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一起站上文壇頂點吧！（上）

　　家裡面一個人都沒有──正確來說，是一樓的客廳和廚房都沒有人，而且整間客廳跟廚房都是暗的。

　　現在果然已經很晚了……

　　黑帝斯在回程的路上本來就預感現在肯定已經是半夜。但是，當他摸黑看見客廳電話上面顯示的電子鐘時，還是相當驚訝。

　　快、快十二點了！

　　黑帝斯摸黑走上樓梯。現在這個時間，他姊姊差不多已經睡了──不過說也奇怪，平常要是他出門沒有交代清楚，他姊姊應該會瘋狂打他手機拚命地想要聯絡上他才對。但是剛才他被抓去文管會的時候，他放在口袋裡面的手機卻一次都沒有響起。

　　……算了。

　　黑帝斯搖搖頭。今天晚上發生的事情太多，他幾乎都快要來不及消化，已經沒有餘力再去管他姊姊。

　　黑帝斯摸黑悄悄地走進自己的房間。他輕輕關門，盡量不發出任何聲音。當他將房間門上鎖，整個人都鑽進棉被底下時，他才完全放鬆下來。

　　「呼……吸……」

　　「呼……吸……」

　　「呼……吸……」

　　黑帝斯躲在棉被裡面不斷做深呼吸。雖然現在已經平安到家，但是他心裡面的那股不安卻還是揮之不去。同時，今天的逮捕行動也在他的心裡面留下不小的陰影。當他一想起自己傍晚的時候還自投羅網地去找那兩名男子時，他不禁覺得自己真的是蠢得可以。

　　「唉……」

　　黑帝斯的額頭貼在溫暖的床單上。他閉上眼睛，不久之前在他心裡面湧現的那股情緒、那種感覺，到現在還留存在他的心中。

　　這種感覺……

　　這種感覺有多恐怖……

　　當一個人被貼上罪犯的標籤，他不僅不再受到國家的律法保護，還會被整個社會排擠……

　　黑帝斯常常流連網路看那些社會新聞，他可是比誰都還要清楚這一點。

　　只是……只是「有可能寫出廢文」都能讓文管會關我三小時了，要是我真的成功寫出廢文的話……

　　想到這邊，黑帝斯不禁心頭一震。

　　可是──可是只要不犯法不就沒事了嗎！

　　只要不犯法，我就不會被抓去關，這個社會也不會排擠我，更不會給姊帶來麻煩──

　　黑帝斯鑽出棉被，仰躺在床上。他兩眼盯著天花板，同時在心裡面想著臨走之前吳老師對他說的那句話。

　　「不要給你姊姊帶來麻煩。」

　　黑帝斯現在走的這條路確實會帶給他姊姊以及他周遭的所有人麻煩。在古代不是有一人犯罪，全家受罰的條例嗎？一想到這件事情，黑帝斯就忍不住渾身發毛。

　　要是把今天晚上發生的事情告訴警察的話會不會好一點？

　　要是把今天晚上發生的事情告訴學校老師的話會不會好一點？

　　要是把今天晚上發生的事情告訴小伶的話，會不會好一點──

　　黑帝斯搖搖頭。

　　哼。

　　根本不可能。

　　被文管會抓走的事，就算跟老師報告、或是去警察局報案都沒用。

　　黑帝斯很清楚：只要堅持走在自己的寫作道路上，大家全都會站在同一邊，只有他站在不同邊。

　　「你為什麼不能好好寫呢……照我教你的那樣……」

　　黑帝斯自言自語。在幾乎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當中，他心裡面想的是頭一次、要照大家講的那樣。

　　只要放棄廢文……只要放棄自己最喜歡的道路，總有一天，他也能夠在文壇上有一番成就。

　　黑帝斯閉上眼睛。

　　在他進入夢鄉之前，他心裡面最後想的事情是明天早上，要將今天放學小如老師出給他的作文作業寫出來，然後交給小如老師。

　　而這一次，他絕對會好好寫。

　　

　　※

　　

