直到意外發生。

不知道為什麼，房屋周圍忽然出現一群人。他們的臉你都不陌生，都是在敵對組織出現過的臉。換句話說，他們是敵人。

你努力振作起來。頭一次，你意識到，你真的只有自己了，所以不能夠退縮。

從此，你不再有歸宿。

因為組織中最後的避風港已經消亡。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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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的話：

「沒有方法能使時針為我敲已過去了的鐘點」──拜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