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 斷點 (breakpoint)

　　「我下星期要接受身體檢查暫時無法見面，但絡提你正是那時候十四歲生日，需要進行考核對吧？我已經交代好了，你不會有事的。」
　　
　　特思逐一將要確認的事記在筆記本上，她每次都會這樣，就連吃了什麼，做了什麼都鉅細無遺地紀錄下來。
　　
　　盡管依我看來特思的記憶並不差，但她長久以來都有著作筆記習慣，更準確來說是有著記下所有事的習慣。在『方舟』使用實體紙本已經幾乎絕跡了，但她繼續維持著每個月都新換一本厚重筆記習慣十餘年多。
　　
　　或許因為特思有說過上層的人所接受的思想與教育都相當傳統，所以使用實體紙本也是反映這種傳統吧。可能她才會尋求著AI技術希望打破『方舟』的傳統思想。
　　
　　也拜這所賜，我才能認識到富婆特思，所以謝謝你們，上層的老古董們。
　　
　　「一星期的身體檢查……真是難以想像，是要測啥啊？難不成是要連每一滴血液都要檢查得清清楚楚嗎？特思不覺得麻煩嗎？」
　　
　　「我有接受檢查的義務與身份在呢。」
　　
　　想得也是，特思作為方舟公主身體狀況固然會被嚴格監控的。
　　
　　但願剛才那塊下層的合成肉在特思的身體檢查裹沒有問題，我可不想因為吃了一塊肉而被流放出『方舟』。
　　
　　「真是辛苦。」
　　
　　「習慣後意外沒什麼的，你想的話我下次也可以帶你去。」
　　
　　「我恐怕會因研究祖母大人血統而被解體吧。」我開玩笑道。
　　
　　只見特思露出深思的表情，點頭認同道「確實。」
　　
　　「倒是否定一下啊！？太可怕了吧！」
　　
　　然而特思一言不說，淡笑回應著我才是最恐怖的。
　　
　　咚。
　　
　　特思在合上確認用的筆記本，用筆指著我並擺出略為嚴肅的表情。
　　
　　「絡提，你是個很容易因感情而衝動的人，所以無論怎樣都別做什麼事就好，我都會安排好的。」
　　
　　「……我會妥善處理的。」
　　
　　雖然我不覺得自己很衝動就是了。
　　
　　「那我衷心希望絡提你能妥善到底了。」
　　
　　特思輕嘆著氣，便乘坐浮空車朝中央電梯飛去。
　　
　　※※※※
　　
　　目送特思離去後，我便轉身推開嘰嘰作響的老舊木門回到孤兒院裹，孩子們絡繹不絕說話聲貫穿薄門的房門，然後可特促催他們安靜的畫面不由得使人會心一笑。
　　
　　正當我回到倉庫思考如何改進核心時，卻看見核心正發著啟動中的藍色光芒。
　　
　　「嗯？」
　　
　　眼前彈出彷彿直接出現在眼球裹，伸手摸不著的淡藍透明板子。更具體來說，這就像是在腦袋中放映畫面一樣。
　　
　　這跟『方舟』現在所使用，經由頸上連接器接駁到系統的方式有點類似，但完全由遠端操縱的系統，其處理能力要求之高到只有AI能夠處理的技術。
　　
　　⫽已設定斷點，寫入記憶存檔，啟動完成。
　　
　　藍色板子上顯示文字之際，放在裝置上的核心變形為一顆圓形的灰球左右轉動著。
　　
　　⫽可愛的獸族，請問你就是我的主人嗎？
　　
　　灰球閃爍藍光，藍色板子上適時更新著文字。
　　
　　「不盡是，但是我啟動你的。」
　　
　　擁有者的設定是祖母大人。但擁有者就是等於主人嗎？我不知道。
　　
　　⫽既然如此，我本該服侍的主人位於何處？
　　
　　「死了……」，我隨即換成更為準確的說法，「在一百年前失蹤了。」
　　
　　緋綺麗博士對外公佈的不是死在叛亂，而是失蹤在叛亂事件中。所以實際上並不是『方舟』擊退了緋綺麗博士，而是「這場叛亂沒有結果」才是更準確的說法。
　　
　　灰球聽後像是思考著什麼一樣閃爍數下。
　　
　　⫽那是指緋綺麗死了？
　　
　　「你還記得緋綺麗博士？」沒想到放置百年的裝置還能正常運作。
　　
　　⫽我還記得緋綺麗對我下達的命令。
　　
　　「那麼！」我再也按捺不住內心的激動抓著灰球，「你知道緋綺麗博士到底為何叛變嗎！」
　　
　　這正是困擾著這百年間『方舟』的未解之謎！
　　
　　但灰球沒有回應，而是再次持續地閃爍數秒。
　　
　　「機械還帶思考的？」不禁吐糟道。
　　
　　⫽當以管家為目的我被製造時，緋綺麗就要求我要以無限地接近智慧生物為目標學習，思考是學習的必經階段。而我此時需要評估情況是否合適提供資訊，請容我先把握現今情況。
　　
　　「依我看來你已經跟我沒大分別了。」
　　
　　儘管它無法說話，但那字裹行間確實足以讓人產生出與人交流的錯覺。
　　
