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2 我會永遠相信您

　　當陸清芳呼喚朋友的名字，石橋對面的姚洸彷彿聽到他說話，轉過頭來與陸清芳的目光相遇。
　　就像蝴蝶被花朵吸引，姚洸改變原本的行進方向，跨越了分隔彼此的河水，轉瞬間飛奔到陸清芳面前。

　　「小陸，你怎麼跑到臺中？寒假出來玩嗎？」
　　「我……」
　　「沒錯，是我們帶他出來的。」

　　察覺陸清芳面臨的困境，殷百川快步走到兩人身邊，揚起笑容向姚洸致意。

　　「你好，我是陸清芳的親戚，殷百川。你肯定就是他的好朋友姚洸，對吧？」
　　「小陸跟你們提過我呀？」

　　看到姚洸臉上的喜悅表情，陸清芳不免心生罪惡感，連嘴裡都嘗到一股莫名的苦味。
　　為了不要啟人疑竇，陸清芳事先與殷百川、潘茉莉商量好如何應對熟人：遇到學校的師長朋友，稱呼彼此為遠親；遇到家族親戚，則聲稱是偶然認識的教會朋友。
　　為了讓這段關係更有說服力，陸清芳不得不介紹自己的家族成員，還有他在學校的交友關係，殷百川正是因此知道姚洸這位朋友。
　　反之殷百川並非本省人，而潘茉莉的家鄉位於臺灣東部，幾乎不可能在街上巧遇親朋好友，自然省略了提供身家情報的環節。
　　饒是有種微妙的不平衡感，陸清芳決定放下內心不滿，優先關心朋友的狀況。

　　「姚洸你呢？怎麼會在臺中？」
　　「我是跟社團來表演的，麥浪歌詠隊在寒假安排了巡迴公演，臺中就是我們在外地的第一站。」
　　「你指的巡迴公演，是在表演些什麼？」
　　「問得好啊！小陸的親戚。我們社團強調『留意一切的民歌』，要把中國的民間歌謠介紹給臺灣同胞認識，並且透過表演傳達對土地的關懷，為社會底層的人民發聲。」
　　「聽起來很有理想目標，能到各地巡迴公演，你們社團真是不簡單。」
　　「哪裡哪裡，登臺表演的是其他同學，我還不小心把道具忘在昨晚過夜的地方，剛剛才跑回去拿，哈哈！」

　　姚洸大咧咧地笑了笑，出示自己兩手提著的袋子，裡面似乎裝有表演道具。
　　聽到他的說詞，又沒看到其他社團同學，陸清芳直覺大事不妙，為求謹慎開口確認道。

　　「話說姚洸，你要去哪裡？」
　　「臺中後站的國際戲院。」
　　「……那你走錯路了。」
　　「哎呀！真的嗎？」

　　見過無數次姚洸發揮他「驚人」的天賦，把十分鐘的路硬生生走成了五十分鐘，陸清芳明白自己不能把朋友丟在這裡，否則他一個人到天黑都找不到方向。
　　陸清芳扭頭看向身穿一襲白西裝，表面故作親切實則淡漠的殷百川說道。

　　「殷……百川，我帶姚洸去國際戲院，等等直接在耶穌聖心堂會合。」
　　「請便，你朋友看起來很需要幫助，小心不要跟著一起走丟了。」
　　「不會的，我一定盡快回來。」

　　意識到殷百川沒有明說，臉上表情帶了些許警告意味，陸清芳急忙許下承諾，這才轉身示意姚洸跟上。

　　「走了，我帶你過去。」

　　有了陸清芳帶領，姚洸總算走在正確路上，逐步縮短與目的地的距離。

　　「對了小陸，你和親戚們要不要過來看 表演？」
　　「抱歉，我們有其他行程，現在還不能確定。」

　　要是回收御先靈的過程不順利，肯定沒辦法趕上演出時間，陸清芳無法立刻答應下來。
　　姚洸見到他猶豫的模樣，依舊從懷中掏出門票，硬是塞到陸清芳手裡。

　　「不然我先給你票，有空記得過來瞧瞧。」
　　「這樣不好吧？一口氣佔了三個位子，要是來不及進場……」
　　「你就自我介紹是姚洸的朋友，就算剩最後一分鐘，絕對會讓你們進來的。」