　　今天早上的天氣很好。天空沒什麼雲，陽光又很和煦，再加上不時從外頭吹進教室的涼風，讓坐在窗戶旁邊的黑帝斯舒服到頻頻打哈欠。

　　黑帝斯很想睡覺，但是現在正在上課，所以他只能做其他的事情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他聽著台上的女老師在講解課文，「Ｘ的平方等於Ｙ的平方……」這到底是什麼鬼？怎麼會有古人寫這麼奇怪的文章……
　　過了一段時間之後，黑帝斯才意識到這一節是數學課。

　　不行，越聽越想睡……

　　黑帝斯在心裡面數著撐過這節課之後，還有幾節課要撐。如果一節課是五十分鐘的話，那麼還剩七節課……就有三百五十分鐘，整整是……

　　兩萬一千秒！

　　兩萬一千秒……黑帝斯不禁嘆了一口氣。他看看手錶，從剛才他今天第一次打哈欠到現在也才過了一分鐘。那也就是說，他還有兩萬一千減六十秒的時間要撐……

　　黑帝斯又嘆了一口氣。他決定聽從自己對睡覺的渴望，緩緩閉上眼……

　　文管會……

　　不要給你姊姊帶來麻煩……

　　在逐漸被耗弱的精神當中，黑帝斯的思緒反倒越來越清晰。昨天晚上，那些發生在他身上的事情又歷歷在目，就像跑馬燈一樣一幕又一幕在他眼皮底下的那一片漆黑播放。上銬……強押上車……訊問……釋放……原本睡過一覺之後被逐漸消弭的那股恐懼現在又湧現在他的心頭。他現在彷彿能夠聽見吳老師在他的耳邊呢喃，同時，他也感覺自己的手腕傳來一陣又一陣冰涼的觸感。台上的女老師繼續在講課，但是黑帝斯，卻在睜開眼睛之後看見吳老師以及那兩名男子出現在教室門口然後走過來，帶他走──

　　「不要！！！！！」

　　黑帝斯突然從座位上跳起來。他拚命掙扎，在這班級的空氣霎時凍結的這一刻，黑帝斯才意識過來──

　　原來，剛才只不過是幻影而已。

　　班上的同學們面面相覷。那名原本正在授課的女老師現在已經放下教鞭，望著正直直站立的黑帝斯。

　　「這位同學，你還好嗎？」

　　「還、還好……」

　　「要是不舒服的話記得舉手跟老師講哦。」

　　女老師說。她沒等黑帝斯回應，就執起教鞭繼續上課。

　　黑帝斯在一片好奇的目光中坐下。他心跳飛快，從他剛才今天第一次打哈欠到現在也才過了五分鐘──他根本完全不能接受現在才過了這麼短的時間。他東張西望，發現班上的同學們幾乎都已經回到老師授課的內容當中。「Ｘ的平方等於Ｙ的平方……」怎麼還是這一句……

　　第一節課下課之後，黑帝斯想起了今天放學還有社課。

　　他決定翹課。

　　

　　※

　　

　　升上高中之後，黑帝斯終於能夠在夕陽底下踏上放學之路。昨天跟前天，他都在社辦留到天黑才回家──這是睽違三天後他頭一次在正常的時間放學，所以他現在開心得不得了。

　　經過操場的時候，黑帝斯聽見不遠處傳來田徑隊的哨聲、槍聲，以及呼喊口號的聲音。他心裡想著這就是青春……同時視線被操場一旁的網球場吸引過去。

　　黑帝斯走向網球場。透過鐵絲網，他看見一群網球社的社員正在進行對練。所有的社員通通都是女生，當她們一揮拍，裙襬就會揚起，露出底下的安全褲被黑帝斯看見。

　　黑帝斯開始不自覺地在腦海中創作……

　　汗濕的頸部在夕陽的照射之下顯得耀眼……乳白色的運動衫隱約透出運動型內衣的肩帶……那緊身的棉裙包不住小巧可愛的臀部……偶爾透出裙底的安全褲，再加上來回跑跳毫無贅肉的大腿……人家總說最美的風景除了花鳥風月，還有年輕女性的胴體……

