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一起站上文壇頂點吧！（下）

　　外面的天色已經全黑。小伶打開文藝創作社社辦裡面的電燈、關上窗戶，接著走到黑帝斯旁邊的課桌椅坐下。

　　莉安依舊坐在教室後方的電腦螢幕前面打字。小伶則打開書包，拿出一枝鉛筆和一張稿紙，就低頭開始沙沙地寫字。

　　「等等──」

　　黑帝斯望著空無一人的講台。「小如老師怎麼沒有來？」

　　「她今天請假。」小伶一邊寫字一邊回答他。

　　「才剛開學第三天就請假喔！那我可不可以回家？」

　　「不行。」小伶漫不經心的回答。

　　「可是老師又沒來！」

　　小伶放下鉛筆。

　　「老師沒來，社課還是要進行下去！」

　　「怎麼進行？換妳來出題目哦？」

　　「咦──好主意耶。」

　　「等等，我是隨便講講的。」

　　「那我就來出一個……」

　　「不要！！！！！！」

　　「我是開玩笑的啦。小如老師沒有任何交代，我也不敢隨便帶社課……話說你到底是有多討厭寫作文啊！」

　　「大概跟妳討厭我是同樣的程度。」

　　「那還真討厭……對了，說到作文，小如老師昨天出的作文你有沒有寫完？」

　　「沒有欸。」

　　其實黑帝斯在說謊。他今天早上就已經寫好了，他只是想跟小伶唱反調而已。

　　「你有帶來嗎？讓我看看。」

　　「不要。」

　　「讓我看一下又不會死！」

　　「我又沒寫完妳幹嘛一直要看！」

　　「你別管那麼多啦。總之身為社長，我有權力看社員的作文！」

　　「開什麼玩笑！那老師就有權力看學生的內褲？妳這根本是在侵犯我的隱私！」

　　「這、這根本不一樣！誰要看你的內褲──」

　　「我今天是穿四角。」

　　「那不是重點……反正快把你的作文交出來就對了！」

　　「我寫的東西又沒有什麼好看的。」

　　「我當然知道。我是要看你有沒有又寫那種噁心的文章！」

　　黑帝斯立刻噤聲。小伶那一句「噁心的文章」，讓黑帝斯又想起了昨天晚上的遭遇。

　　黑帝斯看著小伶──突然間，他發現小伶的眼神當中有些什麼。在社辦強烈的日光燈照射之下，小伶的兩顆眼珠，看起來就像被風吹過的燭光一般搖曳閃爍。

　　黑帝斯忽然有種身處在昨晚那間訊問室的感覺。坐在他旁邊的，也不再是小伶或其他人，而是……

　　吳老師？

　　「喂！」

　　黑帝斯回過神來。

　　「我說你，到底要不要拿你的作文給我看啦！」

　　「哈？哦……」

　　黑帝斯打開書包，從書包的夾層裡面取出一張稿紙，放在小伶的桌上。

　　「就是這一張。」

　　黑帝斯突然意外的順從，這讓小伶覺得有些反常──不過她也沒有想太多，就攤開黑帝斯放在他桌上的那一張稿紙。

　　「嗯……」

　　「怎麼樣？」暫時脫離昨晚被逮捕的恐懼之後，黑帝斯突然有些不爽。「我的作文有沒有讓妳感到不、舒、服啊？」

　　「嗯……是沒有啦，而且寫得還算不錯……」

　　小伶將黑帝斯的作文折起來，然後塞進自己的書包。

　　「你想做還是做得到嘛。」小伶對黑帝斯笑著說。

　　「……妳不把作文還我哦？」

　　「我幫你交給小如老師就好，免得你又偷改！」

　　「我才不會咧……」

　　「好！」

　　這時候，小伶突然站起來。

　　她的雙手盤在胸口，俯視著黑帝斯。

　　「說吧。」

　　「說什麼？」

　　「你為什麼要翹社課？」

　　黑帝斯的心情早就全都寫在臉上了，小伶想不察覺都難。

　　「沒有啊……就……想翹而已。」

　　「你騙人！你的心情通通都寫在臉上了，現在你臉上的表情告訴我，你‧很‧難‧過！」

　　「我才沒有很難過咧！就只是……我就只是不想來而已，因為寫作文很無聊……」

　　「是哦？寫作文真的有那麼無聊？」

　　「當然！難道全世界就只有我覺得寫作文很無聊？」

