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囚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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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3-08-07
當我回到夢蘿殿時,並沒有看見孟婆,我想他應該還在奈何橋那裡忙吧,我感覺有些疲憊,打了老大一個哈欠,趁著他還沒回來,我回房間睡了一會兒。
隱隱約約間,清亮婉轉的歌聲徘徊在我耳畔,我揉揉惺忪的睡眼,尋著歌聲的方向往內殿找去,我走在迴廊上,跟隨歌聲的指引,穿過一扇小門,進到一個偏院。
戲台之上,孟婆一襲鮮紅薄紗舞裙,將他娥挪的身姿展現得淋漓盡致,修長的脖頸、白皙的纖腕、雪白的赤足上,掛著金光閃閃的碎鈴鐺,秀髮以兩只金簪盤於腦後,俐落不失華貴。
不堪一握的腰枝靈如水蛇,每一步扭腰擺臀都似貼近心尖,屬於他獨特的氣息便留於身上,手中金扇開合、足下翩翩旋轉,伴隨「叮呤」聲,面紗之後的豐唇微啓,一段糜糜之音纏繞房樑,媚眼迷離、半笑半泣,衣衫有意無意地滑落,露出一邊的香肩,肩上一朵海棠紋身妖嬈地綻放,引來台下滿堂喝采。
我猛然回過神來,睜大眼細看,發現我正身在高朋滿座的酒樓之內,鼓樂與觀眾的吆喝聲震耳欲聾,音樂嘎然而止,一曲舞畢、歡聲雷動,無數金銀珠寶如傾盆大雨,直淅淅瀝瀝地往舞台上拋去,海棠舞魁就在眾人的叫好聲中華麗地退場。
「風光嗎?」
我被孟婆忽然出現的聲音嚇了一跳,他坐在台下觀眾席的第一排,微微側過頭朝我拋了個媚眼。
「嗯……」我的心湖泛起陣陣波濤,澎湃難抑,只能直點著頭回答他。
孟婆掩脣輕笑,幾分諷刺地低道,「是,我本該如此,就算是做麻雀,我也要做最美麗的那一隻。
可楚懷秋,那個利欲熏心的男人,捆綁了我的雙翼,將我囚於狹窄的鐵籠,不許我自在的翱翔,我是失去自由的麻雀,硬被他逼著偽裝成籠中的金絲雀,供他愚弄賞玩。」
鼓樂、喝采漸漸淡去,天色晚了,送親的隊伍走了,零星的賓客散了,五王府再度恢復冷清了。
新房裡,新娘乖順地坐在牀沿,揪緊著袖子的素手顯得有些侷促,腳步聲漸近,片刻後一人推門、緩步入內,朝新娘的方向一步步接近,我的心不知怎麼地,跟著忐忑的「碰碰」跳了起來。
來人怯怯地走近,輕手輕腳地揭去新娘的蓋頭,像生怕動作一大會傷著人,更多是不安和拘謹。
蓋頭揭起,孟婆……不,應該叫他楚惜憐,他那張魅惑眾生的面孔,在精緻的妝容和貴重的服飾襯托下,更添傾世之姿,雙頰染緋、低眉抬眼,羞赧地啟唇,喚道,「王爺。」
來人生著一張略帶稚嫩的臉龐,眉眼微低,眼神閃爍,卻在與楚惜憐對視的第一眼,就整個定在了原地,像被勾去了心魂,直怔怔地望著那個禍世妖姬,彷彿再也移不開目光。
「他的眼神很乾淨,是晴朗的天空,不雜一絲雲絮,我從未在一個人的眼裡,看見過那般純淨的光彩。」孟婆羞怯地低喃,眸底的歡喜猝如煙火般絢爛無比,「紈絝子弟眼裡只有美色,朝堂勳貴的眼裡只有權位,但是他的眼裡,無權無勢,是純淨的驚豔和欣賞,他是梁錦暄,我的王爺,我的……夫君。」
僅僅兩個字的稱呼,卻如此親昵,如此動聽,應當是真正由心的喜歡、由心的愛意,才能換一句如此美好的稱呼。
「王爺?」楚惜憐嬌滴滴地輕喚一聲。
梁錦暄如夢初醒,帶著分慌亂地左右踱了幾步,轉身將合巹酒遞了過來,楚惜憐並沒有立刻接過酒杯,秋水轉動、微閉片刻,像是不再掙扎,取過酒杯成禮。
飲過合巹酒後便是洞房花燭,梁錦暄有些不知所措地在楚惜憐身旁坐下,我的心跳逐漸加劇,要是被識破了,那不是早早完蛋了嗎?
