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壞的名偵探

她說：「我聽聞發生在你身上的事是冤罪，」

艾連卻忽然緘口，目光移向斯奈德。

「請問我不方便在場嗎？洛克先生。」

「請稱呼我『艾連先生』。我知道你是她的監視官，一個彷生人。」

艾菲見狀，隨即搶說道：「他是我的拍擋，我認為斯奈德探員是可以信任的機器人。」

「但我不相信他。只要這名彷生人在場，我不會再講一句話。」

隨後，他果然不再開口。

時間寶貴，繼續僵持只會得不償失。斯奈德看出艾菲的為難，表示願意主動退讓一步，答應艾連提出的條件。只是離開前，他在耳邊低聲囑咐艾菲：「洛克‧艾連擅長以催眠術誘導犯人。海爾迦，目前主導權掌握在他手上，我認為你應該謹慎應對。」

「我會小心不被他影響。」

艾連則看似閉目養神，卻在機器人關門的同時睜大雙眼。

「我們可以進入正題了吧？」

「當然，」艾連坐直身體笑道：「但我好奇你不意外我知道你的事？」

「要解釋很簡單，我想你在警隊裡還有一些朋友，包括剛才接應我們的獄警。」

祝你狩獵愉快──只要理解獵人和獵物互相對應的關係，箇中含義自然不言而喻。

艾連是獵人。

而自己一方正是獵物。

男人哈哈大笑：「不錯。還有什麼高見？」

「假如我是你，既有能力又有人脈，並且對帝國政府抱有強烈的不滿，大概會選擇逃獄吧。」

他帶著玩興撫摸下巴：「艾菲警官，你認為我這位十惡不赦的重罪犯，何以遲遲未收到死亡通知？」

不等少女回答，他以食指點向自己的太陽穴：「因為我擁有它們認為人類最強的大腦。AI原則上並不存在好惡，它們只會以『有用與否』來衡量一個人。因此我留在這裡其實更安全。」

「即使代價是失去自由？」

「我以為我們是同一類人。你應該知道，有時候順著大道走會舒服得多。」

(不妙……感覺被他看穿了想法。)

艾菲攥緊拳頭：「艾連先生，這次我來，是為了瞭解更多關於施華洛案的細節。」

「我聽聞過你手上調查的案件，很有趣。」他雙手合十，指尖頂住鼻樑。「可是為什麼你認為這件事與『賽車手』有關？」

「因為經血。」

艾菲被停職前，在最後一刻收到來自鑑識科的血液解析報告：當日她在酒店廁所收集的其中一條衛生棉上，發現一組不可能出現在該處的DNA。

「先生，我也有我的情報源。我知道你曾經與『施華洛賽車手』發生肢體衝突。」

「沒錯，我打斷了她鼻樑。」

他用的是女性的「她」。

「掙扎的時候，她的血滴落在我的衣領。」

「根據監視官提供的筆錄，事情發生後，你曾經私下委託民間化驗所進行血液剖析。」

「對。」

「但你沒有公開結果。」

「因為沒有必要。」

「為什麼？」

「理由請允許我保密。」

「原因或許不難猜想。」艾菲把電子大腦內的文檔共享至屏幕，「我想請你看這個。」

艾連舒適地坐在梳化中伸展四肢，一臉興趣缺缺。

「警官，這是誰的基因圖譜？」

「喬麗達‧紋綺，慶江大學護理系二年級學生，薇薇安‧紋綺的妹妹。」

「我記得她是高堡‧李的妻妹。」

「沒錯。」艾菲調出她的入學申請書、出生證明、大廈租約合同，以及在網路上找到一切關於喬麗達的資訊──包括她光顧蒙奇美甲店的監控錄像。「書面紀錄很完美，但全部都是虛構的。她從來沒有上學，更沒有出現在美甲店，伊拉貝拉‧蒙奇經由接觸電腦病毒而被植入虛假記憶，誤以為自己認識這個女人並且是她的朋友──這段記憶的總長度正是八分十六秒。」