　　剩下一分鐘才進場，這狀況未免太過尷尬。
　　陸清芳暗暗想著，然而顧及朋友是出於好意，他收下門票塞進側背包裡，語帶保留地回應姚洸。

　　「我會努力看看，不敢保證就是了。」

　　繼續走了一小段路，陸清芳把姚洸護送到國際戲院門口，目送他消失在門的另一端，總算是放下心中一塊大石。
　　確定四周沒有人看著他們，陸清芳格外小心翼翼，輕聲對跟隨自己的華巳說道。

　　「我們走吧，華巳大人。」

　　和離開臺中車站時不同，現在只有陸清芳和華巳並肩同行，一起走在熱鬧繁華的街道上。
　　普通人無法看見鬼怪，陸清芳明白自己必須保持沉默，對外假裝華巳不存在，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誤會。
　　然而，即使面對自己最好的朋友，他也沒辦法說出實情，不得不說謊隱瞞有關華巳的事。

　　（因為太在意了，才不能輕易開口。）

　　面對那些不重要的人，陸清芳勉強能夠忍受冷嘲熱諷，但如果是姚洸將鬼怪視為無稽之談，甚至反過來嘲笑他的話，肯定會受到很大的打擊。
　　說不定，華巳也是因為類似的考量，才會隱瞞自己作為神鏡守護者的身分？

　　（還是專注於任務，先解決眼前的問題再說吧！）

　　陸清芳強行中斷思考，按照殷百川不久前告訴他的地理位置，邁步前往那座位於臺中市區，蓋成山字型的哥德式天主教聖堂，為今日黃昏的戰鬥預先做好心理準備。

　　※※※

　　戰後的臺中神社，由於土地收歸國有，改成了供奉為中華民國殉職，以及立下功勳的國軍官兵、警察和人民的祠廟，也就是所謂的忠烈祠。
　　即將抵達臺中忠烈祠，直接沿用原本神社的主體建築，殷百川輕輕咳了幾聲，提醒眾人集中注意力。

　　「陸先生，日前我介紹過臺中神社的御先靈，你是否還有印象呢？」
　　「當然記得。」

　　陸清芳不同於在場所有人，除了擁有陰陽眼能夠目視鬼怪之外，並沒有足以對付御先靈的手段。
　　正因如此，事前牢記所有重要情報，在戰鬥中盡量不要扯人後腿，就是他必須做好的基本功。

　　「是嗎？既然這麼有自信，不如交給陸先生說明好了。」

　　殷百川才剛說完，乍聽彷彿是大片玻璃窗破碎，尖銳而刺耳的聲音響起。
　　同一時間，陸清芳感覺呼吸困難，彷彿被人強行按入水中，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平時壓抑在內心深處，不期然被勾起的恐懼回憶湧上心頭，讓他反射性捏住胸前衣襟，咬緊了牙關努力忍耐。

　　『祓給清給』

　　聽見少年誦讀咒語的瞬間，隱約有股清涼微風吹拂而過，將凝滯全身上下的沉重感帶走。
　　一掃先前的不適，陸清芳得以張口呼吸換氣，抬起頭來確認四周環境，發現眾人位於廣闊水域的岸邊，截然不同於原本忠烈祠的景象。

　　（這肯定是鬼怪的幻境結界了。）

　　臺中神社，最初是設置在今日的臺中公園境內，後來因為場地不敷參拜民眾使用，轉移到目前地點建立第二代神社。
　　如今展現在眼前的景色，正是綠川流經臺中公園形成的天然水塘，以湖中涼亭聞名的日月湖。
　　紅艷夕照之下，依稀可見生有長角的昏黑獸影，逆光站在日月湖當中的湖心亭屋頂。
　　想起殷百川不久前的指示，陸清芳遠望那隻異獸，對著祂輕聲喃念道。