　　僅用數十克的晶片就反覆學習使其有著與人們無異的思維模式，那是緋綺麗博士一度啟發世人的技術，更是我窮盡一生都無法抵達的天才境界。
　　
　　⫽能獲得可愛的小小姐讚賞，我倍感榮幸。
　　
　　「但這機械的個性怎覺得有點輕佻啊。」就像哪來的牛郎一樣。
　　
　　⫽這是根據眾多受歡迎特質的數據所得出的結論，緋綺麗長久以來容許我服侍在旁則是證明。
　　
　　「真的假的？」
　　
　　意外地祖母大人居然會喜歡這種像是每晚跑去夜店嗨的男人，不對，是男機器人。
　　
　　⫽這位小小姐想必就是緋綺麗的孫女，是吧？
　　
　　「我是緋綺麗博士的孫女絡提，那你在關機前知道什麼？你能回答的範圍內。」
　　
　　⫽我名為羅猶，在整理資料後，我曾經見過還是嬰兒的你。
　　
　　「但我不認識你……等下」，說到中途想到了問題，「祖母大人在一百年前失蹤，而你又見過我，我在百年前就已經出生了？」
　　
　　⫽雖然資料有所損壞，但從殘存記錄看來確實如此。
　　
　　這本該是驚訝的真相，但說實話並沒感到意外，因為我腦海當中存在著某個夢幻般的場景印證著這番話。
　　
　　「我有問題，依你所知道的來說就好，羅猶。」所以羅猶或許能夠幫我解惑。
　　
　　⫽請說。
　　
　　「在我回憶當中，隱約有著踏上方舟的頂端，那個只有藍天與海平面的世界」，我試圖回憶腦海中的模糊畫面，「那是真正的天空，祖母大人如此說道。」
　　
　　一一「我將賦予你權利，我會期待著的，你所抉擇的『最優解』將為何物。」
　　
　　這毫無疑問是祖母大人所說的話，這一直都在我腦中揮之不去。
　　
　　「哪怕那段記憶已經模糊不清，但我還是很清楚的」，摸著自己在太陽穴下突出的晶片，「這片能夠連接AI溝通的晶片，無疑就是祖母大人所說的權利。」
　　
　　拜這晶片所賜，在緋綺麗祖母大人失蹤的現今，我理解AI構造的能力比世界上任何人都還要強。能夠與羅猶溝通的藍色板子，想必也全賴這晶片所致。
　　
　　⫽我存在著緋綺麗將絡提大人送到手術床上的記憶，而且緋綺麗命令我要為她的孫女服務，這只是單純的推測，絡提大人。
　　
　　灰球再度閃爍『思索』了一會，便接著說。
　　
　　⫽絡提大人腦內的晶片，是緋綺麗消失前託付予你的遺物，而這一切真相，都只能潛藏在『方舟』的頂樓上。
　　
　　這是言之有理的結論，既然祖母大人消失在方舟之巔，而我也有著對應的記憶，這代表著前路由始終都很明確。
　　
　　「是嗎。」
　　
　　但我終究都未能夠踏出那一步。
　　
　　⫽我很好奇，絡提大人在猶豫著什麼？
　　
　　「叫我絡提就好，羅猶。」我訂定道。
　　
　　⫽明白了。
　　
　　「我時常思考，自己是否應該追逐祖母大人的影子」，聽著孤兒院內孩子們的的吵鬧聲，內心充滿暖意，「我害怕著這份日常會轉眼間全然崩塌不見。」
　　
　　哪怕不知道真相，只要現在的生活安好不就可以了嗎？
　　
　　孤兒院的生活很安心，雖然生活略稍艱辛，但生活卻意外地充實滿足。
　　
　　「你怎樣想？羅猶。」
　　
　　⫽只要是主人所希望，我都不會有其他意見。
　　
　　「這種時候就像個機械一樣，你可真狡猾。」
　　
　　⫽這是服侍者的特權之一。
　　
　　然而羅猶隨即補充道。
　　
　　⫽但現時『方舟』似乎不容許這份安穩日常能永遠持續下去。
　　
　　如羅猶所言，『羅拉娜』可不會放任即將邁進十四歲的我不管，所以我才不得以啟動這個彷彿像是禁忌一樣的AI晶片以求功績。
　　
　　現實正一分一秒的逼使我進行著決定，讓我相當焦躁。
　　
　　『方舟』作為一台祖母大人為拯救世人遠離冰封地面而打造，有著六百米高的巨型自我供給挖掘機械。只要持續往下挖掘提供熱力，那它所具備的自給自足功能本該是相當完善的。至少在捨棄AI之前都是沒有問題的。
　　
　　但歷經二百年失去AI的現今，事故頻生的『方舟』頭上就彷彿掛著隨時會爆炸的炸彈，哪天突然停止運作也不意外，這樣我們勢必會在近百度高溫的地方死去。
　　
　　所以無論是在私在公，我都有著修復AI的必要性。
　　
　　而且現今『方舟』的資源跟管治問題已嚴重到難以無視的程度了，幾乎每年都有數以千計的公民，由於日益嚴格的評分標準而被評為零分繼而流放。
　　
　　就算不是我，可特也有可能因此被流放。
　　
　　「但至少再多一會就好……我還不想離開我唯一的安身之所。」
　　
　　羅則是猶如實遵守著『尊重主人意見』的方針，沒有回應我。
　　
　　我只能衷心祈求著，這樣的一天不會到來。