　　「也許吧，嘻嘻。」

　　「怎麼可能啦！白癡……」

　　黑帝斯嘆了一口氣。小伶看黑帝斯一副心煩意亂的模樣，決定不再旁敲側擊，她要直截了當地問。

　　「喂──你到底是有什麼心事啦？趕快講。如果你是思春那就不要講了。」

　　「……跟妳無關。」

　　「跟我有關！輔導社員也是社長的工作！」

　　「……」

　　黑帝斯沉默了一段時間。其實，他現在正在衡量到底該不該跟小伶還有莉安說。

　　要是告訴她們，不知道到時候，她們會有什麼反應……

　　她們會安慰我嗎？

　　（其實我也不是想要她們安慰我啊……）

　　還是會責怪我？

　　（畢竟……好像也是我活該……）

　　「呃……」

　　黑帝斯搔搔頭──這時候，他發現小伶正在盯著他，就連坐在教室後方的莉安也都停止敲擊鍵盤，正在盯著他。

　　「妳、妳們幹嘛這樣看我……」

　　「快說啦，你有什麼心事我們會幫你的──」小伶頓了一下，「應該啦。」

　　「什麼應該！」

　　黑帝斯深呼吸一口氣。

　　「好啦！我跟你們講啦。」

　　最後，黑帝斯還是下定決心告訴她們。他告訴自己：這並不是在求她們安慰，他也不怕她們責怪他。他就只是……

　　他就只是──想要跟其他人分享他的情緒而已，就跟寫作一樣。

　　「其實，我昨晚被抓了。」

　　

　　※

　　

　　「咦咦咦咦咦咦咦？」

　　莉安摀住嘴巴，但還是發出了一連串的驚嘆聲。

　　「哈？你被抓？你被誰抓啊？警察喔──」

　　小伶突然睜大眼睛。

　　「你你你該不會──真的對國小女生出手了吧！」

　　「不是啦！抓我的是文管會！」

　　「喔。」

　　小伶冷笑一聲。「哼──叫你不要寫那種噁心的文章，你就不聽。終於被抓了吼？你活該！」

　　「我活該──欸！我昨天晚上真的很怕耶！」

　　「怕什麼？你應該也沒有違法吧？他們有罰你錢嗎？」

　　「好像沒有……不是啦！我怕的不是被罰錢！我怕的是再也回不來好嗎！拜託，我昨天可是被他們關了整整三個小時耶！三個小時！！！」

　　「好啦好啦三個小時……扣掉車程，檢察官問話也差不多是這個時間呀！我還有聽說問更久的，甚至還拘留你一整天的哩……」

　　「可是他們又不是檢察官！文管會真的有這個權力抓人嗎……」

　　「我記得有哦。」

　　小伶說。

　　「我、我也記得有哦！」

　　連莉安也這樣說。

　　「難、難道只有我不知道嗎……」

　　「你現在已經知道啦！」小伶說。「這樣你就不敢再發那種噁心的文章了吧！」

　　「不。」

　　「不？你還沒學到教訓喔！」

　　「我不相信！我不信文管會有那個權力可以抓人！」

　　「不相信……不然你上網查呀！」

　　「妳幫我查。」

　　「……」

　　小伶嘆了一口氣。

　　「……好吧。看你好像真的很害怕，我就幫你查查看啦！」

　　小伶拿出手機。大約幾分鐘，她就查到黑帝斯想要的資訊。

　　她將手機螢幕湊到黑帝斯的面前：



文學管理委員會現行組織與人力配置

（組織架構詳見附表１）

　　文學管理委員會設委員九名，主任秘書一名，下有業務部、公關部、執法部、教育指導部等……為中央三級機關……文學管理委員會以九名委員為決策核心，其經決議通過之一切命令及決策，底下人員均有義務執行，惟決議內容不得牴觸文學及相關創作監督條例……

　　九名委員的決議事項，一律由主任秘書傳達給各部會秘書室，再由各部會秘書室傳達給各部會首長。九名委員的決議事項，由首長領導各部並督促決議之執行進度及成效……

　　

執法部：

　　執法部底下設有二局處，分別是內勤局及外勤局。

　　內勤局主要對文學管理委員會定義之台灣文壇範圍內流通之文章進行監督……

　　如有成為廢文，或可能成為廢文之事實發生，便由外勤局負責取締並且開罰……

　　

