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上修道的日子日復一日,一晃眼十年過去了,原本稚氣軟懦的小孩兒,如今也長成一個清秀端正的青年。
曲青絃將兩側長髮用一根簡單的木簪在後腦勺束了一個髻,幾縷青絲從鬢間順著臉龐垂下,他再過幾年就達及冠,雖說眉眼間還有些少年的模樣,但從他那有些細長上揚的眼尾、挺直的鼻樑,可以感覺往後若繼續長開,也還會是如此那般的清秀好看。
他坐在院中的石凳上,看著眼前整齊排列的十個小孩兒,他們年紀約莫在五至八歲不等,正歪歪扭扭地蹲著馬步練武。
「腰桿挺直了,別歪扭。」曲青絃反手彈了顆小石頭,正不偏不倚打中彎著身子和隔壁打鬧的小孩光亮的額頭上。
「虎兒你再胡鬧,多蹲一個時辰。」
名喚虎兒的小孩站直了身,嘴裡嘟噥著:「大師兄好兇…」
曲青絃眨了一下眼,纖長的睫毛也隨之顫動,青黑色的眼眸銳利地直直盯著正咕噥著的虎兒。
虎兒對上了他大師兄那要用手裡捏著的石子,將他眉心彈穿般的眼神,立刻低下頭閉上嘴,安靜蹲步。
這時,一個高大的身影邁著闊步走出房外,他綁著一個俐落的高馬尾,幾縷髮絲隨著側分的長劉海垂在右側的鬢角旁,手持著一根八尺長槍,跟在後邊的是攏著寬袖的曲未雪,他緩步走出屋外,那群孩子像看到救贖般,無一不開心地喊著:
「宗主!」
「余臣師父!」
「曲師父!」
「…爹爹救我!」
「…?」
「...別亂喊!」曲青絃正站起身要向兩人行禮,回頭訓斥了一聲才轉回頭拱手向兩人行了個禮。
「師尊、余臣師叔。」
「小兔仔,你師尊找你。」余臣將長槍靠在肩頭,衝著曲青絃說。
「余臣師叔,別再這樣叫…」曲青絃話還未說完整,余臣就笑著大手拍了一把曲青絃的臂膀,那習武之人手勁厚實,曲青絃踉蹌地往旁邊跌了一腳步,被後頭的曲未雪扶了把肩頭。
曲青絃拜入師門後才知道,他有一個師叔名為余臣,以前是曲未雪的貼身侍衛,他們原本要一起拜入師門,但淵隱宗向來只單傳一個弟子,余臣體質適合習武,不適合修藥道,因此只有曲未雪一人入道,余臣忠義,不願離開昔日主子另尋他路,便成了掛名弟子。
曲青絃眼前這群小孩兒,便也是曲未雪的掛名弟子了,他師尊喜歡小孩,在這幾年間收了不少無家可歸的孩子作為掛名弟子養著,原本這清靜的淵隱宗門,便熱鬧了起來。
曲未雪看著那從小就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曲青絃,不知是否被這群小孩兒鬧得心煩,無暇回憶那些往事,這些年也日漸有了些常人脾氣。
「青絃,他們可還認真?」曲未雪笑著看向小孩兒問道。
「爹爹,我們可認真了!已經練了一個時辰呢!」管不住嘴的虎兒插了話。
「叫師父!誰是你爹?沒大沒小!」曲青絃狠狠地瞪了虎兒一眼。
「小孩兒怎麼叫都成,大了再改就好。」曲未雪笑了笑上前摸了摸虎兒的頭頂。
「師尊,請不要慣著他們。」
「我以前也是這麼慣著你的,但你都不領情。」
「…」
曲未雪抬起手改摸曲青絃的頭頂,曲青絃這些年身子已長開了,身高已經和曲未雪差不多了,要摸到他的頭頂,曲未雪還得把手抬的高一些。
「以前師父長師父短地叫,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喊我師尊了…」
曲未雪放下手,又攏起袖子道:「唉…生份。」
虎兒和隔壁的孩子憋著笑,曲青絃冷冷的目光落到他們身上:
「你們…多蹲一個時辰。」
「你們都聽到了?好好蹲著別亂動。」余臣一屁股坐在石凳上,接管了曲青絃的看管位置。
「余臣師父,真的要再多一個時辰…?」
「你師兄這麼說了。」余臣漫不經心地回答著,隨後支起腿,將他的寶貝長槍放在腿上仔細擦拭著。
「噎!不要啊,我要死了!」虎兒仰天哭喊道。
「精神挺好的,我看不容易。」
現場一片哀悽,造就場面的當事人轉頭看向他的師尊,曲未雪提起寬袖走到一棵菩提樹下,曲青絃隨後也跟了上去。
曲未雪身立於葉片已微微泛紅的菩提樹下,他撿起一片落葉,指腹沿著葉脈滑過,伸手將葉片遞給曲青絃。
「青絃,你知道我派為何只能單傳嗎?」
「我不知道。」曲青絃接過葉片,抬眼看向曲未雪。「請師尊指點。」
曲未雪道:「煉製我派獨門藥符,俗說藥性可畏三分,可治病也可傷身,一體兩面;倘若無陰陽雙木作為調和…對施法之人傷害極大。」
「淵隱心法,為煉製藥符而生,心法能修出陰陽雙木,可調和三魂,制煉七魄;除去三屍,安和六腑;五臟生華,色返孩童,百病不能傷。」(註1)
曲未雪繼續說:「我派的淵隱心法大成之時,會劇烈耗損體內真氣,需要配合陰陽五行之陣方能無礙,藥道屬木、五行中數二。也就是說,陰陽五行之陣,需兩人同修,一人修陰木,一人修陽木,互相配合。」
「心法要合修?那和單傳有什麼干係?」曲青絃疑惑地問。
「淵隱心法最後的部分,需從同修之人身上取得之,這陰陽兩木是相對應的,一但成了,就無法再傳給別人,除非陰陽兩木的其中一人歿了,便可再與另一人合修陰陽雙木...。」
曲未雪說著,走到院中一旁的石桌椅坐下。
「那師尊的心法是…師祖傳的?」曲青絃跟上問道。
「自然是。」
「那,師祖歿了?」
曲未雪點了點頭說:「在你入門前就已歿了。」
「那這心法…一人使用是可行的嗎?」曲青絃像是想到了什麼,蹙起眉頭,看著曲未雪。
迎向了那目光,曲未雪大概知道了他這個徒兒心裡在想什麼,但他還是笑了笑,解釋道:「可以用的。但此心法詭譎,若僅一人驅使,對施法之人傷害極大。」
「意思是,煉製藥符耗損真氣,需二人合修五行陰陽雙木作為調和,心法才能起到安六腑之作用,煉製藥符方能無礙還可長生?」曲青絃快速地做了總結。
「正是,缺一不可。」曲未雪摸了摸曲青絃的頭。「我徒兒真聰明,一點就通。」
「那…師尊之前煉製的藥符…」
看到那聰慧的徒兒眉頭又蹙的更深了。曲未雪覺得好笑,抬手指腹撫平了那眉間。
「小兔仔,讓你的眉頭歇歇,藥符也有分了幾種,那治小傷小痛的藥符,在為師這個境界是損耗不了什麼的,況且我派人丁單薄,不將獨門藥符傳出去,誰又能得知我們這小小門派?又如何得到一個如此聰慧的徒弟?沒有損失。」
「…師尊當我還是小孩?不用藥符也能煉製普通丹藥,何必要師尊犧牲自己,來煉製藥符給那些俗人?」曲青絃捉住曲未雪的手將之放回桌面,眉頭又不自覺地再度蹙了起來。
曲未雪手指抬起敲了敲平滑的石板桌面,停頓了一會兒才道:「嗯…因為為師想當個無私拯救蒼生的仙人?」
曲青絃聽著曲未雪面色不改地說著這有些荒唐的理由,心裡暗暗想著:
拯救蒼生?這種騙三歲小孩的事。
況且藥符這種損己救人的東西,是哪個先祖發明的?
曲青絃這些話堵滿了喉間,但在看到臉上始終掛著笑容的曲未雪後,他抿了抿嘴唇,終是沒說出口。
[註1]-取自《黃庭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