「王爺,」楚惜憐低著眼眸,揉著聲、微帶哭腔,說道,「憐兒近日偶感風寒,怕是會傳染了王爺……」
說著,便作勢掩唇輕咳了幾聲。
「那……王妃早些歇息吧。」
梁錦暄始終低頭盯著地面,但在楚惜憐輕咳時,仍忍不住抬眼關心地偷望,很快又直眨眼轉移視線,深怕冒犯楚惜憐,惹他不快似的,沒半點王爺該有的氣魄和沉穩。
「他並無玉樹臨風之姿,但他是那麼單純、可愛的人,甚至說……是有些呆傻也不為過,我沒敢想過,我在這囚籠之中,還能嚐到一分溫存。」
孟婆仰面輕嘆,一嘆嘆去了多少歲月,「王爺自小性格怯懦,不僅府中管事囂張跋扈、中飽私囊,連下人也缺乏管教、散漫怠惰,致使王府雜亂無章、入不敷出。
那些文武百官,多半是趨炎附勢之輩,根本不會把王爺,一個在朝中無權、民中無勢的閒散王爺,放在心上。
更別說,是王爺的好皇兄們了,王爺不過是他們打趣、戲弄的對象,哪來什麼兄弟情深,軟柿子想什麼時候捏碎,都是看他人心情的。」
無數玩笑與嘲諷的聲音在四周響起,在身旁迴盪成一個漩渦,不斷重複地充斥在耳邊,像是在深淵裡伸出的鬼手,扯著人直往黑暗裡拖去。
「那當朝皇上呢?他不是五王爺的親爹嗎?」
該不會這梁錦暄,是個爹不疼、娘不愛、兄不友、臣不理,沒人管、沒人疼的孤單王爺吧?那是挺慘的。
孟婆忽然看著我發笑,他似乎是想到了什麼有趣的事,笑裡有些興奮、有些輕浮。
我不明所以地指著自己問,「我說什麼了嗎?」
他未免笑太久了吧…而且那半憋半笑、斷斷續續的笑聲,多少讓人毛骨悚然些了,搞得好像在盤算,是要把我蒸著,還是煮著好吃似的。
「只是……想到了件有意思的事。」他微一抿唇,別過臉去,說道,「陛下待王爺,向來不比待其他皇子差,並且,陛下是有意提拔王爺,可王爺的性子,不是一天兩天了,王爺的母妃早逝,也無親族,在朝中無勢可依,要想靠王爺平衡局勢,只能說,是陛下無計可施,不得已出的下策。」
我就是比較好奇,他剛才想的是什麼事,本來想問,可看他笑得這麼嚇人,估計不是什麼好事吧,我甩甩腦袋就作罷了。
「那,師父怎麼辦呢?跟著這麼個窩囊王爺,師父肯定會吃不少虧吧?」
先有個勢利鬼親爹,再嫁個窩囊廢王爺,師父這命也太坎坷了。
我都不禁唏噓了,自古紅顏多薄命呀、多薄命。
「是吃過很多虧,卑躬屈膝看他人的眼色,被當作茶餘飯後的玩笑供人取樂。
好在人生多苦,他卻是那一絲的甜。或許……他人眼中,他永遠是個窩囊王爺,但在我心裡,他是那個,曾給過我溫柔的人。」
寒冬臘月的大雪紛飛,楚惜憐站在門廊下出神,梁錦暄緩步走了過去,手裡似乎捧了個什麼東西,小心地捂在懷裡。
「王妃……」梁錦暄怯怯地小聲喚道。
楚惜憐聞聲,轉身行禮,不冷不熱地說,「王爺回來了。」
「王妃請起……」梁錦暄一手想伸去攙扶,在空中又尷尬地收了回來。
楚惜憐見他衣衫上落了雪花,上前幾步,動作熟捻地替他撥去,順勢給他正了正衣領,也發現梁錦暄手裡像護著什麼東西,眉眼一低,又假裝沒發覺。
「王妃……」
「王爺有何事吩咐?」
梁錦暄有點扭捏地將懷中的紙包遞向楚惜憐,臉不知是不是被冷風吹凍得通紅了,說,「這個……我給妳買的,就是不知…王妃喜不喜歡。」
楚惜憐微微一愣,立刻正色,雙手接過,「多謝王爺。」
打開紙包,原來是顆熱騰騰的烤紅薯。
楚惜憐的眼中透出不可思議,抬眼望向梁錦暄,而梁錦暄用帶著緊張和期待地眼神回望他,好似烤紅薯一般,有股暖流悄悄在兩人間暈開。
「我在囚籠之中,何其有幸,竟能遇到一個,與我同病相憐之人,而這人,也讓我暗下決心,不再任人宰割。
楚懷秋既囚我於籠中,那我,便是要拆毀這囚籠。」
(第十一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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