　　「鯊鹿兒，臺灣民間傳說中的幻獸，在陸地上是鹿，進入水中就會變成鯊魚，擁有兩種不同的形態。」
　　「感謝陸先生的解說，那麼我們這就開始了。」

　　涼亭上的鯊鹿兒察覺有人入侵，昂起頭來發出呦呦鳴叫聲，隨即就是數十道黑影憑空出現，以滑翔之姿向眾人發動猛襲。
　　穿著水藍色和服，作為守護者的華巳立刻搶上前方，雙手左右開弓，接連做出劈砍的動作。
　　隨著華巳揮舞雙手，承受某種衝擊波的黑影紛紛墜落在地，而陸清芳低頭看向地面，試圖辨認那些鬼怪的真身。

　　（這是……鳥？）

　　躺在地上一動也不動的是鳥類，然而懸浮半空中的眾多黑影，不管怎麼看都是巨型魟魚。
　　魟魚們拍動柔軟胸鰭，優游自在的模樣，頓時讓人難以判斷自己所在之處，究竟是陸地抑或水裡，而眼前的生物又是什麼鬼怪？

　　「燕子魚，據說是澎湖一帶的怪魚，由海燕變化而來。」

　　還沒有實際問出口，殷百川已經道出答案，及時解開陸清芳的疑惑。
　　眨眼之間，鳥類的殘骸消失無蹤，鯊鹿兒則是叫出新的燕子魚，完全沒有給人喘息的機會。
　　在前線擔任護衛的潘茉莉，穿著修女服的她一邊開槍射擊，一邊揮刀將燕子魚劈成數段，由於分身乏術而大聲抱怨道。

　　「搞什麼？這些魚都砍不死的嗎？」
　　「因為燕子魚是用法術變出來的，既能作為攻擊手段又能防範外敵接近湖心亭，看來這隻鯊鹿兒還算有腦袋。」
　　「不要只會分析，你倒是幫點忙啊！」

　　心知潘茉莉不是針對自己，旁邊的陸清芳還是感到內疚，低聲詢問徒手抓住燕子魚，將其重摔地面的華巳。

　　「華巳大人，您可不可以驅散燕子魚，就像趕跑保護白馬靈的鬼魂那樣？」
　　「辦不到，辟邪之力是用來對付外來鬼怪，但鯊鹿兒是神社的御先靈，【天狼神鏡】只能將祂變成【靈石】，沒辦法破解御先靈的法術。」
　　「不過，您還是有辦法對付鯊鹿兒吧？神鏡守護者。」

　　殷百川稍微偏過頭，用眼角餘光瞥向華巳，以愉悅的口吻說了下去。

　　「削弱水屬性的鯊鹿兒，就必須召喚土屬性的御先靈，比如陸先生在臺灣神宮收服的滾地魔。」
　　「召喚對他來說還太早了……」
　　「哦？神鏡守護者明明知道方法，還是因為一己之私，打算讓潘小姐累倒在戰場上嗎？」
　　「殷先生，請不要這樣說華巳大人，他絕對沒有這個意思。」

　　即使知道是激將法，陸清芳無法忍受這種帶刺的說話方式，毅然出言打斷殷百川，緊接著轉向華巳溫言勸說。

　　「華巳大人，我們在出發前練習了那麼多次，現在就是展現特訓成果的時候吧？」
　　「……但是你……」
　　「我會永遠相信您，也請試著相信我──只要有您在身邊，無論發生什麼事，我都能夠勇敢面對。」

　　對陸清芳而言，華巳一直以來都竭盡所能保護他的安全，這是不折不扣的事實。
　　儘管背負著不為人知的祕密，但他們一起渡過的日子、互相依靠的默契，構築成為今日的信任基礎，不因為彼此分別是人類與鬼怪而設下藩籬。
　　華巳聽到他這麼說，先是沉默了幾秒，隨後展示強硬的態度，刻意出言威脅道。

　　「陸清芳，既然答應了就要做到，否則我絕對不會原諒你。」
　　「好的，華巳大人。」

　　成功說服華巳，陸清芳從側背包取出了【天狼神鏡】，牢牢抓住它的金屬邊框。
　　雙手因為緊張而微微顫抖，他依然笑著對華巳點頭，就為了讓對方能夠放心，將重責大任託付給自己。

　　（冷靜點，回想華巳大人是怎麼教我的。）

　　感受著鏡框理應冰冷，卻因為握在手裡變得溫暖的觸感，陸清芳深深吸進一口氣，依照自己所學的方法呼喚御先靈。

　　「速速現身──滾地魔！」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