　　有幾位女生發現黑帝斯正在偷看她們──但是她們沒有露出質疑的目光，反倒還對著黑帝斯微笑。

　　嗚！

　　這是突如其來的攻擊！

　　黑帝斯感覺自己的鼻樑像被人重重打了一拳，有股暖流在他的鼻腔裡面翻騰攪動。

　　對黑帝斯來說，汗水以及青春交織成的畫面是很珍貴的靈感來源，會害他失血過多──

　　啊，是詩寫過多才對。

　　──等等。

　　不行！

　　我我我要趕快回家才對！不然被小伶她們抓到，就慘了──

　　黑帝斯立刻回頭朝著校門口走。但是他走得太急，沒發現自己剛才不小心擦撞了一名大塊頭男生。

　　「喂！」

　　黑帝斯停下腳步。他抬起頭，發現眼前站著一名塊頭很大、還留著刺蝟頭的男生。在刺蝟頭男生的旁邊，還站了兩名瘦不拉嘰的男生。

　　這三名男生的身上都有很濃的菸味。

　　「你撞到是我不會道歉喔？」

　　其實，黑帝斯根本沒有擦撞到人的感覺。但是這三個人絕非善類，他不想惹麻煩，所以還是道了歉。

　　然而，這三名男生可沒打算這樣就放他走。

　　「你以為道歉就算了喔？你弄髒我的衣服了，你看要怎麼樣。」

　　黑帝斯的頭低得不能再低──實不相瞞，他這一輩子從來都沒有打過人，也沒有被人打過。因為國小的時候他的同班同學都是乖乖牌，他國中的同班同學又沒有人想霸凌他，所以現在第一次碰到這種事情，他其實非常害怕。