　　「所以──」小伶將手機收進裙子口袋裡面。「我想抓你的人應該是執法部的人員。」

　　「真的假的……」

　　「上面是這樣寫的呀！網頁上面還說：『對於違法的相關人員，外勤局可要求涉案人於接到通知的三日內到案說明……若認定可能有犯罪事實，外勤局人員得立刻當場對涉案人進行輔導及訊問……唯訊問時不得以任何暴力手段脅迫當事人招供，訊問時間也不得超過逮捕當日的晚上十二點。」

　　「……妳可不可以講白話一點？」

　　「就是說不管你在今天的什麼時候被抓，晚上十二點一到，他們一定都得放你走啦！」

　　「喔是喔！那我就放心了……等一下！也就是說，要是他們在今天的凌晨一點抓我的話，不就可以一直關，關我整整二十三個小時！？」

　　「對呀！」

　　「也太可怕了吧！」

　　「哪裡可怕？只要不犯法的話就好啦！」

　　「我只是寫文章而已啊！寫自己喜歡的東西難道有錯……」

　　「對啦──都沒錯啦。殺人犯喜歡殺人沒錯，變態喜歡騷擾人家也沒錯……你可以寫自己喜歡的，但是請不要影響到別人！」

　　「我有影響到妳嗎？」

　　「有！你寫的每一篇文章……都讓我覺得很不舒服！」

　　「哈……？」

　　黑帝斯頓時渾身無力。他突然對這一切感到厭煩了，無論是寫廢文，或是跟小伶爭辯都是。

　　既然……

　　既然大家都這麼討厭他追求廢文──那大不了，他就不再追求了。

　　「唉……知道了，我不會再寫給妳看了。」

　　「你也不能自己偷寫！」

　　「為什麼！又關妳什麼事了，妳怎麼什麼都要管──」

　　「因為你是我的社員！」

　　「哈？」

　　等一下。

　　黑帝斯突然露出詭異的笑容。

　　「妳……妳該不會是在擔心我的安危吧？」

　　「最好是！我是怕你要是寫廢文結果被抓的話，會害我們很丟臉！」

　　「妳們──妳們還真無情！」

　　「拜託！我超有良心的好嗎？看你寫那種噁心的文章我還是讓你加入文藝創作社，你應該感謝我。」

　　「明明就是妳逼我加入的！拜託……拜託妳不要再管我了好嗎？妳們到底是不是吃飽太閒啊？說起來，當初妳成立這個社團是不是也是吃飽太閒，沒事找事做？還是妳作文寫不夠──」

　　「都不是！」

　　「不然是什麼？」

　　「你真的想知道？」

　　「不想，拜託妳快點說。」

　　「因為我想要……我想要站上文壇頂端！」

　　一瞬間，整間社辦都安靜下來。

　　小伶在說的時候還抬起下巴，一臉得意地俯視在場的所有人。

　　「喔是喔──那妳加油嘿，我就不奉陪了。」

　　黑帝斯站起身。他打算要離開──但是小伶卻輕輕地搭住了他的肩膀。

　　「你也要跟我一起去呀。」

　　「哈？我我我才不要咧！」

　　「喂！我們約好了哦，你別想耍賴。」

　　「誰跟妳約好了？我們根本就沒有約過吧──」

　　但黑帝斯看小伶的嘴型好像在說「戀童癖變態」五個字。

　　「我們有約過吧？」小伶露出燦爛的微笑。

　　「有。」

　　黑帝斯嘆了一口氣。他坐下來，然後一手撐著臉頰。

　　「話說回來，妳到底要站上什麼頂端啊？」

　　「哼哼……我講出來一定嚇死你！」

　　「哦？那妳說啊。」

　　「哼哼……」

　　小伶走上講台，拿起板擦迅速將黑板擦乾淨。

　　然後，她在黑板上寫上八個大字：

　　

＂甲級作家證照測驗＂

　　

　　「怎麼樣？有沒有嚇到啊？我是不是很有野心～～」

　　看到這八個大字，黑帝斯確實是嚇到了。但黑帝斯嚇到的理由，不是小伶的野心有多大、也不是小伶的字跡居然那麼像新細明體，而是──

　　而是小伶立志要站的頂點，竟然跟黑帝斯在國三畢業時為了展現對廢文的崇敬而立志要站的頂點完全一樣！

　　接著，黑帝斯的腦海閃過一個就連他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的疑問：

　　所以──如果照著小伶那種寫作文的方式寫的話，就能夠拿到甲級作家證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