自然，艾菲她們亦找不到任何喬麗達出現在酒店和遊樂場等的紀錄。她租住的單位更是一個長年空置的凶宅。

「事實上，沒有明確證據證明喬麗達確實存在。因此她很有可能是數據幽靈。」

「但幽靈沒有實體，它只是一個人為創建的虛擬身分。」

「所以她的DNA紀錄從何而來？我把這組基因輸入全國犯罪資料庫進行對比後，發現有一個樣本與它具有82%的相似度。」

屏幕上出現一個被塗黑的頭像。

「『施華洛賽車手』。」

艾連瞇起雙眼。

「但按照喬麗達的年齡推算，她不可能發動二十年前的這場恐襲。」

艾連點頭：「而且『賽車手』的黑客技術達到專業水平，一個初生的人類女嬰根本不可能做到。」

「此外，我發現另一個巧合之處。」這次與黑影並列的是薇薇安的頭像。「『賽車手』與薇薇安‧紋綺的DNA呈現高度的一致性。」

「所以你認為她們之間存在血緣關係？」

「翻查戶籍，薇薇安確實有位雙胞胎妹妹，但她在出生後二十分鐘內因缺氧夭折，恐怕連薇薇安自己亦不清楚對方的存在。」

「留下DNA的，說不定正是薇薇安本人。」

「不可能。以她當時的身體狀況，難以想像會有餘力偽裝成男性機器人進行高強度工作。」

艾連突然亮出狩獵者的微笑：「似乎你一早知道薇薇安女士的下落。」

艾菲斟酌自己應該坦白多少。他是否已否猜出自己才是放跑嫌疑犯的人呢？

萬幸的是，對方沒有繼續深究。

「所以艾菲警官，你想從我手上得到真正的報告。」男人托腮一笑，「可是不行，我拒絕。」

艾菲臉色一沉：「艾連先生，你是打算繼續包庇犯人嗎？」

「首先我不是警察，我的正義感也沒有那麼強。反過來說，我給你提供情報，但你可以給我什麼交換呢？」

這可問倒艾菲。

她沒有權力釋放艾連，她亦不敢想像對方想從自己身上獲取什麼。

「我無法給你任何承諾，」

「那就別指望我良心發現。」他伸起懶腰，「不過，我可以給你一個提示：你有聽過『血源計劃』嗎？」

「我知道這是一項人體實驗，目的是利用自己身體自然生產自己的複製人。但不是因為手術的高風險性和倫理問題而被全球政府抵制了嗎？」

「只是轉移到水底而已。時至今日，仍有不少不幸的家庭依賴這項技術來延續後代，在過去的人機戰爭時代尤其如此。」

艾菲忽然醒悟：「你認為『賽車手』留下了自己的複製人？」

男人沒有回應她，反而漫不經心地說：「我記得秘書的名字好像是摩爾‧夏洛克吧？不錯的名字。艾菲警官，所有的謎題都來自福爾摩斯。」

警鐘忽然長鳴，提醒二人探訪時間將要結束。

「真可惜啦！不知道以後還有沒有機會再見。」他的口氣明顯滿不在乎。「但我希望你之後可以獨立調查此案。」

「你應該知道，我有義務與我的監視官共同行動。」

「那你知道我為什麼會入獄嗎？」

「因為你殺害了你的監視官。」

「不，」艾連以堅定的語氣說，「是因為我拒絕同流合污，成為智能機器人犯罪的幫凶。」

「……艾連先生，機生物不可能犯罪，因為AI絕對正確而且永不出錯。」

「但有誰可以證明呢？」他說，「作為前輩，給你個忠告吧！你的機械拍擋似乎隱瞞了很多事情。」

「每個人總有一、兩個秘密。」

「所以哈托‧斯奈德有告訴你，他是社會心理學碩士？」艾連笑問，「心理學上有一種控制人類行為的手段，被稱為『重複曝光效應』，這是因為我們智人很容易會對重覆出現的人事和物產生親切感。」

感覺這場會面實在稱不上愉快。

「先生，要是你是想離間我和斯奈德探員之間的合作關係，恐怕要令你失望。」

艾菲只想盡快離開這座奇怪的監獄。

可是面對她帶刺的態度，洛克．艾連非但沒有退縮，反而弧起嘴角。

「別忘了，再接近人類的機械亦只不過是機械。艾菲下士，你怎肯定哈托．斯奈德接近你的真正目的，單純只是為了找出殺害他創造者的真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