　　「要、要賠多少……？」

　　「看你的誠意囉。」

　　果然來了。

　　就像黑帝斯看過的那些小說一樣。以青少女青少女為主角的小說，那些霸凌的劇情總有勒索的橋段。

　　可是……可是我現在又沒有帶錢……

　　該怎麼辦……

　　「講話啊！」

　　黑帝斯嚇了一跳。「我、我身上沒帶錢。」

　　「沒帶？那就把你的衣服脫下來賠我！」

　　刺蝟頭男生突然朝黑帝斯伸出一隻手，黑帝斯立刻跳開──他見機不可失，立刻就往專科大樓一樓的教官室跑。

　　「還跑──」

　　結果黑帝斯連起步都還沒，就被刺蝟頭男生一把揪住衣領。

　　「你他Ｘ還想跑……」

　　刺蝟頭男生不懷好意的笑。因為黑帝斯實在是太過害怕到手足無措，他不知道該怎麼辦，所以也只好跟著一起笑。他跟刺蝟頭男生一起站在校門口附近傻笑。

　　黑帝斯忍不住眼眶泛紅。現在，他真的打從心底希望現在有哪個人路過可以來救他。

　　黑帝斯看看網球場。

　　方才對他笑的那些女學生，現在都在專注地練習。

　　沒有人看向他這邊。

　　黑帝斯再看看他身後的教官室。

　　也沒有教官察覺到異狀跑出來查看。

　　黑帝斯……現在超級想哭。剛才他的眼眶已經泛紅，現在則是快哭出來。

　　他相當無助。

　　他現在很需要一個英雄現身，來拯救他。

　　如果……

　　如果按照漫畫的情節，通常被混混纏住的美女都會出現一個帥哥來英雄救美……

　　但我又不是美女！不可能會有帥哥來拯救我……

　　等等。

　　該不會……我的英雄會是一位美女……

　　幼小的美女……？

　　黑帝斯忍不住想像一名小女孩從天而降，一腳踏在刺蝟頭男生那粗大的脖子上──他忍不住笑了一聲。

　　「你、你笑什麼！」

　　「沒事沒事……」

　　但黑帝斯還是忍不住一直去想像後續的發展。小女孩跳起來，踢向刺蝟頭男生那醜陋的臉……

　　然後她的裙襬不小心揚起露出可愛的小熊內──

　　等等！

　　這邊ＮＧ了！Ｎ──Ｇ！

　　黑帝斯嘻皮笑臉地沉浸在幻想裡面。刺蝟頭男生見狀都快要氣炸。

　　「你……這……」

　　刺蝟頭男生揪住黑帝斯的衣領，黑帝斯這才回過神來。

　　「我就揍你！看你還笑不笑得出來──」

　　刺蝟頭男生掄起拳頭就朝著黑帝斯的鼻樑打。黑帝斯連躲都來不及，他只能反射性的閉上眼，然後舉起雙手摀住臉──

　　「啊──」

　　「Ｘ！」

　　在一片黑暗之中，黑帝斯感覺到揪住他衣領的那一隻手逐漸鬆開。

　　怎、怎麼回事……

　　黑帝斯完全沒有被打的感覺。他緩緩睜開眼睛，發現刺蝟頭男生跟其他兩名男生都摀著胯下跪在地上，還不停地顫抖。

　　「咦……」

　　黑帝斯東張西望。

　　然而，在他的周遭並沒有其他人在。

　　這時候，有一名年輕力壯的男教官跑過來。「沒事吧同學？」那名男教官對黑帝斯關心地問，同時將跪在地上的刺蝟頭男生從地上拉起來。

　　「我、我沒事……」

　　「沒事就好。以後要是有人再欺負你，你就馬上過來教官室。」

　　那名男教官強拉著刺蝟頭男生走向教官室，同時一邊回頭，對著黑帝斯講說：「不要怕，教官一定會協助你。也請你要是看到有同學被霸凌，就來教官室通報一聲。」

　　「哦……好……」

　　黑帝斯點點頭。那名男教官拉著刺蝟頭男生走進教官室，另外那兩名在地上顫抖的男生這時候也緩緩地站起來，狼狽地逃向校門口。

　　那兩名男生跑掉之後，黑帝斯總算鬆了一口氣。

　　不過……到底是誰救我的……

　　才剛這樣想，就有人從背後抓住黑帝斯的肩膀。

　　黑帝斯轉過身去──原本他打算立刻跪下來感謝恩人的大恩大德，結果當他一看見對方的樣貌時，卻嚇得倒退一兩步。

　　小──

　　小伶！！！！！！！！！！

　　「你還真敢跑呢。」

　　小伶露出和善的笑容。

　　黑帝斯突然感到一陣惡寒從腳底一路竄到頭頂。

　　「你今天放學不來社辦打算要去哪裡呀，黑同學？」

　　「我、我要回去看家，因為我姊今天加班不在──」

　　「真的嗎？可是我剛剛才打電話到你家去耶。接電話的是你姊，她還邀請我改天去你家玩唷。」

　　「妳、妳搞錯了！接電話的是住在我家的幽靈，她很喜歡假冒我姊──」

　　「你才幽靈啦！」

　　小伶將黑帝斯的肩膀抓得更緊。「幸好，我在通報教官之前決定先在附近找找，就看見你被三個人包圍──」

　　「所以剛才是妳救了我一命？」

　　「是啊！快感謝我吧～」

　　黑帝斯不自覺地護住自己的胯下。「謝、謝謝哦……」

　　「不用謝。」小伶再度露出和善的笑容。「那我們走吧～～」

　　「去哪？」

　　「當然是社辦啊！」

　　黑帝斯瞬間垮下臉。

　　「社課時間都過一半了，還要上喔……」

　　「不然咧！而且因為你把社課時間都浪費掉了，所以我們要再延長一個小時！」

　　「哈？這樣我晚上七點才能走欸！」

　　「那又怎樣？」

　　「我、我怕黑……」

　　「最好。」

　　「真的啦！」

　　「那大不了我陪你走回家，順便跟你姊打招呼。」

　　「那我寧願自己走。」

　　「好啊！你自己走。那我們現在就回社辦吧～」

　　小伶抓住黑帝斯的手腕就往專科大樓走去。無論黑帝斯在後面叫得有多大聲，她都無動於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